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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章 天高任鸟飞

因为天冷,所以房间里烧着红彤彤的炭火,映在人的脸上,有种反常的红晕。

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小谢夫人动都没动一下,只是不住摩挲着手下的小暖炉,好一晌才道,“我也好些年没回家了,过些天打算收拾了行李回去看看,反正孩子们都大了,这个家有我没我也都无所谓了。”

潘茂广静静的看着她,没有接话。

小谢夫人受不了了,按捺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我知道你是在怪我,你们全家都怪我!怪我没有把云祺教好,怪我让他连累了全家!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年来我过的怎样的日子?你长年累月不在家,这个家里什么大事小情都是我来­操­心。你的父母自然是好的,但他们哪天不想着要多我们这边占些便宜过去给大房?还有大伯一家子,有事没事总要找些是非出来说一说。咱们又出钱又出力,又得到过什么好?”

她越说越气愤,越说越觉得自己委屈,“我让云祺从文,不过是想让家里多一条出路,这怎么就不对了?弄得全家人都说我的儿子好象贪生怕死一样。云祺跟那个姓吴的蛊惑,是犯下了错处,我有责任,可你这个做父亲的就没有责任么?他长这么大,你­操­了什么心,管了什么事?现在出了事,好象所有的错处都是我的了,那你这个什么都不管的父亲,怎么就没有错?

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你们全家都只记得谢尚贞那个女人。她好,她是名门嫡女,我就是个堂侄女,本来就不是个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大家闺秀。这还是托了她的福气,这才有机会做了你的续弦,这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我不能再贪心,不能再要求更多。所以我就该去给你两个孩子当继母,我……”

她忽地,说不下去了。

因为再说下去,别人会说,她这个继母也是不合格的。

小谢夫人终于有些心虚了,潘茂广自进房以来,头一次开口说话,“贞儿,我都快有些记不得了......”

他的语气怅然,充满了感伤之意。小谢夫人听得一下子就愣住了,她还从来没有见过潘茂广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太多年了,云豹有多大了,她就去了有多久了。还记得当初岳父要把她嫁给我的时候,起初我是坚决不同意的。我说,我就是一个粗人,还成天刀里来枪里去的,娶不了那么­精­致的小姐。再说,我又不懂吟诗作赋,年龄还大,家里情况也这样了,实在没法给她和从前一样的生活。

若是岳父想把她嫁给我,得让她自己来见我一面,让我把话跟她说清楚了,她自己同意了才行。后来,岳父当真让人把贞儿请了出来,就站在书房屏风后面,我把这些话又说了一遍。可是贞儿她,她居然就同意了。我一直很奇怪,等到我们成亲的那天夜里,我就问她,你怎么同意了呢?

小谢夫人也怔住了,等他的下文。

潘茂广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贞儿说,这样的人家好,没那么多太复杂的心思,我又不能在身边管着她,她才好在家里作威作福,不受气。”

小谢夫人想笑,却觉得似有什么东西哽在心里,让她从那些原本滔天的怒气都一点点的漏了下去。

潘茂广轻轻叹息,“我真不是个合格的丈夫,贞儿生两个孩子的时候我都不在身边,你也是。除了云霜,没有一次生产时,我有空陪着的。所以你平常特别宠那个孩子,别人不知道原因,我却是明白的。不是因为她长得象我,而是你生好的时候,我刚好有空,你心里一直记着那孩子的好,见着她心情自然就好了。”

小谢夫人听着眼圈都红了。

潘茂广看着她,目光里有些歉意,“我知道,寻常人家就是小门小户,也没有愿意给人当续弦的,尤其还拖着两个孩子,就更不愿意了。做得再好,这一辈子也会给人压上一头,就连自己的孩子也翻不了身。所以,你一直待云龙和云豹不太真心,我也是知道的,却没有难为过你。人嘛,不可能没有自己的私心,虽说我是个男人,可是这些道理,我还是懂的。”

小谢夫人的眼泪掉下来了。

“可是,”潘茂广微微摇了摇头,话锋一转,“你实在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我不苛求你待云龙云豹如何,但你连自己的孩子也没教好,这就不能不说是你的责任了。是,我是很忙,我是没空教育子女,但这不光是对云祺云霜他们,对云龙云豹也是一样的。

贞儿走的时候,云龙才三岁,那么点大的一个孩子,你说他怎么能就把他娘教他的话牢牢记了十几年,对云豹这么爱护呢?云祺是自小跟在你身边长大的,可是你把他教成怎样了?你现在来埋怨我,可以。但你有没有认真想过,你这个做母亲的,又有没有真正用心把他往好里教呢?”

小谢夫人一下子如遭雷殛,说不出话来了。

潘茂广悠悠的道,“也许,若你和我是结发夫妻,你也能做得很好。可是你在同意嫁给我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我们家的情形了。我记得当时我也曾经问过你,是否真心愿意做我的妻子,照管这一大家子。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回答我的么?”

小谢夫人不记得了,可他还清清楚楚的记得她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你当时跟我说,‘将军您是做大事的,妾身不象姐姐读过那么多的书,做得肯定也没有她的好,但我会尽力,不让将军为这些家务事烦心,’你知道么,当时我听了,心里是很感动的,我觉得以你这么谦和的个­性­,一定能象贞儿一样,照顾好这个家。可是我发现,我错了。

也许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续弦,其实就算不续弦,给云豹多请几个­奶­娘也是能照顾得来的。可我又担心,云龙云豹那么点小,若是没了娘,小孩子毕竟是苦的。若是有个娘能好好疼他们,哪怕没有亲娘的十分,做足五分我也是满意的,可是到底还是我错了。”

潘茂广很是自责,明显流露出悔意。

“你是错了,因为你不了解女人。”眼泪大滴大滴的从小谢夫人的脸上滑落,落在枣红­色­的锦被上,很快洇染开来,如斑驳的锈迹。

“女人一旦有了自己的孩子就变得不一样,她总想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他,只留给他。如果看到自己丈夫明明也可以留给自己家孩子的东西,却不得不留给别人,那她就是不惜一切,也要想方设法给自己的孩子弄到手!”

潘茂广微叹一声,“所以我还是替你保住了云祺的­性­命,我知道那孩子是你一辈子的希望,他若是有个好歹,你也活不下去了。咱们二十多年的夫妻情份,我不会袖手旁观。”

小谢夫人眼中突然有了光彩,恳切的哀求着,“那你再去求求皇上,别把云祺发配边疆了好么?章家不也销了案底,允他家老大参加科举了么?给云祺一个机会,这孩子是真的读了书的,他也会考中的!”

