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来到菀南西郊，公路两旁是些几十年前留下的简陋建筑。狭窄拥挤的道路，杂乱无章的破旧房子，横七竖八的小巷，这就是典型的城市贫民窟。三人边说边走，南蓝很不适应北方的这种曲径通幽，明明看着已是山穷水尽，一转身又柳暗花明。因而她无暇多看，只紧跟着洪涛和南玉二人，稍时便来至一个三合院前。这是北方常见的民居，左右厢房连同正房都是屋子，独前院留着围墙，中间一道大铁门。三人所到的是一所旧宅，破旧的大门敞着，里面传来嘈杂的声音，几个穿着白衬衣，打领带的男子站在院落里。洪涛进来，面带微笑的和几人一一握手，南玉也跟着握，南蓝因早晨已受过了这种礼节的教化，也跟着和几人握手。那几人便朝几人点着头说：“里面请。”三人从小院过来，到达中间小屋的门口，南蓝跟在洪涛后面伸头朝里面瞧：只见几十个人坐的站的都有，黑压压的挤了一屋子。也没想象中的那些电视、音响等物事。小凳子很低，却排列得很整齐。屋子很潮湿，光线也极暗，靠里边墙角放了把风扇，对着大伙儿咝咝的吹着。屋子只一面通风，空气很浑浊，汗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几个年轻男女站在墙边又唱又跳，眉飞­色­舞，下面的人又吼又叫，噼哩啪啦的掌声响个不停。一屋子人都很欢乐……洪涛首先进门，他朝众人一使眼­色­，再往后一指，前面便分花拂柳的闪出两个年轻女孩子，捉住正感莫明其妙的南蓝的双手，直往里拽。南蓝本能的往后退，谁知背后的南玉推她一把，便将她推了进去。这时只听得拉她的两人热情爽朗笑道：“你好美女！来，前面首长位置上坐。”不待她反应过来，已将她摁在第一排的小马扎上坐下。南蓝摸头不知脑的四下里瞧，但见前前后后尽是些陌生人。还好，洪涛坐在她旁边，心下稍安，又四下里寻找姐姐，却见南玉坐在最后排坐了，瞅着自己笑，南蓝这才平静下来。

在第一排和靠墙之间，空出一米来宽的地方，几个人左右站着，正嗲声嗲气的唱歌。正前方的墙中央，反贴着张地图，上面用白板笔写着拙劣的几个字——联欢会。下面写着：“同一首歌走进菀南。”主唱：刘德华、张学友、刘若英，跟着后面是古月、范丽娟、袁朝帝、常元、赖龙……等一长串未曾听闻过的姓名。南蓝奇怪的看着这些，听这上面站正中央的人介绍自己，也并未听得很真切，正模糊间，只见这个人在掌声中下去了，那个人在掌声中上台了。南蓝正看得好笑，只听得站在上面的一个年轻小伙说：“我在台下看见一位靓妹,非常漂亮,大家想不想认识她？”这时只听得台下的人都大声叫道：“想！”于是，台上的小伙子说：“想，那就用我们热情的双手把她请上来好不好？”下面的人又说好。南蓝正想着不知这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魅力，禁不住回头四处找寻这位美女，见到的全是些庸脂俗粉。唯独南玉气质高雅，打扮不俗，分外秀丽，颇有些鹤立­鸡­群之感。正想着姐姐势必要被请上台去，不免暗暗的替她担心。就在此时，台上那年轻人走到南蓝前边，向她伸出热情的双手，台下掌声如雷，几十双眼睛齐盯着她，叫好声一片。南蓝何曾经过这等阵势，顿时羞得双颊通红，不知所措。台上那年轻的小伙握住她的双手轻轻一带，便将她拉上台去。这时只听得台下众人高叫：“介绍一下！”南蓝傻傻的站在那里，旁边那年轻人便对她说：“说一下你姓甚名谁，是哪里的人。”南蓝这才反应过来，记起早晨吃饭介绍的事，便照着先时的言语搪塞一番。说：“我来自四川巴州市，我叫南蓝。”她嗓音甜美，珠圆玉润，口齿清晰，咬字清楚，众人听来十分好听，因而都显得格外振奋，高声吼道：“记不住，来一首！”南蓝何曾当众唱歌过，一见这场合，早将会唱的两首歌都忘到瓜哇国去了。脸像火烧一样，嗫嗫的说：“我……不会唱歌……”她不知如何应付现在这种场合，便求救似的看着南玉。南玉见妹妹可怜兮兮的窘态，不由得又是好笑又是着急，她也不知这是新朋友都必须经历的一个过程，也忘了自己当初的表现，忙朝南蓝喊道：“你就随便唱一首嘛！”这时下面的人等得着急了，一个劲的直喊：“来一首！来一首！来一首……”南蓝被这起哄声弄得快哭了，南玉见了更加激动，只恨不能跳上去替妹妹唱了都好，哪里还记得什么角­色­不角­色­的。洪涛见了南玉那激动的样子，只觉哭笑不得，急忙一步跳上台去，朝众人笑道：

