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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飘羽之重 > 四

面八方的农民起义军一般聚集到那杆本来并非为它们树立的大旗之下,这些积累我原本是为了今后的中篇甚至长篇准备的,结果现在却构成了这个小长篇中的一个个小段落,小说的叙事结构也随之演变成了一个生活的横剖面,小说的结构也变成了一条主线贯穿下的一个个相对独立的故事,就如一根竹签串起的冰糖葫芦。

正是在这样的叙事结构中。当我们以为小说中的女主人公方慧子和与她有关的男人们构成了一种以他们为主的生活状态时,我们发现,最终结果,却是那些男人们和别的女人才构成了主体的生活,小说惟有把那些男人隐藏着的真实的主体生活暴露出来之后,方慧子那可怜的、边缘的、没有地位和主动权的生活,才最终被揭示出来。

然而,仅仅揭示一种生活真相,又有什么样的意义呢?你是怀着什么样的情怀去揭示才是重要的吧。我在创作这部作品的过程中,始终存有着某种无可明状的内疚感,这种内疚感是如此地深切,以至于我痛心地意识到,在我的生命中,已经再也不能够拥有欣赏沧浪之水浊可以濯我足的潇洒的生命之态了,因为这浊水也有可能是你参与弄脏的,当历史之河混浊不堪的时候,你没有权利逍遥自在地伸出脚去将水搞得更脏。我在小说中塑造的另一个主要人物女心理学家何以然,她的悲天悯人的内心心路历程,她关于每个人都有可能对方慧子的死负有不可推卸责任的忏悔,正是我想在这部小说表达的核心思想。

这也不是什么新鲜的,老托尔斯泰早就借《复活》揭示过这样的真理。不过我也不以为这是陈旧的,重述也是真理的一种存在方式。在当今的中国,在这样一个欲望如烈火烹油般沸腾的时代里,难道我们不需要通过深切的反思来扼制人­性­罪恶的源头,那阵如蝴蝶翅膀煽起的最初的微风。

回忆起来,每一部小说的创作过程都有一些属于这部小说的独特之处。写《茶人三部曲》化了十年时间,最深切的感受就是如农夫一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创作《飘羽之重》的过程则是相当令人费解的,那就是成稿的时间特别长久。作为一个小说题材,十年前就在了,一旦开始动笔,不断地调整,几次重写,还有就是一提笔写这部小说就生病,不知道是不是心力用得太重了,不断地做恶梦,以至于我把我的恶梦都写进了这部小说。

很多很多年前,我的一位命不堪比纸薄的薄命女友,给我讲述了马是如何变成骆驼的故事:马匹之所以被压成了骆驼,源于那最后的一片羽毛。她是微笑地告诉我这个故事的,而我今天则以严肃的姿态转诉给我的读者:一个被杀害的人其实不是被一个人杀害的,每个人都有可能是那最后的一片羽毛。然而你也并非就一定没有能力避免这种可能,只是得看你这小小的独一无二的欲望个体,在这周而复始的生命长河中的姿态是如何塑造的……

2008-12-9

飘羽之重 1

居住在风露社区的女心理学家何以然,每天早起,出门三件事:倒垃圾、拿报纸、取牛­奶­。

一天清晨,报纸晚到,她漫无目的地在社区喷泉小广场散步,消磨片刻时间。却见一群上身大红运动衫、下身大脚运动裤的中老年­妇­女,足蹬黑­色­平绒布鞋,手执纸质折扇,迎合周杰伦《掬花台》的节拍,正翩翩起舞:

……掬花惨淡地香,你的笑容已泛黄/花落人断肠,我心事静静淌/北风乱,夜未央,你的影子剪不断/徒留我孤单在湖面生霜……

乐声从花坛旁的手提放音机发出来。一个领舞的老人齐耳灰白短发,前颈如飞禽进食的长脖,绷紧、松弛,绷紧、松弛。她神情庄严,单手举扇,抖动扇面。麾下约有二十来个大嫂大妈,对着喷泉中央的青铜半­祼­美女,合着节拍,面容虔诚,举手投足,亦步亦趋。向左,向右,半蹲……

何以然饶有兴趣地观察着。报纸既不曾到来,她便索­性­坐下来,掏出莫尔薄荷烟,空腹吸了起来。她烟瘾不小,上班族从她身边走过,总要忍不住看向她。何以然全不在乎,还之以青眼。她吐一口烟,想自己的心事。

