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到了石家沟。晚上,把信交给了宝林。他看完信以后,笑了,并顺手递给我。信写得很长,宝珍向她哥报告说,她已经和她的一个女同学去红星大队走了一趟,找到陈春秀,并且很顺利地把宝林和陈春秀之间的关系明朗化了。“既然你爱她,你为什么不敢说呢?你真是太不行了。”宝珍在信上这样批评哥哥。并接着写道:“这门亲事很好,真是门当户对。陈春秀如今是党支部副书记,又是专业队指导员,家境、人品,样样不错,身体、性情门门合格……”最后“指示”她哥哥说:“你不能再扭扭捏捏的了,赶快过红星大队去一趟。去时,到医院找我一下。你这两年给我的钱,我全部存在身边,专门为你娶亲存下来的。我已经买好你们结婚所需要的衣料,你带过去……”
看完了信,我高兴极了。想不到这样一件麻烦的事情,宝珍这姑娘却这么迅速地给解决了。特别使我感兴趣的,不仅是宝珍那种惊人的办事能力,而且从她身上,我看到了人家常说的那种“当家姑娘”的形象。在农村里,这样的姑娘是最受一般人尊重的。
我对宝林说:“我的好支书,看你有多好的一个妹妹呀!”
宝林却不以为然地说:“她呀!从小就有心眼,会盘算,比我强得多。不过,她……她太会盘算了,把全部的心思都用上去了。”宝林一口气说了许多批评他妹妹的话。我想:这不是太过分了吗?
“不过,她是个好人。”宝林一边往灶洞里放柴,一边笑着补充道,“一般的好人。”
三
光阴荏苒,秋去冬来。
第一次全国农业学大寨会议召开了。石家沟大队治山改土,改造旧山河面貌的战斗,比哪一年都打得热闹。石宝林也更加忙了。你看他一会儿红光满面,有说有笑,一会儿又拧起两道剑眉,拳头在桌子上擂得山响。
两三个月的时间里,宝珍曾几次来信催促哥哥,我也曾从旁提醒他:别忘了抽个空儿到春秀家去,“正式走动”一下。可是,他天天都那样忙,哪儿去抽空呵!
一天晚上,我先落屋,一看锅头还是冷的,便动手煮饭,学着宝林那样一边煮饭一边切猪草。隔了一阵,他从公社开完会回来了。眉毛拧着一个大疙瘩。他默默地把刀从我手上抢过去,飞快地砍起来。我在一旁讪讪地说:“以后把春秀接过门来,煮饭、喂猪的事就不消你这个支部书记来对付了。”
可是他却横了我一眼说:“你这是啥观点!叫人家来给你煮饭、喂猪,这就是结婚的目的么?”问得我回不过神来。我知道他准是工作上遇到什么困难了——不用开腔,他隔不了少时三刻就会全告诉我的。
果然,吃过饭以后,他说话了:
“哎,老余,我们又落后了。”
我没有答话。隔一阵他又说:
“你见过‘定向爆破’吗?……我也没见过。听说,在山头的肚皮底下掏个大洞洞,用汽车把炸药运进去。轰隆隆一声响,呼儿一声,一座山头就飞了起来,按着事先给它划好的地点乖乖地落下去!……哎呀,我的天!”
“大寨已经那样干了。”我说。
“我们县里也有人在试验了。今天我听说红星大队在搞。”他把一张纸递给我,“这是他们向全县提出的挑战书。”
“真的吗?那——你该去参观学习一下。”
“我?”
“你呀!不好意思么?还是那样羞答答的。”
“哪里呵!”他否认我的话。
“那又为啥不去?”
“哎!人家进步那样快,简直是在飞呀!我呢?——‘山河依旧,面貌未改’呵!”
可是,在第二天晚上的支委会上,大家一致同意由支书宝林带领各队队长到红星大队去参观学习。
散会回家时,宝林非常兴奋,决定明天动身。他嘱咐我说:“这个天要落雪啦,我忘了告诉他们,三队军属刘大娘的房子漏雨,你……”
我打断他的话说:“今天我看见队上有人在盖哩。我说呀,你最好这会儿到曾剃头匠那里去一下。”
“去干啥呵?”
“你摸摸你那头发、胡子……”
他没有反对,兴冲冲跑出去了。
我蹲在地上切猪草。门外有人递进来一封信。
一看那“烦交宝林哥哥”几个字,就知道是石宝珍写的,字迹还是那种不慌不忙的样子。我把它丢在桌上。
一等就是半夜。风呼呼地吹,雨水夹着雪花落起来了。不见宝林回来。
下夜一点过,他回来了。浑身上下泥水淋淋,头发胡子却依然如故。我埋怨说:“你怎么搞起的?”
他冻得牙齿咯咯地响,颤抖着说:“他妈的,五队的老母猪……打圈,不知几时跑出来,掉在堰塘里了。”
“哎呀!快换衣服吧!看你一身都在抖。”
“唔……”
“宝珍又来信了。一定又是催你去吧,你妹妹比你还急呢!……你明天还是先到医院去,把宝珍准备好的衣料拿上,顺便给春秀带去。虽说是‘新式’嘛,可总得有个‘表示’……你说,是不是这样?”
他正在看信,没有回答我。他一边看,一边不住地瞪眼睛,看着看着,脸色煞白了。他啪的一声把信笺摔在桌上,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往睡房里走去。突然,跌倒在地上去了。
我吃了一惊,急忙跑进去,把他扶上床,三两下给他换了衣裳,让他躺下,便跨出门叫人马上把赤脚医生找来……一切安排停当以后,我才把那信拿起来,信上写着:
“哥哥,你不必到红星大队去了。非常不幸。昨天,陈春秀被抬进了医院。她在一次爆炸事故中,受了重伤。右腿很可能保不住,脸也伤得不成样子了。真可怕呀!……当然,她是英雄,因为她的受伤保住了同志们的安全。县委领导到这里来看过了。全院的医生都行动起来,正在进行抢救。不过科学还不是万能的,她很可能落个终生残废。你们之间的关系怎么办呢?我想了很久,人,是不能离开实际的,就从实际出发吧。反正‘解铃还得系铃人’,这事还是我出面作个了结好啦。自然也可能引起一点议论,不过……”
我读不下去了,事情的变化来得这样突然!而石宝珍劝他哥哥的那些话,使我的心都凉了半截。
天亮时,支委们都闻讯赶来。简短地商量了一下落雪天的工作以后,大家决定,由我护送宝林到县医院去治病(大家当然不知道宝珍那封信)。宝林清醒过来以后,看着扛来的担架摇了摇头,坚持和我一块步行。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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