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退出来。然而那过于勤勉的小秘书已经钻进人群去把银行行长招呼出来了。
行长已喝得半醉,扑上前来:“白县长你瞧不起我们,怎么这会儿才来呀!”
有一醉汉扯着嗓子用川戏唱腔喊:“县大老爷驾到!看座……”
又是笑声,又是掌声。
白俊成强作笑颜,拱手致礼,步入大厅,被县委书记拉到自己身旁坐下。服务员忙送上干净碗筷杯盘来。
“对不起,对不起,来迟了……”白俊成说,接着又放低了声音对着书记的耳朵说道:“受不了啦!今天这是第六台啦!家里老父亲还等着我回家团年呢!老婆打电话……”
书记笑眯眯地回答:“大家辛苦一年,大家高兴高兴嘛……我老婆可是不管我。”
行长带领一班人马上前敬酒。
行长大声说:“白县长你来迟了,要罚三杯!”
白俊成做出为难的样子,向书记求救:“你得为我说话,不行,我喝不了那么多!”
书记依然笑菩萨一般说:“尽量嘛,大家兴头多高呀!”
一杯。两杯。三杯。
三杯下肚,感到脚下一股寒气直往上冲。
哪知面前的杯子又给斟满了。人们说出各种非喝不可的理由,逼使白俊成一杯又一杯喝下去……
那个隐隐的、仿佛来自遥远天国的声音:
我很软弱,我其实是个软弱的人,我本来可以拒绝,我想过要拒绝的,可是,却……没有拒绝……我注定是个弱者,我只能随大流……我醉了,醉了么?我的潜在力量究竟有多大?再试试……
他居然步履稳健。
在大门口人们张张扬扬地互相祝贺新春佳节万事如意。之后,便各自回家。
寒风冽冽。雨落得更密了。满街泥泞。
秘书说:“白县长,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还行。你快回吧。”
先行的人早已散入各个街巷中去。白俊成顺大街走着。他裹紧大衣,又习惯地掉头看看身后。
身后什么也没有,空荡荡满街冷寂。他大步走路。刚走几步,只见一旁屋檐下有两个人影在动,刹那间,那两个穿戴十分臃肿的人已站在他面前。
“你们干什么?”他本能地后退一步。
“白县长……”一个说,“我们等你多时了。”
“有什么事么?”白俊成见是两个斯文兮兮的中年人,其中有一个还是女的,便放心了。对于群众拦路告状这等事,他已经见得不少了,而且总是认真对待的,这方面使他留下过好名声。
女的说:“白县长,实在不好意思,你这么忙……”
“没关系。有什么事?说说吧,要不就明天……”
男的说:“不,就今晚。我们等着你参加我们的晚会,辞旧岁迎新春呐……”
女的说:“县长一定不会推辞的,都说你这位新县长很好,有知识,有文化,你一定……”
男的说:“昨天我们就送了请帖到县政府去,可办公室的同志说你忙,活动安排得满满的,没时间,我们想,那就今天吧。大家凑了份子,年货还是挺丰富的……全留到今天来聚餐……”
女的说:“没想到这样晚了。不过大家还等着……”
两位越说越兴奋,而雨却越下越大了。
白俊成试着和颜悦色问道:“你们是哪个部门……我怎么记不起来了。”
女的忙说:“我们是小学教师,县长你那样的大忙人当然不认得的。平常呢,我们上课也忙,不敢去打搅你。”
男的说:“县长还没回家团年呢!不敢耽搁县长太多时间。能请到你,哪怕你只和大家讲几句话,喝杯水酒,大家也高兴。”
“好!一道去。”白俊成爽快地答应了。
路上,白俊成弄明白了,这女的,是城关四小的校长;这男的,是学校选出的教师代表。这两人先是等在水电局宴会的门外,见县长出来向国丰餐厅走,却没敢拦,就一直等在国丰餐厅附近的房檐下。
白俊成跟着两个教师Сhā入小巷,这里没有路灯。白俊成感到脚下有些晃荡。他知道他们来到了“老城”,这是一片低矮破旧的房屋和神秘肮脏的小巷,要不是两位向导,在这深夜里白县长一定会迷路的。
教师们的冷餐会安排在小学校一间大教室里。两旁扯起花花绿绿的床单,遮挡着漏风的窗户。课桌拼起来权当餐桌,菜肴果然相当丰富,凉拌鸡块和其他腌腊肉类香气扑鼻,红、白、绿各种凉拌蔬菜色彩鲜艳夺目,还有啤酒和本地白酒……白俊成出现在门口时,坐在四周的教师们起立鼓掌。
宴会正式开始了。女校长抹下淋湿的头巾,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片,念祝酒词,这是篇用诗一般押韵的语言写成的长长的祝酒词,前面一大段颂扬政府的功绩,后面是陈述学校目前经费和物资方面的困境,充满了热情,充满了期待,无怨无怒,闻者心酸……
“请白县长作指示。”教师代表宣布。
接着又是一片掌声。
白俊成站起来。
但是,就在这一刻,酒劲上来了。他感到头重脚轻,心里发虚。他努力使自己脸上维持着那种照例的和蔼可亲的微笑,却万分艰难。他身上的一切器官都不再听他使唤,只有大脑半醒着。他认定自己是陷进了一个泥潭,再也不是他自己了。
他身不由己地跌倒在地上。他平生最惧怕的是自己的失态。他失态了:他旁若无人地笑着,毫不害羞地哭着,像个天真任性的孩子。
而这时除夕的钟声响了,远处有鞭炮声。
那个隐隐的、仿佛来自遥远天国的声音:
我醉了么?我没有醉么?我的潜力呢?我潜在的智慧才能在哪里?
..(/t/|小//说///)
0 0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