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利地离开了我的住处,李存勖并没有直接出城,而是悄悄对李言吩咐了些什么,然后在李言独身走开之后,将我带到了人迹罕至的城西,走进了一间十分简陋且毫不显眼的矮屋。
那矮屋隐在一片模样极为相似的屋群之中,乍一看,那些屋子的外形都是圆顶白墙,高矮也都无异,很难叫人分清哪间是哪间,倒确实是一个隐匿踪迹的好地方。
屋内像是被人刻意清扫过,但仍旧有着一股久无人烟的霉味。屋子正中央摆放了一张矮桌,矮桌四周都铺了毛毡,右边的角落里,在紧闭着的矮窗下放置着一张软榻,软榻边则有着一张书案。只是我有些纳闷,那书案上笔墨纸砚全无,反倒放着一些小的零碎的日用品,甚至连女人用的铜镜都有。
这时,李存勖不知从哪给我找来了一套契丹男人服饰叫我换上,说道:“我现时去外面探探消息,看看何时合适出城,你换好衣服后,留在屋内等我回来,切莫随意出去,我速去速回,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的。”说着,他微笑着执起我手轻捏了捏,眼神淡定自若。
我有些不自在地将手抽回,朝他点了点头,说道:“放心吧,我不会出去的。”
李存勖脸色稍稍有变,却也很快恢复常色,又朝我笑了笑,才开门走出去。
眼看着门被关紧,我不由自主地长舒了口气,机械性地将衣服换好,对镜理了理额前稍显零乱的发丝,看着镜中面容憔悴、神色哀凄、目无定睛的自己,迟缓着抚过自己深凹的眼窝和瘦削的脸庞,心下一阵苦涩汹涌,悲咽难言。
整理好自己的仪容,我又坐在软榻上发了一小会儿的呆,便听得一阵轻缓的敲门声响起,然后便传来李存勖低低的嗓音:“扶桑,我可以进来了吗?”
深吸一口气,我轻轻拍了拍脸颊,确定自己心绪已经平静后,径直走到门口打开门,冲他淡然一笑道:“打探清楚了?现时可方便出城?”说着,我便闪开身子,示意他进屋。
李存勖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走进屋来,轻声说道:“可能暂时还走不了,也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城门口的守卫竟是增加了一倍。我已经让李言带人去打听消息了,相信很快便能知道原因。”说罢,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底满是宠溺之神。
被他盯得好一阵慌乱,我忙低头背过身去将门关上,只想错开他灼热的眼神,让自己不必那么辛苦地面对他的谎言,不想,他竟是异常温柔地将我的身子扳向他,然后缓缓拥我入怀,把下巴轻轻搁在我头顶,一边轻抚着我僵硬的背,一边哑声道:“你可知道,我盼这天盼了有多久?”
完全措手不及,我心一紧,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听着他狂乱的心跳,双眼直直地盯着他右手臂伤口处缠着的红布条,脑袋里空白一片,浑身僵硬不已。
“扶桑,我知道你对我有恨,可是,你能否站在我的立场上,去仔细想想这些事情呢?我的无奈,我的苦处,我对你的思念,你都了解吗?相信我,我真的是有苦衷的!扶桑,我真的不要再忍受没有你的日子,我求你,重新接纳我,好吗?让我们一切从头开始,让我给你你想要的幸福,让我陪伴你走完这一生,好吗?”
轻轻柔柔的声音缓缓飘入耳畔,我紧闭了双眼,想要完全将他的柔情隔离,想要叫自己继续保持难得的清醒,然而,都是徒劳。
我的心无法受控地在颤抖,我才发现,原来,我仍旧无法漠视他,仍旧没能将那段过去从心底毫不留情地抹杀干净。
即使我是那么清楚他加诸在我身上的一切痛苦,那么清楚他的虚无伪善,那么清楚他的居心叵测,被他这般温情地拥在怀里,听到他这般深情的告白,感受他无限婉转的柔情蜜意,我的心,居然还是会深深陷落在曾经美好的回忆中,居然还是会为他揪痛!而且,还痛得那么真切!