潘茂广看着她,目光沉痛,“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章家的事儿能跟云祺一个样么?人家之前就没有舞弊,过后也没有明知故犯,私采矿藏。云祺能保住一条命,就已经皇上给了潘家天大的面子了。怎么可能就这么轻飘飘的发落?连皇上的亲舅子,有免死金牌的吴德此次都赐了毒酒自尽,家财尽数抄没不说,连子孙都给贬为庶民,流放边疆。可是咱家除了云祺一人,其他人有没有受到责罚?咱们还有什么能去跟皇上争的?就算云祺不是主谋,但他亦属从犯,还是明知故犯!”

小谢夫人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拿手绢捂着嘴失声痛哭。

潘茂广转过身,不想看到她这副模样,“此次回京,我可能就不会再去边关了。我已经命人在后院建一座佛堂,替你发了个愿,不抄够十万本经书,决不出府。”

什么?小谢夫人惊闻此言,连哭都忘了,震惊的盯着他,瞠目结舌。

潘茂广顾忌着小谢夫人的颜面,没有把话完全点破,“云霜云霏还要嫁人,云祺那个孩子将来长大了,也会渐渐懂事,还有平儿……万一将来遇到大赦,云祺也不是没有机会回来。你就当是替他们积点德,也替我这一生赎些杀孽吧。我会时常请些有道的师太回来,与你讲习佛经的。至于你想回家,还是算了吧。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跑回娘家去,不是让人笑话么?”

他又看了小谢夫人一眼,转身走了。

有些事,只要是做过了就无法抹灭,尤其是名声,毁去容易,想要重建起来,就是个很漫长的过程了。

青灯古佛,吃斋茹素。

是对她的惩罚,也是替那些曾经被她毒害过,甚至枉死的人超脱,为小谢夫人自己赎些罪过。

最美人间四月天,草长莺飞,鸟语花香。

动荡了一时的朝廷终于完全平定了下来,皇上终于就皇位继承问题作出安排。

立太祖嫡孙李思为太子,待其百年之后继承大统。又立李弘为皇太孙,诏告天下。张蜻蜓歪在自家老槐树底下,听说这份旨意之后是左右不懂,“那皇上这意思就是先让李思靖顶上,然后等李思靖多少年后再传回给他亲孙子?”

潘云豹将一个洗­干­净,又削了皮的水蜜桃递到媳­妇­手里,“应该就是这么回事了。不过李思靖应该不用等到多少年后,等到李弘成年,能够继承皇位的时候,应该就会传给他了。”

“那李思靖怎么办?这辈子就跟容容憋在宫里了?”六个多月的身孕已经很显眼了,扶着肚子坐起来,啃着大桃问。

借口回家养伤,陪媳­妇­一起生孩子的潘云豹放下小刀又开始替她揉捏着腿,“这事儿可不好说,不过你看浩然也没怎么样,应该老爹和皇上谈好了,还有些别的安排吧,否则也不可能把江山社稷就这么轻易交到他的手上。”

张蜻蜓咂巴咂又嘴,忽地觉得这桃子吃起来也没这么香甜了,“李思靖要做皇上,容容就是皇后娘娘,咱们将来想去见上一面也不容易了。真是的,­干­嘛派他去当皇上呢?”

“这话可不能乱说,爹应该也有他的用意。你想想啊,上回西戎一战,还有京城科举弊案那会子,李思靖可在民间积累了不小的声望。让他坐上这个龙椅,目前来说,确实是最合适的安排。”

“我不是舍不得容容嘛!”

“那你就舍不得她么?”忽地,一个人不冷不热的在后面讥诮着。

扭头一看,张蜻蜓当即就惊喜了,“哟!陆姨,你们怎么出来了?”

看她要站起来相迎,陆真赶紧上前几步,把她拦着坐下,“这么大个肚子,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的?我这不是出来找你发财了么?”

发财?张蜻蜓有些发懵。

潘云豹亲自搬来凳子,唐晟荣笑呵呵的坐下道,“她在宫中请了个旨,弄了个正经的皇商资格,往后,你们的猪­肉­铺子可以放心大胆的开了。”

嗬,这可真是一个好消息!张蜻蜓兴高采烈的就要打发人去给董少泉报信,让他也乐呵乐呵。

“不必了。”陆真笑着把她拦下,“他和浩然也一起来府上了,给你公公叫去了。听说你们上回的猪­肉­卖得不错,还要弄个官儿给少泉当当呢!”

看来潘茂广是盯上董少泉了,这事情太大,张蜻蜓兜揽不住,让­干­弟弟自己看着办吧。

“陆姨,往后你们就不用再进宫了么?”

陆真点了点头,却又叹了口气,“只是想见那臭小子和惜容也不方便了。”

张蜻蜓想说点高兴的事情,“那您和唐叔的事什么时候办,我们一定得帮着张罗张罗!”

陆真落落大方的一笑,“我们都这把年纪了,哪还要那么复杂的?都已经准备好了,今儿过来,是特意送请柬的,你们到时也去吃杯水酒,坐坐就行了。”

那没话说,一定是要捧场的。

正说得热闹,胡浩然和董少泉也来了。经过与潘大叔的一番讨价还价,胡浩然勉强同意让董少泉挂了个军中的官职,“不过少泉还是分在我手下,免得他太辛苦。”

你手下?潘云豹听得微怔,“你的官职已经定了?”

“嗯。”胡浩然点了点头,“我下个月就要回边关上任了,少泉得跟着我,往后这京城的生意他可就管不了了。”张蜻蜓揣摩出这话的意思了,“你是说,你们去了,就不回京城了?”

董少泉微微一笑,“恐怕是得有个好几年回不来了。”

李思靖要做皇帝,胡惜容就是皇后,可偏偏皇太孙的人选已经定了,若是不想让皇上忌讳,皇后的娘家不如远离京师,去镇守边关。西戎新帅的人选定的是二殿下李志,胡浩然去到那里,皇上也放心,他自己也能一展抱负,过得舒心些。

“不过生意还是可以做的。”董少泉已经想好了,“我要在西戎那边也建起张记猪­肉­铺来,再把从前潘叔两地贩卖的货品再好生捋捋,现在既入了军中,想来行事更加方便。姐,咱们这生意可得更加的一本万利了!”

脱离了京城的是是非非,到人烟稀少的边关,对于他和胡浩然的关系来说,应该也会轻松不少。

张蜻蜓曾经听小豹子隐晦的跟她提起过,军中没有女人,全是大老爷们,所以象他们这样关系的人,其实是很不少的。那边不象京城,有那么多的人会嚼舌头根子。

胡浩然坚不肯娶妻,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让皇上对胡惜容,乃至李思靖放心不少。一个没有后代的侯府,怎么可能还会有争权夺利的欲望?

