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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高位出局 > 第三章 解套(7)

第三章 解套(7)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赖老板又问。

赵飞跃愣了一下,或者说是停顿了一下,说:“我说的是实话。”

“说实话,”赖老板说,“你最近为什么总是赚?”

赖老板这样一问,赵飞跃就彻底愣了一下,或者说,就停顿了很长的时间。

赵飞跃不知道该跟赖老板说什么。按道理,赖老板对赵飞跃不错,而从总体上说,赵飞跃帮赖老板做期货,不但没有为赖老板赚到钱,反而给他赔了钱,在这种情况下,难道想听一句实话都不可以吗?但是,从另一方面说,赵飞跃确实又不能说实话,如果说了实话,那么赖老板肯定也按这个办法搞,而赖老板的资金大,一旦这么­操­作,意图马上就会暴露,如果那样,他们都做不成了。不但做不成,按照张劲龙的分析,赖老板和期货公司还很有可能扯上官司,并且这个官司一定会牵扯到赵飞跃。

“碰巧了。”赵飞跃说。

“碰巧了?”赖老板问。

“碰巧了。”赵飞跃说。说的口气坚定,但是没有底气。

赖老板不说话了。

赵飞跃知道,他把赖老板得罪了。 txt小说上传分享

《天眼》30

30

丁氏企业召开课长会议,讨论如何对付龙威实业的事情。当然,对付龙威实业就是对付许望桃。但对付许望桃确实比较难,因为许望桃对丁氏企业太了解了。

张劲龙虽然还不是课长,但已经被当作课长用了。上次的课长会议他算是列席参加,而这一次则是正式参加了。并且丁怀谷对他好像还特别关照,本来张劲龙是坐在外面一圈的,丁怀谷特意把他叫上来,叫到里面这一圈坐。丁氏企业虽然是地道的私营企业,但是等级还蛮分明,每次开课长会议,参加会议的人都分成内外两圈,里面一圈是围在会议桌上的,外面一圈是靠墙坐。张劲龙上次参加课长例会的时候,就是靠墙坐,这一次他仍然靠墙坐,但是被丁怀谷叫上来。

“张先生,上来坐。”丁怀谷说。

于是,张劲龙就上来坐。

张劲龙在上来坐的时候,或者说张劲龙在从外圈向内圈走的时候,并没有直起腰,而是猫着腰上来的,仿佛是尽量减少影响,尽量不引人注意。

会议由丁静宜主持。丁静宜就坐在丁怀谷的旁边,相当于“第二把交椅”。紧接在后面的是邓雪丽,邓雪丽负责记录,头基本上是低着的。在张劲龙猫着腰从外圈移向内圈的时候,邓雪丽仍然没有抬头,但是脸上有片刻的凝固,眼睛的余光一直伴随着张劲龙从外圈移动到内圈。她人小鬼大,知道这一移动意味深长。

丁静宜把公司面临的局势简单分析了一下,然后丁怀谷笑吟吟地让大家想办法。

按照丁静宜的分析,电话机更新换代太快,一种新产品上市,还没有来得及全面铺开,就面临被新一代淘汰的局面了,比如现在,已经有自动语言提示的新产品了,所以,最先抢占市场最重要,因为如果上一代产品的市场被我们抢占了,那么下一代无绳电话机原则上也会继续被我们控制。丁氏企业面临的最大问题是,这种对市场进行分析的方法和对策不仅他们知道,他们的对手龙威实业也知道,因为龙威实业负责营销的是许望桃,许望桃对丁怀谷和丁静宜的思路非常清楚,可谓知己知彼。现在,许望桃并没有在广东和福建这些地方跟丁氏企业争高低,而是直接北上,抢先杀进了东北市场。

“许望桃的这一招确实厉害,”丁静宜说,“他们稳定了东北市场之后,肯定还会反过来跟我们争南方市场,这样,他们一方面以最新一代的无绳电话机和我们争夺广东和福建,另一方面把即将淘汰的产品低价销往东北,两头占便宜,使我们处于被动。”

大家先是不说话,然后又小声地交头接耳。

“张先生,你有什么想法?”丁怀谷问。问的声音明显比那些交头接耳的声音大。

丁怀谷这样一问,大家全部都不说话了,眼睛齐刷刷地看着张劲龙。

张劲龙在冶炼厂当过炉前班班长的,每天都要参加车间的生产例会,对例会并不陌生,而且他手下管的人并不比丁氏企业现在的一个“课”里面的人少,所以,这时候他一点也不怯场。不怯场的表现不是夸夸其谈,而是相反,先观察一下大家的表情。

张劲龙发现除了丁怀谷之外,其他人基本上都对他抱着不屑一顾的态度,尤其是丁静宜,更是拿眼角看着他,只有邓雪丽,虽然并没有抬头直接注视他,但张劲龙仍然能感觉到她很关心他,关心的具体表现是替他担心。

张劲龙这时候心里有点疑惑,不理解邓雪丽为什么替他担心。如果张劲龙没有老婆,邓雪丽的表现还好解释,问题是他现在有老婆,邓雪丽的表现就不好解释了。所以,张劲龙心里就有些疑惑。

“我还没有想好,”张劲龙说,“先听大家说吧。”

张劲龙注意到,他说完之后,邓雪丽为他松了一口气,丁怀谷笑着点点头,丁小姐和其他大多数人一样,嘴角露出一丝轻蔑地笑。

于是,大家又恢复交头接耳,七嘴八舌。但声音比刚才大了一些,整个会议室基本上都能互相听见,也算是一种平等交流吧。

这样交流了一会儿,丁静宜开始总结大家的意见。第一,要加快无绳电话机开发速度;第二,暂时不理会龙威实业在东北的所作所为,等我们无绳电话机生产出来了,突然之间全面开花,南方与北方一起铺开,打许望桃一个措手不及。

丁静宜的讲话是结论­性­的,她说完,别人基本上就再也说不出任何意见了。

丁静宜先是扫视了一下大家,象征­性­地问大家还有没有什么补充,然后看了丁怀谷一眼,就宣布散会。

“是……”张劲龙冒出一个字。尽管只有一个字,但是很响,至少一开始的时候很响,然后迅速低下去,像泄气一样。

“等一下,”丁怀谷说,“张先生还有什么要说的?”

这时候,外圈的几个人已经站起来一半,听丁怀谷这样一问,ρi股悬在空中,不知道是该继续往上站直,还是该重新坐在椅子上。

邓雪丽诧异地看着张劲龙。

丁静宜皱起自己的眉头。

“没……没有了。”张劲龙说。

椅子又开始响起来。

《天眼》31

31

但丁怀谷坐在那里不动。既然丁怀谷不动,那么丁小姐和邓雪丽就没有动。而她们俩不动,那些已经动起来的人又不知道该继续动还是停止不动了。

“没关系,”丁怀谷说,“你大胆地说,我就是想听一听新来的人的意见。”

丁怀谷这样一说,大家就彻底不动了,已经站起一半的人,也悄悄地把ρi股重新贴在椅子上。

张劲龙注意到了,丁静宜继续皱眉头,邓雪丽仍然为他紧张。

“是不是还有更好的对策?”张劲龙终于说话了。但说的只是一个问题,而并没有解决问题的答案。

丁静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其他人也表现出一定程度的不耐烦。只有丁怀谷,眼睛立刻活泛起来,鼓励道:“你具体说说。”

“我觉得东北市场我们还是要去,”张劲龙说,“谁能肯定我们将来生产的无绳电话机就一定比龙威公司的更先进?如果不比他们­性­能价格比不比他们优越怎么办?”

张劲龙这样一说,会场的气氛顿时就紧张不少,这不是明摆着否定丁小姐的意见吗?只有丁怀谷,继续鼓励张劲龙大胆地说。

“去了至少可以认识那边的人,”张劲龙继续说,“建立一定的关系,这样做对将来推广新产品也是有好处的。”

丁怀谷笑着点头,公开表示支持张劲龙的意见。

张劲龙显然是受到鼓舞,继续说:“再说,去了还能进一步摸清龙威公司的底。现在他们对我们是了如指掌,而我们对他们一无所知。往最坏了说,去了至少能搅乱他们的市场,给他们造成一种竞争的压力,逼他们承受更低的价格,增大他们全面抢占东北市场的成本。”

张劲龙说完,全场没有一点声响,张劲龙则把眼睛盯在面前的一个记事本上,避免跟任何人发生目光对接。

这时候,丁怀谷转过脸,看着丁静宜。

“张劲龙说的有道理,”丁静宜说, “我们开会就是要集思广益,大家还有什么想法,尽管说,说出来大家一起研究,说错了也没有关系。”

丁静宜在说这潘话的时候,脸­色­是在发生变化的,一会儿变红,一会儿又变白,最后终于趋于正常颜­色­。

丁怀谷点点头,对丁静宜的话表示满意。

“还有,”张劲龙说,“根据电话机更新换代快的特点,我们的生产方式也应该有所调整。”

张劲龙这样一说,丁静宜本来已经趋于正常的脸­色­又立刻变红了。准确地说,是涨红了。

邓雪丽则更加紧张,工作是有分工的,关于生产方面的事情,就是她自己,也从来都不发表任何意见的,业务课的人,怎么能管生产课的事情呢?

只有丁怀谷,整个脸达到了准兴奋状态,鼓励张劲龙继续说。

“比如开发新产品,”张劲龙说,“为缩短开发和生产时间,不一定所有的产品都自己生产,也可以委托其他小厂帮着加工,比如可以委托万德电子厂这样的小厂加工,支付加工费肯定比我们自己增加设备和人员省钱。”

“那不行,”丁静宜说,“那样他们不是把我们的技术学走了。”

丁静宜说完,立刻得到生产课长的附和。

“不会的,”张劲龙说,“机芯是我们提供的,送过去多少收回来多少,他们就是掌握了技术,没有机芯还是生产不出来。”

“如果他们买同样的机芯呢?”丁静宜问。

“那就要耽误很长时间,”张劲龙说,“再说即使他们买回来机芯,也能够生产我们这个产品,往哪里销售?第一批样品肯定是我们自己生产的,然后拿了这些样品去销售,等到定单到手了,才一面自己加班生产,一边委托外面加工,这里面就有一个不小的时间差,等他们掌握了技术,又买回来机芯,再生产出来,我们已经开发更先进的多终端无绳电话机了。这时候,老产品的价格肯定很低,已经没有多少利润空间,他们凭什么还要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丁静宜还想说什么,丁怀谷已经示意先散会,余下的问题会后再讨论。或者说,是要在更小的一个范围内讨论。于是,丁静宜宣布散会。张劲龙刚刚站起来,就被丁怀谷示意坐下,别动。

《天眼》32

32

赵飞跃的小打小闹还真赚了大钱,至少相对于他们当时一万块钱的资金来说是赚了大钱。

这一天,赵飞跃告诉张劲龙和林文轩,他们账户上的资金差不多已经五六万了。

“多少?!”林文轩问。

林文轩这样问,并不表示赵飞跃口齿不清,也不表示林文轩耳朵背,只能表示林文轩的激奋。

“五万吧,”赵飞跃说,“五万总是有的。”

林文轩双手握成拳头,架在自己的头上,脸朝向屋顶,在屋里快速地转圈子。

“天那天那天那……”林文轩嘴里嘟嘟噜噜。

“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赵飞跃说,“前段时间我赔了那么多,算是学费交得足了,现在多少有点回报吧。”

“多少有点回报?”林文轩说,“你说得倒轻巧!这才多少天,就翻了五六倍!要是我们当初有一百万呢?”

赵飞跃笑,张劲龙也在笑。

“对呀,”林文轩说,“现在已经五六万了,如果再翻五六倍,不是三十万了?三十万再翻五六倍,不是一百多万?再翻呢?!”

林文轩不敢说了。

“不可能的。”张劲龙说。

“怎么不可能?”林文轩问,“既然一万能变成五六万,那么五六万为什么不能变成三十万?三十万为什么不能变成一百多万?一百多万为什么不能变成一千万?不是样的道理吗?”

“那不一样。”张劲龙说。

“怎么不一样?!”林文轩又问。林文轩这次问的时候,整个脸都涨红了,像吵架,仿佛是埋怨张劲龙不说好话,断他们的财路,所以林文轩很生气。

“这个……”张劲龙看看赵飞跃,有点顾虑。

“怎么不一样?”林文轩继续逼问。

“根据边际效应递减规律,越往上做,越难。”张劲龙说。说得不是很自信,眼光有点闪烁,不停地在赵飞跃脸上扫过。

林文轩察觉到了什么,这时候也拿眼睛瞪着赵飞跃,仿佛赵飞跃是裁判。

林文轩虽然知道张劲龙最近一直在看经济管理方面的书,但是他并不认为张劲龙比他懂得多,而对于赵飞跃,林文轩是服的。

“张劲龙说得对,”赵飞跃说,“经济学当中是有一个边际效应递减规律。”

林文轩脸上松弛了一些,但仍然不是很明白。

“打个比方,”张劲龙说,“小孩一岁的时候,一年可以长高自己身体的一倍,第二年就少一些,第三年更少,等到像我们这个年龄,一点也不长了。”

“小孩是小孩,做期货是做期货,不一样的。”林文轩说。

“我只是打个比方。”张劲龙说。

林文轩没有再争辩,但是他心里没有完全想通,又拿眼睛看着赵飞跃。

“这么说吧,”赵飞跃说,“现在我们资金少,老总根本就没有注意,如果我们资金量大了,他马上就会注意。只要他一注意,肯定就有办法对付我们。”

说完,赵飞跃怕林文轩不理解,又补充了一句:“老总是不会睁着眼睛看着我们赚大钱的。”

“管他睁眼还是闭眼,”林文轩说,“赚到手再说。”

“问题是他不会让你赚到,”张劲龙说,“电脑控制中心掌握在老总手里,他要想不让你赚,你就真的一分钱赚不到。”

林文轩咬着嘴,还在想。

赵飞跃皱起眉头,也想了一下,准确地说是犹豫了一下,说:“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好像要出什么麻烦。”

张劲龙和林文轩一起看着赵飞跃,等着他说会出什么麻烦。

赵飞跃把赖老板请他吃饭的事情说了。

“我感觉是得罪他了。”赵飞跃说。

“那会怎么样?”林文轩问。

赵飞跃没有回答林文轩的问题,因为他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当心一点,”张劲龙说,“实在不行,见好就收。”

《天眼》33

33

丁怀谷最后采纳了张劲龙的建议,打算就派张劲龙去东北把许望桃的水搅浑。

丁静宜表示疑虑。

“派邓雪丽跟他一起去。”丁怀谷说。

邓雪丽虽然来丁氏企业的时间仅仅比张劲龙长半年,但似乎已经赢得了丁怀谷和丁静宜的一致信任。丁怀谷和丁静宜对邓雪丽的信任有很多理由,比如邓雪丽是女孩,好像胸无大志,从来都没有想过跳槽,更不会想着自己当老板;邓雪丽不好多话,只顾埋头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对谁都很和气,从来不惹是非;邓雪丽父母都在深圳,算是深圳新一代的本地人了,家在深圳,户口也在深圳,不会来无影去无踪等等。但是,这也似乎都不是理由,因为,如果这些都是理由,那么这些理由对丁怀谷和丁静宜或许有效,对张劲龙并没有效,但事实上,张劲龙现在对邓雪丽也非常信任,这就比较奇怪了。难道是看似天真的邓雪丽其实是有一个特殊的本领,这个本领就是能迅速取得别人信任的本领?

丁怀谷这时候提议让邓雪丽去,就是基于对邓雪丽的信任,而对张劲龙不信任,就是怕万一张劲龙将来有个变故,丁氏企业不会对整个东北市场抓瞎。但丁怀谷只打算派邓雪丽去,而不能派丁静宜去。一方面,如果直接派丁静宜去,明显就是对张劲龙不放心,太明显了,另一方面,丁怀谷相信,如果是丁静宜跟张劲龙一起去,肯定就是以丁静宜唱主角,影响张劲龙的正常发挥。所以,丁怀谷决定让邓雪丽跟张劲龙一起去。

张劲龙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出差。以前在冶炼厂的时候,出差是­干­部们的专利,普通工人是想也不用想的,除非你当上了市一级的劳动模范。冶炼厂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当上市一级劳动模范的,或相当于市一级劳动模范的,比如市三八红旗手等等,就可以享受外出学习的机会。当然,所谓的“外地学习”,其实就是公费旅游,也叫做出差。比如电解车间的范秀玲,下电解槽捞阳极泥比男人都利索,于是当上了市三八红旗手,终于被厂里派到上海冶炼厂学习半个月,而张劲龙不是女人,既然不是女人,无论工作多么卖力,也不可能成为市里三八红旗手,所以就没有捞到这样的机会。至于市一级的劳动模范,更难,整个冶炼厂一年也不一定摊到一个,张劲龙自然是想也不用想了。如此,在张劲龙看起来,“出差”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非常难得的事情,没想到这么难得的事情,这么了不起的事情,在深圳就这么容易实现了,要说不激动是不可能的。

由于激动,张劲龙就忍不住打电话跟自己的老婆潘晓珍说了。自然,电话还是打到车间,首先接电话的还是车间主任吴昌业,吴昌业依然十分热情,马上差那个新来的大学生去叫潘晓珍。潘晓珍接到电话后,也很激动,甚至比张劲龙还要激动,立刻像刚刚下蛋的母­鸡­,结结实实地叫了一圈,搞得整个车间都知道了。其实整个车间知道了就等于是全厂都知道了,因为张劲龙在冶炼厂本来就是个知名人士,又当先进又打架,留厂察看之后不好好工作好好拍马屁争取早日摘掉“察看”的帽子,而是一赌气下海跑到深圳,怎样的人能不出名吗?事实上,随着深圳的知名度日益高涨,冶炼厂的人对张劲龙的关心程度也日益高涨,所以,如今关于他和林文轩在深圳那边的任何一点消息,都是整个冶炼厂最大的新闻,比当时正在发生的伊拉克入侵科威特战争还让厂里人关心。

张劲龙打电话回去的第二天,或者说是出差上路的头一天,传呼机响了。一看,是老家打来的,具体地说就是潘晓珍工作的硫酸铜车间打来的。张劲龙一惊,难道家里出了什么事?这时候可不能出什么事情呀,张劲龙想。如果这个时候出了什么事情,那么张劲龙出差的计划就要泡汤了。

张劲龙按照传呼机的呼唤,把电话打回去。这次没有劳驾吴昌业去叫,也没有劳驾车间里那个新分来的大学生去叫,潘晓珍早已等候在电话机旁。张劲龙听着电话只响了一声,那边马上就接了。大约是接得太急了,断了。

再打。再打虽然又要花一次钱,但是总不能一句话不说就算结束通话吧?

