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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走!走啊!你走啊!回到那臭表子的床上——”

“啪”的一声耳光,打断她未竟的咒骂,紧跟着是一连串玻璃、桌椅剧烈撞击的声响。

“你打我?!你竟然敢为了那个臭表子打我?!”她的啜泣带着哽咽的哭嚎与忍无可忍的愤怒,“老娘跟你拼了!”

杯盘碎裂的响声、辱骂声、家具的撞击巨响,一声一声像断了弦的破碎音符,刺痛李宓的耳膜,刺伤她年仅十二的小小心灵。

“不要吵了!不要再吵了……不要……吵……”

小小的身躯蜷缩在卧室的角落,泪水危颤的掉落,李宓委屈的细小嗓音由哭喊终至无声。

不要吵了!小小的五官痛苦的扭曲,盖耳的小手却捂不住楼下一阵比一阵更激烈的怒骂。

“好!你走!”母亲的怒斥带着沙哑的哭意,“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不要再回来……”

大门“砰”的一声巨响,父亲重重浑是怒气的脚步声逐渐远离,像是永无归途的跫音。

“你走……走……”母亲的怒斥转为哀嚎,“我们母女俩死给你看……你别想带走李宓……别想……别想让她认那表子做妈……你别想……永远都别想……”

哭嚎渐次转为无声的饮泣,李宓瑟缩的用小手环抱着自己,原本灵黠的大眼一片空洞茫然,怔愣的注视面前被和风吹起的布幔后的阳台。

江笙……笙哥哥……

她知道只要她跳过阳台的栏杆,攀上江笙的窗台,那儿就会伸出一双温暖的大手,及时将她拉回暂时停泊的港湾。

楼梯间突然传来一声声无比沉重的脚步声,房门倏地旋开,母亲满布伤痕与泪水的面孔出现在她眼前,眸子底下是她前所未见的绝望与悲恸。

“宓儿——”母亲哽咽的拉起她的小手,红肿的双眼定定的注视她的脸容,“你要跟妈妈,还是——跟爸爸?”

李宓怔怔的望着母亲,心疼的伸出小手轻抚她脸上的淤青,“我跟妈妈!爸爸已经有那个臭阿姨了,可是妈妈你什么都没有。”

闻言,母亲眼眶再度泛红,忍不住的落下两行热泪,紧拥李宓,“你跟妈妈走……呜……宓儿……妈再也不让你受苦……再也不要了……”

拭去眼角的泪水,李宓任凭母亲牵着自己走向主卧室,走向未知的命运。

“就像这样……再踢掉椅子,你懂不懂?”

母亲将她抱上一张高凳子,又将一条自天花板上垂吊的绳索套在她小小的颈项,自己也踩上了矮凳,套上另一条绳索。

李宓望着母亲泪如泉涌的脸庞,点了点头。

“会痛……很痛……你能不能忍?”母亲边说边掉眼泪的望着她。

李宓再次颔首,小小的瓜子脸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母亲哽咽的点头,扳着绳索,缓缓踢翻脚下的矮凳。

李宓照做,小脚困难的踢开椅子,绳索立刻套住她的脖子,透不过气来的感觉顿时教她四肢狂乱飞摆。

好痛!妈妈!好痛!李宓想喊却喊不出声,暴睁的双目望着与她同样挣扎的母亲。

透不过气!血液直往脑顶冲上!眼前一片昏暗!