“扶桑,我要带你去云州,我要给你一个完满的家,我要我们抛开一切厮守到老,你是否愿意?”似乎没能察觉到我的感伤,李存勖慢慢将依旧僵硬的我拉离他的怀抱,温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我脸,轻轻摩挲着,眼睛里盛满了直叫我心酸的熟悉温柔,浓得化不开的熟悉温柔。
温热的鼻息不断呼在我脸上,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忽然意识到他的意图,背脊一凉,我不自主地攥紧了拳头,微微颤栗着死盯着他渐渐靠近的温润脸庞,死盯着他渐渐模糊的氤氲眼波,完全无法思考无法动弹。
他轻轻捧起我的脸,慢慢地,慢慢地,微笑着闭上双眼,暖暖的唇瓣悄然覆上我的,触碰着,试探着。
我瞪大了眼睛直视他浓密的睫毛,身上的每一寸皮肤紧缩,心跳似乎也都已经停息,全身软绵绵的,满脑子“推开他,推开他”的声音,身体,却是无力抗拒。
猝然间,我脑中忽而一瞬闪过耶律阿保机凛冽的目光,下意识猛一侧身,慌乱地将他一把推开,靠到身后的门上,紧揪着心口的衣服,全身发烫着直喘粗气。
李存勖一阵错愕,顿时流露出夹杂着尴尬的受伤表情,眉间忧伤荡漾,呆若木鸡地直视向我,失了神。
被他炽热的目光盯得无所适从,我咬紧下唇低低地垂了头,心里却满是挣扎和苦涩。
我揪心,我自问,我怎么会那样呢?!我怎么,能在不知羞愧地没能拒绝李存勖的亲密举动的同时,脑中居然还浮现出耶律阿保机的那种眼神!!?
我,刚刚究竟是怎么了?!
无法理解自己突如其来的慌乱,我更觉无力,扶靠着门让身子缓缓滑落在地,忽然间心头酸涩难言,眼泪竟也无法遏制地渗出眼眶,在脸上蔓延开来。
李存勖见状,连忙上前跪在我身前替我拭泪,再度缓缓拥我入怀,一边轻轻安抚着我微微抽动着的背脊,一边嘶哑着嗓音焦急地低低唤道:“都是我不该!我不该在你还没准备好要重新接纳我的时候做这种事情,我不该操之过急,我不该不经允许就侵犯你,我不该害你如此伤心!扶桑,你打我也好,你骂我也好,只要你能解恨,我任你处置。但是我求你,不要再如此难受,好吗?”
感受着他的焦虑,我哽咽难言地将头埋在他心口吸了吸鼻子,无助兜头袭来,思绪混乱不堪。
掌心被指甲深深掐入,隐隐作痛着,一路痛入骨髓。
我痛恨这样的自己,这样软弱无能的自己,这样失控迷惘的自己,我必须用痛来清醒大脑,我必须清醒,回到李存勖身边的我的目的何在。
不知为何,临潢城的守备力量不断加强,进出城门的百姓都要经过严格的身份审核才能通过,李言他们四处打探了半天,也仍旧无法找到合适的方法突破出去,无奈,李存勖只得决定继续留在此处等待时机。
过了好一会儿,窗外不远处不断有骚乱的声音传来,我几次要开窗察看外面的情形,都被李存勖制止,他只说等到夜里我们便能顺利出城,脸上半点担忧之色都无。
我思忖着他大概是找到了解决的办法,自己无谓在此事上多费神,也就没多作考虑。只是我一直纠结着之前脑中闪过耶律阿保机影像的事,完全搞不懂自己的莫名其妙,对此始终无法释怀。
在房中沉默着和李存勖一起简单地用过晚饭,我便借口身体有些不适,想要自己一个人单独休息一会儿,许是见我确实脸色不大好,李存勖倒也没多问,只说要出去等李言的消息,收拾了矮桌上的东西,忙退出了房门。
我孤独地坐到软榻上,将矮窗开了半边,好让夜风清冽地透进来,让我清醒一下大脑,不再沉溺无措。不想,看着铺散一地的寂落月光,水一般无声无息地流淌着,我愈加感觉荒凉迷惘。