再打过去的时候,得吴昌业等人的指点,潘晓珍耐着­性­子等电话玲响了两声之后才接。这下通了。

这是潘晓珍第一次主动给张劲龙打长途,而且是当了吴昌业和车间里面好几个姐妹的面,所以潘晓珍比较激动,也比较腼腆。其实不仅潘晓珍有点激动,陪她一起来的几个姐妹也几乎跟她一样激动。说实话,要不是几个姐妹鼓动,潘晓珍还想不起来给张劲龙打这个传呼。张劲龙虽然告诉了潘晓珍他的传呼号,并且叫潘晓珍在紧急情况下可以打他的传呼,但潘晓珍这段时间并没有遇到什么紧急情况,所以根本就没有打过张劲龙的传呼,就是刚才这个传呼,也是在姐妹们的鼓动下,请车间主任吴昌业帮着打的,所以,现在接通了张劲龙从回传呼的电话,既新鲜,又激动,还多少有点自豪,竟然连打传呼本来要说什么都忘记了。抓起电话,激动了片刻,竟然问张劲龙打电话给她有什么事情。

“我问你有什么事情呀,”张劲龙说,“是你打传呼找我的呀。”

“啊,”潘晓珍说,“对,是我找你,对对对,是我打你的传呼,我找你,对对对。”

“你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事?”张劲龙问。

“我没有急着找你呀,”潘晓珍说,“我急着找你­干­什么?”

“你不急着找我你打传呼­干­什么?”张劲龙问。

张劲龙这样一问,潘晓珍就反应过来了。

“啊,是啊,”潘晓珍说,“你说你明天要出差?”

“是,”张劲龙说,“我明天要出差,怎么了?”

“你是去东北?”潘晓珍又问。

“是啊,去东北。”张劲龙说。

“东北可冷呀,你要多穿点衣服。”潘晓珍总算说了一句正话。

张劲龙想了想,说知道了。

“你打传呼给我就是为了说这件事情?”张劲龙问。

“啊,是啊是啊,”潘晓珍说,“你出差是几个人去呀?”

“两个人。”张劲龙说。

“跟你们厂长?”潘晓珍又问。纯粹是没话找话问。

“不是,”张劲龙说,“跟邓小姐一起去。”

“邓小姐?”潘晓珍问。

“是啊,邓雪丽呀。”张劲龙说。实话实说。

“邓雪丽?”潘晓珍问。

“邓雪丽。怎么了?”张劲龙说。

潘晓珍不说话,旁边本来唧唧喳喳的几个姐妹也嘎然截止,整个车间办公室里突然静了下来。

“邓雪丽是小姑娘?”潘晓珍问。问的声音已经不像刚才那么激动,而是有点恐慌。

“算是吧,”张劲龙说,“二十多一点。”

潘晓珍那边已经彻底不说话,电话也轻轻地断了。

《天眼》34

34

实践证明,丁怀谷派张劲龙前往东北的决定是正确的。实践还证明,丁怀谷派邓雪丽跟张劲龙一起去而不是派丁静宜跟张劲龙一起去的决定更正确。

在去东北之前,张劲龙就跟他在生意场上仅有的两个朋友做了讨教,讨教庄经理和李德厚关于他此次东北之行应当注意的一些事项。庄经理告诉他,东北一共有三个省,而这三个省的经济联动非常明显,比我们南方的广东广西和福建联动还要明显。时间紧,不要每一个省都跑,跑不过来。

“那么主要跑哪个省?”张劲龙问。

“这要看做什么生意,”庄经理说,“如果是做药材生意,跑长春就够了。如果是做进口木材生意或出口日用品生意,重点关注黑龙江。现在你做的是电话机生意,我建议你把主要­精­力放在沈阳,只要在沈阳站住了,整个东北差不多也就站住了。”

张劲龙听了,记在心里。

张劲龙又讨教李德厚。李德厚说话没有庄经理这么爽快,或者说,没有庄经理这么明确,但是,他还是告诉张劲龙,万事先抓头,不要鼻子眼睛一把抓,要找最有影响力的公司的最有影响力的人物。

“你知道的,”李德厚说,“就像你在深圳,抓住了深海电子大厦的庄经理,就等于抓住了整个深圳市场的七寸,到东北也一样。”

“到东北我找谁?”张劲龙问。

李德厚不习惯张劲龙这样直白地发问,但考虑到这个张劲龙刚入道,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再说也确实帮过自己,所以,尽管不是十分情愿,但还是告诉张劲龙,去找沈阳的沈老大。

张劲龙跟邓雪丽一起来到沈阳,找到沈大贸易公司的总经理沈万雄,也就是李德厚说的沈老大。

其实也不是李德厚这么叫,圈子里面人都这么叫,因为沈万雄是沈阳做电话机生意的老大,不仅在沈阳是老大,就是在整个东北,甚至包括内蒙的部分地区,说起沈阳的沈老大,圈子里面的人没有不知道的。

张劲龙跟邓雪丽来见沈老大的时候,拿着李德厚的推荐信。不仅有李德厚的推荐信,还有张劲龙以李德厚的名义从深圳带来的一些­精­美礼物。全部是从深圳友谊城买的正宗­精­品。

虽然李德厚在沈老大眼里并没有多大面子,但是大老远地托人从深圳带来礼物,沈老大还是觉得自己很有面子的。

“这个李老头,”沈老大说,“还没死?”

“没死,”张劲龙说,“活的还挺­精­神。”

邓雪丽没有说话,笑,觉得男人之间说话好笑,觉得东北男人说话更加好笑。

“说吧,”沈老大说,“找我什么事情。”

“没事,”张劲龙说,“就是来看看您。”

“忽悠吧?”沈老大说,“没事你这么大老远跑到贼冷的东北­干­什么?没事你买这么些*东西­干­什么?”

“这个……”张劲龙磕巴了。

“这些东西不可能是李老头买的,”沈老大说,“说吧,找我什么事情。”

“好!爽快!”张劲龙说。说着,就把此次东北之行的意思说了。最后的要点是,同样的东西,不管许望桃出什么价,我们都比他低五个百分点。

沈老大不说话,抽烟。抽他自己的长白山牌香烟,抽张劲龙为他点上的红双喜牌香烟。

邓雪丽看了着急,但张劲龙不急,张劲龙陪着沈老大抽烟。你一根,我一根,一根接着一根。

“要说许望桃这小子也确实不仗义,”沈老大说,“不做就不做摆,也不能帮着对手打老东家呀。”

张劲龙觉得有门,赶紧又为他点上一根红双喜。

“但是,”沈老大说,“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做生意就是要讲一个信义。”

张劲龙和邓雪丽使劲点头,表示坚决拥护沈老大的观点。

“这次不行,”沈老大接着说,“这次我跟许望桃已经签定合同了,必须兑现。下次,下次只要你的货一样,我进你们的,价钱上也不要你们让。”

张劲龙和邓雪丽互相看一眼,觉得这是最好的结果了。于是,马上表示理解,并邀请沈老大一起吃顿饭。

“当然要吃饭,”沈老大说,“这大老远来了怎么能不吃饭呢。不过,你们要是不打我的脸,我请客。”

邓雪丽还想说什么,张劲龙已经做主了。

张劲龙说:“行,就让大哥请。不过,一定要吃地道的东北菜,别整海鲜什么的糊弄我们,我们在深圳吃腻了。”

沈老大笑,说好,你为我省钱还不好呀。于是,他们就吃东北菜。

《天眼》35

35

东北冷,但是东北菜热。在寒冷的环境里就着热菜,自然要喝酒,而且是喝烈酒。

三杯烈酒下肚,张劲龙忍不住问沈老大:许望桃为什么要离开丁氏?

张劲龙这样问本身就很滑稽,许望桃原来是丁氏企业的人,丁氏企业的为什么离开丁氏企业,丁氏企业的人自己不知道,却要问远在东北的人,不是很奇怪吗?

其实并不奇怪。台湾企业和大陆的企业不一样,私营企业和国营单位也不一样。在大陆的企业,特别是大陆的国营单位,一旦发生企业领导层人事上的什么变故,自然成为整个企业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的重要新闻,也成为人们议论的中心,但是,在台湾的企业不是这样,至少在丁氏企业这样的台湾企业不是这样。在丁氏企业,关于许望桃为什么会突然离开的问题,大家虽然也很关心,也很好奇,但是,并没有人议论,一点信息都没有,怎么议论?再说,就凭丁怀谷和丁静宜那个样,员工们也不敢议论。另外,在深圳,在外资厂打工的人最关心的只有一件事情,就是挣钱。事实上,对于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来说,到深圳来的基本目的就是挣钱。至于对于人事变动这样的事情,虽然保留着过去在内地养成的习惯,好奇,想关心,但好奇和关心的程度已经大打折扣。所以,张劲龙虽然来丁氏企业几个月了,许望桃这个名字也并不陌生,但关于他到底是为什么突然离开丁氏企业的,却一直不得而知。

张劲龙对许望桃为什么会离开丁氏企业的关心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他刚刚从内地的国营单位出来,还保留着在那个环境下样成的习惯,喜欢打听;二是他现在正在一步步靠近过去许望桃的位置,关心一下前任离开丁氏的原因比必然的。事实上,关于这个问题,在从深圳来沈阳的路上张劲龙已经问过邓雪丽,邓雪丽说她也不知道,并且她也希望知道。张劲龙当时注意观察了邓雪丽的眼神,判断邓雪丽并没有说谎。现在,正好跟沈老大喝上了,想着这个沈老大跟许望桃那么熟,已经签上合同了,或许他应该知道许望桃离开丁氏企业的原因,于是,借着酒劲,问了。

沈老大不说话,看着张劲龙,然后又看看邓雪丽。

“自己人,”张劲龙说,“嘴紧,没事。”

邓雪丽则表现出并不关心的样子,但听张劲龙这么介绍,还是笑笑,点点头,不知道是表示自己确实嘴紧,还是表示她真的就是张劲龙的“自己人”。

“她是你助理?”沈老大问。

张劲龙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不错,邓雪丽的名片上确实印着“助理”,但并不表示邓雪丽就是他的助理。事实上,邓雪丽现在代理业务课长的职务,而张劲龙是什么职务也没有,张劲龙名片上的“课长”是临时印上去的,可能就专门为了给沈老大看的,回去之后,除非有正式的任命,否则张劲龙是不好意思向其他人派发的。如此,现在证实的情况正好相反,邓雪丽不是张劲龙的助理,而张劲龙却是邓雪丽的助理。但是,在这种场合,他能跟沈老大这么说吗?

“对,我是他的助理。”邓雪丽说。

邓雪丽这样一说,张劲龙正好就汤下面,点头默认,同时,对邓雪丽的大度多少有点感激。

沈老大笑,是那种发现了别人秘密后得意地笑,也可以理解为专门适用于男人之间的那种笑。坏笑。

张劲龙知道沈老大这样笑的含义,但他不想解释,再说也解释不清楚,同时,他多少还有一点暗暗地高兴,因为张劲龙知道,当两个男人之间能这样笑的时候,就表明他们的关系已经进入了一个新阶段。果然,沈老大在这样笑够了之后,说了。

“你们公司有一个叫丁静宜的女人是吧?”沈老大问。

“是的。”张劲龙说。

“长得什么样?”沈老大问。

“她是丁老板的外甥女。”张劲龙回答。

“我知道,”沈老大说,“我是问人怎么样。”

“不错。”张劲龙说。

“怎么不错?”沈老大问。

张劲龙停顿了一下,并且在做这样停顿的时候,还禁不住看了邓雪丽一眼。

邓雪丽在喝汤,是浓汤,具体地说是一种叫乱炖的汤,里面什么都有,所以汤很浓。邓雪丽这时候喝得非常认真,认真到根本就没有理会张劲龙对她的注视。

“漂亮,穿着得体,气质好,身材也好,一看就很高贵,也很有钱,不是一般的女人,有主见,做事有原则,办事果断,不婆婆妈妈。”

张劲龙一口气说完,仿佛怕说慢了就说不出来了。

张劲龙没有想到自己对丁小姐还能有这么系统的描述。

其实不仅张劲龙自己没有想到,就是邓雪丽也没有想到。邓雪丽这个时候听张劲龙这样说,嘴巴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当然,停顿的时间非常短,然后立刻就继续喝汤,至少看上去像是在喝汤。

“听着倒不错,”沈老大说,“这样的女人要是给你做老婆,你愿意吗?”

张劲龙早听说东北人直率,但是没有想到会这么直率,当着邓雪丽的面,张劲龙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沈老大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张劲龙用眼睛的余光打量了一眼邓雪丽,发现邓雪丽比他老练,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一副刀枪不入的样子,继续喝汤,仿佛她这么远跑到东北来就是专门为了喝这炖汤的。

邓雪丽站起来,去洗手间。

两个男人目送着邓雪丽离开房间,张劲龙把自己的脑袋朝沈老大的耳朵凑近一点,摇着头说:“不愿意。”

“为什么?”沈老大问。

“压抑,别扭,累。”

张劲龙很想像刚才说丁静宜的好话一样,能说出一大溜来,可惜,他只能说出这三条。三条也就够了,足够了。

沈老大没有继续问,而是端起酒杯,喝酒。

“这就对了,”沈老大说,“你不愿意,许望桃就愿意吗?许望桃说了,他要是娶了丁静宜,就感觉自己不是老公,倒像是拉帮套的。拉帮套的你懂吗?”

张劲龙摇摇头,表示不懂,又赶紧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事实上,张劲龙确实不懂“拉帮套”是什么意思,但是,关于许望桃为什么会离开丁氏企业,他明白了,而且是彻底地明白了。这,应该算是张劲龙到东北来的一个意外的收获吧。书包 网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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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飞跃的预感没有错,他很快就遇上了麻烦。而且这个麻烦果然是赖老板给他带来的。

赵飞跃是在张劲龙从东北回来的当天晚上遇到麻烦的。

当天,张劲龙从东北回来后,并没有马上向丁怀谷汇报,因为他觉得自己跟丁先生之间至少还隔着一个丁静宜,他这样直接向丁怀谷汇报,有越级的嫌疑。张劲龙这些天除了看经济管理方面的书之外,也碰巧买到了一本《领导管理艺术》,本来是觉得好玩,买了一本,没想到看了还真有收获,比如什么叫越权,什么叫擅权,等等,以前还真没有闹明白,现在通过看书,懂了。不仅懂得什么叫越权和擅权,而且还懂得越权和擅权都是当领导的大忌。张劲龙现在虽然还算不上什么领导,但肯定跟在冶炼厂的时候不一样了,那时候,总体上说算是个工人,现在再怎么说也应该算是“­干­部”,“­干­部”跟“领导”就相差不大了,他们相当于亲戚,而且是近亲,所以,这时候张劲龙就把自己当成了领导,或者说就按领导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就没有直接向丁怀谷汇报。

张劲龙想到了向丁静宜汇报,想了,但是没有立刻这么做,主要是他对丁静宜没有什么好印象,特别是这次在东北听了沈老大的分析之后,这种不好的印象又更加清晰,所以,一想到要去见丁静宜,大脑马上就产生模糊,不清爽,还是算了吧。

张劲龙为自己寻找不去向丁小姐汇报的理由,很快就找到了,想着既然是自己跟邓雪丽一起去东北的,并且邓雪丽还是上司,那么即使要去见丁静宜,也不应该是他去,而应该是邓雪丽去,至少是邓雪丽和他一起去。但他和邓雪丽是下午才回深圳的,张劲龙回到深圳后,直接来到了公司,而邓雪丽没有,邓雪丽回到深圳后,先回家,回家洗澡换衣服,等洗完澡换上衣服,就晚上了,自然要等明天再来上班,如此,张劲龙就有充分的理由不去单独见丁静宜了。

张劲龙先休息一下,休息的方式是看看报纸。离开深圳这几天,别的没有想,深圳的报纸倒是想了。

今天的报纸上有关于新股上市的消息,并且说这次新股上市不搞摊派了,而是公开发行。张劲龙一想,也对,当初股票上市的时候,大家对它们都没有认识,没有人买,所以要搞摊派,现在股票成了印钞机,大家抢着买,还用得着摊派吗?不但不要摊派,估计还会打破头。

张劲龙继续往下看,看到报纸上说今年的股票发行采取抽签认购的方法。抽签张劲龙懂,相当于抓阄,以前他在冶炼厂当炉前班班长,每次遇上单位分鱼,有大有小,怎么分?只好抓阄,抓阄公平。张劲龙没想到来深圳之后,遇上国家发行新股,居然也用他们在冶炼厂分鱼的时候用过的办法。看来,公平是没有地界的。

张劲龙正在想着,丁静宜已经派人来叫他。既然丁静宜派人来叫了,那么张劲龙就只好去。

丁静宜待张劲龙蛮客气,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累不累?一路是不是辛苦了等等。问着,还用一次­性­杯子为张劲龙倒了水。

但是,张劲龙仍然不是很舒服,张劲龙觉得丁静宜的客气都有点假。一个公司的,用得着这么客气吗?像长辈。

果然,客气之后,丁静宜转入正题,问张劲龙,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立刻向她报告?

“我是想来汇报的,”张劲龙说,“但是想了想,觉得还是等邓雪丽来一起汇报比较好。”

丁静宜怔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她心里承认,张劲龙讲得对,但是嘴上肯定不能这么说,就是错了,也应该错到底。

“一样,”丁静宜说,“你先跟我讲讲,等邓雪丽明天来了,我们再在一起研究一下。”

张劲龙把情况简单地汇报了。自然,关于沈老大说的许望桃为什么会离开丁氏企业这一段,并不在汇报之列。

张劲龙说完,丁静宜的脸­色­不是很好看,说:“这么说,你们这次去东北并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了?”

张劲龙愣了一下,没有说话。丁静宜的话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他本来以为自己这次去东北相当成功,不仅认识了沈老大,而且还跟沈老大成了朋友,并且沈老大还承诺下一单就给他们,如此巨大的成绩,怎么叫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呢?本来在既定的目标当中,就没有想着这次去就拿到定单。

张劲龙立刻就理解许望桃为什么会离开丁氏,并且在离开丁氏之后反过来就帮着龙威来打击丁氏企业了。

《天眼》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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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之后,回想这件事情,张劲龙甚至由许望桃想到了小山智利,也就是何智利,何智利当初是世界女子单打乒乓球冠军,却被排挤在国家乒乓球队之外,于是,她离开中国乒乓球队之后去了日本,去了日本后只做一件事情,天天研究中国乒乓球队,终于把中国女队全部打败了,包括把邓亚萍也打败了,才正式挂拍,再也不打球了。

“我们预期的目的是什么?”张劲龙问。

“争取拿到定单,”丁静宜说,“就是拿不到定单,起码也要把水搅浑,让许望桃他们付出更高的代价。你倒好,定单没有拿到,而且价格也没有抬起来,还是让许望桃按原来的价格做成了生意。如果这样,你们去东北­干­什么?”

张劲龙没有说话,无话可说。他想,还是等邓雪丽明天来了再说吧,我现在说得越多,可能越被动。于是,张劲龙就忍着,忍到明天邓雪丽来了再说。

当天晚上,赵飞跃那边出了麻烦。

赖老板在赵飞跃那里没有问出所以然之后,不死心,又跑去问期货公司的老总。老总平常在赵飞跃他们面前是老板,但是见到赖老板这样的投资人,立刻就扮演成公仆了。当然,是《理想国》里面描述的那种真正的公仆,不是当时某些政府官员自我标榜的那种公仆。

赖老板把自己心中的疑虑对老总说了。大致的意思是,赵飞跃经理在给他当经纪人的时候,总是赔钱,现在给他自己做了,总是赚钱,怎么回事?