“这位美女有点害羞，我这位帅哥来陪她唱一首，大家说好不好？”这洪涛台风稔熟，潇洒从容，一言一行无不恰如其分，和南蓝别别扭扭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只可惜南蓝是个外行，不然一眼便能看也其中的奥妙来。他这么一说，众人无不叫好。南蓝见到洪涛上来，如遇救星，南玉也松了口气。只听得洪涛说：“首先，还是向来自五湖四海的新老朋友问一声——早上好！我叫洪涛，来自四川成都市，希望大家深深的把我记住。下面我就陪身边的这位美女唱一首！”于是他便在众人的掌声中，用高亢雄浑的的声音唱了首极流行的歌曲——《你到底爱谁》。南蓝不会，只在旁边傻站着，见大伙儿打着节拍，声声叫好，只得也跟着拍掌。洪涛唱得声嘶力竭，终于唱罢，南蓝以为可以下去了，谁知却不，大家又高叫：“还是记不住，再来一首！”南蓝到底没有逃过去，好歹又唱了一首容易些的歌曲，这才罢休。南蓝以为如此这般，也该下去了，谁知又被拉住，如先前一样又自我介绍了一回，才得以坐下。这第一次成为众星捧月的人物，在众目睽睽之下表现自己，真是前所未有之事。坐下来好一阵之后，还感到心潮起伏，面红心跳。心中暗想，原来人还可以这么活！南蓝下来之后洪涛也随之下场了。又见许多人上去唱歌，又有许多人被请上去唱歌，那被请上去的人也和自己一样需得在旁人的协助下才能唱完。南蓝这才知道也不是单自己一人不会，心中颇觉平衡。只不明白何以这许多人也是这么疯疯颠颠，看他们唱这歌只觉着如痴似狂，男女老少，一个个全是笑逐颜开，无比快活的样子，倒纳闷了。

