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是夜里，整座大宅正沉浸在昏暗的睡眠中。

突然一声大叫，传自于女儿茉茉的卧室，亭梨猛的被惊醒，紧接着就听到茉茉的大哭声，反应过来，她急忙起身向女儿的房间跑了过去。

屋里的灯，瞬时全亮了开来。

冲进女儿的卧室，茉茉正趴在床上，脸­色­煞白，小手使劲的捂着肚子，眼泪梭梭的直流，亭梨吓到，立即过去抱起她，问：“茉茉怎么了，怎么了？”

“妈妈——”

她边哭边扭动着身体，叫道：“肚肚疼，妈妈，我肚肚疼……”

身后——

一双大手猛地接过女儿，是朱印，他全身穿着睡衣，赤着双脚，抱着扭动不停的茉茉就往楼下跑去，茉茉的脸­色­已经惨白，浑身是汗，楼下父母也匆忙套上衣服出来，朱印抱着女儿跑到车库，亭梨跟上，父母也一道跟了出来。

直到呆呆的站在车库里，亭梨才突然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学车，正想去叫张岱，朱印却已经打开车门，将茉茉放到亭梨的怀里，径自坐到了驾驶的位置，亭梨便抱着女儿坐到后座。

顾父急道：“我们也一起去，孩子，哭成这样。”

亭梨妈也迅速坐到后面，从亭梨的怀里抱过外孙女，轻轻的拍着，哄道：“茉茉乖，我们茉茉乖，马上就好了，我们去医院。”

……

小车即刻驶出车库，驶出院子，开上了梧桐老道，转弯上了沥青大道，茉茉一直在哭，两条腿也下意识蜷缩着，亭梨看的心疼，她的哭声揪住车内所有人的心，朱印的车速，不禁在快速的飞驰。

车子驶进医院急诊部门口，亭梨抱着女儿就冲出去，父母随后跟上，只是谁也没有注意到，脸­色­突然铁青的朱印。

左心房的位置骤然紧缩起来，一阵痛彻心扉的痉挛，痛的他的呼吸，剧烈急促起来，推开车门，猛的咳嗽一声，再也无法控制的，一头栽倒向地上……黑夜里，风轻轻吹起他的睡衣，少了呼吸，完全静无声息的，刚才扭曲狰狞的表情，又一次恢复平静，一如既往淡漠的神情，完美的五官，此刻，只若一堵空气。

仿若睡了。

女儿被抱进急诊室，值班医生立即检查她的腹部，片刻之后，医生说：“可能是急­性­痢疾­性­腹痛，这么大的孩子，急­性­阑尾的可能­性­比较少，而且没有呕吐症状，现在要带孩子去楼上继续观察几个小时。”

医生说完，亭梨正要抱着孩子跟医生上楼，无意的一个扭头，猛然惊觉，朱印竟不在身后，一种不好的感觉立即席卷全身，将孩子交给父母，她急急的向急诊室外面跑去，跑回到车边……

怵目惊心！

所有的感觉在瞬间被人抽离，剩下的仿佛只有一樽躯壳。

眼泪，却还是毫无知觉的流下了……

慢慢的靠了过去，手指，甚至轻轻的磨了磨他坚挺的下巴，嘴里喃喃叫着：“朱印，朱印，你醒醒，这里，太凉，朱印……”

有人，靠近了过来，有人，发现了躺在地上的朱印，有人，通知了医生，有人，抬来了担架，有人，带走了朱印……

他们带走了朱印！

亭梨站在黑夜里，辨不清方向，呆呆的站在水泥地上，浑身好像，很寒。

好长时间过去，直到，顾母突然从楼上观察室里出来，看到站在急诊室门口一动不动的女儿，她愣愣的问：“怎么了，亭梨，出什么事？朱印呢？”

亭梨抬起眼眸，伸手，指向远处，低低道：“被人带走了……”

（二）

慢慢的走进急诊室，走上楼梯，顾母再问她话，她也不答，一个人，一言不发的，走进女儿的观察室，经过医生诊断，已经确定是急­性­痢疾腹痛。

这会已经睡了，脚上吊着盐水，亭梨搬过椅子，静静的坐在床边上，默默的看着她，看着她的睡脸，双眼眉心的轮廓，完全的相似，只除了嘴，遗传自她的，基因，真是太神秘奥妙的东西，两个人结合的下一代，神情，五官，甚至是个­性­，总有遗传了某一方，看一眼孩子，即使对方不在面前，却总仿佛，看到了他的脸。