事实上,赖老板反应的问题老总也已经注意到了,只不过赵飞跃做的量实在太小,对他的整个­操­作并没有产生大的影响,所以,暂时并没有理会他罢了,现在既然客户有反映了,那么老总就不能不管,如果不管,让赵飞跃坐轿子赚点小钱还是小事,弄得赖老板把同样的话传出去是大事。

“谢谢您给我们反映这个情况,”老总说,“我一定认真追查,绝不姑息。另外,这件事情您千万不要再对其他人说。”

为了保证赖老板不对其他人说,老总当天晚上还给了赖老板一点甜头,告诉他买什么产品,买多少,等等。赖老板自然照办,当天果然就赚了钱。于是,赖老板就真的不把刚才反映的情况对其他人说了,至少暂时不对其他任何人说了。

老总知道,他不能天天给赖老板甜头,所以,最关键的问题还是要炒掉赵飞跃,或者说,让他自己走,少在这里浑水摸鱼,惹是生非,扰乱大好局面。

老总采取的第一步措施是免去赵飞跃投资经理的职务,并且是大张旗鼓地免。

老总免去赵飞跃投资经理的职务是有理由的,因为投资经理与普通投资顾问的唯一区别就是手中掌握的资金量大小,如果手中掌握客户的资金量大,自然就是投资经理,而如果掌握的资金量少,甚至像赵飞跃这样手里基本上已经没有客户的资金,那么当然就不能当投资经理,而只能做普通的投资顾问。也正因为如此,整个期货公司也从来就没有“免职”一说,没有资金了,自然就不是经理了,还用得着“免”吗?可见,老总的本意就是让赵飞跃出丑,或者说,就是挤他走。

老总虽然已经把赵飞跃的职务免了,或者说是让赵飞跃出丑了,但是他的基本目的并没有达到。换句话说,赵飞跃并没有被挤走。赵飞跃现在在期货公司的唯一目的是赚钱,为自己赚钱,也为张劲龙和林文轩赚钱,或者说是为他们这三个人的小团体赚钱,至于是不是投资经理,对他已经不重要了,甚至可以说是根本就不重要了。所以,当老总公开免去他的投资经理职务的时候,虽然当时多少有点难堪,但并没有影响他的心态,或者说,并没有把他逼走。

昨天张劲龙在东北还没有回来,赵飞跃把情况对林文轩说了。林文轩的观点和他一样,说管他呢,只要赚钱就行,什么狗屁经理不经理,并且问赵飞跃,现在一共有多少钱了。

“差不多有十万吧。”赵飞跃说。

林文轩强烈地克制住自己,终于没有克制住,还是把脸笑成了盛开的荷花。

今天开盘,赵飞跃继续按照老办法­操­作,并且预计又有一次成功地­操­作,但是,他失败了。失败的原因非常简单,他明明是下的卖单,结果出来的时候却是买单,正好相反了,能不赔吗?

赵飞跃去找老总,自然是没有结果,不但没有结果,而且老总旁边的两个保镖胳膊上的肌­肉­已经鼓了起来。赵飞跃感觉这个生意做不成了,如果再做下去,只能天天赔,把原来赚的钱再赔回去。

赵飞跃给张劲龙打传呼机。

“你等着,”张劲龙说,“我们马上就过来。”

张劲龙一面让赵飞跃马上把钱全部取出来,一面立刻跟林文轩一起赶到期货公司。

林文轩这一天正好从搬运工正式转为保安,新发的保安服穿在身上,看上去跟警察差不多。不知道是张劲龙他们及时赶到的原因,还是林文轩这身新保安服的原因,或者老总本来就没有打算因小失大,总之,资金取出来还比较顺利。但是,已经没有十万了,只有八万多块钱,因为赵飞跃头先的一单赔了一些。

“强盗!”赵飞跃小声骂道。

“这就不错了。”张劲龙安慰赵飞跃。

林文轩不说话,一脸铁青,满脸暗藏杀机的样子,把用报纸包好的八万多块钱夹在自己的保安服里面。

三个人打出租车,快速离开是非之地,绕了一圈,回到自己的出租屋。

那一夜他们三个没有睡觉。紧张、气愤、喜悦、激动。张劲龙和林文轩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这么多钱,赵飞跃虽然见过,但只是在账面上见过,见到的只是*数字,而不是真实的人民币,现在面对这一大堆真实的钱,激动的程度也不亚于张劲龙和林文轩。

最后,他们讨论一个最现实的问题,下一步该­干­什么?

“开饭店,”林文轩说,“这下我们终于可以开饭店了。”

赵飞跃显然对开饭店这样的生意没有兴趣了,想着还要继续做,换一家期货公司继续做。

张劲龙不同意。张劲龙觉得做这种纯粹骗人的生意肯定不是长久之计,换一家做,每一家的做法不一样,做赔了也说不定,就是做赚了,钱能不能拿出来也难说。

林文轩立刻就支持张劲龙的观点,说做这种生意风险太大,赚得快,赔得更快,昨天还说差不多十万呢,今天就剩下八万多,要不是跑得快,明天剩多少还两说。

“饭店我是不想开,”赵飞跃说,“要开你们开。”

林文轩看着张劲龙,希望张劲龙能站在他一边,跟他一起开饭店。

林文轩似乎有开饭店的情结,上次还没有开张,就被湘妹子的老板娘骗走了一万块,现在至少应该通过开饭店把这个钱赚回来心里才平衡。

“先不要急,”张劲龙说,“明天我跟文轩继续上班,赵飞跃看看报纸,好好想一想,多琢磨琢磨。对了,今天我在报纸上看到一个消息,说要用抽签的办法发行新股,我不是很懂,赵飞跃你多了解了解,看看这里面是不是有机会。”

赵飞跃说好,他也看到了,有这么回事,是要好好研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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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丁静宜找张劲龙谈话之后,晚上就向丁怀谷做了汇报。丁怀谷认为丁静宜做事情不牢靠,张劲龙说得对,是应该等明天邓雪丽来上班之后,他们一起汇报才是。丁怀谷同时提醒丁静宜,不要轻易否定部下的工作成绩。丁静宜没有反驳,但是心里不服,仍然觉得张劲龙和邓雪丽这次去东北并没有取得什么成绩。

第二天上班,丁怀谷亲自听取邓雪丽和张劲龙的汇报,丁静宜也在场。

既然丁静宜也在场,既然昨天他已经跟丁静宜汇报过了,所以今天张劲龙就不说话,听邓雪丽一个人说。

“还是您说吧,”邓雪丽说,“这次去东北其实是以您为主的,再说工作也主要是您做的。”

张劲龙不说话,摇摇头,脸上也没有表情,不知道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的原因,还是提起这件事情他就不乐意的原因。

两个人僵持着,丁怀谷做主,说还是邓雪丽先说吧,邓雪丽说完之后,张劲龙再做补充。于是,邓雪丽就汇报。

邓雪丽汇报的语气和内容与昨天晚上丁静宜对丁怀谷单独说的情况截然不同。邓雪丽是以兴奋的口气汇报的。按照邓雪丽的说法,他们这次去东北取得了重大的成功,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第一,摸清楚了整个东北市场的核心和关键;第二,跟关键人物进行了实际接触,并且双方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交了朋友;第三,对方已经承诺,下次货就要我们的,并且就按市场价格。

由于工作主要是张劲龙做的,邓雪丽汇报的过程其实就是表扬张劲龙的过程,而并不是表扬她自己,所以在说的时候没有心理负担,不需要谦虚,因此说起来就很流畅,很生动,并且多少有点夸张。

在邓雪丽汇报的过程中,张劲龙始终没有表情,没有微笑,也没有谦虚,甚至也没有表示感激,仿佛在生气,或者是在想别的事情,而且是比眼前这件事情更重要的事情。

这一切,丁怀谷看在眼睛里,并且马上就开始补救,补救的方式是以平常少有的夸张的笑脸听邓雪丽说话,并不断地点头,尽量表现出对他们的工作非常满意。

“那个沈老板你们以前认识吗?”丁静宜问。问的声音与整个场景的气氛不是很协调。

“不认识,”邓雪丽说,“但是张劲龙找到了一个朋友专门写了信。”

“我知道,”丁静宜说,“李德厚。他能有多大面子呀?通过李德厚介绍的一个朋友,是不是东北的关键人物都很难说,又是第一次见面,他的承诺能有用吗?张劲龙刚刚来,还在试用期,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吗?生意场上所谓的‘下次再说’,完全是一句推脱的话,这还值得你们高兴吗?还能当作成绩来炫耀吗?”

“你……”邓雪丽说不出话,看看张劲龙,又看看丁怀谷,眼泪哗地一下就涌出来了。

张劲龙依然没有表情,甚至没有表示吃惊,因为眼前的这一切完全在他意料之中,昨天他已经领教过了,所以现在并不吃惊,只是更加理解甚至是同情许望桃当初为什么会离开丁氏企业了。

至于丁怀谷,丁怀谷脸上的表情已经在极短的时间内经历了春夏秋冬四个季节的轮潘变化。刚开始,丁怀谷听着邓雪丽的汇报,脸上的表情像春天,在邓雪丽说到Gao潮是,他的表情也夸张地从春天变到夏天,更加热烈,等到丁静宜突然发问,问邓雪丽和张劲龙他们以前是不是认识沈老板的时候,丁怀谷的表情有点僵持,似乎进入了秋季,随后,丁静宜的话越说越重,丁怀谷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凝重,最后,当邓雪丽的眼泪被丁静宜说下来的时候,丁怀谷终于震惊了,脸­色­也刷地一下成了冬天。

“丁静宜你讲的不对,”丁老先生说,“那个李德厚我知道,他确实跟东北有一定的关系,张劲龙他们这次去东北成绩是主要的。东北人实在,说话算话,如果不算话,我们给的价钱更低,他为什么仍然坚持要跟许望桃做?这说明人家讲信誉嘛。他说下一单跟我们做,我相信他就会跟我们做。至于张劲龙,三个月的试用期也到了,我看可以正式做业务课长,邓雪丽作为总经理助理,代表总经理支持张劲龙工作,大家要齐心协力,把下一步工作做好。”

丁怀谷这样一说,邓雪丽立刻就没事了,破涕为笑,迅速把脸上清理­干­净,基本上已经看不出刚才哭过的样子。

张劲龙没有说话,但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像是千年一叹。但是,对邓雪丽这么快就没事了一样,张劲龙有点诧异,他没想到邓雪丽这么天真,并且完全把天真写在了脸上,与她在东北时候的表现反差太大。

不过,张劲龙只是这么想了想,一闪而过,并未深究。

散会之后,丁怀谷把张劲龙单独留下,交代他作为一名课长应该注意的一些事情,并且替丁静宜开脱,说丁静宜这样也是为他好,才来三个月就提拔当课长,怕你翘尾巴,所以故意敲打敲打。张劲龙明知道丁怀谷是在替他外甥女脸上抛光,相当于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但能够一下子当上课长,并且被老板单独找着谈话接受鼓励,还使张劲龙有点激动,就跟上初三的时候终于被吸收为共青团员一样激动。

“我知道丁小姐是为我好,”张劲龙说,“您放心,我是不会辜负您老希望的。”

张劲龙一激动,就把当初跟班主任说的话照样搬过来了。但是,效果良好,丁怀谷听张劲龙这样的表态之后,连声说这就好,这就好。

晚上下班,张劲龙请邓雪丽吃饭,算是对刚才邓雪丽夸张汇报的迟到的感谢,也算是为她刚才的眼泪压惊。

“是要请客,”邓雪丽翘着嘴巴说,“当官了,还不请客?”

张劲龙发现邓雪丽跟丁静宜不一样,丁静宜笑的时候,非常好看,很高贵,也很高雅,但是不真诚,仿佛笑也是一种施舍,或者是一种公关手段了,至于一生起气来,丁静宜就几乎是原形毕露,整个脸立刻变冷,像夜晚太平间里的兰­色­灯光,冷得怕人,而邓雪丽不是,邓雪丽不管是高兴的时候还是生气的时候,都一样好看,甚至,在生气的时候更加好看,小嘴和鼻子一起往上翘,更加动人。

本来邓雪丽以为张劲龙还请其他人的,但是没有,张劲龙只请她一个人。

邓雪丽矜持了一下,还是愉快地去了,想着两个人都单独去东北出差了,还在乎单独吃饭?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天眼》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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俩人吃着,张劲龙就把昨天丁静宜单独找他汇报的事情详细地说了。

“好呀,”邓雪丽说,“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没机会,”张劲龙说,“再说现在告诉你不是更好吗?如果我早告诉你了,可能你就没有办法正常地汇报了。”

二人自然又谈到丁静宜。

张劲龙对邓雪丽说了自己的心里话:他现在最理解许望桃了。

邓雪丽歪了一下头,问:“你是不是也想离开丁氏?”

“离开是早晚的事,”张劲龙说,“但不是现在。”

邓雪丽又歪了一下脑袋,看着张劲龙,把脑袋摆成一个问号的样子,像是在发问:为什么?

“我跟许望桃不一样,”张劲龙说,“如果我要是离开丁氏,就绝不会去龙威这样的企业。天下乌鸦一般黑,从这个老板跳槽到那个老板,刚开始可能感觉不错,时间长了一回事。”

“你想自己当老板?”邓雪丽问。

“当然,”张劲龙说,“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为什么?”邓雪丽问。

“没钱呀,”张劲龙说,“再说也没有好的产品和市场。等等吧,等到适合的机会。”

“面包会有的,”邓雪丽说,“机会也会有的。来,祝你成功!”

张劲龙跟邓雪丽碰杯。并且借着酒劲,把自己到深圳来本来就是打算当老板的,但是没有当成,一来就被老乡骗了一把的事情说了。

说完,又有点后悔,怕邓雪丽笑话他。好在邓雪丽并没有笑话他,不但没有笑话他,反而表扬他。

“你真了不起,”邓雪丽说,“一来深圳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还能装得跟没事一样。”

“不是装,”张劲龙说,“是没有办法。单位是肯定不能再回去了,自己跑出来的,并且是趾高气扬昂首挺胸地跑出来的,现在再跑回去,就是厂里开恩,能接受我,我也没有这个脸呀。只好撑着,硬撑着。如果不是硬撑着,昨天丁小姐那样跟我说话,照我以前的脾气,肯定是一走了之。”

邓雪丽还想说什么,见张劲龙的传呼机响了,就要他先回机,并说这是“机德”问题。

传呼是林文轩打的。

“你怎么没回来吃饭?”林文轩问。

张劲龙想起来了,自从他们租了房子之后,林文轩就当起了义务炊事员,并且正儿八经地买了书,认真照着上面实践,大有一定要开一个大饭店的架势。

“我不回来了,”张劲龙说,“你们自己吃吧,我在外面吃饭。”

“跟客户?”林文轩问。

“不,”张劲龙说,“朋友。”

“是不是邓雪丽?”林文轩又问。

“是啊,”张劲龙说,“你怎么知道的?”

林文轩没有说话,张劲龙在电话里面听到了一口叹气的声音。

“怎么了?”张劲龙问。

林文轩停了一下,说:“等你回来再说吧。”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天眼》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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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文轩和赵飞跃两个人在家的时候,两个人基本上不说话。赵飞跃在研究关系新股发行的相关政策和办法,林文轩在研究菜谱,不仅研究菜谱,还研究起《饭店管理手册》,可惜没有研究下去,因为书上介绍的这个“饭店”是广州白天鹅大酒店这样的“饭店”,而不是他想开的那种小饭店。

“他妈的,”林文轩说,“白买了。”

赵飞跃看看林文轩,再看看书,说也不能算白买了,道理是一样的,看看没有坏处。于是,林文轩又捡起来,重新看,两个人又不说话了。

张劲龙一回来,话就多了。首先是赵飞跃告诉张劲龙,他认真研究了,觉得认购新股的事情可以做,但他们只有三张身份证,就是全买了,也不一定正好能抽中。

“要是有一百张身份证就好了,”赵飞跃说,“按照概率,只要能有一百张身份证,最后总能抽中几张的。”

“要不然找朋友借几张?”张劲龙问。

“那能借多少,”赵飞跃说,“总不能借一百张吧?”

“也不一定,”张劲龙说,“只要我回湘沅冶炼厂,借一百张也是有可能的。”

“也不行,”赵飞跃说,“借别人的身份证,没有中签算白借了,万一中签了,将来买股票的时候还是麻烦,别人要是不给你了怎么办?或者给,但是漫天要价,更麻烦。”

“可以买,”林文轩说,“我们公司已经有人再买了。”

“买?”张劲龙和赵飞跃一起问。

“买,”林文轩说,“我们队长就在买了。听说他还是帮别人买的呢。”

张劲龙不说话,看着赵飞跃。

“行,”赵飞跃说,“既然可以代别人买抽签表,那么就等于可以拿别人的身份证来抽签。谁能判别我们是‘代’家里亲戚买的还是买了别人身份证自己买的?”

“这么说行?”张劲龙再次问。

“我看行,”赵飞跃说,“不过最好不要在深圳买。跑得越远越好。”

“为什么?”林文轩问。

“便宜呗。”张劲龙说。

“还不光是便宜,”赵飞跃说,“边远地方不会有麻烦。假如在深圳买,前脚卖给你,后脚他又去办了一个,也拿了去抽签怎么办?一个身份证号码只能用一次。而如果是在边远的地方买,比如到甘肃农村去买,肯定不会有这样的麻烦。”

“有道理。”张劲龙说。

说着,三个人就讨论具体的办法。

赵飞跃说,我可以回新疆,新疆够远的了吧。

张劲龙说用不着怕那么远,跑那么远,时间来不及,再说路费也不合算。

林文轩建议回老家湘沅买,不远,而且还能住在家里,省钱。

张劲龙又说不行,这种事情最好不要让家里人知道。

最后,他们一致同意去河南买。远,但是火车一车到,方便。

“要去我们三个一起去,”赵飞跃说,“带着这么多现金,人少了不安全。”

“不行,”张劲龙说,“三个人一起去花费太大,再说我现在肯定走不了。”

“为什么?”林文轩问。

张劲龙就把他已经结束试用期,并且今天刚刚被提拔为课长的事情说了一下。

“科长?”林文轩问。

“课长。”张劲龙说。

“那是不能去,”林文轩说,“还是我跟赵飞跃一起去吧。”

赵飞跃不说话,好像是不同意,张劲龙和林文轩等了很长时间,他才说:“最好还是三个人一起去,不光是安全,遇到问题也好拿个主意。”

林文轩听了不舒服,赵飞跃的意思明显是说他没有主意嘛。

林文轩说:“买一百张身份证,差价能有多少?还要三个人一起去,花费往里面一摊,还不如在深圳买高价的了。”

“­干­吗要买一百张?”赵飞跃说,“要我看,能买多少就买多少,买回来之后再买掉也行呀。”

赵飞跃说完,自己先是一愣,张劲龙和林文轩也跟着一愣。

对呀!可以直接做身份证的生意呀!

三个人自然又发现了一个新大陆,更加兴奋了。

“我自私一点,”张劲龙说,“还是你们两个去,我在深圳这边守着,及时通报这边的行情,万一碰到做这一行的人多了,到时候身份证满天飞,根本就卖不掉,而你们在那边又不知道情况,还是盲目地买进怎么办?”

赵飞跃想了想,终于同意。说:“也行,你刚当上科长,丢了也怪可惜的,留着你继续当科长,将来万一我们混不下去了,房租和吃饭还有个保障。”

赵飞跃的话听起来像开玩笑,三个人自然一笑,但事实上他真是这么想的。

“既然这样,”张劲龙说,“你们去的时候不一定把现金全部带在身上,最多只带一半,反正我有传呼机,随时保持联系,需要钱的时候,我立即电汇过去。”

赵飞跃和林文轩同时点头,表示同意。

《天眼》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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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论完,三个人都非常兴奋,就象当年罗斯福、丘吉尔和斯大林三个人刚刚制定完向轴心国发动全面反击的计划。突然,张劲龙问林文轩:“你刚才电话里面说什么?”