何以然长手长脚,和男人在一起略显其高;到T型台上走模特,又略显其矮。她眼眶略凹,鼻梁狭挺,窄脸,光额头,尖下巴,头发眉毛又黑又多,嘴­唇­常常发紫。这个大龄美女长得凛凛然,一支烟在手,满不在乎,锐气逼人。她早已成立了自己的心理诊所,生活的主要内容就是分析他人,穷追猛打,挖出­精­神病灶,然后一举歼灭。如此沉醉其中,她乐此不疲,在同业中暴得大名。因此说,她没把自己嫁出去,完全是咎由自取。

她仰头向天,发了一会儿怔。缕缕青丝从嘴里飘出来,她别过脸去。这时,她的目光突然定住,食指和无名指夹着烟,僵持在半空,呼吸也停顿了。

何以然分明看到了自己,正半掩半露地混在半老徐娘的大红折扇里,白发苍苍,举步维艰;半举着褪­色­红纸扇,抖抖颤颤,弯腰不到位,只好四不着六地对付;想跟节拍又不成,别人跳一下,她才跟着跳一下,犹如总被拉晚了线的木偶。周杰伦的歌声带着少年愁绪,配上她目光呆滞、沟壑丛生的木瓜般的苦脸,实在是两股道上的车,全不靠谱。

何以然不相信看到的,再次定睛。

是的,她还在那里。老年后的她!老年痴呆的她!

她第三次星眼怒睁。老年痴呆的她终于勉强散去。

提前与命运遭遇!这使她严重不安。

作为心理学家,她很清楚,刚才的景象乃长期辛劳积成的幻觉。一股从骨髓中喷涌而出的倦意终于扑面而来,像当头­棒­喝。何以然听到了来自虚空的声音:打住!到此为止!

她坐在靠椅上,坚持抽完那支烟,然后电话告诉助手,她今天不去上班了,没要紧事就不要找她。

她预感,她要病了。

飘羽之重 2(1)

中午时候,何以然接到助手短信:“何老师,万般无奈,能否通个电话?”

靠在床头翻阅《读者》杂志的她叹了口气,只好把电话拨过去。

助手压低声音,焦急说道:“来了个女的,自称是你老同学。从九点坐到十一点了。她说她叫苏瑜。可我们无法证实,她是你的同学。她的­精­神分裂症状非常明显。不停地问我们,你是不是生癌了?是不是离婚了?是不是出家了?是不是坐牢了?好像巴不得您死掉,我们不排斥您是她的一个幻觉。而且她无论如何也不肯走,她趴在窗口,说只要从楼上跳下就可以见到您,我们只好,我们只好……”

何以然一下从床上跳起来,一边往诊所赶,一边让助手立刻和­精­神病院联系,看有没有女病人出走。

助手说:“您真有这样的同学啊!”

何以然说:“有可能是一个寝室的。我立刻就到。”

何以然和苏瑜大学时代虽为室友,但彼此气质各异。二人均为美女,一山就不太能容二虎。要和平相处,只能保持彬彬有礼的距离。苏瑜漂亮,有着校花常常难免的娇柔任­性­,反倒赢得几分怜香惜玉。何以然过于严肃,有着不招人喜欢的尖刻。男生背后都叫她修女。俩人恰好是上下高低铺。四年来,苏瑜每天早晨叠被,从不考虑下面有没有人。她拍枕头,打被子。半夜里从床头翻到床尾,碎末细屑撒得何以然一头。何以然从不抗议,苏瑜也从不自省。何以然由此判定,苏瑜过于沉浸于自我,身上有一种坦荡、不加任何掩饰的自私。而这种­性­格恰恰是何以然骨子里无法接受的。苏瑜毕业后就离开杭州,到苏州工作。何以然则考研,考博,出国留学,归国创业。俩人越岔越远。苏瑜从不参加任何同学活动,跟同学也不联系。不过,何以然还是辗转听说她离婚了,好像­精­神也出了问题。

十多年不见的她,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了?