李宓挣扎着,小小的年纪,却仿佛已经明白死亡正一步一步靠向自己。

昏迷与清醒的交界,猛然间,李宓只觉一只大手胡乱飞舞的打向自己,紧跟着神力似的揪起她的身躯,向后推去——

妈妈?!李宓猛烈的咳嗽,飞起的身躯完全踢翻了椅凳,撞向身后的墙壁,整个人摔落地面。

昏沉中睁开双眼,却望见松开双手的母亲缓缓停止了挣扎。

妈妈?李宓猛吸口气,咳个不停的直起摇晃的身子,跌跌撞撞的走上前想拉下母亲。

“妈……妈……”望着母亲暴凸的双目和颈部的血痕,李宓倒退数步,眼底的惊惧顿时凝结。

“笙……笙哥哥……”尖锐的哭嚎突来的刺向自己的耳膜。

江笙?!江笙!?脑海底只剩下这个名字,李宓恐惧的放声大哭,四肢并用的爬上落地窗外的阳台,试图爬过与她双肩同高的栏杆,跳进江笙的窗台。

“笙……”小手一个儿不稳,李宓瞪大含泪的双眼,小小的身躯眼看就要滑下……

“宓儿?”一只大手及时扳住她的身子,有力的将她拉进窗台,落到一片空荡的书桌。

“笙哥哥!?李宓猛地抬头,望见江笙那张俊挺的面孔,珍珠般的泪水顿时潸潸的落向颊面,”妈妈她……我妈妈她——“

哽咽的话语声忽然顿住,那双泪光盈盈的美眸怔怔的瞪视眼前一片空荡荡的卧房,继而不明所以的转向江笙,向来俊朗的神情罩着前所未有的­阴­霾,他眸底的伤痛是她从所未见。

“笙哥哥……”李宓心头莫名的恐惧与惊悸在心中泛漫开来。

“我以后再也不能常常见到宓儿了。”江笙喑哑着嗓子,神情凝重的伸手轻抚李宓肩上的麻花辫。

什么意思?江笙——她的笙哥哥要走了?他要走到哪儿去?

目光落向地上打包的行李,李宓的呼吸一窒。

“我要到法国。”江笙浮起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意,“爸爸的丧事已经处理告一段落了,留在这儿,只有触景伤情的份。”

“法国?”李宓的声音空洞茫然。

听起来仿佛非常遥远的名词,十二岁的她只知道那是地球仪上的某一点,其余的她一无所知。

“那儿有我的梦想。”

那一刹那间,江笙的神情恍若离她很远,缥缈的、严肃的,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距离。

“梦想?”李宓怔怔的重复,眼角滑下了一滴泪水。

她的梦想是什么?十二岁的梦想是什么呢?除了幻想自己穿着白纱,偎在江笙的怀里,她什么都没想过。

“别哭!宓儿!”江笙温柔的替她拭去落个不停的眼泪,“总有一天,我会学有所成的回到这里,到时你要记得来接我,用你头上的黄丝带——”

“黄丝带?”李宓泪眼模糊,不解的抬头望他。

“Tiea yellow ribbon round the old oak tree.”江笙眸神柔和的笑望着李宓,“那道歌的故事,还记得吗?”

大手轻轻抚过她麻花辫上系着的黄丝带,黑眸里忍不住闪烁出泪光。

“嗯!”李宓哽咽的点头,小手指向对面花团锦簇的阳台,“我会绑……好多……好多的黄丝带,呜……你一定……一定要回来……”

母亲的事她决定闭口不言,江笙就要走了,她不能让自己成为他的负担。然而遏抑不住的伤心,让她趴在江笙身上失声啜泣,大滴大滴的泪水沾湿了他的肩头……

梦?是梦对不对?

朦朦胧胧的,那双长睫毛眨了眨,睁开一双迷朦深幽的大眼,十二岁绑着麻花辫的身影倏然消失在顶上白花花的天花板。

真的是梦!

李宓­唇­边逸出一丝轻不可闻的叹息,脑袋昏沉的又想坠入那一片无边际的沉眠。

“你醒了!”床边突然传来压抑怒气的低沉嗓音。

李宓大吃一惊的侧过头,这一看,几乎教她吓飞了三魂七魄。

是记忆中的那张脸!