心生无奈,我忙起身想要找点事做做,好叫自己不再胡思乱想,却没料到,就在我正要关窗之时,竟然透过窗缝一眼瞥见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在窗前走过,接着,更是惊异地看见李存勖紧跟在她身后,与她一起进到了我所在的矮屋旁边的屋子里。
实在难以置信会看到月里朵出现在此,我自是诧异不已,疑惑不已。
小心地将窗户关紧,我在屋内徘徊迟疑了好一阵儿,仍然无法漠视这一切。为求探寻到事实,我心一横,忙慢慢将门打开,四下探看确定无人后,轻手轻脚走到旁边那矮屋的窗边,找了一个最合适最安全的方位,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你这么明目张胆地叫李言去找我,倒是不怕出漏子!”听到这个声音,我已经毋须再质疑,那个身影就是月里朵。
“我也是没办法,不找你帮忙的话,我们这十来个人没一个能活着离开此地。我想,既然你有心帮我找回扶桑,这几天又帮了我这么多,送佛送到底,你总该不会拒绝的吧?述律可敦!”李存勖道。
恍然明白到些事情,我心一惊,下意识捂紧自己的嘴,却听月里朵问道:“她人呢?你就放她一个人在那,不怕她擅自离开回去找耶律阿保机吗?不是我吓你,也许她不会甘心随你走!”
“你不是也说了她或许会想从我这里拿到替朱温解毒的方子嘛!既是如此,我就敢肯定她不会离开我,倒是你,你做这一切,就不怕被你那耶律可汗发现吗?”
“这一点不用你操心,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为了整个契丹,我问心无愧!只是,我希望你能恪守你的诺言,说服晋王永不与契丹为敌!”
“只要耶律阿保机不南犯,我们当然不会北侵,不过你可是得费心去说服耶律阿保机了,如果他有意相助朱温,就难免我军会与契丹军刀兵相接,到时候,我可就无法信守诺言了。”
“世子这可是在威胁我?敢问一句,你处处针对她父王,就不怕她对你恨之入骨吗?”
沉寂了片刻,我才听李存勖一字一顿道:“我对她的心意无半点虚假,在我心里,朱温是朱温,她是她,两者毫无关系。”
“哼,你倒是自信得紧!”
“彼此彼此,可敦你不也是自信满满,坚信耶律阿保机能听从你劝,放弃南犯的想法,安心守住北疆吗?”
“废话不说,我已经将你部下众人全都送出城去了,不过,若是你说服扶桑留下只言片语证实她是自愿离去的话,我才好助你们出城,毕竟,如今全城都在搜寻她的踪影,守城士兵又皆有她画像在手,你要横行带走她,怕是不易。”
“那个不难,我自会去跟她说,让她给朱友文去个信,安抚他们。只是出城的马车和马匹,就要靠你安排了。”
“放心,只要他们放弃了寻找她,我自会安排好一切,叫人来通知你们离开。”
心凉如水,我万万想不到这一切居然会是这样,正不知所措时,一只手忽然紧捂住我嘴,将我拉离,并在我耳边轻唤了一声“扶桑”,我惊诧着抬头一看,竟然是韩知古!
默然随韩知古走远了些,躲到一条颇为僻静的两间矮屋间狭窄逼仄的小巷子里,我忙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韩知古有些紧张地四处看了看,沉声道:“自从你莫名其妙失踪之后,我就发现平姐姐有些不大对劲,后来又看到一个神色有些慌张的陌生人去见了她,故而才一路跟踪她到此,却没想到,看见你躲在那里偷听。扶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不会相信,月里朵居然私下和李存勖勾结,要将我彻底带离耶律阿保机的生活,对不对?”顿了顿,我幽幽说道。
我话刚落音,韩知古随即不自觉提高了音调,嚷道:“你说什么?平姐姐和李存勖勾结?”
