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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我的前半生,我的后半生 > 90.外篇(1)

90.外篇(1)

窗外的余晖脉脉,直拉拉地照进深广的大殿,秋风卷来金桂的蜜香,甘甜怡人……

东暖阁外间向南的矮几上就放着一大捧新换上的“美人桂”,是老祖宗在世时培出的金桂中的新品,婀婀婷婷的姿态煞是惹人爱怜。

“把它Сhā进西窗靠南的那张几上那只汝窑瓶吧,金桂自然是得沐浴金­色­的夕阳,才能释放出更美的芬芳。”

她刚一踏进室内,见我捧着那把新掐的桂花,扭头对我一笑……斜­射­的艳阳让她的凤眼微眯。

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我一时怔在原地。

我轻轻地把手中的花枝Сhā进那只和昭仁殿里万岁的书案上是一对儿的翠­色­瓶子里。这瓶子本是一对儿,釉下彩的翠瓷,宛如一片碧­嫩­的绿叶,据说是宋朝传世的古物,宛仪和皇上俱爱。

她见我久久不语,神情一黯,无所谓地笑笑,转身做她的差事去了。

那个身影……那句话,分明就是“她”……

“小七,今天是她的生日,把圣上亲摘的桃子晚膳给她送去罢。”

“姑姑,她真不是宛仪,生辰都不对呢,宛仪和万岁都是三月里……”

“乾清宫难道还有别的主子不成?”

见我眼睛瞪来,那小妮子跑得比老鼠还快……

记得每年巡视京畿皇上都会给宛仪带来礼物,虽然大抵不是特产土物,就是一些民间有意思的玩意儿……可这次……在圣上的心中“她”究竟还是“她”么?

可是,我倒是觉得也许她就是“她”呢,就如刚才她那句话……不过,我确定么?能确定么?

唉……心下的叹息轻得就若偶尔闯进庭堂的那丝秋风般,若有似无。

除了乾清宫里那两位主子以外,要说我额真从心眼儿里畏惧什么人就是眼前这侍奉过两朝圣上的全公公了,他是看着当今圣主长大的也是亲侍万岁爷几十年的老总管。

雄壮、华丽、肃穆而森严的紫禁城,每当太阳从东方升起把这琼台宫阙第一片琉璃瓦漫上庄严神圣的金光时,我常常感叹……有阳光的地方,背后必有­阴­影的所在。

金黄|­色­的宫墙内投­射­的­阴­影下是他们的一张一张说不出是天生的奴媚谦卑,还是后天养成的虚意假情讨好的笑颜。宫中的宦官,大都出生低微,好人家的儿女也不会送来做这个断子绝孙的行当。男人最在乎的东西,就是他们近天颜的代价。

宛仪曾经说过,他们出生“草根”和我们旗下女官有本质上的区别,太监注定无嗣,无儿养老所以对钱财看得重些,都是些为生存不得已的可怜人。可我却从来不这么认为。

我们蒙古族的儿女从来以太阳做旗、蓝天做帐、草原做床……生来就清清白白的心胸哪里就容得宫里头有些人表面弥勒一般的慈口佛心,肚皮里却见人下菜瞅准机会就落井下石的死太监!

不过至于他……也许我更多的是……钦佩。

静静地敛着声已经快半个时辰了,陪他……喝茶。

毓庆宫配殿后的芜房,就是这位曾经是现在也是这个宫廷里最受当今圣主亲近、信任的总管太监常公公的值房。自打太子十岁,圣上拨了一批自己身边最亲信的人过来侍侯毓庆宫的东宫新主子,领头的就是他。

一青衣小太监踮着脚轻轻的进来,半压着的帽檐遮住大半个脸,跟贼似的凑到全公公耳朵跟前咬着耳朵。

“什么……她当真吃了豹子胆了!”从来喜怒不显的全公公,右手微颤只听得手里茶盅的托碟与盅体瓷片互相碰击的叮叮声不绝于耳。

“告诉你家常公公,说我老全谢谢他的茶。”

那小太监应诺着打了个千,去了。

这小太监是常公公底下的?那个常公公是谁?他口中的豹子胆的“她”又是谁?我惴惴地瞅着他的背影……银白中间杂­色­灰黑的细辫子耷拉在他脑后随着他的步伐微微甩动着,他看似在犹疑,但更像是在准备着决定……

我咽下了一口唾沫,心里突然明白,他马上要告诉我的“决定”就是他今天叫我来到这里的目的。

“丫头,这个世界上最难预测的是什么你知道么?”

他突然站定,烁烁地眼光直视着我,却又象看透了我,越过我……

“天的……­阴­晴雷雨?人的……旦夕祸福?”斟酌着字句回道。

“都不对,是人心!”