明明应该为他们高兴的,可是张蜻蜓却有些笑不出来,看着董少泉轻松飞扬的笑脸,心中一时为了分离难过,一时又为了他可以离开京城而高兴。

等着送走了客人,潘云豹把妻子从身后揽在怀中,两手交叠在她的肚子上,一同感受着孩子的脉动,“你怎么不高兴了?”

“没。”张蜻蜓口是心非,不想承认。

“又说谎!不是说好了,以后有什么心事都不许瞒着我的么?”

张蜻蜓闷闷转过身来,“其实,我是有点羡慕少泉了。你知道的,我根本不是什么正牌大小姐,虽说现在的日子也没不好的。但是在京城里,还是有太多太多规矩了。成天这个也不能做,那个也不能做,想想他们,能到边关去,就算是条件差了点,但过起日子来,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多自在啊!”

潘云豹听了媳­妇­这话,面­色­有些古怪,“媳­妇­,其实我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很久了。只是怕你多心,一直不敢提。”

“你说啊,什么事?”

潘云豹犹豫着,道出实话,“你该知道的,爹这回未经皇上同意,就私自离开边关,虽说是立了大功,但毕竟未经召唤就撤离职守,可是大罪。所以爹已经主动向皇上提出,要交出兵权。但你知道,爹就算是交出兵权,可威望还在。咱们要是一家子都留在京城,不是惹人猜忌,就是慢慢被孤立,弄得最后手上一点实权没有,那就会有些从前得罪过的人要来找咱们的麻烦了。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咱家再出一个人去边关领兵,按着规矩,应该是大哥去的。但世上讲究孝道,若是父母在堂,长子可以不必离开。”

张蜻蜓已经明白了,“那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去?不是说不让带家眷么?”

“那个没关系!”潘云豹一听媳­妇­这口气,就知道她愿意了,语气轻松不少,“若是我们申请一个在边关常驻的官职,是可以带家眷的,就好象二舅,不就把家安在任上了么?只是去了之后,估计很多年就不能京了。你要是想见家人,就难了。”

张蜻蜓两眼发光,“那怕个啥呀?是你不能回京,我又不当官儿,我自己回来呗!总不是我爹的官职都没了,他还打算回乡养老呢。以后没事就让他们过来转转,多好啊!去!”

呃……小豹子似乎已经看到,将来自己被媳­妇­抛弃,而她高高兴兴游走在大好山河之间的场景。

不过,为了媳­妇­的这份快乐,他认了!

从此以后,就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吧。谁让他娶到的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妻子呢?

当清亭遇上蜻蜓(一)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北安国,扎兰堡。

黛黑的檐角在初夏艳阳中傲然挺立,彰显着本地最为气派的一所大宅应有的身份,也庇护着一群活泼的燕子,在它底下叽叽喳喳繁衍生息。

赵王氏眯着眼,搭着手绢逆着阳光瞧着毛茸茸的小燕子露出了头,满心欢喜,“老头子,你快来看,咱家那窝燕子又孵了一窝小燕来了”

“是么?我来瞅瞅”赵老实从屋子里出来,几年不见,他的年纪更大,背也更驮,头发更是白了大半,但脸上的笑容却比从前更显富足慈和了,“这燕子长得好,也预示着咱家今年肯定又是顺顺利利,人丁兴旺的。”

“那当然”赵王氏习惯­性­的嘴一撇,异常肯定。正想再夸赞自家几句,却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噔噔噔的跑了来。

小家伙不过三四岁的年纪,穿一件绛红­色­的团花小衣,­嫩­黄裤子,腰间束着根同­色­腰带,鲜亮之极。

只是话还有些说不清楚,上前扯着他二人就往外跑,“­奶­­奶­,爷爷爹爹回来了,说要带我们去坐大船,出去玩儿”

老两口面面相觑,成材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快过去瞅瞅。牵着小孙子,到了中厅,才进门,就瞧见自家的媳­妇­在那儿抹着眼泪。

赵王氏顿时就急出一身的汗来,“你们好端端的又吵什么?还是喜妞又­干­什么了?那还是个孩子,别跟她一般计较”

“我又没­干­什么?­干­嘛总怪到我头上”一个桃红衫子的小姑娘气鼓鼓的端着茶盘进来,上面托着几碗湃凉的酸梅汁,砰地往桌上一放,“好心好意去给你们端喝的,倒又派起我的不是来”

“你看看这孩子,象什么样子?”一瞧见女儿,章清亭顿时不哭了,眼泪一抹,咬牙切齿,“都十岁的大姑娘了,哪有个大人样儿?­奶­­奶­不过是说你两句,你就撂脸子。我今天让你做的针线和功课都做了没?”

“没空”十岁的赵顺娘答得气壮山河,“我一不去考状元,二不去做绣娘,学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干­嘛?学堂的功课我都做完了,你­干­嘛还在家里给我弄那么多?”

“我让你多学点东西,不是为了你好么?你看看……”

“好了好了”赵成材在媳­妇­又要提起“别人家的孩子”时,赶紧把话题打住,否则接下去肯定又是一场母女大战,“喜妞一回家就给咱们端来你最喜欢的酸梅汤,证明这孩子还是最孝顺你。你想让她多学点东西当然是好心,喜妞也知道。她在学堂里不就挺上进的?哪回考试没给你长脸?你也别要求太高了,孩子毕竟还小,不可能一口就吃个胖子出来,不是么?喜妞,赶紧给你母亲端碗酸梅汤消消暑。爹、娘,你们也坐,今儿有件正经事要跟你们商量。乐儿,到爹这儿来,这东西凉,你还小,就喝一口啊,真乖”

十几年的教学与家庭生活,已经把从前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赵秀才磨砺得长袖善舞,尤其是在处理家庭争端方面,更加的游刃有余。

成功的安抚了一家子之后,赵成材提出正事,“咱们这扎兰学堂已经办了有十来年了,虽说在北安国有了一定的名声,但咱们还是不能固步自封。”

“这话什么意思?”赵顺娘勤学好问,Сhā了一句。

章清亭横了女儿一眼,却耐心跟她解释,“就是说,做人不能安于现状,不求上进。要百尺……”

“竿头,更进一步我懂了,爹您接着说”赵顺娘怕娘又铺陈开来,赶紧打断。

赵成材呵呵一笑,“现在不是快放夏收假了么?往常咱们有这样大假,也会到其他地方的学堂去交流学习。但我今儿接到郡里的通知,说是朝廷正好有个使团要到南康国去,郡守大人便想选拔一批夫子们跟着去走走,开开眼界。我觉得机会不错,就把这个名额争取了来,打算带媳­妇­孩子们出去见识见识。

我已经跟鸿文商量好了,咱们提前点走,就跟着乔家商船,先到南康转转。等到使团到了,再跟着他们一起办完差事返来。不过这一来一去,恐怕得要好几个月的时间,所以想跟您二老提前商量商量,看家里有没有什么走不开的事儿。”

啊,赵王氏听明白了,“这就是你们常说的那啥读书不如走路吧?”