林文轩紧张了一下,看看赵飞跃,不知道该不该说。

“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赵飞跃说,“还不能当我的面说?我可说清楚,我们三个人现在可不能玩心眼。”

“不是……”林文轩磕巴上了。

“没关系的,”张劲龙说,“能跟我说的,就能跟赵飞跃说。”

赵飞跃脸上舒坦了一些。

“你老婆找到我了。”林文轩说。

“晓珍?他怎么找到你了?找你­干­什么?”张劲龙问。问得比较急。

林文轩再次看看赵飞跃。

“说!”张劲龙的口气像审问犯人。

“问邓雪丽的事情。”林文轩说。

“问邓雪丽的事情?她跟邓雪丽有什么关系?她怎么认识邓雪丽的?”张劲龙问得更急。

“哈哈哈哈……”赵飞跃大笑起来。笑得幸灾乐祸。

“我早知道!”赵飞跃笑着说。

“你早知道?”张劲龙不解。

“文轩刚才一说你老婆找你,我就知道是这个事情了。”赵飞跃说。

“你知道哪个事情了?”张劲龙还是不解。

“你跟邓雪丽的事情呀。”赵飞跃说。

“我跟邓雪丽的事情?”张劲龙更加糊涂了,“我跟邓雪丽什么事情呀?”

“装?”

“不是装。”

“装!”

“不是装!”

“不是装你紧张什么?”赵飞跃问。

“我没有紧张呀。”张劲龙说。

“你就是紧张了!”

“我就是没有紧张。”

“好了!”林文轩吼起来,“别拿人开心了!”

林文轩这样一喉,赵飞跃就真的不笑了。不但赵飞跃不笑了,连张劲龙也不笑了。两个人一起看着林文轩。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知道林文轩还没有把话说完。并且他们充分地意识到,这不是一个玩笑。

“你老婆马上就要来。”林文轩说。

“来?”张劲龙很意外。

林文轩点点头。

“你是不是告诉潘晓珍你跟邓雪丽一起去东北了?”林文轩问。

“哎呀!”张劲龙追悔莫及。

那天潘晓珍在电话里面听张劲龙说要和一个叫邓雪丽的女孩一起出差,当时就哑了。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当初张劲龙去深圳的时候,潘晓珍根本就是不赞同的,但是拿张劲龙没办法,只好认了。后来,晓珍慢慢发现丈夫去深圳不见得是一件坏事情,随着电视上关于深圳的宣传越来越多,潘晓珍逐步发现丈夫去深圳不但不是什么丑事情,相反,还是一件光荣的事情。潘晓珍从姐妹们的态度中,渐渐地发现大家其实还是挺羡慕她的,羡慕她丈夫去了深圳,仿佛去了深圳就等于是去了美国,就肯定会有出息一样,特别是潘晓珍从车间主任吴昌业对她的态度变化上,可以明显地感受到冶炼厂的人对张劲龙去深圳还是非常高看的,于是,潘晓珍放心了。但是,放心没有多长时间,又开始担心,担心男人在外面有钱就变坏了,特别是最近关于深圳那边像资本主义一样开放的消息传到潘晓珍的耳朵里,使这种担心又放大了不少。妹妹潘晓芹告诉潘晓珍,听说深圳那边男女都很开放,什么男女同事住在一套房子里,男女同事单独一起出差,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我们张劲龙不会的,”潘晓珍说,“你姐夫不是那种人。”

潘晓珍与其说是为自己的丈夫开脱,倒不如说是为自己打气,仿佛她说张劲龙不会了,张劲龙就真的不会了。在湘沅,有一个说法,说人的嘴巴最毒,说什么就真会什么,所以,潘晓珍就尽量往好的说。可惜,好话还没有说两天,现在张劲龙就真的跟一个女孩单独出差了。她能不哑吗?

车间里面的人对潘晓珍的“遭遇”普遍抱有同情的态度,顷刻之间,全车间的人都达成了一种默契,当着潘晓珍的面,大家都不再说深圳,也不再说男人有钱就变坏的事情了。这一天潘晓珍比平常稍微晚了一点去车间,刚一进去的时候,就发现大家堆在一起悄悄地议论着什么,见潘晓珍一来,赶紧解散,两个实在来不及及时消失的姐妹,马上就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潘晓珍不傻,她猜到刚才他们肯定是在议论她的“遭遇”和“不幸”。潘晓珍因此就认定自己的丈夫在外面绝对是有什么事情了,并且这些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就瞒她一个人,好像英国王储有一个众所周知的情人,就是王妃一个人不知道一样,于是,痛苦立刻又增加不少。

别人可能瞒着她,但潘晓芹不会,潘晓芹是她的亲妹妹。

潘晓芹安慰姐姐,说不一定的,现在时代不同了,男女一起出差也很正常,并且拿出电解车间范秀玲作为例子,说范秀玲去年获得湘沅市三八红旗手称号后,不是跟厂工会主席一起去上海学习了半个月吗?不说还好,这样一说,潘晓珍更加不安,因为去年关于范秀玲跟工会主席一起去上海的事情,回来足足让全厂职工议论了半年,各种猜测都有了,甚至有传说范秀玲回来之后就去打胎的话。

潘晓芹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亡羊补牢,给姐姐出主意,说可以找林文轩打听一下。潘晓珍病急乱投医,赶紧找林文轩的母亲讨到电话号码,跟林文轩联系上了。

林文轩是有一个电话,但这个电话不是他的,而是电子大厦保安室的,按照电子大厦的管理规定,员工工作的时候是不准打电话或接电话的,但特殊情况除外。林文轩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所以从来就没有人给他打电话,包括张劲龙和赵飞跃也从来都没有给林文轩打过电话。林文轩把电子大厦保安室的电话号码留给母亲,主要是让父母放心,再说家里万一有什么事情,也好通知他。林文轩在把这个电话号码留给母亲的时候,反复强调,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打这个电话,因为深圳这边管理非常严,上班时间一般是不允许接电话的,于是,林文轩的父母就从来没有给林文轩打过电话,所以,当潘晓珍向林文轩的母亲秦老师要这个电话的时候,秦老师还非常犹豫,但挨不过面子,又想到儿子林文轩在深圳还要靠张劲龙照顾,所以最后还是给了潘晓珍,同时告诉她,尽量不要打。潘晓珍自然是点头称是。

事有凑巧,那天潘晓珍打电话来的时候,林文轩正好在保安室,并且正好是在修电话。保安室的电话出了一点故障,队长知道林文轩以前在内地做过电工,于是就不想请保障部的人来修,而派林文轩修。林文轩一检查,没有什么故障,就是电池没电了,于是,换了两个五号电池,就算是“修”好了。刚刚修好,电话响了,给林文轩的感觉是队长打过来试电话的。林文轩接起来,里面是一个女的说话,而且很客气,说麻烦他帮忙找一下林文轩,有急事。林文轩听了先是一愣,然后又十分紧张,问有什么急事。

“我是他妈。”潘晓珍说。

“我妈?”林文轩问。不对呀,我妈我还听不出来了。

最后当然还是解除了误会,林文轩听出对方是潘晓珍,虚惊一场。

潘晓珍问林文轩认识不认识一个叫邓雪丽的姑娘。

“认识啊。”林文轩说。林文轩确实认识邓雪丽,那次邓雪丽帮他们租了房子后,又带他们去跳蚤市场买旧家具,忙了整整一个礼拜天,还在一起吃了两顿饭,中午一顿,晚上一顿,林文轩当然认识。

“张劲龙是不是跟这个­骚­货去东北了?”潘晓珍又问。

林文轩听了不舒服,邓雪丽蛮好的一个女孩嘛,什么时候成了“­骚­货”了?林文轩知道,“­骚­货”是骂人的话,而且骂得蛮恶毒。

“不知道。”林文轩说。

“你不要骗我,”潘晓珍说,“张劲龙自己都承认了,你还要替他打掩护。”

林文轩听了更加不舒服。他确实知道张劲龙去了东北,但是并不知道他是跟邓雪丽一起去的,潘晓珍现在这样说话,他肯定是不舒服。

“你既然知道了,还要问我­干­什么?”林文轩反问。反问得不是很客气。

“行,”潘晓珍说,“我不问你。问你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来。我马上就来,来当面把那个­骚­货嘴巴撕开。”

林文轩一听,知道麻烦,想着晚上赶快告诉张劲龙,让他早知道,但晚上张劲龙并没有按时回来,林文轩才打了他的传呼机。

《天眼》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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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文轩把情况介绍完,赵飞跃不笑了。他知道,这不是一个开玩笑的事情,而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如果这个时候张劲龙的老婆潘晓珍跑来,虽然不一定真的去丁氏企业把邓雪丽的嘴巴撕开,但只要来一闹,张劲龙在丁氏企业还怎么­干­下去?再说,潘晓珍这个时候跑到深圳来也影响他们刚刚制定的发财计划呀。

赵飞跃这时候看着张劲龙,但张劲龙并没有看他。张劲龙这时候紧闭着双眼,嘴巴咬得也非常紧,像是身上的某个地方很疼,也像是紧急思考重大问题,就像当年金日成听说美军真的在仁川登陆了一样。

“有一个办法。”林文轩说。

林文轩这样一说,张劲龙马上就睁开了眼睛,就像瞎子听说地上掉了钱包一样。

“你可以找吴昌业呀,”林文轩说,“让吴昌业无论如何不要批准她假。”

张劲龙愣在那里,紧急思考了半分钟,竖起大拇指,说高,实在是高,就按你说的去做。

第二天,张劲龙给吴昌业打电话。吴昌业接到电话后仍然很客气,而且似乎比以往更加客气,一边陪着张劲龙说话,一边吩咐那个新分配来的大学生下去叫潘晓珍。

“不要不要,”张劲龙急忙说,“不要叫潘晓珍,我就找你。”

“找我?”吴昌业受宠若惊。

张劲龙在电话里面把意思说了。尽管说得很费劲,但意思还是表达清楚了。

“没有问题,”吴昌业说,“你放心,我绝对不批她这个假。”

说完,吴昌业并没有立即放下电话的意思,而是想继续说话。

吴昌业安慰张劲龙,说男人就是这么回事,没关系。张劲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男人就是哪么回事,只当是吴昌业说一般的客气话,也就随意地跟着说是啊,是啊,等电话挂断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样打哈哈,不等于是承认自己在深圳有另外的女人了吗?这是哪对哪呀。

丁怀谷采纳了张劲龙的意见,机芯进来之后,同意把一部分加工任务委托出去,这样能缩短上市周期。张劲龙有意想帮一把李德厚,所以特意给李德厚那边多争取一点任务。李德厚是个懂得好歹的人,他知道张劲龙是在帮他。想着替别人加工虽然利润少,但是省去了新产品开发和市场推广两个重要的环节,倒也不失为解决暂时困难的一个办法。

大约是张劲龙太想帮李德厚了,所以给他的工件量大了一些,等到其他外协加工的产品都回来后,李德厚那边还没有全部做完。

丁静宜终于抓住了张劲龙的把柄,发火。发李德厚的火。其实发李德厚的火就是发张劲龙的火。张劲龙心里不高兴,但也没有办法,确实是李德厚这边明显慢了一些。

张劲龙找到李德厚的万德电器公司,却发现工人们大多数都表现的并不着急的样子。

张劲龙很生气,给李德厚脸­色­。

李德厚赔笑脸,并且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说怨不得工人,这些天一直没有活给工人做,闲惯了,人一闲惯了,就紧张不起来。

“不紧张不行呀,”张劲龙说,“其他的活都完了,就你这里耽误了,你说下次我的活还敢派给你吗?”

“没有下一次了。”李德厚说。说的比较悲壮。

“怎么回事?”张劲龙问。

李德厚不说话,摇摇头,并且把脸侧过去。

“你不都看见了吗?”李德厚说,“工厂不像工厂,设备不像设备,工人不像工人,这生意还怎么做?我知道你老弟讲义气,想帮我一把,但我也实话告诉你,就你们给的那点加工费,如果天天这样,差不多还能支付工资、房租、水电费还有其他七七八八的开销,公司还能成为一个公司,但你能保证天天给我活­干­吗?如果不能天天给,像这样有一天没一天,我肯定是维持不下去的,还不如不做了。”

“这我知道,”张劲龙说,“要想办实业,当然要有自己的产品,给别人做单,相当于打短工,肯定不是个办法。但是你也可以自己开发新产品呀。”

李德厚笑,哈哈大笑,笑着说:“谢谢老弟的好意,你说的这个道理我哪里不懂,说实话,我老了,也不想拼命了。自己开发新产品,说起来当然是这么回事,但风险更大,如今的产品更新换代太快,万一开发的新产品不对路,买不出去,不是赔的更多吗?再说资金呢?如果走开发新产品的道路,现在第一个条件就是要资金。没有资金怎么买最先进的机芯?没有资金怎么请最­棒­的开发人员?怎么更新设备?怎么打开市场?都要钱呀。”

张劲龙不好再说什么,因为他发现自己能想到的问题,其实李德厚早就想到过了。

张劲龙说:“不管怎么讲,做一单是一单,你现在不是还在做吗?工人不是还要吃饭吗?这里你把已经做完的货马上装箱先给我带回去,剩下的货加个班,无论如何赶在今天晚上十二点之前给我,我过来给你开验货单,这样还能算你们按时交货了,结算的时候才不会扯皮,您说呢?”

李德厚握住张劲龙的手,不放,一直把张劲龙拉到车间里,当着张劲龙的面,把他刚才说的话对工人们又说了一遍。

“做人要讲良心,”李德厚说,“既然张先生都这样关照我们了,如果今天晚上十二点之前不能交货,耽误了交货日期,不但将来结算麻烦,也对不起朋友。”

张劲龙把手从李德厚手里挣脱出来,给大家作了个揖,说:“谢谢师傅们了,好歹把货赶出来,只要货赶出来,我会尽快让丁氏企业结算加工费,大伙儿也早拿到工钱。”

“我们已经两个月没有发工资了。”有人嘀咕。

张劲龙看看李德厚,这个情况他事先并不知道。

“我保证,”李德厚说,“这次加工费结算回来,全部发工资!”

“那就别废话了,赶快­干­吧!”还是刚才嘀咕的那个工人说。

“好,”李德厚说,“你们­干­,我去张罗加餐的事,晚上一餐,夜里还有一餐。”

李德厚说完,车间里面气氛才像是抢任务的样子。

张劲龙说话算话,当天半夜真的就赶到李德厚的万德电器厂,当场验货,并开出验货单。事实上,等产品全部包装完毕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两点多钟了,但张劲龙网开一面,仍然在验货单上写着头一天23点45分。张劲龙这样做也不能说是出卖丁氏企业的利益,因为无论是头一天的23点45分,还是第二天的2点30分,对于丁氏企业来说,是一回事,但是对于万德电器意义完全不一样。李德厚非常感动,但只说了一句话:善有善报。

别说,这话还真让李德厚说着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天眼》43

43

赵飞跃和林文轩这时候已经到了河南。本来林文轩是打算辞职的,他现在也算是“老深圳”了,知道在深圳做一个保安算不上什么好职业,辞职之后,即便不能如愿以偿地做饭店老板,凭自己正儿八经的电工技术,在酒点甚至是高尔夫球俱乐部这样的场合找一份工作也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张劲龙不赞同他现在辞职。张劲龙说,就是要换工作,也要等下一个工作找好之后,再辞去现在这份工作。

张劲龙的观点得到赵飞跃的赞同。

“那怎么办?”林文轩说,“公司不可能批准我的假。”

林文轩这样一说,赵飞跃就不说话了,因为他解决不了这个问题。这时候赵飞跃看着张劲龙,仿佛张劲龙有办法。

“好,”张劲龙说,“我找你们领导。”

林文轩以为他会找庄经理,因为他知道张劲龙跟他们庄经理已经成了朋友。但是,张劲龙没有找庄经理。张劲龙认为,为这点小事情就找庄经理不值得,而且很可能让庄经理小瞧了自己。张劲龙找的是林文轩他们保安队长。

张劲龙是以林文轩大哥的身份请队长吃饭的。吃饭之前,并没有说要找他有什么事情,而就是说要请他吃饭,说要感谢他这些天对林文轩的照顾。吃饭的时候,张劲龙假装无意地提起他和庄经理的关系,并且当着队长的面,给庄经理打了一个电话,让队长确定他跟庄经理关系确实不一般。然后才说正事,说林文轩老大不小了,父母为他介绍了一个对象,让他回去相亲,还望队长准许几天假,行个方便。

“本来我是要找庄经理的,”张劲龙说,“可我老弟林文轩说队长是现管,找庄经理还不如找我们队长,所以,我就来求您了。”

“快别这么讲,”队长说,“大哥这是看得起我,林文轩厚道,找对象是大事,尽管去,快去快回。”

如此,林文轩就请假来了河南。

林文轩和赵飞跃到郑州之后才意识到,河南也是中国,也不会有人在大街上公开叫卖身份证的。赵飞跃决定去乡下,并且找到他姐夫的一个远房亲戚,好歹算是有一个熟人,这样,购买身份证的工作才算开了张。

刚开始是一张两张,后来是十张二十张,最后是一百张两百张,他们收购价是每张二十块钱,身上的钱很快就花完了。赵飞跃和林文轩回到县城,给张劲龙打传呼,打了两次,并要传呼台多呼几次,最后张劲龙总算回了机。赵飞跃把情况简单地说了,问深圳这边身份证现在是什么价钱,张劲龙回答这边的身份证至少要卖六十块钱一张。

“那我们还要不要继续买?”赵飞跃问。

“买,”张劲龙说,“当然也买。”

“那你赶快汇钱过来。”赵飞跃说。

“好,”张劲龙说,“你们立刻把买到的身份证用特快专递寄回来,我迅速出手,来回倒几次不是更好?”

张劲龙这样一说,赵飞跃也兴奋了,并且立刻就把这个兴奋传递给傍边的林文轩。

“不知道邮电局是不是允许寄身份证。”林文轩说。

赵飞跃把同样的话说给张劲龙听,张劲龙说:“你们现在就去办,如果不行,就让文轩乘飞机送回来。”

还好,邮电局并没有规定不让邮寄身份证,于是,赵飞跃和林文轩立刻把手上的几百张身份证用特快专递寄到了深圳。等他们回到招待所,赵飞跃姐夫的那个远房亲戚已经带着几个农民朋友等在门口了。

“大表弟你可回来了。”远房亲戚说。

赵飞跃和林文轩顿时紧张起来,以为农民要把身份证要回去,如果农民真要把已经卖给他们的身份证要回去,那还麻烦了,因为现在除了他们自己的身份证之外,其他身份证已经全部用特快专递寄往深圳了。

情况正好相反,远房亲戚说的麻烦是他们家来了很多人,有些还是大老远来的亲戚或亲戚的亲戚,他们每个人都带着几张几十张甚至上百张身份证,都是要买给他们的,今天见他们没去,还以为停止收购了呢,所以很着急,让他们跑到县上看看。

“还要,”赵飞跃说,“但是没钱了,我们正打电话回去讨钱呢。”

“电话打通了吗?”远房亲戚问。

“打通了,”赵飞跃说,“明后天就到。”

“那好,那好。”远房亲戚如释负重,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并且把这个笑脸对着跟他一起来的那几位,意思说:没事吧。很快,跟他来的那几位也都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一起吃个饭吧。”林文轩说。

“对对对,一起吃个饭。”赵飞跃说。

“不了,”远房亲戚说,“家里还等着信呢。”

第二天,钱还没有到,远房亲戚又来了,这次没有带外人,就他们弟兄两个人。

赵飞跃和林文轩自然是热情接待,但同时又不得不实话实说:钱还没有到。

“知道,”大哥说,“知道。”

赵飞跃和林文轩看着他们俩,有点糊涂,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不言自明:既然知道你们还跑来­干­什么?