正想着，只见台上的人都匆匆介绍自己之后下场了。南蓝正觉奇怪，只见一个穿了白衬衣打深蓝­色­领带，气质不凡的三十岁上下年纪的男人神情严肃的走上前台，在正中央站定。说：“同样，还是向来自五湖四海的新老朋友带来一声真诚的问候——大家早上好！现在好！真诚的友谊来自真诚的自我介绍，我叫袁朝帝，来自四川省帛阳市汝县。希望大家深深地把我记住，在记住我的同时，我愿在以后的生活中成为大家天长地久的知心的朋友，在以后的工作中成为大家成功而密切的合作伙伴。那么，今天，我的上台就意味着联欢会到此结束，生意介绍会马上开始。首先，我给大家提一点小意见，请大家把坐位调齐一下……有手机的请立即关机，成功人士立即行动！新来的朋友请不要误会，这关手机并不代表什么，只是你手机的响动会打扰他人听课的情绪……”他一走进来，便见众人一改嘻笑的神情，顿时变得严肃庄重起来。他说一句，屋子里的人齐乍乍的应一声：“对！”南蓝听得他的自我介绍，知道便是那白板上写着的袁朝帝，又想着好好的联欢会，咋就变成了生意介绍会？不免更加疑惑。又见大家随着他的命令调坐位，关手机，一时间屋里吱吱嘎嘎、叮叮当当的响声，手机铃声不断。但众人尽皆敛气凝神，小心翼翼，轻手轻脚的唯恐弄出半点声响来。南蓝因没带手机，倒也不必­操­心，只注意看南玉洪涛是否也关机，果见人二人都很听话，早早的关了机，不发一言。南蓝本来认为十分好笑了，顿时也觉庄重起来。少顷，又听得那叫袁朝帝的铿锵有力的说：“在我开课以后，我希望在坐的每一个人坐有坐样，站有站样！打起你们十二万分的­精­气神，抬起你高贵的头！地上是没有黄金的，黄金全在这张白板上！同样，我不允许任何人在里面打瞌睡；也不允许任何人在里面交头接耳、来回走动；更不允许任何人轻易的走出这个课堂！如果谁敢轻易的走出这个课堂，我敢保证七天之内你进不了菀南的任何一个课堂！我们任何一个人，要想得到别人的尊重，首先就要尊重别人。以上几点大家能不能做到？”这时大家都齐声回答：“能！”袁朝帝说：“能！那么，就请给自己一个轻微的掌声。”于是他带头鼓掌，掌声过后，他又说：“虽然我们讲课的老师不是一流的讲师，但我们大家都是一流的听众对不对？对！那么，我就废话少说，有请我们做得非常好非常­棒­的主持人先生闪亮登场。”

掌声雷动，送走了袁朝帝，也迎来了闪亮登场的主持人先生。只是南蓝看他一点也够不让闪亮。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穿着皱巴巴的衣裳，站有台上紧张得直哆嗦，结结巴巴的说些什么，大部分还要坐在下面的人来提醒，南蓝也没心思听他说什么，只觉得这样拙劣的表演十分可笑，他们这是表演给谁看呢？她极想弄清这个问题，又觉得十分不屑于问这种问题，南蓝看来，她今天无论看到了什么都与她无关，她只不过是一个适逢其会的过客而已。对一个过客而言，有什么必要去弄清什么呢，何况她从来都缺乏看客的热情。就在她不经意间，又上台来了一个读功能的老师，他手中拿了一张产品说明书，上台来自我介绍一番之后，便见他在地图上写着：“美丽佳人”几字，而后，又照本宣科的念。听来都是些化妆品的名目，南蓝也没心情多听，倒是注意了一番这个老师的形象。说话比主持人稍流利些(可能比较熟练)。穿的呢，也不比主持人先生强，全是些最廉价的衣裳。与会者无不如此，一看便知是个贫民窟。南蓝不知这贫民窟里面的讲师是怎么回事？难道说推销产品竟推销到了这儿，真是好本事！细看又不像，南蓝更闹不明白了。便偷偷拿眼看旁边的洪涛，是否有离开的意思，洪涛听得聚­精­会神，昂首挺胸的端坐着，目不斜视。南蓝几次给他使眼­色­他也没看见，没奈何，只得回头看姐姐南玉，南玉亦如此。南蓝只得奈着­性­子听。幸而功能介绍不多，接着是××讲师上场。这讲师的衣着形象，也着实不敢恭维，只是南蓝在经历了这一系列意料之外的事情之后，也产生了审美疲劳，不在于这些问题上纠缠了。在经历了一番冗长的介绍之后，他便噼哩叭啦的讲开了，鉴于他讲课的速度之快和南蓝对此的陌生以及不适应，因而尽管她十分努力也十之###没听清。但他边讲边写写画画的，南蓝倒是看明白了些。只见上面写着：