“­奶­­奶­,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赵顺娘很得意的显摆着,小模样和章清亭似足了七成,只是少了她那份沉稳,多了些活泼之意。

那就去呗赵王氏很支持,“只是这路途辛苦,乐儿受不受得住?要不他就别去了吧?”

“不……”赵小二虽然年纪小,但这些话可是听得懂的,一听不带他去玩,顿时在爹身上跟扭股糖似的撒起娇来。

“就是小,才要让他去吃些苦头。”章清亭扫了儿子一眼,“男孩子可不比女孩,万万不能娇养的。”

“娘,您这是还娇养了我么?”

赵顺娘夸张的睁大眼珠子,逗得章清亭又好气又好笑,最终只能无奈的妥协,“是是是,娘没有娇养你,娘错了不过你这趟出门,可一定要听话,别在外头惹出笑话来,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赵顺娘一听说有得玩,立即活泛了许多,从爹身上抱起弟弟就往外走,“我们先到外公家报个信儿”

“你好歹打把伞去,这么大日头,别晒坏了”骂归骂,但章清亭还是心疼两个孩子更多一些。

赵王氏站了起来,“让门房套个车吧,我们也上亲家那儿走走上回亲家还说金宝那小丫头晚上总睡不好,我去瞧瞧,给她作个法就好了。喜妞,在门口等等­奶­­奶­”

“快点快点”赵顺娘催促着,祖孙四人闹哄哄的走了。

屋子里终于清静下来,章清亭看着赵成材,由衷的说了声,“谢谢。”

“你跟我还客气什么?”赵成材揽着妻子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肩上,“都这么多年了,我也该去拜见拜见老丈人了”

“胡说什么呢”章清亭嗔了他一眼,却有些忐忑,“你说,他们现在过得好么?万一过得不好,岂不是我害了人家一辈子?”

“怎么会?”赵成材坚决不信,“你看看你,从前嫁我的时候,觉得会好么?现在过得又如何?说不定人家混得风生水起,比咱们还强呢”

章清亭心中刚安定些,忽地又沉下脸,“那你是不是后悔了?”

“确实,有点。”赵成材老神在在的畅想着,“你不总说你从前可比现在漂亮多了么?我还真想看看,到底是怎样个天仙”

“好你个赵成材,亏你还为人师表,原来也是这种好­色­之徒到时我就不指给你看”章清亭忿忿的跺了下脚,踩得某位好­色­之徒嗷嗷直叫。

就见夫人一扭腰,进去收拾行李了。赵秀才在外头摇头笑笑,瞧瞧他容易么?

终于要回家了

章清亭禁不住的脚步就轻快起来,来北安国都快十二年了,也不知家里人好不好。从前纵然有过这样那样的恩怨,但总归是一家人,她还是希望他们会好的。

南康国,落雁关。

“哥,哥”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稳健的骑在一匹红­色­的小马上,又是一身红装,跟阵红风似的直接刮进了院子,冲里面正低头专心写字的男孩嚷嚷,“爹又要去跟人打架了,你看不看?”

男孩的旁边坐着一个更小的男孩子,闻言立即抬起头来,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期待。他穿了身黄底滚花的衫裤,就跟只金光灿灿的小元宝一样。

“不去”蓝袍白衣的大男孩头也不抬,只等写完手上的字,才不悦的看着妹妹,“你也是的,一个好好的姑娘家,成天不在家呆着弹琴绣花,一天到晚跑出去看人家逞勇斗狠,有什么意思?”

“那娘还跑得比我快呢”女孩满不在乎的仰起下巴,­精­致的小脸上是和她娘如出一辙的飒爽,“哥你不去我走了啊,小元宝,跟不跟姐姐去?”

头顶扎着根小冲天辫的男孩很想去,可是看了看身边的大男孩,有些不敢作声。

“那就算了。”女孩­性­子急,自顾自的打马跑了。忽地又调转回头,第一百零一次的表示她的怀疑,“哥,你真是我亲哥么?你是不是大伯家的孩子,给爹娘抱错了带回来的?”

大男孩瞥了她一眼,“你要是有这个疑问,去问爹和娘,不要问我”

女孩顽皮的吐吐舌头,骑着小红马,又跟阵小红风似的刮走了。

大男孩无奈的摇了摇头,伸手摸摸小男孩,“小元宝,想去瞧吗?”

小男孩用力点头,大眼睛里满是希翼。仔细看,竟有些象胡惜容。

大男孩微笑起来,眉目之间说不出的温柔敦厚,“那哥哥就带小元宝出去玩一会儿,好不好?”

“好”小男孩高高兴兴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夕阳西下,在云层之间渲染出大片胭脂的妩媚,透­射­出一道道金光万丈,如美人的披帛,绵长溢彩。

黑甲战士背对夕阳,长刀高举。若不是巨大的鹰隼在华丽的天空中自在遨游,投下几个不断移动的小小黑影,整个画面美得就犹如一副凝滞的画,让人心旷神怡。

“准备好了么?”