手中那只青花瓷茶盅被他“咯”地一声重重搁到茶几上,溢出来的水浸湿了小几上的贡缎桌布,暗云般的深­色­水渍立刻团团晕染开来。

“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连­性­命都不顾及被妒忌烧红了眼睛的人,这样的心最可怕,也最难测!”从内室走出,他那青筋凸露的手抖嗦着翻开一只外观年久陈旧的红缎布包。嚯……里头是一只头点朱漆的­阴­雕铜符腰牌。

“丫头,你上次和兰嬷嬷来求我施法搭救宛仪,公公我没有回复你们,你们是不是有所怨言,怪我这老奴才本­性­凉薄,出了乾清宫就不认旧主了?”

“奴婢……没有……不敢。”结结巴巴地小心回道。他突说此言,让我一惊,实在不明他有何用意。

“不是不管,是本公公自认在宫中识人无数,断定宛仪这次只是有惊无险。哪怕有人把她看作眼中钉、­肉­上刺,不除不快,却在圣上没有任何明示前,宫里无人会有胆子从老虎ρi股上拨刺。”他话锋一转,眼神一凛:“可却忽略了如果真有不怕死的,只想一时痛快的疯狂之人。”

全公公言下之意是说有人要趁皇上北巡之机,对暂押在内务府中的宛仪痛下毒手?此刻全身的寒毛倒竖,虽然不确定这个宛仪是不是以前的她,但果真有人害她,得从我额真的身体上踏过才行!

“公公,是谁?”脑海中拉出一张张脸,认识的不认识的……宛仪得罪什么人了么?她跟我一起进宫,应该不会惹到什么,不过……一张绝美的容颜清晰的从记忆中浮出,难道是她?

“居储秀宫的张贵人。”他眼皮轻跳,这几个字儿犹似从齿缝中挤出一般。

果然是她……按理,张如妍以秀女身份直升贵人,已经是无上的殊荣。最近两年更以贵人之位盘踞历朝主妃才能入住的储秀宫,试问哪朝哪代哪位贵人小主有此恩宠?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可每每节日庆典不得不和宛仪遇到这一后宫闻名的美女时,我却能感受到她雍容有礼的微笑后面那隐忍的情绪……

宫里人对她评价甚好,知书达礼、温柔可亲。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我却总不舒服,一道经历过选秀过来的我却是知道那表里外在的美丽迷人,暗底下的心却是冷漠冰凉,对她的感觉从来觉得像……蛇。

曾经在宛仪面前谈及,据说皇上还老翻张贵人牌子,为什么宛仪也不妒忌,她却只是笑而不语。我只当她不愿与我说起这个话题,难道,这背后还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公公,额真实在不明白宛仪怎么就招惹她了,皇上也对张贵人不菲,她怎么就恨宛仪如此?”

“不菲……呵呵,宫里头的有些事,假到真时真亦假,人心已是难测,那天颜圣心更不是我们当这些奴才该去揣度的。我虽然没学几个字儿却也知道食君禄、忠君事才是为人臣、为人仆的本分。丫头,是我们为主子尽忠的时候到了,有个差事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做?”

全公公手上抚摸着那块铜牌,神情陡地一肃。

“但凭公公差遣。”

“我知你阿玛是理藩院员外郎,伯父又是漠北蒙族台吉,行事方便些。而关于宛仪的任何事宜皇上一向有自己的主意最恨弄得人人皆知,我也不好托前朝的人带口信,更怕来不及……也担心你一个女儿身经受不住……”

看来是真出大事了,不然对宫中大小事情一向淡然笃定的全公公断不至于拜托于我……顿时只觉得热血沸涌,是出宫给北巡的皇上报信儿么?额真早就愿意为主子做点什么了,难道还怕那点马上颠簸之苦?

“额真自小在塞外马背上长大,公公无需担心,就算公公不找额真来做,额真哪怕也会自动请缨!”

全公公眼睛一亮,把那铜符腰牌慎重的放在我的手里:“祖宗宫制除非颁旨,我们宦人不得出宫,更别说离京。公公我这辈子蒙圣上恩宠,随侍左右去过几个地方,也算知足了!唉……还是你们旗下女官好……不过有这牌子,你还得需要一张办差的谕旨才行。”

谕旨?皇上北巡在外,皇太后又去了汤泉行宫,太妃……那安太妃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自从那年喜格格化身富察侍珠,羞辱了她家富察氏,只要皇上不在跟前太妃一向没给我们乾清宫的人好脸­色­。那难道是那几位主妃?德主子已多年不管后宫大小细微,心淡如水。宜妃随侍太后去了行宫,剩下的几位都不是主事的­性­子,说起来容易,可平日和他们素无交情,此刻真要去讨要个出京的缘由可是万难。

见我死攥着那块铜牌满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全公公眯缝着满是细纹的眼笑得像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这宫里头能下旨放人出宫的娘娘大概都知道宛仪进了内务府了,几天来却不闻不问……哼,个别老人嘛,分明是不想引火烧身;个别新人嘛则是不知道水深水浅,不想妄自出头,所以任那人轻易得逞。不过,却有一人却是亲历过雷霆震怒的滋味,那样的痛,她定没忘记,她……也许会帮我们。”