苏瑜毫不含糊地认出了何以然。

她惊喜地张开双手,抱住她:“何以然,你不是出家了吗?怎么还留着头发?噢,明白了!你还是居士,寺庙还要考验你的。哎,你为什么出家,像那个林黛玉……噢……就是那个陈晓旭一样生癌了吗?不像,你脸­色­还好啊!和我一样,老公不见了,离婚了?佩服你,何以然!我在学校时就佩服你。你无情,我有情。我这个人就是为情所累!”她放开何以然的手。像一个钟摆,在何以然眼前晃来晃去。

何以然没法告诉她,她没有出家,没有生癌,没有离婚——因为她根本就没结过婚。但苏瑜显然处在错乱之中。可以说,她所有的对话其实都是自言自语。苏瑜变化很大:人很瘦。面­色­苍白、皱纹细密,很脏。一半灰白头发的及肩,遮住了半个脸。身着灰呢长裙,上身是紫­色­灯芯绒对襟棉袱,足蹬半腰旧靴,像金庸笔下的女魔头梅超风。她浑身上下,散发出阁楼发霉的气息。

苏瑜的寒暄已告结束,开门见山,“何以然,我早就想找你了。我命令你给我注册一个公司。我打听过了,十万块钱就可以。你给我十万块。”

问她要一个公司­干­什么?她很诚恳地说:“我办一个公司啊,把抢我家双成的女人都抓来!我让她们全都进我的公司。我当经理,我管着她们。谁不听话,我把她们都关到医院去!我给他们上电!”

她的丈夫应该叫双成。何以然劝慰她,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她先生把钱都给了别人。 电子书 分享网站

飘羽之重 2(2)

“啊呀,你哪里晓得啊?我们双成得病了。我苏州找到杭州。他不把我接到家里,却把我送进医院。你说毛不毛病?要住院嘛,也是他住!现在,我找来找去,都找不到他了。那么,我只好找到你这里来了。”

何以然赶快见缝Сhā针,岔开话题,问她怎么知道她的地址的。

她随手从拎着的纸袋里拿出一本书。何以然看到了最熟悉的由红­色­和黑­色­构成的封面。

苏瑜说:“看到了没有?《制止痛苦》,何以然。我从这上面找的啊。”

能够通过书找到多年不见的同学,说明她思维还是有清晰的时候。何以然刚刚那么希冀,苏瑜就给她当头一­棒­:“从前,他是只跟我一个人好的。现在,他变了,脑子出问题了。何以然,现在我命令你给他治病,听见了没有?我命令你!”她敲打着太阳|­茓­,坐下,又站起,像被按在弹簧上了。

助手过来跟何以然耳语,说和­精­神病院联系过了。苏瑜果然是从医院出走的,失踪好几天了。医院会马上派人来接。她的丈夫叫曲双成,就在本城工作。是他把苏瑜送进医院的,这几天正出差在外。实际上,苏瑜和丈夫早就离婚了,应该算是前夫。他们也没有孩子。

苏瑜很反感助手对何以然咬耳朵,挥着手,生气地叫道:“出去出去!不要挑拨离间!双成是我的!那些女人都是骗他的!这个、那个,东南西北,统统都是狐狸­精­!”说着说着,她就哭了起来,好像意识到自己的真实处境,眼泪把满是灰垢的面颊冲出两条细沟。

何以然过去抱住她,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让她慢慢平静下来。然后,邀请她吃饭。

可苏瑜说,她不用吃饭了。因为现在的她,已是寒冬里的一支腊梅,迎霜傲雪,昂首怒放,香飘云天。

办公室里有现成放着的方便面,何以然试着给她泡了一碗。没想到,她狼吞虎咽,一眨眼工夫,就吃完了。脸上立刻有了一丝血气。给她热毛巾洗脸,她没有反对。等着要为她束发时,她就死活不肯了。她说,老公最喜欢她的就是这一头又黑又亮的头发。这是他们的接头暗号。头发一扎,老公就找不到她了。有了血­色­又洗过脸的苏瑜,除了白毛女般的灰发,又恢复了几分当年的秀丽。只有目光中透露的一意孤行和执着,如烛光明灭,与人对峙。

她们竟然会这样相见,实在不可思议!

苏瑜平静下来,发了一阵呆。突然,她像是被人扎了一针,跳起来说:“告诉你一件事情!告诉你一件事情!很要紧的,小心,要小心……”她贴着何以然的耳根,发出蛇一般丝丝的喘息声,像个巫婆在预言:“她要死了……”

何以然一惊,稳住自己。她轻轻抚着苏瑜的背,在她耳边轻声道:“放心!没人要死……那人不存在……”

苏瑜一下子跳开了,一拍额头,叫道:“那人存在的。她就叫何以然啊!她就在这里办公啊!那人存在的啊,啊哈哈哈哈……”

她大笑起来,然后开始唠唠叨叨地指责何以然。说何以然和大家一样糊弄她,不肯把钱给她,弄得她没法开公司。而不能开公司,她就没法挣钱。不能挣钱,她就不能给老公治病。老公病不好,就要和她离婚,还要被别的女人杀掉。何以然不借钱给她,就是罪魁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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