“来吧”在黑甲战士的对面,昂然端坐于马上的银甲战士催动战马,手执一柄长斧,挥斥方遒。在天与地之间,带出一片烂漫银光,气象万千。

“嗳买定离手,下注啦,下注啦”

场中激斗正酣,而在银甲战士这边的城墙根下,聚集着不少老少闲人,边看热闹,边顺便赌个输赢。

“娘,你看今天谁会赢?”小女孩拿着一块小银角子,有些举棋不定,回过头来问那身材娇小的女子。

张蜻蜓拍了女儿头顶一记,只顾伸长脖子看热闹,“别打岔,反正我买了你爹,跟不跟随你。”

小女孩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跟娘一起偏心了,“那我也买爹好了,要是输了,就让­奶­娘补给我”

“别想”张蜻蜓没好气的低头白了女儿一眼,“以筝你有点出息行不行?没钱不会自己想法去挣?到铺子里头卖几天猪­肉­也行啊。再说,也不能对你爹一点信心都没有嘛”

“知道啦啰嗦”潘以筝年纪虽小,但很要面子,被娘这一说就红了脸,嘀咕着放下银角子,然后使劲加油,“爹,你可别让娘输钱啊”

嘁,这丫头明明是生怕自己输了钱,却偏要把她的名头搬出来,当娘的大人有大量,决定不跟她一般计较了。

潘家老大潘以笙骑着匹马,带着小元宝来了,远远的看着“好赌成­性­”的母亲和妹妹,很不赞同的摇头,“小元宝,你以后可别学,赌博可不是好习惯”

“哥哥说得对,赌博不是好习惯,但有的时候,该赌还是要赌,所以学会怎么赌很重要。”

一看见旁边来人,小元宝立即眉花眼笑的伸出两只小­肉­手,还不太利索的小嘴准确的喊出两个字,“小爹……”

“舅舅,您们什么时候回来了?”潘以笙笑得眼睛都弯了,将小元宝递了过去。

董少泉接过儿子,先在他胖嘟嘟的小脸上使劲亲了两口才道,“刚回。见家里没人,想你们肯定都在此处,便也跟来了。这些天,可麻烦你们了。”

“哪有麻烦的?小元宝可乖得很。胡叔叔呢?”

“他还在营里交接事情,晚上就能见着了。你要的书都给你买齐了,一会儿回去看吧。”

“谢谢舅舅。”

“你这孩子,总这么客气作什么?”

他们这边说着话,那边张蜻蜓已经看到了,惊喜的打马过来,“少泉,你们回来了?瞧这晒得,路上辛苦了吧?我就说让你把那个官辞了,成天跑来跑去的,也太辛苦了。小元宝都想爹爹们了,是不是?”

“嗯。”小家伙一本正经的点头,然后冲董少泉骄傲的仰起脸,自我表扬,“小元宝,没哭。”

“小元宝真是勇敢的好孩子”董少泉开怀大笑,连日来的旅途疲惫一扫而空。

听见这边热闹,潘云豹虚晃一招,退出战圈,“不打了拓拔淳,今天不打了,我家里人回来了,没心情打。改日再战”

“行啊”拓拔淳收了长刀,从马背上提起一只皮囊扔给他,“我妹妹回来省亲,这是她从婆家带回来的葡萄酒,正好送你们家人接风洗尘吧。”

那位曾经赠张蜻蜓宝石的玉桃公主嫁了一个波斯富商,听说日子过得极好,经常随夫君的商队四处行走,还邀张蜻蜓到她们那儿去见识见识。要不是考虑到路程实在太远,一走就要大半年,张蜻蜓还真得跟她跑了。

潘云豹也从马背上扔了一只包袱过去,“端午快到了,这是我们自家包的粽子,拿去尝尝。”

“谢了。”拓拔淳微微颔首致意,遥遥又看了张蜻蜓一眼,见她们都围作一堆聊天,根本没注意这边,有些黯然神伤,拨马走了。

世上伯乐常有,而千里马却不常有。天大地大,也唯有一个张蜻蜓而已,不属于他,就是不属于他。

快马加鞭,奔向夕阳,英武的身姿犹如天神之子,奔向他的神邸。

“好帅哦”潘以筝小姑娘的眼光中满是钦慕,却问她爹,“谁赢谁输?”

“和局”潘云豹高声冲那下注之处吆喝了一嗓子,“庄家通吃”

顿时连带城墙上方,都是哀嚎一片。

输了钱的潘二小姐很郁闷,过去想找她哥倾诉倾诉,可是她一靠近,潘以笙就很有默契的避开了。

潘以筝怒了,“潘以笙,就赌二钱银子,我一定可以在你回府前抓到你”

潘以笙也不说话,打马便走。

他被妹妹抓到?那才叫笑话他就是大伯的儿子,也是潘家的男儿,怎么可能在马上输给一个小姑娘?

所以,张蜻蜓瞅着女儿的背影叹息,“幸好安儿不贪财,要不从小到大,二丫得赔多少银子才够啊”

潘云豹满不在乎的挥挥手,“反正也没赔给外人,不妨事。”

张蜻蜓白了他一眼,“怪道二丫总是这么不机灵,这脾气全是随了你象安儿就随了我,多有心机?”

潘以笙象你?别说潘云豹了,连董少泉也听着好笑。

晚上回了家,胡浩然告诉他们一个好消息,“年前一批老将致仕,上面新任的名单下来了,这回老三也要带一家子来陪咱们喝西北风了。老四闲得没事­干­,也说要过来转转。”

蒋孝才和郎世明也要来了?那可太好了,他们这儿可就更热闹了。兄弟们多年未曾相聚,难得相会,光是听到这消息,都足以让人振奋。

自当年平乱之后,老皇上没两年就病故了。不过临终前已经将朝中的格局安排妥当,不怕将来李思靖不肯让位给李弘。

只是这一点,他当真想错了。

李思靖自小脱离了皇族,在民间长大。要不是为时局所迫,他根本不会去做那个皇上。就是真的登上了九五之尊,连一个妃嫔都没有纳过。朝臣们只当是他和先皇约好的,也无人敢上书请谏。偌大的后宫,只有胡惜容一人。

而小元宝,正是胡惜容费尽千辛万苦,才替李思靖生下的亲生子。只是夫妻俩都是一个意见,宁肯把孩子送出宫,过继到哥哥名下,也坚决不让他卷入皇家纷争。

于是外人只道是武烈侯在外头找了个女人生了个孩子,却不知道这孩子其实是他妹妹的亲生骨­肉­。

孩子是张蜻蜓旧年上京城探亲时,秘密接回来的,送到边关之后,胡浩然和董少泉二人是视若已出,爱如珍宝。

至于关系到南康国运的金龙之说,潘茂广也早已在推李思靖坐上那张龙椅时就帮他们想了个绝佳的借口,只是时机未到,暂不透露。

不过胡浩然还有一个消息,“自从十二年前沂王作乱之后,朝廷加强了水军的建设。听说去年打造了一艘战舰,沿海巡防,甚是威武。北安国的皇上听说了,就想请我们的这艘战舰到他们那儿去转转,现在朝中正在选拔领军之人,你们家可有兴趣?”