“一商法”“二商法”“三商法”“几何倍增”“人际口碑”“直达送货”

就这些方面讲了一阵，说什么“­鸡­生蛋，蛋孵­鸡­；­鸡­再生蛋，蛋再孵­鸡­……”之后又大谈特谈什么经商卖货。南蓝虽觉得这些人也不像经商做生意之人，但听来还是觉着很有些道理，又见众人都听得十分投入，便也仔细听了一阵。听他说些“传统的卖货方式和当进世界上最先进最流行的新型卖货方式……60%的中间环节费……”南蓝越听越觉有趣，便听得专心致志起来。稍时，那讲师便讲到了“公司给了18种好处……从前投资3900元现在只投资2800元……”跟着后面讲个叫卫云的人，叫了他的弟弟卫敏和侄子卫华，每人投资2800元，下面划了两条线。又讲什么上手下手的情况，南蓝脑海里顿时闪出两个字——“传销！”于是，她再也坐不住了，再不能平静的坐在那里听课了……

关于传销，南蓝所知十分有限。她仅仅是在小城打工时听说过这个词，这还和摇摆机有关，以及上线下线这些词汇。当然，这些年来她不曾接触过，只偶而从电视上听来些“传销”“敛财”“洗脑”“暴富”等等词语，这些都是具有贬义的。不过，在她看来，这些东西虽不好，可离她远着呢！因而她并没有去打听过关于“传销”的一切，也不知它是什么，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对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印象，一种本能的排斥罢了。她一想到这些，便紧张的盯着那个讲师，和身边所有的人。她努力的想去忆起一些更多的东西，但怎么也回忆不起来，于是她想：“这些人都在做传销吗？不会吧！那他们聚在一起­干­什么？他们为什么要在这里听这个？”她想不明白这些，便紧张的盯着那所谓的讲师，只盼他千万别说出那些字眼来，此时的南蓝心情一片混乱，只听见说些什么“制度”“奖金”“工资”等等话题，她开始能够确定这是什么东西了，这才明白所谓的“联欢会”“生意介绍会”是什么意思，心中顿时一阵悲凉。再联系起众人的种种奇怪举动，反常行为，她几乎都能断定这就是传销！想到这里，不由得看了身边的洪涛一眼，见他还是听得那样认真。便又回头看南玉，南玉双眼直盯着白板，南蓝更加失望，她想着：“她竟听得这么认真！这是什么意思？”南蓝的内心在痛苦的挣扎着，她不相信！绝不相信！她最亲的亲人，她的姐姐会做传销！会骗她！她一点儿也不相信。她再也没有心思听下去了。

实际上南蓝的这一系列举动根本没有逃出洪涛的双眼，他直视着前方，却什么也没看，只拿双眼的余光瞟着南蓝的一举一动。见她先是很好奇，而后变得烦躁不安，脸­色­­阴­晴不定，心想她终于看出来了。接下来是怎么稳住她听完课就行了，这也没什么，只不理她就是。这些都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已经成为家常便饭了，没什么好奇怪的。当然，南蓝的这些表现也没逃过众人的法眼，包括南玉。她看到了妹妹眼中的失望、痛苦和怨怼，她的心情丝毫也不能平静，但她只能装成一无所知的样子。南蓝最初的本能是冲出去，离开这里，她看了一眼门口，见一个穿了白衬衣的虎背熊腰的壮实汉子瞪着双眼守在那里，仿佛直盯着自己，便打消了这种念头。她想：“既然他们能带我进来，自然也能把我带出去，我还是不要造次的好，说不准他们也和我一样，误闯了别人的码头也说不定。”这样想来，心中稍安，又想着姐姐决没害自己的可能，心中便坦然了。暗笑着我倒想看看你们是怎么将我洗脑的，龟儿子，都是些什么玩艺！我今天偏要见识一下什么是传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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