生怕惊动李存勖、月里朵二人,我慌忙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却是激动异常,完全无视我的担心,抓紧我手再度嚷道:“你快说清楚一点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很是紧张地忙四处看了看,确定无人听见他的叫嚷,正欲将今天发生之事和我刚刚无意中听到的一切转述给他听,却不想,忽然听到从另一个方向传来月里朵的声音,她异常冷静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我猛地一怔,和韩知古同时循声看去,依稀可见月里朵一人站在巷口的一片阴影下,身形模糊地面对着我们。
不容多想,我慌忙拉着韩知古的手想要从巷口令一侧逃开,却没料到,才一转身,只见李存勖已然守在前方,沉郁地问我道:“你难道又在打算离开我了吗?”
彻底绝望,我收起哀思冷声道:“你口口声声说只是想要我留在你身边,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李存勖,我真真想不到,你这个人如此令人生畏!”
“平姐姐,你到底做了些什么?”就在我正和李存勖对话时,韩知古突然挣脱开我手,径直跑到月里朵身侧,急急问道。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我还来不及反应,李存勖竟是飞速跑到了我身边,扼住我手腕急道:“快跟我走!”
我下意识猛地甩开他的手,朝巷口一路狂跑,却不想,他疾速追了上来,猛地一把拉我入怀,使得我的身子再度被他牢牢钳制住,而就在这时,举着火把的大队人马已至,我猛一抬头,为首之人俨然就是耶律阿保机!凛冽目光犹如寒冰一般,牢牢锁在纠缠在一起的我和李存勖身上的耶律阿保机!
一阵慌乱,我忙使出全身力气想要挣脱开李存勖的怀抱,然而,却在这时听到一句宛如鬼魅的话:“如果不想朱温死,就随我离开!”
字字句句,缠在我心上,勒紧了我的心脏,直叫我呼吸不能。
我忿恨难当地转头瞪向李存勖,他却是一脸的镇定自若,对着马上的耶律阿保机说道:“耶律可汗大喜,怎么能忘了通知曾和你歃血为盟的我父王呢?倒是我父王时刻惦记着可汗你,此次还特意命我前来恭贺可汗即位之喜,只是我还未来得及贺喜,就因一些突发事件必须马上回去,还望可汗见谅。”
耶律阿保机的眼神却是始终没有离开我,冷冷说道:“既是如此,还真得多谢晋王惦记了!不过,世子你与我的侧室这般紧密地挨在一起又是何故?”
“侧室?可汗莫不是认错人了?我怀中所拥,可是我的妻子呢!”李存勖加大了手上的力度,让我更紧密地贴近向他,接着对我说道:“扶桑,我说的没错吧?嗯?”
顿时心酸涩痛,我悲苦难言地将目光投向耶律阿保机,与他对视良久,才沉声一字一顿道:“可汗确实错认,我乃晋王世子之妻,并非可汗所言…所言的侧室!”
耶律阿保机面无表情,眼神木然地盯着我,我却分明瞧见了他眼底极难察觉的一抹忧伤,一抹决然。
我的心,撕扯一般疼痛着,涩涩的眼泪不自觉悄悄滑落。
这时,一直待在一旁的月里朵忽然发声道:“可汗,来使皆是客,既然晋王世子和夫人人到礼也到,我们也不该怠慢才是,否则,岂不是叫天下人耻笑我们契丹新君无理?”
“依可敦所言,我还应该备齐好马相送晋王世子不是?”耶律阿保机俯身冷视月里朵和韩知古,眉目纠结,语气怒然。
“自然是应该如此,这是可汗你向天下人证明你的宽厚胸襟的大好时机,更是我们契丹之福!”月里朵毫不畏惧,淡淡道。
耶律阿保机顿了片刻,随即翻身下马,亲自牵了那匹马走到我和李存勖面前,将缰绳和马鞭一并递来,凑近我耳边轻声说道:“你的心思,我都懂。我只希望我的心思,你也都能懂。”说罢,他睥睨着直盯着李存勖,冷哼一声道:“今日我本可以就此取了你的性命,我却没有。李存勖你给我听清楚,我不杀你,并不是因为惧怕你父子二人,我有我的原则,也有我在乎的事情。这个女人你只管带走,但是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你今天所做的一切,因为这个女人,绝对不是任你欺凌的泛泛之辈!我这匹马,你骑走便是,但你要记得,人和马,我都要收回!”