张蜻蜓一听,登时眼睛亮了。在边关多年,她早已弄明白,南康和北安是不可能打起来了,就算是有船,但战线也实在拖得过长,实在是劳民伤财。只要一方守住不攻,另一方就绝对讨不到便宜。所以两国的关系处得不错,民间贸易往来,只要不涉及国家安全,都是不怎么禁止的。

胡浩然给他们这个机会,是想让他们回趟京城,再回齐鲁那边的章府老家一趟。但张蜻蜓更想借这个机会,回北安国的家

“我们去云豹,这个机会你一定要争取上。”这已经不是商量,是命令了。

潘云豹很快就明白了媳­妇­的意思,“那行,我明天就去跟二殿下说。不,现在就去”

雷厉风行的军人,现在是说走就走。

张蜻蜓激动得在屋里团团转,“可以回去了,终于可以回去了”

董少泉莫名其妙,“姐,你不是才回去过一趟么?怎么还这么激动?”

嘿嘿,这个就不好说了。

潘以筝一双桃花眼亮闪闪的,“那我又可以回去见到以筠姐姐了对不对?还有爷爷,又可以跟他学功夫了”

说来也真是缘份,潘茂广生平从来不教任何人功夫,可唯一拿这个小孙女没办法。对着女孩儿,他老人家打不下手。而潘以筝又顽皮,看着他揍几个孙子学功夫,她也非要凑上去不可。

潘茂广几年才能见这个孙女一面,实在是没办法对她下狠手,于是只得打破多年的禁令,允其在自己练功时,在旁边一招一式的跟着学。

潘以筝学琴棋书画统统没定­性­,就是对舞刀弄枪很感兴趣,有了爷爷这位名师指点,还是很学到了几手工夫。孩子她娘极其支持,恨不得女儿把自己没学到的本事尽数学个够,将来才能威风八面。只是她也没想到,她这一番无心Сhā柳,日后却成就了女儿的一番传奇。

此刻,张蜻蜓倒没心思想念潘府的那些人,只是心情激荡的拍着女儿,“娘还要带你去北安国个好地方见识见识”

扎兰堡排名第一的杀猪女状元,我又回来了

当清亭遇上蜻蜓(二)

浆声悠悠,荡开层层碧波。清风徐来,山河壮美辽阔。

可容纳八百将士,四层楼高的战船两头都包着铁甲,如浮出水面的巨鲸,庞大的身躯平稳的行驶在海面上。前后还有机动灵活的小船负责探路和警戒,共同构筑了南康新一代的海上作战体系。

潘云豹十分惬意的坐在顶层的甲板上,继续研究着楼船的模型,还琢磨着各种打法。而在他的身后,有人吹着笙箫,以作伴奏。

借着水声,听着那样悠扬婉转的曲调,实在是人生一大快事。别看潘云豹是武夫,玩不来这些东西,但好歹也是在京城繁华地听曲看戏长大的,若是水平不咋地,他可绝不会听得如此惬意。

“姐姐你看,那儿又有鱼跳出来了”潘家小妞潘以筝可不管那些吹拉弹唱的意境,拖着个淡绿衣裙的女孩儿跑上来,就是一通叽叽喳喳。

潘以笙无奈的停下,“哥,咱们换个地方下棋吧。”

潘云龙的长子,潘以箫宽和一笑,那样的表情活脱脱就是另一个潘云龙,“筝妹妹­性­子活泼,由着她去吧。爹娘还总说我和筠妹的­性­子要能随她些,倒还好了。”

这回二叔有机会出海,潘云龙夫­妇­便把一双儿女托给他们,一起带出去开开眼界。可惜潘云祺的儿子潘以箴随母亲叶菀瑶回去省亲了,否则潘茂广一定也会让他跟着去转转。

不管做父亲的做错了什么事,但孩子总是无辜的,潘茂广二十年前忙于公务,没空管理几个孩子,现在致仕还家,就开始管教孙子孙女们了。

潘以笙嘴上说要走,却又不放心的交待着过于活泼的妹妹,“你别往那船舷上靠,小心掉海里去。真想玩的话,到底下去钓鱼。”

一向对孩子们保持放养姿态的潘云豹闻言抬起头来,“以筝,你哥哥说得对,要在上面呆着,就好生看风景。要是想钓鱼,就跟姐姐下去玩儿。以箫你们俩做哥哥的也陪着去玩会儿,要是不乐意,就到楼下去看看你婶娘,她要是好点了,就带她一起去解解闷。”

好的。潘以箫应了,把几个弟妹统统带了下去。先去瞧了瞧张蜻蜓,她还是老样子,躺在床上不住哼哼,难受得不行。

这都出门快一个月了,起初众人就算都有些不适也慢慢调整过来了,唯独只有她,生生的一路犯晕到如今,还没有缓过劲来。潘二夫人觉得自己肯定是八字与水相克,否则,怎么会这么难受呢?

“你们去玩吧,我不去,免得盯着那水面,我更眼晕”无力的摆了摆手,张蜻蜓还就是躺着的时候好过一点。

潘以筠跟母亲卢月荷一样,既细心又体贴,“婶儿,那你躺着,等晚上靠岸的时候,我们陪你下去走走,再买些新鲜的瓜果回来,闻着人也舒爽些。”

这个时候,张蜻蜓又觉得自己没把女儿教好了。以筠只比自家女儿大两个月,可是你瞧她,懂事多少?

“以筝啊,你听见没?可得多跟姐姐学着点。娘不求你跟姐姐似的学那些琴棋书画,但女孩子,还是要细心些的。”

潘以筝瘪着嘴,“可娘您不是总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么?爹的生日您都经常忘掉,还说那些婆婆妈**事情,谁记得这么清楚?”

张蜻蜓一下子给噎在那儿了,窘得无语。

哈潘以笙在心中偷笑,这回娘可遇到报应了吧?爹是个粗枝大叶的,娘也是个马马虎虎的,家里要不是有他和­奶­娘记着诸事,一家子这日子就过得稀里糊涂的。

有时周­奶­娘批评下妹妹没有女孩儿样,娘还不乐意听,总?img src='/sss/fmgeyimehid】玫暮涂当趣事,现在可好?img src='/sss/zzhiedo3】后悔了吧?

可潘以笙毕竟是长子,心疼娘亲,也想趁机教育下妹妹,“妹妹,娘说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是对的,但为人子女孝顺父母是不是理所当然呢?娘现在病着,咱们身为亲生子女却还没有侄女想得周到,是否应该觉得羞愧呢?”

呃,这下子潘以筝听得不作声了。

潘以簘赞赏的拍拍堂弟肩膀,“凡事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能意识到,并加以改正,就是好的。婶娘,您在这儿歇着,晚上就罚咱们给您做顿开胃小菜,行么?”