兄弟俩明显是不好意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一起看着赵飞跃和林文轩,并且露出腼腆地笑。

赵飞跃猜想他们俩是来借钱的,但是我身上没有钱呀,赵飞跃想,自己想买身份证都没有钱了,怎么能借给你们?

“是这样,”弟弟说,“你们是不是肯定还要买身份证?”

“当然,”赵飞跃说,“不买,我们还在这里­干­什么?”

弟兄俩又相互看看,并且哥哥还对弟弟点点头,弟弟说:“如果你们还想买,不用下乡了,路远遭那个罪。你要多少,我们给你送多少,价钱还是那个价钱,二十块一张,行不行?”

这下该赵飞跃和林文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了。

“什么意思?”赵飞跃问。

“你们要什么好处?”林文轩问。

“不瞒大表弟,”远房亲戚中的大哥说,“这两天往家里来的人太多了,多少都是沾点亲的,不能赶人家走,还要管饭吃,你说麻烦不麻烦?”

赵飞跃一听,觉得是麻烦,所以就点了一下头。

“所以,”弟弟抢着说,“我们提前帮你们收下了,但不是二十块钱一张,而是十八块一张。”

“赚点小钱,”大哥不好意思地说,“要不然我们来回跑,还要贴饭钱,不是亏了嘛。”

“可以可以,”赵飞跃说,“这样更好。”

林文轩也点头,表示这样没有问题。

后来,等两个亲戚走了之后,林文轩问赵飞跃:他们会不会按十五块钱一张收购呀?并且说,早知道这样,我们价钱为什么不能再压低一点?

赵飞跃也觉得林文轩的分析有道理,但是是不是马上压低价格,他吃不准,主要是担心如果这样做,那么肯定就把他姐夫的这几个乡下亲戚得罪了,于是,赵飞跃建议给张劲龙打电话。

传呼打到深圳,等了一会儿,张劲龙回机了。赵飞跃在电话里面把他们遇到的情况和分析的情况一说,张劲龙立刻就明确表态:算了,我们赚我们的钱,不要把别人榨得太­干­。

赵飞跃听了松一口起,林文轩也只好作罢。

“既然这样,”张劲龙说,“能不能让文轩先回来?”

赵飞跃看看林文轩,又想了一下,说不行,还是两个人把握一点。张劲龙就没有再说什么。

《天眼》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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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劲龙在深圳比赵飞跃他们在河南忙,主要是工作上的事情忙,然后就是还有张罗着卖身份证。还好,幸亏他当初请了林文轩的队长吃饭,按照深圳标准,也算是朋友了,加上他记得林文轩曾经说过,说他们队长也在收购身份证,于是,张劲龙找到保安队长,问他要不要身份证?

“要。”队长说。

“多少钱一张?”张劲龙又问。

“八十。”队长说。

张劲龙听了心里一惊,既然价钱这么贵,队长自己为什么不回老家买身份证,做什么狗屁队长呢?张劲龙于是就发现,机会对于每一个人都是相同的,但是能不能抓住机会,每个人都是不相同的。比如这个队长,他肯定比一般的人聪明,这个时候知道做身份证的生意,但是,他肯定有不是最聪明,或者是没有资本,没有魄力,如果有,与其这样在深圳做,不如自己在老家和深圳之间做。

“你能要多少?”张劲龙问。

“有多少要多少,”队长说,“你手里有多少?”

“几十张吧。”张劲龙说。张劲龙不敢说多,怕队长没有这么大的支付能力。

果然,队长说:“我没有这么多钱周转,先拿三十张吧。”

尽管只有三十张,但是张劲龙通过队长认识了他的下家,于是,下次再做的时候,仍然给队长几十张,但直接跟下家做了几百张。

等赵飞跃和林文轩从河南回到深圳的时候,还没有参加抽签呢,仅仅是做身份证,原来的八万块钱就已经变成三十万了!

林文轩不回深海电子大厦当什么保安了。他盘算了一下,即使不做抽签的事情,就是现在分钱,他自己也可以单独开小饭店了,既然如此,­干­吗还要去做保安?

张劲龙也没有想到手中的钱不知不觉地从八万滚到了三十万,但他并没有想着去开饭店,而是坚持一定要再做一把,参加抽签。

赵飞跃好像比他们有见识,对三十万的总数没有多惊奇,还一个劲地后悔,说太小家子气了,从深圳去郑州的时候,根本就不该坐火车,如果乘飞机,肯定早一天到,早一天又可以收入一大笔。

赵飞跃和林文轩没有空手回来,带了一些张身份证。明天就要开始凭身份证领表抽签了,今天市面上身份证的价格一下子涨到一百二一张,林文轩坚决主张趁机把它们全部买了,又可以稳赚一笔,并说见好就收,这个时候去买表格抽签,能不能抽中还很难说,不如先把钱赚到手安全。

赵飞跃不同意,说不管中签率是多少,肯定是有中签的,既然有中签的,抽签的收益肯定比卖身份证大,而且大许多。

张劲龙可能天生有赌­性­,这时候他虽然不敢肯定参加抽签的收益一定比卖身份证大,但是他说既然要赌,那么就赌到底。

“反正一张表格才卖一块钱,”张劲龙说,“几千张身份证不就几千块钱嘛,抽!”

“不能这么算账,”林文轩说,“一张表格虽然只卖一块钱,可是如果不抽签,卖身份证也能卖一百多块钱,几千张就是几十万呀。”

赵飞跃说:“抽签之后的身份证也不是没有用了,照样还在那里,还是能买钱的。但是万一中签了呢?收益是一百倍甚至几百倍呀!”

林文轩见张劲龙和赵飞跃的意见完全一致,再说他们讲的也有道理,即使抽签失败,将来再把身份证卖掉,损失也不是很大,于是,也就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了。

第二天,赵飞跃和林文轩去排队抽签,张劲龙还必须去丁氏企业上班。他现在是课长,又在主管这一批新产品的工作,不可能不去上班。

张劲龙刚刚上班,立刻就收到赵飞跃的传呼。张劲龙打回去。

“不行呀,”赵飞跃说,“一个人一次只能买五份表格,我们俩肯定不行。”

张劲龙一听,知道麻烦了,但是马上还是想出了注意。

“请人排队,”张劲龙说,“花钱买别人的队。”

又过了一会儿,赵飞跃又打传呼,说还是不行,太多了,怎么也不可能买几千张表格。

“要不然就卖掉一些身份证?”赵飞跃问。

张劲龙不说话,这样的事情他也没有经历过,他也需要思考。

“先不要,”张劲龙说,“反正还有几天时间,我再想办法。”

如此,张劲龙的心事其实已经完全不在本职工作上了。中午休息的时候,打出租车到现场一看,人山人海。简直就是打架。

“很多人昨天晚上就来排队了,”林文轩说,“现在买一个位置至少五十块钱。我看还不如卖身份证吧。”

张劲龙心里也在盘算,如果加上五十块钱一个位置,成本就不是昨天他们计算的那个数了。

这时候赵飞跃也不那么坚定了。赵飞跃说:“既然认购这么踊跃,我估计中签率就会非常低,不如现在卖身份证保险。”

张劲龙咬着牙齿,好像是跟谁生气,跟谁生气呢?不知道。

张劲龙突然把手往自己胸前招了招,赵飞跃和林文轩立刻把头凑过来。

张劲龙非常严肃地说:“算上身份证,我们总共差不多有五十多万了吧。”

赵飞跃点点头,林文轩略微迟疑了一下,也点点头。

张劲龙说:“无论我们怎么折腾,最后至少也会剩下二十多万,是不是?”

赵飞跃和林文轩又点点头,并且这次是两个人一起点头,不分先后。

“这样,”张劲龙说,“如果赌输了,剩下的钱你们一人拿走十万。”

“你这是什么意思?”林文轩不高兴了,“大家本来就是一起的嘛,怎么可能损失让你一个人承担。”

“我不是这个意思。”张劲龙解释。

“那你是什么意思?”林文轩问。

“不要说了,”赵飞跃说,“张劲龙,我们听你的,你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我的意思是继续博,”张劲龙说,“赔了,大不了一个人少赚一点,成了,大家发财,想­干­什么­干­什么。”

“行,”赵飞跃说,“就听你的。”

“听你的,”林文轩说,“你说怎么做吧。”

本来林文轩这句话是想表态的,没想到被他说成是提问题了。他这样一说,张劲龙还真被他问住了。

是啊,怎么做?

“今天晚上我们不睡觉了,”林文轩说,“也来排队。”

赵飞跃没有说话,但明显是不同意他的观点。

张劲龙摇摇头,表示这不是个办法。几千张表格,他们三个不睡觉当然不是个办法。

“那怎么办?”林文轩又问。

正在这个时候,传呼机响了。张劲龙去回传呼机。是李德厚。李德厚问他丁氏企业那边最近有没有什么加工活。

“没有,”张劲龙说,“不是刚刚加工完吗,怎么这么快就有?”

李德厚不说话。

“怎么了?”张劲龙问。

李德厚叹了一口气,说:“没有活做,我怎么养活这些工人呢?”

张劲龙想了一下,说:“您也不要太慈悲,实在没有活做,就适当地裁减一些人嘛。”

“话当然是这么讲,”李德厚说,“但这些人当年都是跟着我开荒打草出来的,现在一有风吹草动,我就赶他们走?我做不出来。”

“那也是,”张劲龙说,“你现在还有多少工人?”

“八十多吧,”李德厚说,“这几天又自己走掉两个,估计也就八十来号人吧。”

“八十人……”张劲龙嘴巴嘀咕了一下,突然,一个闪念,马上兴奋起来。

“全部给我,你把这些人全部借给我,借给我几天,我每天给他们工钱。”张劲龙兴奋地叫起来。

张劲龙在打电话的时候,赵飞跃和林文轩在那里等,等的时间蛮长,就慢慢地晃过来,这时候见张劲龙这么兴奋,并且听说他给人家开工钱,就知道有好事情了。

李德厚自然要问张劲龙要这么多人做什么事情,张劲龙没有骗他,再说骗也骗不了,这么多工人,回去肯定要说的,所以,就简单地把情况说了。

“这可是冒险的事情呀。”李德厚提醒。

“知道,”张劲龙说,“但现在已经到这个份上了,冒险也得做到底了。”

李德厚又想了想,问:“你打算一天给他们多少钱?”

张劲龙想了想,说一天一百。

“不行,”李德厚说,“太高了。你要是给这么高,将来回来我怎么给他们开工资?”

“那您说给多少?”张劲龙问。

“这是临时­性­的,”李德厚说,“肯定比平常的工资要高一些。这样吧,中午管一餐饭,每人每天五十吧。”

“好,”张劲龙说,“就按你说的。我现在可以来带人吗?”

“现在就要?”李德厚问。

“现在就要。”张劲龙说。

后来,张劲龙实际上每天还是给了工人每天一百,因为晚上加班呢,工人几乎是二十四小时工作,晚上睡觉都在排队,张劲龙要是不给一百,好意思吗?书包 网 想看书来

《天眼》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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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自从李德厚把这八十来个工人借给张劲龙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张劲龙,直到现在,还一直跟着张劲龙做,成了张劲龙的子弟兵了。

由于有这八十来个工人的帮忙,并且这八十多人也算是老深圳了,在排队的时候耍了点花招,经过几天的连续苦战,张劲龙他们终于把手中的身份证全部变成了抽签表格。那次抽签最后的中签率是百分之四,他们共计中了一百多份,手上剩下的二十多万现金还不够认购股票,最后不得不卖掉几十张中签表格。中签表格是连同身份证一起卖掉的,每份价格好几千。剩下的中签表格在认购新股之后,张劲龙、赵飞跃、林文轩三个人之间产生了分歧。按照张劲龙的意思,见好就收,全部卖掉,而赵飞跃则认为,既然中国有这么多人对股票热心,而且政府似乎也鼓励这种热情,那么,新股上市之后肯定会涨,所以他主张再等一等,等价钱高一点在抛。

两个人的意见不统一,最后的决定权其实就落在了林文轩的手上。本来按照赵飞跃和张劲龙的估计,林文轩肯定是站在张劲龙的一边,这不仅是个人感情问题,而且从林文轩一直吵吵着要开饭店的心情看,这时候他也一定主张等股票一上市就卖掉,买股票的钱正好可以满足他开饭店的愿望。但是,林文轩的态度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与其见好就手,不如见好就散,”林文轩说,“即使是亲兄弟,大了还要分家,我的意思是现在就分家,想继续做股票的就继续做股票,想做其他事情的就做其他是,何必要一方迁就另一方?”

张劲龙没有想到林文轩会这么说,所以听了之后非常吃惊,但是吃惊之余,又觉得林文轩的话不无道理。

“如果分了,你做什么?”张劲龙问。

“我同意赵飞跃的看法,”林文轩说,“看这么多人像疯了一样,股票肯定会涨,所以,我也想先放一放。”

林文轩的这潘话更出乎张劲龙的意料。

“你不是说要开饭店吗?”张劲龙问。

“是要开饭店,”林文轩说,“但开饭店也要等机会呀,等到机会来了,再把股票卖掉也不迟。”

张劲龙现在不觉得吃惊了,而是觉得林文轩成熟了,是突然成熟的,看来,深圳还是个让人尽快成熟的地方。既然如此,张劲龙想,那么我为什么一定要急于抛售股票呢?

“我同意文轩的意见,”赵飞跃说,“分吧。”

既然三个人当中有两个人说分了,那么最后的结果当然只能是分。

下面是讨论怎么分的问题。

“张劲龙贡献最大,”赵飞跃说,“关键时刻都是他拿主意,我的意思是张劲龙分四成,我跟文轩一人三成。”

赵飞跃说完,看着林文轩。

“我没有意见。”林文轩说。

“不行!”张劲龙说,“这怎么行?我出的钱最少,怎么能让我分的最多?不行不行,肯定不行。要说贡献,赵飞跃贡献最大,要不是赵飞跃,我跟林文轩根本就想不起来做期货,而如果不做期货,根本就没有那八万块本钱,再说,河南那边也是你姐夫牵的线,我的意思,赵飞跃拿四成,我跟文轩一个人三成。”

说完,他也看着林文轩,仿佛林文轩成了美国总统选举时最后的中间选票,看起来没有什么力量,但往往在最后时刻起到决定作用。

林文轩还在想,还没有说话,赵飞跃已经抢着说了。

“不要讨论了,”赵飞跃说,“无论是兄弟还是朋友,如果闹矛盾,十有*问题出在分配不均上,如果平均分配,肯定不会闹矛盾。我看大家­干­脆平均分配。”

赵飞跃说完,张劲龙和林文轩找不出其他更好的建议,最后只好同意平均分配。考虑到股票的价格有高有低,最后他们商定,在股票上市流通的第一天晚上分配。等到那一天,大家按实际市值平均分配,竟然每个人都成了百万富翁!

林文轩卖了一些手中的股票,手中有了现金,先给父母寄去一万,然后就开始张罗着找场子开饭店,至于电子大厦保安员那份工作,自然是自动辞职了,并且连最后应该结算的一个月工资也不要了,让保安队长代领了请兄弟们吃饭算了。

林文轩只给父母寄去一万块钱,不是小气,而是怕寄多了会引起轰动,不好。但是,即使只寄一万,还是引起了轰动。林文轩的父母虽然不再冶炼厂,但湘沅那么小,冶炼厂那么大,所以,消息还是很快就传到冶炼厂。冶炼厂的人议论,林文轩那么老实,一次都给秦老师寄一万,那么张劲龙该赚了多少钱?冶炼厂的人并不知道张劲龙和林文轩他们在深圳到底做什么,但是他们相信深圳肯定是个非常容易赚钱的地方,厂里面的人再见到潘晓珍的时候,更加客气,比对厂长的老婆江若权还要客气。潘晓珍一方面享受着夫贵­妇­荣带来的喜悦,另一方面又悄悄地流泪,恨死深圳那个叫邓雪丽的姑娘了。

赵飞跃简单,继续做他的股票生意,不断地买进卖出,有时候赔有时候赚,但由于当时中国股市总的趋势是往上走的,所以总体上说,赵飞跃是赚的多,赔的少,潇洒得很。

至于张劲龙,情况复杂一些,他还是对做企业情有独钟,在自己没有企业之前,还继续为丁氏企业打工,倒不是为了那点工资,实在是太喜欢做企业管理工作,如果让他像赵飞跃那样一天到晚眼睛盯在荧光屏上看股票涨跌,不敢说把他急死,起码会急白了头发,而如果让他象林文轩那样开一个饭店,他肯定觉得自己大材小用,不过瘾,所以,虽然现在有钱了,但仍然在为丁氏企业打工。

《天眼》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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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张劲龙发财的事情,整个丁氏企业的同事并不知道,丁怀谷和丁静宜更不知道,但是,也有一个人知道,这个人就是邓雪丽。

与丁怀谷和丁静宜一样,张劲龙对邓雪丽也有一种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信任感,什么话都愿意对邓雪丽说,并且不管是什么话,说给邓雪丽听了之后,她绝对不会再传给第二个人听。但是,像自己发财这件事情,张劲龙能说给邓雪丽听,好像还不仅仅是邓雪丽嘴巴紧的缘故,那么到底是什么缘故呢?张劲龙不知道,反正赚了钱之后,总想找什么人透露一下,不说心里就难受,找谁呢?找邓雪丽。

邓雪丽听了之后丝毫没有吃惊,也没有羡慕,而是说:这下你可以自己当老板了吧?

这就是邓雪丽,好像俩人天生就有一种默契。如果不是邓雪丽,张劲龙想过,比如是潘晓珍,如果张劲龙把自己发财的事情告诉潘晓珍,那么潘晓珍首先肯定是一乍,甚至高兴地叫起来,然后就是规划,规划该怎么花这么多钱。为儿子存多少,他们自己花多少,甚至还要考虑给她娘家多少,然后肯定是要张劲龙回湘沅了,回湘沅买一套大房子,再自己开一个商店,当老板,不要再在深圳混了,最后,说不定还要软硬兼施,想方设法地把张劲龙的钱一点一点地控制在她自己手上。但是,邓雪丽不是,邓雪丽是问张劲龙什么时候自己当老板,真是问到张劲龙的心里去了。难道是心有灵犀?