我怔住,望向他深邃得如同夜空中闪耀星辰的双瞳,心底冰冻的温暖渐渐复苏,原来,他懂我。原来,只有他懂我!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在极其没信心的情况下通宵完成的...相信还是很不尽如人意...但为了不卡文...我还是将它完成了...可能还是需要修改...
谢谢大大们一路以来的支持...鲜花也好...批评也好...BW也好...都是对我的鼓励...
因为有大大问了我...我特在此重申一遍...我是绝对不会弃文的...只要还有一个人在认真的看我的文...支持我的梦想...我就绝对不弃文...
再度感谢...鞠躬...
番外之耶律阿保机
作者有话要说:抽时间写了一篇并不算十分满意的番外..结文后..肯定是需要修改的..欢迎来挑虫子..
有哪里是我遗漏了的..有哪里是我说得不够详尽的..有那里是我表达得不够准确的..都希望大家可以帮我找出来...告诉我..鞠躬..
这篇番外..不喜欢耶律阿保机的大大..应该进来看看..
喜欢阿保机的大大..那就随意了..
因为是第一卷的回顾..所以..情节方面并没有增加..但是..一些无法借女主的口解释清楚的事情..这次..都借阿保机的口来解释了一下..
所以..应该不全是废话..
下一卷我会尽快更新..暂定卷名为《身无彩凤双飞翼》..希望没雷到大家...呵呵他们都说,我是草原上的雄鹰,是无人能敌的战争之神,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些年我是如何孤独,如何艰苦。
尚且年幼时,我十分不明白为何自己不能与草原上其他的孩子一样,与父亲一起弯弓射猎,与母亲一起吟唱嘻笑,与兄弟一起玩耍打闹。
似乎在那段记忆中,有的,只是无止境的黑暗,无止境的苦难,无止境的羞辱。
彼时,我住在暗无天日的冰冷黑屋子里,随在战争中不幸被俘的奴隶一起,被贵族们奴役,供他们消遣玩乐,用满身的伤痕来满足他们无耻的虚妄心理。
我的生活,除了躲皮鞭,躲弓箭,躲拳脚,仿佛再无其他。
渐渐地,我开始天真的以为,我的命生来就和那些奴隶是一样的,我没有父母,没有兄弟,没有姓氏。有的,只有这奴隶的身份,以及一个被人呼来喝去的代号——“亿”。
所以,我屈服,我忍耐,我无可奈何地以为,这是我的宿命。
然而,很快我便知道我错了。
我在我亲弟弟耶律刺葛的奚落中得知,我的身上,亦流着尊贵无比的血液,我与那些日日欺凌我的贵族,并无差距,甚至,我应该有着比他们更为高贵的地位——我,原本就是遥辇氏部落联盟夷里堇(契丹部落酋长,掌管契丹所有军政大事)的顺位继承人,我的名字,叫耶律阿保机。
可是,我做不回耶律阿保机,我只是亿。
我被他们遗弃了,我被亲生父母亲唾弃,被亲兄弟唾弃,我完全无法在族人之中立足,这一切的一切,源于一个无知的巫女的一句话,她说,我是一切灾难的根源,是一切罪恶的根源,我没有资格作为耶律家族的一员生存。
我不服。
自那以后,我不再低眉顺目,我要让自己变强大,要亲手将所有的苦难结束,可是我却不知道,一个奴隶的反抗,下场是如此凄凉。
当与我身上流着同样血液的我的亲弟弟耶律刺葛,拿起皮鞭狰笑着抽打着我时,那一下一下,落在我身上,更落在了我心上。
我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我要成为草原上的王者,将这些耻辱一并交还。
没有武器,我自行偷制;没有师傅,我偷学勤练;没有时间,我闻鸡起舞。
我知道,只要我努力,就一定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终于,一个月圆之夜,我回到了我应有的位置。