那当然好。

到了傍晚,果然由潘以箫领着弟妹们给张蜻蜓亲自熬了一锅粥,又作了几样小菜亲自端来。只可惜张蜻蜓现在闻不了鱼腥味儿,他们一日钓的鱼虾全都烤得香喷喷的,孝敬潘云豹了。

等到天黑,船靠了岸。安排士兵们去补充淡水食物,潘云豹本打算带大伙一起去码头上逛逛,可是张蜻蜓却睡着了。潘云豹不愿打扰她好眠,把几个孩子一领,换上便服,悄悄的上了岸。

此处已经脱离了南康,进入与北安国的交界地带,民情风俗与南康自然大相径庭,看得几人津津有味。

“卖李子嘞又酸又甜的李子,只要五文钱一斤嘞”不过是几句吆喝,但卖李子的小贩却喊得声情并茂,一咏三叹。

潘云豹不觉笑了,“咱们也去买点李子吧。”

潘以筝还记得白天里的话,很大方的掏出小荷包,“那多给娘称两斤带回去,算我的”

几人瞅得闷笑连连,可还没等他们围拢上去,旁边有位中年文士,牵着儿女先走上去了,“老板,这李子到底是偏酸还是偏甜?”

小贩很会说话,“偏红的比较甜,带些青的比较酸。”

中年文士不慌着买李子,反而给孩子讲起了故事,“你们可知道么?这买李子还有段故事呢。从前,有位老­奶­­奶­去买李子,第一位小贩看她年纪大了,肯定吃不了酸的,便说我这李子都是甜的,可是老­奶­­奶­没要,又去了第二家。

第二家的小贩可比第一家的­精­明多了,见面先问老­奶­­奶­要怎样口味的。老­奶­­奶­就说她儿媳­妇­怀孕了,想吃酸的。小贩便说,酸儿辣女,既是想吃酸,肯定能给她生个大胖孙子。我这儿的李子正好就是酸酸甜甜最开胃的,老­奶­­奶­听着一高兴,便在他这儿买了李子回去。”

“第一个小贩太笨了”文士的女儿鄙夷不已,“哪有做生意不问清人家要什么的?要是在娘手下当伙计,包管三天就得卷铺盖。”

“那也不一定”潘以筝听着有趣,Сhā进话来,“起码他先看了老太太,是根据老太太的要求来说话的。只是没想到老太太不是买给自己吃的,这才吃了亏。”

“妹妹”潘以笙怕人着恼,忙把妹妹往后拉了一把。

可那中年文士回头瞧着他们一笑,竟是毫不在意,“这位小姑娘说得不错,可是故事还没完。第一位小贩见第二位小贩如此这般做了生意,他也暗暗记在心里。等到再有客人上门的时候,便主动问,您是买给谁吃的呢?想要甜一些还是酸一些?客人就说,我是买给自己吃的,想要甜一些的。小贩就跟这位老板一样的说,那红些的就甜,青些的就酸。可是客人犹豫了一下,说再看看便来到第二家小贩处。那个小贩没有二话,直接挑了个又红又大的李子递上说,您尝尝要是中意就买,行不?”

那小贩当即就笑了,“客官,您说了这么多,原来竟是为了尝一个么?那就试试吧,不收钱”

连潘云豹听得都笑了起来,“多简单的道理,尝一个不就完了?至于费这么多口舌”

中年文士也笑着冲他颔首致意,“可是那小贩的话还没完,他跟客人说,这李子原本就是酸酸甜甜的,就算是偏甜些的,吃多了还是倒牙,而且伤脾胃。民间不是有句老话么,桃膨李泻杏伤人,枣子树下睡死人。若是这客人牙口不好,他就建议不如少买些李子,再买些其他的瓜果搭配着吃,就更好了。客人一听,当然满意之极,在他那儿不仅买了李子,还称了许多别的瓜果回去。好了,故事讲完了,咱们也该买东西了。”

中年文士指着小贩所剩无几的半筐李子笑眯眯的跟潘以筝商量,“小姑娘,你方才不说你要出钱么?那咱们两家把它包圆了,让这小贩也能早些回去休息,可好?”

潘以筝有些不好意思,拉着哥哥的衣袖直往后躲,潘以笙听这中年文士谈吐不凡,很有礼貌的上前给他行了个礼,“先生,那请您先挑吧。”

中年文士很大度的摆了摆手,“不必了。就请老板将这李子一分为二,一半算我们的,一半算你们的,可好?”

可是他的女儿却有意见了,“既是挑剩的,可不能按原价给我们,大叔,就算四文钱一斤吧”

小丫头­精­得很,一点亏不肯吃,看得潘云豹莞尔。

“好吧好吧。”小贩也乐得做这样痛快的买卖,卖了一天,剩下的李子多有伤损,难得他们两家不嫌弃,一口气包圆了,他能早些回家,便让些价又如何?

买卖很快做完,小贩临走前还告诉他们个法子,“若是有些不好的李子,给去了核,剜去坏处,绞出汁来,兑上一样份量的米酒来饮,不仅消暑,还可以养颜,­妇­人最爱了。若是兑上蜂蜜,就是养胃生津的。还可以洗­干­净,加些海盐揉搓了,再放红糖、姜泥、甘草腌上一日,又是种吃法。”

两家人都道了谢,潘云豹给赵成材行了个礼,便带着孩子们又去别处逛了。

那小贩做完买卖却不忙着走,乐呵呵的瞅着中年文士道,“先生您是教书的吧?讲的那故事真好,往后我做买卖可真得多学着些。”

“老板好眼力”中年文士笑呵呵的伸出大拇指,“不过是带着儿女,一时老毛病犯了,啰嗦了几句,还勿见怪。”

“不会不会。请问先生贵姓?您是在哪所学堂教书?赶明儿我把孩子送您那儿去,一看您就是个有学问的”

文士的女儿很是骄傲的道,“我爹姓赵,是扎兰书院的院长,离这儿可远得很。不过大叔您若愿意,送来我们也是收的。”

嗳哟那小贩一听,慌忙冲中年文士作了个揖,“原来是赵翰林赵院长,这可真是失敬失敬您的大名我们这儿的百姓可都听过,今儿怎么这么巧,还做了您的生意?这钱我不能收,算我送您的”

“大叔,您快收回去吧。”赵顺娘没想到老爹这么大的名气,心中很是骄傲,豪气的挥手,学着平常娘说话的口气道,“您做点小本买卖也不容易,我们可不能白拿您的东西,这天儿也不早了,快回家去吧。往后要是有空来扎兰堡的话,就到我们家来坐坐。”

赵成材在一旁瞧着,很是赞赏女儿的做法,这丫头虽然在家处处不如她娘的意,但真正走出来了看,其实还是很优秀的嘛

只是自家那位夫人,在长女身上寄托了太多的希望,恨不得把自己生平想实现又未曾实现的梦想全部付诸于她身上,这才总是挑三拣四。

不过,这也是天下父母的通病,不是么?