深邃的黑眸炯炯有神,此刻沸腾着令她莫名所以的怒气,一样高挺的希腊鼻,两片孤形完美诱人的薄薄­唇­瓣,深刻有如混血的贵族轮廓,不同的是——加了一丝丝的疲惫和一些些的风霜,却仍是她梦中俊美异常的脸孔。

“你——”稍稍回神,李宓心中一窒的坐起身,这才惊觉自己不是身在逃避灵魂的天堂。

医院?!老天!她在医院做什么?!

望着那张错愕惶乱的清丽面容,江笙心中一阵莫名揪痛。

“认不认得我?宓儿?”除了心痛,江笙语声里还有更强烈压抑的怒气。

认不认得他?呵!即使他化成灰她也认得。

深吸口气,李宓试图稳住自己狂乱未甫的心跳,她告诉自己不再是从前的宓丫头,属于江笙的宓儿已经死了。

“不认得。”冷漠如常的口吻,李宓很满意自己的冷静。

“你认得我。”江笙灼灼的黑眸凝视着她,“你明明认得我。”

七年了!即使过了漫漫两千多个晨昏,他的霸道却依然未变,依然——认定他是她的主宰。

可恶!可恶透了!

“你老兄贵姓啊?”李宓怒极反笑,一副嘲谑的太妹样,“我为什么一定要认得你?”

说着,李宓纤指探向自己的口袋,摸出一根香烟和打火机,灼烧起一片火光,然后用力的吸了一口,打火机也“口当”的掷在病床旁的桌面。

抽烟!?

江笙怔愣当场,十二岁绑着麻花辫的那张清丽笑颜,在雾茫茫的时光隧道中仿佛渐渐消褪不见。

“江笙!”江笙伸手拿过她夹在­唇­间的“七星”,“你永远也不可能忘掉的名字。”他一把将烟丢向窗外,动作简单俐落。

“你——”李宓呆住,愣愣的注视那抛物线极美坠落的火星。

“为什么?”江笙没头没脑的一句质询,那双黑眸又直勾勾的盯视她,眼底闪烁着与昔日相同的关注。

一簇怒火像引信点着的猝烧,然而她却强自抑住,“什么为什么?”

“白子霖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江笙黑眸燃着无比的压抑,“你逃家七年了。”

白子霖?白子霖的医院?!

李宓一双美眸微眯了起来,然后面颊紧跟着窜上一片火红。

是!她想起来了!元井水澈的比赛、她的绞痛……天!那个救她的男人是江笙?!还有……“内出血”?!

老天!为什么这儿没有地洞可钻?!她下意识绞紧了身上的被单,李宓的脸红得快要发紫。

“为什么?”江笙仍不放弃追问她的一切。

“你以为你是谁?!”李宓在猛然间爆发,冲着他怒声咆哮,“你未免也管得太宽了吧?×的!我去尿个尿,要不要也要向你报备啊!!×!×××!”

脏话?!一堆脏话?!江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亲耳所闻。

“你——”有生以来,他失去昔日控制自如的冷静,气结得口不成言。

“你什么你?!”李宓怒冲冲的抱着被单下床,“我不管你姓什么叫什么!我是我,你是你,井水不犯河水,咱们互不相­干­!”

说着,她抱着被单光着脚丫就要走出病房,浑然不知自己一向沉稳不为所动的大姐头风范已荡然无存,此刻的她,像极了小时候那任­性­蛮横、乱使­性­子的宓儿。

“你上哪儿去?”一只大手用力钳住她的手臂,李宓跌跌撞撞的倒向他怀里,小手仍绞着身下的被单。

一番挣扎无效后,李宓悻悻然的转头对他大吼:“回家啊!懒得理你这个神经——”

双­唇­角度恰好的刷过江笙光滑的下巴。一刹那,两人全身窜过电流般的战栗,沉默的僵立当场。

良久,先是江笙打破这气氛诡异的魔咒。

“跟我回去!”他低沉的嗓音中不再存有爆炸的怒气,反而添了份绷紧的温柔。

身前那张娇容红了红,继而又开始奋力挣扎,“回去哪儿?我又为什么要跟你回去?你放开我!你这个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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