那晚,我被耶律刺葛踢醒,在他的睥睨目光下,忿恨地被他驱使着连夜骑马赶去回鹘族述律部,给他的心上人送书信。
然而,就在我行了不多远,抵达一段人迹罕至的荒原时,我看到了数十个面相陌生的族人正与五只野狼两两对峙,那一双双闪着绿色幽光的狼眼,在空寂的旷野之中,慑人心魄。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立即勒马止步,执起身后的弓箭,找出其中最为身高腿直,最为神态坚定,且耳朵直立向前、尾部纵向卷曲朝背部的狼王,蓄势弯弓。
我并不恐慌,可手心满是冷汗,因为我知道,我只有一支箭的机会。一旦错失,不但救不了别人,我自己,也将危如累卵。
深吸一口气,我瞄准了狼王最为脆弱的脖颈处,猛一拉弓,箭离弦而去,嗖地一声直中要害,狼王挣扎倒地,众狼鸟兽散。
“小兄弟,怎么称呼?”为首的一个高官模样的男人走到我身前,朝我伸出了手,带着赞赏的目光,微笑道。
我低头盯着他的慈眉善目,将手放在他掌中,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叫耶律阿保机!”
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瞬间恢复笑颜,拍了拍我的手背,说道:“我是你的伯父,遥辇氏部落联盟夷里堇、契丹于越耶律释鲁。”
由此,我的命运转变。
那一年,我十岁。
我被伯父带回临潢城,享受了我从未享受过的优厚待遇,并且,我遇到了我此生最为敬爱的女人——伯父的侧室,我唯一的母亲。
她有着比月亮还皎洁的脸庞,有着比太阳还温暖的笑脸。
她抚慰了我长久以来干涸的心灵,让我懂得了,什么叫母爱。
我贪恋她柔软的怀抱,贪恋她柔和的声音,贪恋她柔缓的抚摸。
母亲说:“你是天生的英雄,任何艰难困苦都阻挡不了你前进的步伐。但是,只有你拥有了足以保护自己的力量,你才能有资格继承你伯父的大业;也只有拥有了目空一切的力量,你才能做到不被人伤害。”
她说,她和伯父无法保护我一辈子,我自己的路,还是要靠我自己的双脚去走。
她让我牢记我曾经受过的耻辱,她让我牢记曾经带给我耻辱的名字——“亿”,她让我,在骄傲自满的时候,看看自己身上的累累伤痕,不断提醒自己,我叫亿。
她说,那才是我真正的名字,一个可以激励我不断成长、不断强大的名字。
于是,我逼迫自己强大。
我在伯父的细心教导下刻苦习武,勤奋学文,一刻都不曾懈怠。
我在伯父的殷切期望下拼死杀场,建功立业,一刻都不曾放弃。
很快,我成长,我强大。
我成为了遥辇氏痕德堇可汗的挞马狨沙里(扈卫官,侍卫亲军的首领),率领挞马部(扈卫队)战胜了近邻诸小部,一昔之间,声名鹊起。
我让伯父自豪,让母亲自豪,我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亿,我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告诉世人,我的名字叫耶律阿保机。
然而,在我十六岁那年,我再度失去了好不容易才拥有的亲情。
那一年,我奉伯父之命率兵远征漠东,企图扩大契丹版图。
不想,我离开临潢城还不到一日,以蒲古只为首的部落豪强,为了一己私欲,诡计杀害了伯父,而母亲,因为无法承受伯父离世的剧痛,自刎于伯父身前。
我甚至,连他们的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得。
更叫我痛心疾首的,是痕德堇可汗为了稳住那些无耻的部落豪强,为了让贵族们安心度日,为了保证契丹的安稳,居然对外宣称,伯父和伯母是因病长逝。
我如何能甘心?!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