怕小贩拉扯,他赶紧抱起小的,带着大的离开了。在船上闷了好些天,难得可以下船来走走,一家人都觉得很是惬意。

“就是娘太懒了,不愿意出门,这出来走走多舒服啊。”赵顺娘挽了爹的胳膊抱怨着,另一手提着那袋李子甩来甩去。

赵成材含笑道,“你母亲那不是晕船么?才好一些,让她歇着吧。回头你把这李子做了,给你母亲端去,哄哄她开心。你瞧你平时对别人都挺好的,就是在你母亲面前,就爱使小­性­子。”

赵顺娘小鼻子一皱,“那娘还不是总冲我使小­性­子?”

赵成材哈哈笑了,“你们母女啊,都是一个脾气。乐儿,你将来长大了,可不要也跟爹对着­干­,知不知道?”

赵小二在爹怀里嘿嘿憨笑着,露出一口小白牙。

“赵小二是小傻蛋,对不对?”赵顺娘顽皮的冲弟弟扮着鬼脸,“你呀,要快点长大,让娘以后成天盯着你,逼你去考状元,姐姐就轻松了。”

赵成材忽地有些感慨,“若是等你弟弟再长大些,喜妞就要长大啰到时就算我和你母亲撵着你跑,你也不乐意搭理我们了。”

“才不会呢”赵顺娘撅着小嘴,“只要娘别这么唠叨我,我肯定搭理你们。”

“那你不嫁人了?”赵成材心中又泛起生养女儿的苦楚,忍不住碎碎念,博取女儿同情。

“不嫁不嫁你们放心,我一辈子不嫁人,陪着你们行了不?”赵顺娘无奈的白了老爹一眼。赵成材什么都好,就是这一点不好,成天怕她嫁人了,老是一想起来这事来就愁肠百结。

虽然知道是句玩笑话,但赵成材心里还是舒服了许多。没办法,这也是天下父亲们的通病。

码头不大,他们也不敢走得太远,略逛了一圈,便提着买的东西,准备回去了。

晚风清爽,忽地送来阵阵食物香气。

扭头一看,见不远处有个小摊,架着个大铁炉子,在卖海鲜。做法也很简单,把海里捞上来的鱼虾蟹贝,稍稍清洗,放在炉子一烤,洒上调料就成了。在入夏时节,便是最鲜美的小食。

若是不想吃烤的,旁边还有几个炭火炉子,专炖米粥,若是想要,放些鲜活的海鲜下去烫熟,便是一碗暖胃又鲜美的海鲜粥了。

“爹”赵小二望着那儿,明显的咽了咽口水。

赵成材也觉香气扑鼻,食指大动,“走,去尝一尝。”

可还未走至跟前,便听到有桌客人在说,“爹,刚才那女孩挺象娘的,真会做生意,不过她爹却不象帐房先生,倒象学堂里的老夫子”

“筝妹,你可别小瞧了那位先生,他能讲出那样的故事来,足见是有真学识的。”潘以箫把碗筷给二叔弟妹们分好,又开始给他们添粥。

潘以笙眼尖,抬眼瞧见赵成材一家过来,未免有些尴尬,“先生,您也来了。”

这下子潘以筝脸都红了,赵成材却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就在他们旁边的小桌子坐下,呵呵笑道,“小姑娘眼力不错,我正是教书先生。”

“我爹……”赵顺娘有些不忿于潘以筝的嘻笑态度,想打打爹的名号,赵成材却微微摇头,示意她算了。

潘云豹­性­格爽朗,一看自家女儿惹了口舌是非,便起身道歉了,“先生,对不起,我家女儿顽皮,如有得罪,请多包涵。”

“没关系的,小孩子嘛,再说,她也没说错,无须多礼。”赵成材起身客气的回了一礼。

潘云豹见他真的是毫不介意,不由生出几分结交之心,“咱们相遇也是缘份,不如就由我做东,咱们拼一大桌吧。”

“好啊。”赵成材怕他们心有芥蒂,欣然应命,带着两个孩子搬着桌子一起坐过去了,“请问你们这是上哪里?”

“我们去北安国的京城,逛逛,顺便探亲。你们呢?”

“巧了,我们是去南康国的京城,也是探亲。”

“这还真巧咱们才从京城而来,请问北安国有什么好玩的么?”

……

这一番坐下,二人俱是越聊越投机。

潘云豹是南康京城的地头蛇,混了二十多年,讲起那里的名胜古迹,美味佳肴是了如指掌。赵成材也在北安国的京城生活过不短的时间,兼之这些年一直在教书育人,练得口才极好,讲起本国的风土人情也是信手拈来,诙谐风趣。

两个大人把话谈开了,连带着孩子们也开始聊天,赵顺娘虽然只有一个人,可潘家几个孩子除了潘以筝都比较文静,聊起来一点不费劲。

等着粥早都喝完了,大伙儿还意犹未尽。只是各各惦记要回船,不得不挥手作别。

回到船上,却见章清亭正百无聊赖的甲板上散步,等他们回家。

赵顺娘见了娘亲,忙把特意给她买的李子瓜果奉上,又说了做法,问她想要怎么吃,她就怎么做,章清亭听得喜笑颜开,“你有这份心就行了,不用这么麻烦,娘就这样吃挺好的。今儿已经晚了,你快洗了歇着去。”

赵成材凑趣道,“既然孩子有孝心,就让她做吧。来,乐儿,跟爹洗澡去,这一身的汗”

章清亭又忙着给他和孩子们收拾,竟没空说起别的。

一夜无话,等到天光大亮。

章清亭也不知是吃了女儿的孝心李子真有效果还是逐渐适应了,一早竟也能起来逛逛,­精­神还很不错。

“昨晚也不知是哪里的战船跟咱们歇在一处了,今早看着他们浩浩荡荡的离开,挺威武的。”

“哦,那是南康国的。”赵成材头也不抬的吃着妻子递来的早饭,“昨晚我们在码头上遇到一位姓潘的男子,还拖着几个孩子,据说就是随行人员。”

章清亭微怔,“姓潘?”

“是啊”赵顺娘笑道,“我昨晚还听他们家女孩儿说,她家爹爹是守边关的,不过爷爷和大伯等人倒是在京里,一家子都是武将。”

章清亭脸上的震惊连女儿也看出不对劲了,“娘,你怎么了?”

“那他……他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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