张劲龙马上就想到了李德厚,想到了李德厚准备出售他的万德电器公司的事情,但是,他没有对邓雪丽说,即便是对邓雪丽,像这样八字还不见一撇的事情,他是不会说的。

“要是我自己开厂,你能过来帮我吗?”张劲龙说。

张劲龙这样说,当然是先回避他是不是马上就自己开公司的问题,但也不是说着玩的,如果他自己开公司,他是真想让邓雪丽帮他。

“没问题呀,”邓雪丽说,“我一定过去帮你。”

“一言为定?”张劲龙说。

“一言为定,”邓雪丽说,“本小姐说话从来就是算话。”

张劲龙没有想到,林文轩居然先他一步自己当老板了。

吃一堑长一智。林文轩这次谨慎多了。首先,林文轩不想一上来就贪大求洋,不想把自己身上的钱全部投掉,而只想先开一个小饭店,当然,是那种投资十几万二十多万的小饭店,而不是像当初湘妹子那样的小饭店。

林文轩观察一个小饭店已经好几天了,这个小饭店的门口贴了一张转让的告示,并且这几天还真有不少人来谈过,但这些人当中并不包含林文轩,林文轩先是看,远远地看。通过湘妹子的事情,他相信,规规矩矩想转让的人,绝对不会急吼吼地出手,肯定有一个讨价还价的过程,凡是声称自己有急事忍痛割爱立刻低价转让的,基本上都有诈。林文轩并不打算讨价还价,但是他要追求可靠,不能像上次湘妹子那样,被人骗了。

林文轩对眼前这个小饭店的位置和规模还是满意的,饭店虽小,但面积不小,接手之后,适当加以改造,隔出两间包房,做一个中档饭店正好。但是他并不着急,他要看清楚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名堂,然后才正式跟原来的老板谈接手的问题。或许,这就是张劲龙理解的成熟吧。其实成熟是被逼出来的,如果不是被逼到深圳,如果不是到深圳来之后不久就被骗了两次,林文轩考虑问题不可能这么仔细,也不可能这么有耐­性­。

在最后的转让过程中,林文轩并没有跟人家讨价还价,但工作做得非常仔细,不仅仔细核对了身份证、户口簿和营业执照,而且还把双方的身份证复印件附在转让合同后面,并且打听了这个房子是不是临时建筑,会不会马上就被拆迁,然后双方一起去原房东那里转签了一个关于房屋的租赁合同,才支付转让费,完成交易。

《天眼》47

47

张劲龙找到李德厚。最近张劲龙经常找李德厚,或者是李德厚经常找他,但是,张劲龙这一次找李德厚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首先是目的不一样,然后是心情不一样,最后是万德电器公司的工人对他的态度不一样。

通过几天的相处,万德厂的工人跟张劲龙已经相当熟悉了,甚至有工人议论,我们要是能摊上这样一个老板就好了。工人们说老板“好”,非常单纯,老板大方就好。那些天工人们跟着张劲龙,不仅工资给得高,而且是当场兑现,­干­一天给一天,非常爽,工人们虽然辛苦,但只要有钱,辛苦也开心。另外,就是张劲龙关照赵飞跃和林文轩,一定要给工人吃好吃饱。排队现场就有盒饭卖,卖得比平常贵,平常五块十块的,到了抽签现场就变成十块二十块,张劲龙总是要求林文轩买最贵的给工人们吃,并说工人二十四小时顶着,不吃好不行,搞得工人都很感动。所以,这时候张劲龙来万德公司,几乎所有的工人都对他打招呼,实在太远没有办法直接打招呼的,也远远地露出笑脸并招手致意,张劲龙当然也招手,也微笑,就差没有说“同志们好”了,搞得自己像党和国家领导人来视察一样。

大约是工人们太热情了,相对来说,李德厚的态度倒显得一般了。也难怪,太熟悉了,成老朋友了,还怎么热情?

张劲龙开门见山,说出来意。

李德厚问:你帮谁来牵线的?

“什么意思?”张劲龙不明白。

“如果是帮丁怀谷那个老东西,”李德厚说,“不是我不给你老弟的面子,免谈。”

“那是为什么,”张劲龙说,“做生意不能感情用事,既然你要卖工厂,管他买主是谁呢?只要钱是真的就行了。谁给的价钱高就应该卖给谁。”

“话是没错,”李德厚说,“但是我做不到,人跟人不一样,或许我天生就不是做生意的料,所以我这个企业才做不下去。”

“那要是我自己买呢?”张劲龙问。

李德厚不说话,看着张劲龙,看得非常认真。

“你不是开玩笑吧?”李德厚问。问得更加认真。

“您老算是我长辈了,”张劲龙说,“我一直尊敬您,平常连小玩笑都不敢跟您开,怎么敢上来就开这么大的玩笑?”

“那么你……”

“你是说资金吧,”张劲龙说,“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你给别人什么价,给我什么价。”

李德厚还是有点疑惑,但又不好意思直说。

“这可是一笔大资金呀,”李德厚说,“俗话讲,穷家值万贯,何况我这还是一个工厂呢。”

“这我知道,”张劲龙说,“我听说您跟郑老板在一百五十万和一百八十万之间扯。”

“你都知道了?”李德厚问。

“这是买厂,”张劲龙说,“这么大一个事情,我哪能事先不摸底呢。”

“那是,那是,”李德厚说,“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么我也就不瞒老弟。工厂是一百五十万,可是我仓库里还有那么多存货呢。这批存货当初的价格至少值一百多万,现在不说当初了,就是成本也花了我五十万,现在我只按三十万给郑老板,不算多吧?”

“这样,”张劲龙说,“我诚心要买,你又成心要卖,刚才你也说了,交情也不能一点不讲,这工厂你给我,三十万的存货我认,但您老看在晚辈的份上,也照顾我一下。”

“说,怎么照顾。”李德厚说。

“总共一百八十万的账我认,”张劲龙说,“但是我现在身上只有一百五十万。”

“行,买给你老弟,一百五十万就一百五十万。”

“不不不,”张劲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说好了一百八十万就一百八十万,我是请您在付款方式上照顾一下。我先付您一百二十万,我要留下三十万做流动资金,不然接过来之后转不起来,剩下的六十万容我运转起来后才给您。”

李德厚不说话,在想,这样想了一会儿,终于下了决心,说:“行,不过你也帮我一个小忙。”

“说。”张劲龙说。

“这些工人跟我这么多年了,有些还是拐弯抹角的亲戚,现在我把工厂卖了,也等于是把他们卖了,实在不忍心,我希望你接手之后,尽量继续留用他们。”

张劲龙自然答应。但是,据后来邓雪丽说,张劲龙帮李德厚的这个忙也不能说是小忙,如果张劲龙当时不答应李德厚的这个条件,那么,李德厚就必须支付工人的遣散费,八十来个工人,每人按三个月工资算,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张劲龙由此就感悟,李德厚是好人,但他更是商人,人一旦成了商人,就必须把商业利益放在第一位,否则,他肯定不是个合格的商人。李德厚已经算不上合格的商人了,尚且如此,那么,那些成功的商人会怎么样呢?

在最后办理手续的时候,还遇到了一个小麻烦。因为张劲龙没有深圳户口。按照当时的规定,没有深圳市常住户口的人是不能够做企业法定代表人的。

“没关系,”李德厚说,“我也没有深圳户口,这个企业的法定代表人也不是我。”

“不是你?”张劲龙非常吃惊,差点就说“不是你我跟你谈什么”,好在他没有这么说,而仅仅是表示吃惊。

“这有什么奇怪的?”李德厚说,“丁氏企业也是这样呀?”

“丁氏企业也是这样?”这下张劲龙更糊涂了,或者说是更加吃惊。

“是的,”李德厚说,“丁氏企业有两个营业执照,一个是丁怀谷的,另一个是他在深圳找了一个替身,如果不这样,那么按照规定,台资企业的产品是不能内销的。以前是全部不能内销,现在宽松一些,可以有一定比例的内销,如果丁怀谷不搞两个营业执照,他怎么做国内的生意?”

话虽然这么说,但这毕竟是大事情,张劲龙不放心,找了个借口,把交接日子从上午推到下午。他做得很有分寸,反正还是在当天完成,就像上次他半夜十二点为李德厚验货一样。

中午,张劲龙紧急找到邓雪丽,问明情况。邓雪丽显然是不想有出卖老板的嫌疑,所以很为难。

“这有什么,”张劲龙说,“我并不是想找丁氏企业的麻烦,我只是想知道我这样买李德厚的企业将来会不会有麻烦。”

邓雪丽再三考虑后,说:“将来是不是有麻烦我不敢说,但李德厚告诉你的情况是真的,其实这也没有什么,主要是政策不合理,外资企业只好这么做,假如你想买李德厚的公司,而仅仅是因为这个事情,那么你尽可放心。”

既然邓雪丽这么说,张劲龙当然就放心了。

下午在正式签定合同的时候,张劲龙才知道,李德厚的万德公司法定代表人就是他的亲儿子,既然是李德厚的亲儿子,张劲龙反而放心不少。

“等你将来有深圳户口了再转过来,”李德厚说,“这一条我们也写到合同里面,免得将来麻烦。”

如此,张劲龙和李德厚在合同上签字,并且当场支付了一百二十万人民币的支票,张劲龙正式接手万德电器公司,成为真正的企业老板。

考虑到双方的友情,也考虑到平稳过度,甚至还考虑到公司办年审和税务登记的方便,张劲龙邀请李德厚担任公司顾问,李德厚欣然接受。后来的发展证明,张劲龙的做法是有远见的。 txt小说上传分享

《天眼》48

48

张劲龙在从丁氏企业辞职的时候,遇到了一点麻烦。这次为难他的不是丁静宜,而是丁怀谷。

丁静宜对张劲龙的印象一直不好,不好的原因是她总觉得张劲龙这个人靠不住,早晚要离开丁氏企业,不是跳槽,就是出去自己做。关于这个问题,她跟舅舅丁怀谷之间还有过一次谈话,也就是上次丁怀谷提拔张劲龙担任业务课长之后,丁静宜找丁怀谷谈的话,谈话的内容是丁静宜对丁怀谷的做法不理解。

“做企业就是做人,”丁怀谷当时开导丁静宜,“张劲龙这次去东北,明明成绩是主要的,你硬说没有成绩,我如果不矫枉过正一点,给点甜头给他,他会怎么想?别人会怎么看?”

“这关别人什么事情?”丁静宜还是不服。

“做人不光是针对当事人的,”丁怀谷继续开导,“还要做给其他人看。许望桃刚刚走,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张劲龙,如果再走,公司里面的其他员工怎么看?同行们怎么看?客户怎么看?这些问题难道你就不想想。再说你也听见了,邓雪丽完全是以一种赞扬的口气汇报的嘛,如果你否定张劲龙,其实也就是否定邓雪丽,值得吗?”

“您这样做我能理解,”丁静宜说,“但是我总有一种感觉,这个张劲龙在我们丁氏企业­干­不长。”

“哪个能在丁氏企业做长?”丁怀谷说,“越是能力强的人越是做不长。但是,只要他在丁氏企业­干­一天,我就要求他真正为丁氏企业做一天,所以,更要对他们好一点。”

“为什么能力强的人都­干­不长?”丁静宜问。

丁怀谷抿上嘴,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也表示无可奈何。

“中国的经济处在高速增长期,”丁怀谷说,“私营经济又是从零开始,私人老板现在一下子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眼下正是中国人创业的最好时期,真正有能力的人谁不想趁这个机会自己成为企业主,而给别人打工?”

丁静宜听了,觉得舅舅就是舅舅,看问题比她透彻。后来,找到一个适当的时机,丁静宜还跟邓雪丽聊天,假装无意识地问邓雪丽,张劲龙是不是打算将来自己当老板?她以为邓雪丽会回避这个问题,其实邓雪丽要想回避这个问题并不困难,她只要说不知道就行了,如果她说不知道,丁静宜难道还要硬逼着她一定要回答?但是,邓雪丽的回答完全出乎丁静宜的意料。

“这还用问嘛,”邓雪丽说,“我要是男人,也会想着自己当老板呀。”

丁静宜当时惊得嘴巴半天没有合上,所以,今天当张劲龙果真提出要辞职的时候,丁静宜一点不吃惊了,好像这一切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也确实是在她意料之中。

但是,丁怀谷不这么看。丁怀谷说,辞职可以,但是我们已经正式聘任你当业务课长了,按照公司规定,你不能说走就走,从正式提出辞职的时候算起,起码要继续做一个月,让我有个过度才行。

张劲龙承认丁怀谷说的有道理,换上他,也不希望自己企业的员工说走拍ρi股就走,特别是当这个员工是公司的业务骨­干­的时候,更是如此。但是,张劲龙现在刚刚接手了李德厚的万德电器公司,百废待兴日里万机,怎么可能放下自己的企业不管,继续在丁氏企业做一个月呢。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张劲龙只好摊牌,或者说只好实话实说,说自己已经盘下了李德厚的公司,不可能再为丁氏企业服务了,由于事情突然,来不及提前一个月打招呼,还望丁老先生和丁小姐谅解。

张劲龙这样一说,丁怀谷和丁静宜都大吃一惊。关于李德厚要出卖自己公司的事情,他们知道,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购买万德公司的居然就是张劲龙,就是他丁氏企业的一名新员工。

丁静宜当场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竟然认为张劲龙是商业间谍,而不可能是一名刚刚从内地来找工作的打工仔。丁静宜这样想也不能说没有道理,因为关于李德厚的万德公司整体出售的价格,大致估计也能估计出来,怎么地也不会小于一百万,如果张劲龙不是商业间谍,不是事先就已经有了钱,故意装成一个打工仔,来丁氏企业打探商业秘密,而像他自己说的,是一个真正的打工仔,并且是刚刚从内地来的打工仔,怎么可能一下子拥有一百多万呢?所以,丁静宜非常气愤,气愤得几乎歇斯底里,仿佛她又一次被一个男人骗了,这时候恨不能上去扇张劲龙几个耳光。

丁怀谷倒比他冷静,问张劲龙的合伙人是谁。

丁怀谷问合伙人是客气的,他真实的意思是问张劲龙的后台老板是谁。

张劲龙说没有什么合伙人,就是他自己。

“说出来,”丁怀谷说,“说出来没关系,别人给你多少钱,我也可以给你。”

“真的没有,”张劲龙说,“就是我自己,是我自己购买了万德公司,并打算自己好好经营。还望丁先生高抬贵手,在生意上多关照晚辈。不管怎么说,丁氏企业是我的娘家,我不会忘记自己在丁氏企业学到的宝贵经验。”

“这就不对了,”丁怀谷说,“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做都做了,还怕说嘛。说,谁是你的合伙人?”

张劲龙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时候,中途进来的邓雪丽说话了。

邓雪丽作为总经理助理,可以随时进入丁怀谷的办公室,刚才进来的时候,正赶上丁怀谷在追问张劲龙跟谁合伙的问题,邓雪丽没有说话,悄悄地把一份新产品营销计划放在丁怀谷的桌子上,本来打算放下之后就离开的,这是习惯,凡是遇上丁先生办公室有客人的,或者丁先生正在跟别人谈话的,邓雪丽总是主动回避,但是,今天的情况不太一样,今天是丁怀谷、丁静宜和张劲龙他们三个在里面,以前,每当他们三个在一起的时候,往往都要叫上邓雪丽,今天没有叫她,但她正好赶上了,既然赶上了,那么当然就留下来听听。现在听丁怀谷问张劲龙的合伙人到底是谁,张劲龙已经回答没有合伙人了,丁怀谷不信,还在问。为什么这么不相信人呢?邓雪丽想。这么想着,也就忍不住了,她要说话了,并且一说话,就语惊四座。

“是我,”邓雪丽说,“如果你们硬逼着问张劲龙的合伙人是谁,那么我只能承认是我。”

张劲龙没有想到邓雪丽在这个时候会说出这样的话。不错,他们已经说好了,邓雪丽也要跟张劲龙过去,过去做他的副手,但是,为了不对丁氏企业造成太大的冲击,或者说为了不对丁怀谷和丁静宜产生太大的刺激,他们商量等张劲龙先辞职之后,邓雪丽过一段时间再另外找一个借口辞职,但是,他绝对没有想到邓雪丽现在就这样把事情挑开了说出来了。

丁静宜也没有想到邓雪丽会说出这样的话,难道邓雪丽也是商业间谍?而且他们俩是一伙的?如果这样,那么这个世界也太让人可怕了!

还是丁怀谷比较冷静,丁怀谷这时候非但没有表现出吃惊,而是尽量表现出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的样子,几乎是微笑着看着邓雪丽,等待着她作出进一步的解释,因为丁怀谷已经听出来,邓雪丽的话并没有说完。

“张劲龙买万德公司的事情我是知道的,”邓雪丽果然继续说,“是他自己告诉我的,我还知道他没有什么合伙人,就是他自己买的。丁老伯,丁小姐,我不理解你们为什么总是小瞧别人,更不理解你们为什么总是不相信自己的部下。你们一定认为张劲龙自己不可能有钱买下一个工厂,但是我告诉你们,事实上他就是有钱买下这个工厂。”

“间谍!”丁静宜说,“商业间谍!我早知道他是商业间谍!”

“您又自作聪明,”邓雪丽说,“事实上张劲龙确实是刚刚从内地来,以前连飞机都没有坐过,甚至宾馆也没有住过,但是他现在就是有钱了,而且就是这几天赚的钱。不瞒你们说,这几天我也赚钱了,只是赚的没有他那么多罢了。你们一头埋在丁氏企业里,这几天深圳发生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关心,新股认购,又诞生了一大批百万富翁,就发生在你们眼前的事情,你们不知道,不相信,还尽把人往坏处想。”

丁怀谷和丁静宜这时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仿佛突然之间相互不认识了。不仅相互不认识了,而且也不认识邓雪丽了,不认识张劲龙了,甚至自己不认识自己了。

“提出辞职是尊重您二位,”邓雪丽的话居然还没有完,“如果不辞职,就这么走,又怎么样?你们总不会认为张劲龙现在还在乎这一个月的工资吧。不错,按照劳动合同,辞职是应该提前一个月申请,但是我们签定劳动合同了了吗?说是正式聘任,至今连个正式的用工合同都没有,算什么正式聘用?凭什么不让我们走?”