她爸轻轻问了声：“朱印呢？”

顾母便立即悄悄指了指亭梨的后背，向亭梨爸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医院抢救室。

几乎所有的值班医生和护士都聚集到了这里，病人的心电图几乎显示直线，呼吸微乎其微，病人极度虚弱。

血压无……

进行心肺复苏——

“电击，静脉注­射­强心药……”

医生再次拿出电除颤。

两次晃动……

瞳孔缩小——

“出现血压，上升，至60/40毫米汞，脉搏50……”

这是第一次生与死的对决，黑暗里，死寂中，总若有一点淡淡的白光，一张笑脸，告诉他，别再向黑暗里，继续迈步，告诉他，不要离开，不要离开……

凌晨时分，亭梨坐在茉茉的床边，走廊里，突然一阵推车的声音，是护士小姐推着药车经过，然而听在亭梨的耳里，却蓦然想起刚才的一瞬，清醒过来，亭梨慌忙起身，急急的跑了出去，奔出急诊室，直直的向刚才担架消失的救护大楼跑去。

身后，顾父担心的追了过来，想要拉住她，却在接触她视线的一刹那，愣愣的缩回了手，因为此刻的亭梨，泪流满面。

双眼模糊的继续跑着，在黑幕里，跑进对面大楼，拦住迎面的护士，幽幽的却又慌乱的问着：“刚才的推进来的病人，他在哪，他被送到了哪？”

“那位病人，正在抢救室，我带你去。”

知道患者家属的痛苦，护士快速的带她跑向二楼抢救室，顾父，亦在后面紧紧跟着，只是对他来说，有些茫然。

幽长的过道，尽头显得遥远，有医生从抢救室里出来，下意识的，亭梨一把拉住他，问：“他，他，还好吗，他，他……”

“放心吧，”医生点头，“他暂时没事，刚才恢复了意识……”

暂时……

颓然坐下，父亲站在眼前，苍老的背影突然有几丝佝偻，盯着眼前写着“抢救室”三个大字的玻璃门，他满是皱纹的眼睛迷离疑惑，说出口的声音，竟隐约也颤抖起来。

“亭梨啊……朱印，他，他……是在里面……吗……”

点头，亭梨点头，因为除了点头，她什么也说不出了。

（三）

天，微微亮了。

朱印被推出抢救室，脸上还罩着氧气罩，脸­色­蜡黄，双眼安静的紧闭，长而密的睫毛，眨都不眨一下，薄薄的嘴­唇­，在氧气罩下，毫无血­色­，手臂上，还打着点滴。

这就是朱印！

没有生气的朱印！

被推进病房，护士说了句，“家属跟我过来办手续。”亭梨爸便讷讷的跟着护士离开，直到现在，他都不能清楚的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为什么好好的朱印，突然一声不响的，躺倒在病床上。

医院里的空气，突然让人觉得冰冷。

上午坐在病房里，亭梨还能想起给周医生拨打了电话，毕竟对于朱印的病情，没有人比他更了解。

茉茉醒来后，顾父把她们一起带了过来，吃了药，吊了盐水，茉茉的肚子已经不痛，不过还要连续五天同样的用药，因为早晨的大便里，检测出有浓细胞和血细胞，属于细菌­性­感染。

“妈妈，爸爸也生病了吗？”茉茉被外公抱进来后，她惊讶的看着病床上的爸爸。

亭梨妈进来后，就双手一直捂着自己的嘴，眼泪也在眼眶里打着转。

周医生过来的时候，亭梨的手机正好又响起，是倪课长，接听电话，还不等他开口，亭梨就径自说道：“倪课长，对不起，最近一段时间，我都不去了。”而且恐怕今后，也不会再去了。

“小顾，你怎么了，你昨天才刚升了课长，要是做的好，以后再升也是有可能。”

“没关系，课长，给你们工作带了麻烦，过两天我会去说明情况。”

突然觉得，没意义了！

周医生检查完朱印的状况，表情一沉，对亭梨说：“转院吧，如果接受，我会安排尽快放­射­治疗。”

……

叫父母带着茉茉回家，亭梨一个人站在朱印身边。

太阳在遥远的高空升起，下午两点的时候才最刺目耀眼，到了傍晚只留下一抹夕阳的余辉，时间缓慢的好像静止不动，不知不觉不想感觉的时候，一天，竟然又已经过去。

仿若一个世纪之久，病床上的人，突然睁开双眼，经过一天半夜的沉淀，灿如星辰，似漾出水的冰轮，清澈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