清早,东边天上才出现一抹白色,生产队长老钟就挑起水桶朝井台上走来了。这些日子的抗旱保苗运动,搞得热火朝天,好像一点也没把他累着。他一边走一边唱他随口编的山歌:
清早起来雾沉沉,
担起水桶出大门。
井台上头好清静哪,
唱支山歌大家听。
“队长,你还唱哩!”井台边的竹林里传来会计员福祥的声音,“这是啥子日子呀,还唱唱乐乐的,好像一点也不心焦!”
老钟把水桶放在井台上,一看,会计员福祥正躺在一蓬竹子底下的一张凉床上,就笑着说:“心焦?焦啥子哟?”
“焦啥子?你还不知道,有的人都没得信心啦!”
“哪个没得信心?这几天大家的心不是比开初时更贴实了?起初,还有人想等天下雨,可是这么久还是不下雨,他们也觉悟到只有靠自己抗旱才行了。”
福祥不开腔了。
“喂,我问你,这么早,你在这里等哪个?”老钟笑着说,“刘素英是不会这么早来打水的。”
福祥说:“哪个等她哟!我是在这儿乘凉的,昨晚上一夜我都睡在这儿。”
老钟说:“不要稳起,福祥,我对你说,这几天刘素英她娘正在给她另打主意呢。你就一点也不晓得?”
福祥翻身起来大声说:“晓得又咋个?横顺我是没有半点私心的。她要是经不住考验,想走,我也不留她!”
老钟笑了笑说:“不要性急。困难当头,有些过惯了顺利日子的人,想当逃兵;不过素英大约是不会的,等我抽空问问她再说。你呢,也应该多给她做些工作。你们青年人没经过多少事,没受过苦,遇到天干,就以为天要垮了,其实哪有那么凶!现在不像过去,有党的领导,有人民公社,就是天垮下来,也不怕的。”
福祥听了,不再开腔,依原躺下了。
老钟站起来朝井眼里看了看说:“哟,这个井的水咋个涨不起来啦?”
“还涨得起来?天天都把它担干了的,一夜工夫就涨起来了么?”从背后传来林胡子的声音。
老钟车转身来,胡子大爷已经跨上井台,一放下水桶,就从背上取出蒲扇来扇。
“嗨,清晨大早的,就扇扇子。”老钟笑着说。
林胡子说:“热得很!你看那天边是啥子?”
老钟抬头看,东方的天边已经射出几道金光。他说:“又是个晒死人的大太阳!”
林胡子气愤愤地说:“嗨,老钟,到这个关头上,我也同你是一个看法了。等天落雨是等不来的,只有给它娘的一个抗,抗到底!”
“对对,胡子大爷,你说得对。你看漕土里那一片玉米,要是不抗旱,如今早扯来当柴烧了。若是过去呀,胡子,你还记得那年你种张二先生地的事吗?”
“啷个记不得!那一年天干没得收,打的一点粮食光给他上租子还不够,弄得老子出去抬半年滑竿!”林胡子说完,从皮烟盒里拿出两支叶子烟,递给老钟一支,又说:“闲话少提,昨晚上我给大明说的那个事,你们商量了没有?”
“哦,你是说你屋里后墙脚下那股泉水的事?不过,那要拆墙哟,你老人家……”
“没啥,没啥,你们去看看希望大不大。要是大,把房子拆了,把泉水淘出来,那湾脑壳上一大片棉花苗子不就有救了?”
“好!”老钟说。他想了想又问:“你是咋个发现那股泉水的?”
林胡子使劲摇了几下扇子说:“不是我,是我那孙儿小林娃发现的。那娃爱动脑筋,有时候想问题,饭都不吃。往几年一到热天,屋子里就湿得很,我一直不明白是啥缘故。那两天,小林娃总是跑到墙根边挖呀挖的,我骂他是不是安心要把墙挖倒,他不开腔。随后,他才对我说那里可能有股水。我去看了看,越往下,泥巴越湿。……”
这时候挑水的人接二连三地来了。他们见队长同林胡子的桶都还空着,便也不愿先去扯水,一个个把桶放在井台四周。
老钟问:“你们咋个不扯水?时候不早啦,挑回去煮早饭,吃了好出工抗旱。”
有人反问:“你为啥不扯?”
“嗨,真是!”老钟笑着说,“这眼井的水尽够吃的,你们怕我扯不着?”
曾大嫂说:“队长,你老婆坐了月,你还要亲自烧火煮饭,咋个不先挑回去?”
老钟笑道:“好好好,我先来!”说着便把林胡子的桶拴在绳子上,放松滚筒,咕噜咕噜放下井去。
林胡子说:“嗨,这是我的桶,你咋个……”
老钟说:“哈,你的还不是一样!”
正说得闹热,福祥从竹林里钻出来,向旁边努了努嘴,小声说:“队长,你看!”
大家向那边看去,见刘大娘急忙忙地走来了。
老钟停住了笑,轻轻把水桶提上来,放在井台上,等她走拢来,便招呼道:“刘大娘,啥事呀,这么早?”
“找你有点事,队长,”刘大娘说,“前几天素英她姨孃来,说在她们坝上给素英说了一门人户。人家那里一片平原大坝,风调雨顺,不像我们这里山高水远的。昨天姨孃又带信来,叫素英不要再在家里把身子拖坏了,快些开张迁移证,上那里去耍一晌,过几天就结婚。我催她过去……”
曾大嫂忍不住了,黑着脸说:“去就去嘛,还找队长做啥!”
刘大娘说:“找队长开个迁移。”
老钟想了一阵问道:“素英同意去吗?”
刘大娘吞了吞口水,红着脸说:“同意了。”
“是她心甘情愿?”大家都这样问。
刘大娘气愤愤地说:“当然是心甘情愿!”
大家一时说不出话来,你望我,我望你。
福祥坐在一边,热得把衣服脱了,呼呼地出大气。老钟说:“好吧,要是她真的不情愿留在我们这地方,那我们也不挽留!”
刘大娘说:“那就请队长出张条子。”
老钟想了想,说:“叫素英自己来,我开给她。”
刘大娘愣了一阵,只得回去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有人气愤地骂着。福祥跳着脚板吼道:“逃兵!这点点困难就吓住了,真可耻!”
老钟说:“还不忙这样讲,等素英来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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