邓雪丽还要说什么,张劲龙赶快制止,因为他发现丁怀谷和丁静宜的脸­色­已经不对劲。丁静宜的脸­色­变成了猪肝,血紫,丁怀谷的脸变成了猪肺­色­,是洗净了的猪肺颜­色­,苍白,张劲龙只是想离开丁氏企业,去做自己的企业,并不想闹出人命来,所以必须制止邓雪丽。

本来说好是张劲龙先走一步的,但话说到这个份上,现在只能两个人一起走了。丁静宜会不会因此把他们想象成一对呢?不管丁静宜是不是这么想的,张劲龙的老婆潘晓珍肯定是这么想了。

《天眼》49

49

尽管张劲龙和林文轩之间已经达成默契,暂时不让湘沅老家的人知道他们在深圳的情况,但是,毕竟是夫妻,自己的生活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张劲龙不可能一点不对潘晓珍透露。

要说,但是又不能全说,张劲龙选择了有分寸地透露。他没有把事情的全部真相告诉潘晓珍,只是说他现在自己承包了一个工厂,经济状况比以前好一些了。作为自己经济状况好一些的一个实际标志,张劲龙说要寄几千块钱给潘晓珍,让她给家里装一部电话,这样联系起来方便一点。潘晓珍听张劲龙说要给他寄钱,当然高兴,高兴得把邓雪丽的事情也暂时忘记了。但是,在钱往哪里寄的问题上,两个人却发生了分歧。张劲龙的意思是不想直接寄给潘晓珍,怕冶炼厂的人眼红,所以打算把钱寄给其他人,然后再转给潘晓珍,但潘晓珍的想法恰恰相反,她就希望张劲龙把钱直接寄给她,而且是直接寄到冶炼厂,其目的非常明显,就是要让厂里人知道张劲龙发财了,并且发了财之后还把钱全部寄给老婆。张劲龙不打算在小问题上跟潘晓珍闹别扭,想着反正就几千块钱,无所谓,就直接把钱寄到单位了。

冶炼厂的传达室门口有一块黑板,厂里职工要是有什么挂号信、包裹单或汇款什么的,传达室的师傅就在黑板上写上这个职工的名字,这样,职工上下班的时候,就可以凭自己的工作证去领。潘晓珍的汇款到了之后,自然也不例外,名字被写在黑板上。上班的时候,潘晓珍故意装着没有看见,到了车间,有几个姐妹问她,是不是张劲龙从深圳寄钱来了?潘晓珍还是装着不知道,没有去取,硬是把小黑板当成光荣榜,在厂门口整整挂了一天。到了晚上下班,再装就装不过去了,因为好几个同事一起跟她打招呼,告诉她黑板上有她的名字。潘晓珍只好走过去。过去之后,又说自己的工作证没有带,丢在车间了,明天再拿吧。传达室的师傅认识潘晓珍,特别是张劲龙去了深圳之后,潘晓珍也算是出名了,更加认识,师傅说没关系,你先拿去吧。

“那不行,”潘晓珍说,“还是按照制度办。”

既然潘晓珍自己都说按制度办了,那么当然就是按制度办,于是,“光荣榜”又保留了一天。等潘晓珍把汇款单从传达室里取出来的时候,整个湘沅冶炼厂差不多人人都知道张劲龙给潘晓珍寄钱了。

既然整个厂里人都知道了,那么晓珍的妹妹潘晓芹当然不会不知道。潘晓芹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心活了。

潘晓芹也在冶炼厂上班,但是不属于大厂,而是属于小厂。所谓小厂,就是专门为没有考上大学的职工子女安排就业的集体所有制­性­质的工厂,所从事的工作也都是服务­性­工作,比如潘晓芹,就是在职工食堂做炊事员。这也怪她命不好,等她高中毕业的时候,国家政策已经发生了变化,既没有考上大学,也没有再赶上像她姐姐姐夫那一批大规模招工,所以只能进小厂。小厂当然不如大厂好,企业­性­质不一样,职工的待遇也不一样。这么说吧,在湘沅冶炼厂,小厂职工跟大厂职工相比,事实上是要低一等的。如此,潘晓芹找对象就发生了困难。首先是小厂的,在冶炼厂本来就低人一等,其次是炊事员,总觉得不如一线工人光荣,好像不是正规军一样。当然,潘晓芹长得还算可以,也不至于找不到对象,但是由于前面两个条件的限制,所以只能找条件相对差一些的。潘晓芹不­干­。潘晓芹知道自己长得比姐姐漂亮,起码比姐姐年轻,那么,对象的标准当然不能比姐夫差,但比姐夫张劲龙条件好一点的职工肯定不会找大集体­性­质的炊事员,所以,为了条件不低于姐夫张劲龙,潘晓芹最后找了个解放军。这个解放军战士不嫌弃潘晓芹的大集体身份和炊事员工种。在部队当兵,除了少数能提­干­的之外,就是“四个轮子一把刀”,炊事员跟汽车兵一样,属于好兵种,羡慕还来不及呢,哪里嫌弃?要说这个解放军战士,条件还真不比张劲龙差,特别是军装一穿,甚至比张劲龙帅,所以,潘晓芹跟他的关系进展顺利,谁知正当他们要谈论结婚的大问题的时候,退伍了,退到湘西农村,不用说,潘晓芹的婚事又没有着落了。所以,潘晓芹当时的处境非常不好。现在听说姐夫在深圳承包了一个工厂,于是就想去,说不定到了深圳,情况会有变化呢。

潘晓芹比姐姐有心计。潘晓芹对晓珍说:姐夫既然承包工厂了,那么就等于是当厂长了,你可更要当心一点。

潘晓芹这样一说,晓珍马上就想到了上次电话里面张劲龙说到的那个邓雪丽。但是,天高皇帝远,能管得着吗?让张劲龙回来是不可能的,她自己又不能放着好好的国营单位不要,跟着张劲龙跑到深圳去。一家有一个下海就够危险的了,肯定不能两个都没有正式工作。

“要不然这样,”潘晓芹说,“我去。”

“你去?”晓珍问,“去哪里?”

“去深圳呀,”潘晓芹说,“只要我去了深圳,守在姐夫身边,我看哪个狐狸­精­敢打姐夫的主意。”

“哎呀,我的好妹妹呀!”潘晓珍高兴地叫起来。但转念一想,不行,我这不是害了妹妹吗?

“不行,”潘晓珍说,“你工作怎么办?”

“什么狗屁工作呀,”潘晓芹说,“姐夫连正式工都敢不要,我这个破大集体,还是个伙头军,不如为姐姐牺牲算了。”

晓珍感动得热泪盈眶,当即表示,将来姐姐要是有­干­的吃,就绝不会让妹妹吃稀的。

接着,姐妹二人细心策划,决定事先不声张,悄悄地去深圳,给张劲龙和那个邓雪丽来一个突然袭击。

《天眼》50

50

张劲龙这时候还真跟邓雪丽在一起。

邓雪丽跟着张劲龙来到万德电器公司之后,自然就成了张劲龙的心腹,有什么事情张劲龙总是第一个跟她商量。并且邓雪丽发现,张劲龙跟她的商量是真商量,不象丁怀谷那么虚假。丁怀谷往往是自己已经有主意,还要跟下面的人“商量”,真实的目的其实是试探下面的忠心不忠心,或者是故意表现对部下的“信任”,以前对许望桃这样,后来对张劲龙也这样,至于对邓雪丽,自然是从头至尾都这样,而张劲龙现在跟邓雪丽是真商量,因为他好多东西还真不如邓雪丽清楚。毕竟,邓雪丽是专门学企业管理的,毕竟,邓雪丽在这个行业做的时间比张劲龙长,毕竟,邓雪丽是真正的深圳人。张劲龙现在就在跟邓雪丽商量。

张劲龙认为,眼下最要紧的是两件事情,第一是把仓库里的积压电话机处理掉,现在处理,多少还能回笼一些资金,再不处理,就真的成垃圾了。第二是开发新产品,也就是市话通产品,不跟丁氏企业和龙威公司在无绳电话机上争高低,让丁怀谷和许望桃他们打仗,等他们打得两败俱伤了,万德才突然杀出来,把市话通投放市场。

邓雪丽同意张劲龙的看法,但是她说两项工作同样重要,不存在第一第二的问题,现在关键问题是明确分工,双管齐下,并且主动提出由她自己负责积压电话机的处理问题,让张劲龙把全部­精­力放在市话通的开发上,并且提示:市话通产品的销售方式与无绳电话机完全不一样,要跟电信部门打交道。

其实不用邓雪丽的提示,张劲龙也知道。这时候,他看着邓雪丽,说:“没想到你这么有主见,在丁氏企业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呀?”

“那当然,”邓雪丽说,“丁小姐自以为是,还很刻薄,从骨子里并没有瞧得起我们大陆人,丁老先生表面上好一些,本质一样,对我们总是不信任。既然不信任我们,甚至看不起我们,谁能真心为他们效力?”

“好!”张劲龙说,“李德厚的这批积压产品要了我三十万的价,现在我全部交给你,我也只要三十万,多的钱归你自己。”

“当真?”邓雪丽问。

“当然当真。”张劲龙说。

“空口无凭,立字据。”邓雪丽说。

张劲龙笑,好像还有点不好意思。

“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邓雪丽说,“你不立字据,我怎么敢投入?”

“你还要投入?”张劲龙不解。

“怎么能不投入呢?”邓雪丽说,“出差不花钱?打广告不花钱?请人不给工钱?拉关系不花钱?”

张劲龙一听,才发现邓雪丽到底是专门学企业管理的,懂的其实并不比他少,再想到立字据肯定没有坏处,就照办了。

邓雪丽拿到字据后,马上就做了两件事情。一是转包,二是北上。转包是面向全公司八十多工人的。虽然是积压产品,但是电子大厦里面零售价还是卖到三十块钱一个,邓雪丽转包给工人的价钱是每个十五块钱,让他们各显神通,可以向商场推销,也可以直接拿到各小区门口直接向千家万户的家庭主­妇­兜售。邓雪丽了解了,自从深圳实行第二部电话免初装费之后,很多人家是两部电话,即使一部电话,也往往接一个分机,卧室一个,客厅一个,甚至还有在厕所里面接一个分机的,免得上厕所的时候没有办法接电话。邓血丽甚至还算过账,如果十五块钱一个,全部积压产品能卖五十万,何乐不为?至于北上,就是她自己上东北,找沈老大。她不相信沈老大一点不给她面子,她不相信十五块钱一个电话机沈老大都不要。

邓雪丽的计划实施之后,深圳的各个住宅小区门口马上就有了直接向家庭主­妇­兜售电话机的人,兜售价格是二十块钱一个,比商店便宜,并且包接分机,所以生意兴隆。不用说,这些人全部是万德电器厂的工人。

张劲龙对邓雪丽的工作非常满意,特别是转包,不仅能解决积压产品,而且还节省了人工开支,工人们在大街小巷买电话机赚了钱,自然就不会再要求发工资了。张劲龙庆幸,自己得到了一个好帮手。

正当张劲龙感到庆幸之时,潘晓芹来了,而且是悄悄地来的,像鬼子进村,事先张劲龙一点都不知道。

《天眼》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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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姐妹两个人的策划,潘晓芹这次来深圳没有直接去找张劲龙,而是先找到林文轩。

林文轩的餐厅已经开张,开张之前,将原来的粤西酒楼换了一个名称,改叫“湘江餐馆”,算是不忘本吧。张劲龙说这个名字起得好,冲着这个名字,他会经常来的。赵飞跃也觉得不错,至少比以前的粤西酒楼好,粤代表广东,而广东人不善喝酒,所以这两个字搭配在一起本来就荒唐。而林文轩自己则说,他没有想那么多,就想到自己是湖南人,而湘江是湖南的母亲河,再说湘江这两个字本身还能听得过去,所以就这么叫了。张劲龙建议,既然叫湘江餐馆,那么就应当专门做湖南菜。赵飞跃说中国的八大菜系当中没有湖南菜。张劲龙说以前没有,以后可以有嘛。赵飞跃说难,因为湖南菜与川菜和湖北菜很接近,很难再形成独立的菜系。张劲龙说不一定,现在老百姓已经把毛主席当成了圣人,电影上说毛主席喜欢吃红烧­肉­,于是就有人把“毛氏红烧­肉­”定义为一道菜,这道菜总不能算川菜或湖北菜吧?张劲龙这样一说,林文轩就有了灵感,说­干­脆我们就围绕着毛主席喜欢吃的菜来设计自己的菜谱,并且把整个餐馆的墙壁上挂毛主席各个历史时期的各种照片。张劲龙说这是一个好主意,并且建议林文轩不要说自己是湘沅人,就说自己是韶山人,反正口音差不多,外人听不出来,能听出来的就是老乡,不会戳别的。赵飞跃也觉得这个想法不错,有文化内涵,说还可以把股市上的朋友带来吃饭,关照林文轩的生意。

有钱好办事,林文轩装修餐馆的钱还是绰绰有余的,于是,一个崭新的“湘江餐馆”就算是正式开张了。一进门就是一幅毛主席夹着《湘江评论》的巨幅画像,仿佛毛主席手上那个“湘江”就是本餐馆的“湘江”,倒也颇具特­色­。

开张的时候,张劲龙、赵飞跃、邓雪丽还有林文轩以前保安队的那些哥们自然前来祝贺。按照规矩,来宾都封了红包,只有张劲龙和赵飞跃没有封,太熟悉了,反而不好意思封红包了。不过,他们花得钱不比别人少,因为他们送了花篮,而且入乡随俗,学着当地广东人的习惯,为林文轩请了财神。财神和毛主席的画像放在一起,也算是本餐馆的特­色­之一吧。

喝庆祝酒的时候,张劲龙突然说:你这个餐馆缺少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林文轩问。

“你怎么不早说,”赵飞跃说,“早说我们替他补上嘛。”

赵飞跃说的是实话,因为开张之前他们很想为林文轩的餐馆破费一点,可惜想了半天,除了花篮和财神之外,再没有想出别的好东西,现在已经开张了,张劲龙又说他发现餐馆少了东西,赵飞跃当然惋惜。

见赵飞跃这么认真,张劲龙笑起来。说:“缺老板娘,你给他补上呀!”

大家听了,自然哄堂大笑,并要求赵飞跃罚酒三杯。

托毛主席和财神爷的福,湘江餐馆开张之后果然生意兴隆,但一个星期下来,一盘算,赢利不如预算得好。赵飞跃正好来吃饭,林文轩把疑虑说给他听。

“出在厨房里,”赵飞跃说,“收银和采购这两个环节你抓了,但是厨房你没有管,所以漏洞就出在这里。”

“那怎么办?”林文轩说,“我不能分身呀,再说厨房我实在不懂,用了多少油和­肉­,甚至烧了多少液化气,边角料怎么掌握到什么程度,我一概不知。”

赵飞跃摇摇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正在这个时候,潘晓芹来了。后来林文轩对张劲龙和赵飞跃说,潘晓芹是老天爷派来的。 txt小说上传分享

《天眼》52

52

潘晓芹一来湘江餐馆,首先就闹了一个笑话。她说她要找林文轩,迎宾告诉她,我们老板不在,刚刚出去了。潘晓芹说我不找你们老板,我找林文轩。迎宾说是啊,我们老板刚刚出去了,去火车站取货了。潘晓芹又说,我不找你们老板,我找林文轩!两个迎宾互相看看,竟然怀疑潘晓芹神经有问题。正在这个时候,林文轩回来了。

林文轩是从火车站取新米回来。林文轩认为餐馆首先是吃饭的地方,所以米一定要好,而深圳的餐馆,最好的米就是泰国产的香米,湘江餐馆一开始用的就是泰国香米。林文轩认为,再贵的米也只占了餐馆极小的一点成本,但给客人留下的印象很深刻,所以,在用米的问题上,一定要舍得花钱。但是,吃了两天,林文轩发现所谓的泰国香米只是看上去好看,吃起来味道并不怎么样,没有米的味道。他怕是自己的口味问题,还专门请教了赵飞跃,赵飞跃说是的,泰国一年三季稻,哪能长出好米?于是,林文轩相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泰国香米确实不怎么样。那么,用什么米替代它呢?林文轩想了半天,还是觉得家乡新上市的新米味道最好。小时候,每年新米上市的时候,乡下的亲戚都要送新米来让他们全家尝鲜,味道好极了。既然叫“湘江餐馆”,­干­吗不用家乡的新米呢?林文轩特意给家乡一个在铁路上工作的同学打电话,让他托运两百斤新米来,如果好,再追加。今天上午提货单刚刚到,林文轩想今天中午就让客人吃湘沅的新米,所以刚才就去了火车站,没想到一回来,正好就碰上了潘晓芹。

“潘晓芹!你怎么来了?!”林文轩又惊又喜。

“我怎么就不能来?”潘晓芹说,“深圳是你家开的呀。”

“哪里哪里,”林文轩说,“欢迎还来不及呢。”

林文轩和潘晓芹这样说着,店里的服务员和厨房的师傅们已经张罗着从出租车尾箱当中把新米扛进来。由于是在老板面前,所以这些人­干­得十分卖力,经过林文轩面前的时候,还故意摆出吃力的样子,脸涨得通红。

“好啊林文轩,”潘晓芹说,“你真的当老板了呀。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嘛,连你妈妈都不知道。”

“什么老板,”林文轩说,“小本生意,不像你姐夫。”

“我姐夫怎么了?”潘晓芹问。

“你姐夫他……哎,张劲龙知道你来了吗?怎么你一个人来了?张劲龙呢?”

“别打岔,”潘晓芹说,“说,我姐夫怎么了?”

“你姐夫……他生意比我大。”林文轩说。

“听说他承包了工厂?”潘晓芹问。

“承包工厂?啊,哈,是啊,是啊,是承包工厂。”

俩人吃饭的时候,林文轩对潘晓芹说了心里话:他们的生意刚刚起步,都不想让冶炼厂的人知道,还望潘晓芹回去的时候一定嘴下留情,保密。

“我不打算回去了。”潘晓芹说。

“不回去了?”林文轩问。

“怎么?”潘晓芹说,“只允许你们来深圳,不允许我们来深圳?”

“不是不是,”林文轩说,“只是有点突然。要是早知道你来,我们也好去车站接你呀。”

“这话还中听。”潘晓芹笑了。

“对呀,”林文轩说,“你怎么不打个招呼就跑过来?搞突然袭击呀?”

林文轩这样一说,潘晓芹就不笑了,就把她姐姐担心的事情说了出来。

“多余,”林文轩说,“纯粹是多余。别说张劲龙跟那个邓雪丽根本就没有什么关系,就是有,靠你来能看得住?”

“这我知道,”潘晓芹说,“其实我也没有打算看住他们,是我自己想来深圳。”

“你也想来深圳?”林文轩问。

“怎么,不能想呀?”潘晓芹说。

“那倒不是,”林文轩说,“我跟张劲龙当初是被逼得没办法,你在厂里做得好好的,怎么也想来深圳?”

“什么好好的呀,”潘晓芹说,“伙头军,低人一等,受的气还少呀。”

“伙头军?对,你在食堂做炊事员。……那好啊!你找到工作没有?我这里正好缺个管厨房的。”林文轩禁不住叫起来。但是,马上就压低了声音,怕厨房那边听见。然后,他就一直这样压着嗓音跟潘晓芹说了很多。说得潘晓芹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一会儿想笑,一会儿又十分严肃,反正最后的结果是潘晓芹答应在湘江餐馆帮着林文轩管厨房,包吃包住,每月的工资一千元,­干­一年等于在冶炼厂­干­半年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天眼53

53

邓雪丽对自己的自信没有错。她只身到了沈阳,见到沈老大,没有喊沈老板,也没有称沈老大,而是直接喊沈大哥。

沈老大是北方汉子,平常见识的也就是跟他差不多的大大咧咧的女人,而且他也一直以为自己就喜欢大大咧咧的女人,爽快,不像南方女人,黏糊,没想到今天被邓雪丽两声大哥一喊,晕了,于是他才发现,黏糊有黏糊的好处,甜,细腻,更有女人味道。

“啥事?”沈老大说,“只要大哥能帮上的。”

邓雪丽不说话,笑,看着沈老大笑,仿佛她这么大老远来就是专门对沈老大笑的。说实话,如果换上张劲龙,沈老大肯定是发火了,会说:大老爷们笑啥?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但是,今天在他面前笑的不是张劲龙,是邓雪丽,同样还是笑,同样还是对着沈老大笑,在沈老大看起来,完全不是一码事了。

“什么瞒不住大哥,”邓雪丽说,“真是有事来求大哥了。”

“说,什么事。”沈老大说。

邓雪丽就把张劲龙已经离开丁氏企业,自己买下李德厚的万德电器厂,她也跟着过去了,并且现在承包销售积压电话机的事情说了一遍。并且说得很仔细,连李德厚作价三十万给张劲龙,而张劲龙又作价三十万承包给她的事情也说了。

“我也不想赚钱了,”邓雪丽说,“只要能收回三十万,我也就算交差了,也算是帮张劲龙的忙了。”

“这么多货全给我?”沈老大问。

“不是,”邓雪丽说,“我按十五块一个批发给本厂的工人,让按他们按二十块一个在住宅小区门口兜售。”

“那能卖多少?”沈老大说。

“卖一个是一个。”邓雪丽说。

“好,”沈老大说,“就按你讲的,卖一个算一个。你马上让他们发一万个过来,我不赚你的钱,白帮忙,但我现在不给你钱,卖完了再结算。”

邓雪丽想了想,发觉这个沈老大看起来很爽,其实很­精­,不给钱先拿货,说起来是白帮忙,卖不掉自然是什么忙也没有帮,卖掉了,到底卖多少钱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不行,”邓雪丽说,“大哥要是说白帮忙,那就等于说是不帮忙了。”

这下该沈老大笑了。

“人小鬼大,”沈老大说,“依你,你说怎么做?”

“我按十五块一个给你,”邓雪丽说,“你买多少我不管。”

沈老大眨巴眨巴眼,又拿计算器按了半天,说不行。

“那就十二块钱一个,”邓雪丽说,“要现钱,不是一万台,是两万台。”

邓雪丽虽然没有按计算器,但心里也在打算盘,深圳那边回收十万块钱还是有把握的,只要沈老大这边能回二十万, 也就差不多了。

沈老大又是在计算器上一阵乱按,并不真是希望得到什么数据,而是把计算器当成道具,说服对手的道具。

“十二块一个没问题,”沈老大说,“但是付现金不行。”

邓雪丽没说话,看着沈老大,把眼睛眯成月牙状。

“最多只能付给你一半。”沈老大说。

“二十二万,”邓雪丽说,“留两万做底。”

“十五。”沈老大说。

“二十二。”邓雪丽说。而且说的时候依然那么笑,是沈老大很少见到的那种只有南方女人才能有的那种笑。

“十六,再不能多了,能不能买出去还两说呢。”

“二十一,再不能少了,深圳还买三十一个呢。”

“好了好了,”沈老大说,“算我心软,一口数,十八万,不行就别怪我不帮忙了。”

“两万个十八万?九块钱一个?”邓雪丽问。这样问着,脸上的笑慢慢消失了。等消失完了的时候,眼泪就下来了。

“哎哎哎,别哭,别哭,你哭什么,我的姑­奶­­奶­,好好好,就按你说的,二十万,你发货吧,要快,空运,今天就发。”

李德厚留给张劲龙的货差不多就三万多一点,虽然最后也没有全部卖掉,但三十万资金还是回来了。工人们差不多卖出去十万,沈老大这边回来二十万。不知道是邓雪丽个人魅力的缘故,还是她的魅力发挥到什么程度的缘故,或者是沈老大本来就是守信用的人,最后沈老大虽然口口声声说这单生意做赔了,但余款四万还是给了邓雪丽,按照张劲龙和邓雪丽当初立的字据,这四万余款就是邓雪丽个人的劳动所得。用她自己的话说,她这四万块钱是笑来的,哭来的,不容易。

天眼54

54

林文轩把潘晓芹安顿好之后,觉得这个事情怎么都应该告诉张劲龙,但是如果不事先跟潘晓芹商量好,也不妥当。

说实话,林文轩这时候已经感觉到他和潘晓芹之间可能会向那方面发展了,如果不是,想都不用想,肯定会找个空挡,给张劲龙打电话,通风报信。

林文轩这时候找潘晓芹商量。

“你应该给你姐夫打个电话吧?”林文轩问。

“啊,对呀,你给她打电话吧。”潘晓芹说。潘晓芹正在查看厨房用品,所以回答的声音比较大。

“那我怎么对他说?”林文轩问。

潘晓芹出来,来到一个相对静一点的角落。

“说是你请我来的?”潘晓芹问。

林文轩笑了。笑着摇摇头,说不好。

“怎么不好?”潘晓芹问。

“还是要说实话,”林文轩说,“就是你不说,将来你姐姐也肯定要说。到时候张劲龙以为我们俩合起来骗他,不是不好吗?”

“那倒是,”潘晓芹说,“我现在怎么跟我姐姐说呢?说我没有去监视我姐夫,跑到这里监视你了?”

潘晓芹这样一说,就真是讲笑话了,林文轩也被她逗笑起来。其实林文轩是不怎么爱笑的人,但自从潘晓芹来了之后,他好像一直都是在笑。

“先不管你姐姐那边,”林文轩说,“你姐姐那边过两天解释也没关系,先考虑怎么跟张劲龙说。”

“照直说,就说我来了,先到你这里来了。”

“那么他要是问呢?”

“问什么?你这里离火车站近,所以我就先来了。”

林文轩发现,这还真是个说法。不管那么多了,先这么说吧。

林文轩立刻就给张劲龙打了电话,告诉他,潘晓芹来了。

“晓芹来了?什么时候来的?”张劲龙问。问的声音也蛮响,好像正在车间里。

“刚来。”林文轩回答。回答的声音蛮小,像说谎。其实也真是说谎,因为潘晓芹并不是“刚来”的,已经吃了一顿中饭并开始工作了。

“她现在在哪里?”张劲龙仍然扯着嗓子问。

“在我这里,”林文轩说,“湘江餐馆。”

“啊,那好,那就麻烦你了,我现在过不来,晚上才能过来。你给赵飞跃打一个电话,约他晚上一起吃饭吧。”

“好吧。”林文轩说。

像这样不具体说明晚上在哪里吃饭,那么肯定就是在林文轩的湘江餐馆。正好,林文轩想,可以吃家乡的新米。

但是,那天的晚饭他们差点没有吃成,因为正当林文轩和潘晓芹给张劲龙打电话的时候,厨房的两个师傅带上两个配菜的已经在策划造反了。

“我们不做了。”大师傅说。

“不做了?”林文轩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大师傅说,“做得不开心就不做了。”

“那不行,”林文轩说,“哪能说走就走的?起码你得提前两天告诉我,我好有个准备呀。你们这样突然撂挑子,不是存心让我为难?”

大师傅不说话,但满脸的不服气。

“说的倒好听,”二师傅说,“你都另请师傅来了,还要我们做什么?”

“误会了,”林文轩说,“误会了。她不是我请来的师傅,她是我好朋友的小姨子。就是那个张老板,你们见过,她是张老板的小姨子。”

两个师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起看看潘晓芹。

“那也一样,”大师傅说,“反正是来当大师傅的。”

“不是当大师傅,”林文轩继续解释,“是管厨房。”

“还是一样。”大师傅说。

林文轩还要解释,大哥大响了,大哥大比人的面子大,先接大哥大。

是张劲龙打来的。

“不好意思,”张劲龙说,“刚才正在扯皮。潘晓芹来了?”

林文轩看看潘晓芹,先吸一口气,说:“是啊,来了。这不,搞的厨房师傅还闹情绪。”

“厨房师傅闹什么情绪?”张劲龙不明白。

林文轩不说话,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高兴,最后把手机递给潘晓芹。

潘晓芹显然是没有用过大哥大,在接过来的时候还稍微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接过去了,并且知道放到耳朵上。

“张哥。”潘晓芹说。

“真是你呀!”张劲龙说,“你怎么来了呀?你姐姐知道你来了吗?怎么事先也不打个电话?”

潘晓芹边听边往门口走。站在湘江餐馆门口,停下,把情况简单地说了,“简单”到是因为她不想在冶炼厂那个大集体当炊司员了,想来深圳闯闯。

张劲龙愣了一下,说也好,然后又说正好。

“对呀,”张劲龙说,“正好林文轩开了个饭店,你过来正好可以帮他,正好还……”

张劲龙笑起来。

张劲龙一笑,潘晓芹脸红了,好在隔着电话,看不见。

潘晓芹显然已经把姐姐晓珍交代的任务抛到了脑后,现在跟张劲龙说起这里师傅要辞职的事情。

张劲龙听了后,说要当机立断,厨房里的活不是闹着玩的,既然他们已经有这种想法,­干­脆马上让他们走。

“那么晚上的生意怎么办?”潘晓芹担心。

“大不了就停业一天。”张劲龙说。

“这事要跟文轩说吧?”潘晓芹还是担心。

“行,”张劲龙说,“你把电话给他。”

潘晓芹回到店里,把大哥大交给林文轩,并且示意他出去接。

张劲龙把意思对林文轩说了,并说他马上过来。

听了张劲龙的话,林文轩顿时有了底气,马上拿出老板的派头来,让两个大厨和两个配菜的立刻走人,当场炒鱿鱼。那一刻,林文轩感觉特别的爽,特别是当着潘晓芹的面,这种爽又翻了好几倍。原来炒人这么爽呀,难怪当老板喜欢炒人。张劲龙说得对,林文轩想,大不了就停业一晚上,有什么了不起的?

但那天湘江餐馆其实并没有停业。那天林文轩前脚把几个师傅炒掉,张劲龙随后就带了两个人过来。带的两个人来的目的不是帮着林文轩打架的,而是帮着林文轩做饭的。那天放下电话后,张劲龙立刻就问工人当中有没有会做饭的,一问,居然很多人都说会,于是张劲龙就挑选了两个跟他一起来。当天晚上,潘晓芹主勺,张劲龙带来的两个师傅帮忙,加上林文轩和张劲龙也在旁边当下手,居然没有耽误晚上的营业。

天眼55

55

邓雪丽处理存货的资金回来后,张劲龙一分钱都没有留,立即把这三十万全部还给李德厚。李德厚不要,说你现在刚刚起步,正是用钱的时候,你先用。

“不行,”张劲龙说,“当初说好的,等我有钱了就还你。”

“你现在算是‘有钱’吗?”李德厚说,“这钱不能算你的进账,等你有进账再说。”

张劲龙坚持要给,说这存货本来就是你的,我现在既然已经帮你销出去了,当然应该把钱给你。

“好,”李德厚说,“好!你跟丁怀谷那老东西确实不是一种人,这个厂卖给你算是找到好婆家了。本来我这个顾问是打算挂名的,现在我打算真帮你做点事情。”

说到做到,李德厚立刻就帮着张劲龙联系了机芯供货商。也幸亏如此,不然张劲龙麻烦大了。原来,张劲龙的老东家丁怀谷比他想象得鬼,本来按照张劲龙和邓雪丽的计划,不参与无绳电话机的竞争,让丁怀谷和许望桃打,张劲龙坐山观虎斗,等丁氏企业和龙威公司两败俱伤了,万德电器才突然杀出来,一下子把市话通铺天盖地抛向市场,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丁怀谷是老生姜,他一面跟龙威公司为争夺无绳电话机的市场斗智斗勇,打得不可开交,另一方面却神不知鬼不觉把手伸向了市话通,并且已经抢在张劲龙之前跟机芯供货商签订了合同,如果不是李德厚及时出面,张劲龙恐怕被丁怀谷卖了还不知道。

与丁怀谷签订合同的供货商叫周献林,也是湖南人,湖南汨罗人,本来是地道的中国人,现在却是香港身份,但香港话并没有说好,在香港人面前不敢说,在大陆人面前敢说,所以就养成了一个非常奇怪的习惯,在香港人面前说普通话,在大陆人面前说香港话,至少是变了味的香港普通话。不要看周献林香港话说得不好,但是文化素质比一般的香港商人高,一般的香港商人,即便是大学毕业,那个大学跟周献林上的大学也不能同日而语。周献林是1977年恢复高考后第一批考上大学的,大陆中国整整十年才有他们那一批,竞争难度自然不一样,假如说现在的大学生是从一年的毕业生中挑选的­精­英的话,那么周献林他们那一届就是从十年毕业生中挑选的­精­英,所以,周献林是­精­英中的­精­英。虽然是后来去香港的,但做生意有远见,善于审时度事,把握大局,所以发展很快,现在是香港和深圳地区做电话机机芯的大哥大。不用说,周献林跟丁怀谷和李德厚都是老熟人了,但是跟张劲龙并不熟悉,现在经李德厚一介绍,加上又是同乡,自然跟张劲龙一见如故,也不说什么香港话和香港普通话了,俩人直接说起了湖南话,把吃说成“掐”,把没有说成“冒”。

周献林告诉张劲龙:你遇到了好人。这个李德厚就是好人。心肠好,心软,不害人。但是好人不一定是好商人,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心软的人反而做不了生意。

“所以,”周献林说,“他把工厂卖给你是对的。”

周献林说得对,李德厚确实是好人,但好人不一定就是好商人。这个话如果反过来说,好商人是不是就不是好人呢?张劲龙想问,但是不好问,因为他自己现在就是商人,而眼前这个同乡老大哥周献林也是商人,并且显然是一个成功的商人,成功的商人当然也可以说是好商人,如果说好商人不是好人,那么不等于骂他吗?所以,张劲龙没有问。其实也不用问了,周献林马上就把自己商人的一面表现出来。

“不是我不帮你,”周献林说,“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既然我已经跟丁怀谷签订合同了,按照协议和商业规矩,我就不能再跟你签合同,否则,我们俩在江湖上都冒得混。”

既然周献林这样说,张劲龙就什么话也不用说了。张劲龙非常失望,不是对周献林失望,而是对自己失望,对自己工厂的前途失望,并且很快把这种失望变成几乎绝望。他已经把全部希望押宝在市话通上,如果没有机芯,那么市话通就是一个空壳,好比热水瓶没有胆,再漂亮也是空的,换句话说,他的一切计划都是空的。而如果不能拿出市话通,他的工厂就是一部吃钱的老虎机,第一个月工人靠推销积压的电话机,算是顶过来了,没有给他找麻烦,如今积压的产品也基本销售完了,即使再榨,也榨不出八十名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不仅是工资,工厂只要存在一天,每天都有七七八八说不清楚的开支,而张劲龙手中这几十万,是经不起几个月折腾的。

张劲龙甚至后悔了,后悔当初并没有考虑周全就仓促地买下了李德厚的工厂。本以为拣了一个便宜货,现在才理解李德厚为什么这么急着出卖它了。工厂如果不出产品,就等于家里养了一个吸毒鬼。

张劲龙现在才深切地体会到老板不是那么好当的了。其中最难的,就是当老板必须作假,明*里痛苦得流血,脸上却要装作胸有成竹的样子,明明天天晚上睡不着觉,白天却要强打­精­神装作神采奕奕,好像刚刚中了六盒彩一样。

苦啊!

张劲龙心里的苦能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两个人,一个是李德厚,另一个就是邓雪丽。李德厚自不必说了,工厂好比是他自己养的亲儿子,太了解了。工厂一天要支出多少钱李德厚知道,周献林已经跟丁怀谷签订了机芯供应合同李德厚也了解,所以,张劲龙此时心里的苦李德厚不用想也就清楚。他也有点后悔,后悔把工厂卖给了张劲龙,本来是想帮张劲龙的,没想到现在是害他了,李德厚心里好像是做了亏心事情一般。但是,后悔也不顶用,工厂已经卖了,不能再收回来,现在惟一能弥补的,就是帮着张劲龙尽快走出困境。李德厚正在努力。

邓雪丽是凭女人的直觉感觉出来的。邓雪丽发现,最近张劲龙见到她就笑,但明显是强行挤出来的笑,常常是笑头不笑尾。明明是笑的,但是只要脸一背过去,马上就比哭还难看。邓雪丽相信,张劲龙一定遇到了什么难事。邓雪丽问了两次,张劲龙打岔,没有问出来。难道是他老婆那边的事情?邓雪丽想。关于张劲龙老婆那边的事情,虽然没有任何人对她说,但邓雪丽多少还是察觉出一些蛛丝马迹的。因为邓雪丽现在跟林文轩和赵飞跃他们也算是一个圈子里面的人了,经常来往,上次去林文轩的湘江餐馆吃饭,发现大师傅换了,换成一个女的,一打听,知道是潘晓芹,张劲龙的小姨子,按照常理,既然是张劲龙的小姨子,那么就应当介绍邓雪丽认识一下,但是没有,不但没有,他们好像还刻意回避这个话题,不正常。再后来,邓雪丽自己主动跟潘晓芹打招呼,还招致潘晓芹冷眼,于是,邓雪丽多少有点察觉。

邓雪丽决定找张劲龙好好谈谈。

“我觉得您应该把感情上的事情放一放,”邓雪丽说,“先把生意上的事情处理好。”

“对,”张劲龙说,“是这样的。”

邓雪丽脸红了一下,问:“是不是与我有关?”

张劲龙茫然了,不知道这事跟邓雪丽有什么关系。

“没有,”张劲龙说,“绝对没有。”

“真的?”邓雪丽问。邓雪丽在这样问的时候,脸是朝下的,但是眼睛却盯着张劲龙,如此,眼光就有点暧昧。可惜张劲龙心里想着机芯的事情,没有在意。

“真的。”张劲龙说。

“那么潘晓芹怎么对我有敌意?”邓雪丽问。

“潘晓芹对你有敌意?”张劲龙问,“怎么会呢?啊,是啊,她是对你……”

张劲龙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

“是不是你老婆怀疑我们之间有什么?”邓雪丽问。

“啊,不是。是。她就是这样,没文化,还小心眼。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我倒没有往心里去,”邓雪丽说,“倒是你自己,一天到晚这么魂不守舍的样子,叫人担心。”

“我魂不守舍?啊,是吧。没有。真的没有。”

“还说没有,”邓雪丽说,“你骗得了别人,还能骗得了我?这些天你老是走神,你自己不知道?”

张劲龙张着嘴,看着邓雪丽,说不出话。不知道该说什么。

“搞企业不容易,”邓雪丽开始开导张劲龙,“既然你已经选择这个职业,就要对自己负责,对企业负责,对员工负责。你现在这样因为自己感情上一点点波折,就把情绪带到工作当中,不是很不负责任吗?”

“我?把情绪带到工作中?嗨,不是。不是这么回事!”张劲龙说。

这下该邓雪丽不说话了。把头抬起来,正眼看着张劲龙,等待他的解释。

张劲龙经不起这样的眼神,说了。把周献林已经跟丁怀谷签订合同的事情说了。

张劲龙说完,邓雪丽半天没有做声。

“看来是我们小瞧丁怀谷了。”邓雪丽说。

“就是。”张劲龙说。

“你应该早跟我商量呀。”邓雪丽又说。

“是的,”张劲龙说,“天天想着要跟你商量,但是想也知道你没有什么好办法,白让你跟着­操­心,何苦呢?”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好办法?”邓雪丽说,“上次处理那批积压货,还不是本小姐的功劳?”

“那是,”张劲龙说,“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周老板跟丁先生签订了合同,就一定不能跟我们再签了吗?不会吧?是不是他想抬高价格?”邓雪丽问。

“这个我也想过了,”张劲龙说,“不排除这种可能。但问题不在这里,即使周老板现在跟我们也签订一个合同,我们和丁怀谷一起上马市话通,凭实力,凭销售能力,凭市场的关系,我们哪一条也比不上丁氏企业,到时候还是玩不过他,说不定赔得更惨。所以,我们要想斗过丁老板,惟一的办法就是在时间上抢先,用时间换空间,本来我们就是这么想的,现在不但没有抢先成功,却反而被他先签了合同,我能有好心情吗?”

张劲龙说着,几乎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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