“公公是说某位妃主子被万岁爷……但还会帮宛仪?”他越说我越糊涂,这是打得哪出哑谜。

“是的,如果不是傻子这次她定会出头,不是为她自己,是为她……儿子。”

手上的牌子此刻变得沉重无比,虽然还不尽然全懂全公公的话,可我却突然觉得安心。不为别的,因为有他……这宫廷里虽是奴才之身却大家敬如长辈一样的汉人公公。

据说……他不姓全,姓李。

外篇 (2)

是谁

让我的脸颊微烫

是谁

让我心点点惊惶

是谁

敢在我的夜里张扬

是你

最漫不经心的目光

却能

偷走最甜蜜的梦想

是你

用一朵花开的时间

让我

时而觉得红尘一瞬

时而却是轮回千年

梦里才能见到的土地,一如既往的琉璃般的蓝天,和一眼望不到边的美丽草浪,绿中带黄的及膝草儿随着阵阵轻风上下起伏,层层叠叠浪涛一般前仆后继。

“你说宛仪被关进了内务府大牢?”

记得……上次见到恭亲王也是在草原,不过这次却不是在克里克腾旗皇上亲征的那片草原而是在这离多伦诺尔不远正北部的阿巴噶左旗。

明媚的的阳光在这位高贵的王爷的脸上留下了夏日的印记,与圣上相似的侧面,微黑的脸颊,那两只因惊诧而圆睁的大眼正直直地瞪视着我。

放手啦……又不是敌人­干­么这样老鹰拧小­鸡­的架势拉着我的衣领,我又羞又怒,怒视着他,实在很想在他那只看起来若树般坚硬的大手咬上一口。

不过……我不敢。

据说,那双长年握剑拉弓的手下死过不少人……他的敌人,就在这草原。

“全公公怎么派你这个……”他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眼,不屑道:“还没马高的小太监,说!哪个宫的,所言属实?你可知晓你嘴巴说的要是假话,爷一把就能捏死你!”

“咳咳……咳……我是乾清宫的……真!”喉咙被一把掐住,憋得我说不出话来。

和万岁爷血脉相通的王爷,模样相似怎么­性­子就这么南辕北辙呢?我的喉咙可不是弓弦,经受不起他大爷的天生蛮力。

“我……是……额真!”貌似他的智力也不如他的兄长,心念一动,一扭头甩掉那大檐子的宦帽,露出长及腰躯的发辫和……蓄着刘海的额际……

蓦地他手一松放开了我,任我滑坐在地上微微喘息。

“我说了我是额真!我要见……万岁爷!”

瞅着我额头那排公公绝对没有的东西,他眼神一时懵懂,又渐现清明。唉……后知后觉的的人那,这时候才认出了我。

“你从宫里来?那怎么带着的却是土默特旗的蒙古侍卫?”

“我伯父是土默特的台吉,我一个小小的宫廷侍女除了找亲人难道还有本事能借到大内禁军么?”

从地上捡起我的帽子,弹了弹襟边的尘土,一整衣冠:“奴婢可是奉慧妃娘娘的谕旨出宫,此刻有全公公的密函要亲呈给圣上。请恭亲王代为传达,事关宛仪安危,以免误了大事。”

“可皇上现在却不在这里。”他一瞬眼,正颜道。

张大眼瞅着他……不会吧!我千辛万苦的才来到这里,四日四夜的不眠。他……在诓我?狠狠向他瞪去,瞪得我眼睛我发红……宛仪还在内务府等着……

“丫头,难道本王还骗你不成?”

他戏谑着瞥我一眼:“皇上前日与在此地会盟的漠北蒙古五旗旗主去了阿巴儿湖行猎,派本王在此坐镇。”他清了下喉咙又道:“不过嘛,中午刚遣人来报,这次由皇上作宴,款待这次来阿巴噶会盟的五旗旗主、台吉们。就在今晚……在这里——阿巴噶。”

呃……意思是说皇上已经在回程的路上?而今晚这里,阿巴噶左旗……会有夜宴?

还未入夜,宁静的草原就沸腾起来了。

在夕阳在地平线上奋力半露着小半张脸的时候,草原的东边黄云滚滚,响彻起雷鸣般的马蹄声……天朝的主人,带着归附他的几位汗王旗主儿回来了。

这次皇上北巡至阿巴噶,可不是闲着,和蒙古来归附五部会盟。

它们分别是:乌珠穆沁左旗(俗称东乌珠穆沁旗)、乌珠穆沁右旗(俗称西乌珠穆沁旗)、浩齐特左旗(俗称东浩齐特旗)、浩齐特右旗(俗称西浩齐特旗)、阿巴噶左旗(俗称阿大王旗)、阿巴噶右旗(俗称小阿巴噶旗)、阿巴哈纳尔左旗(俗称东阿巴哈纳尔旗)。这五部蒙古王公被安置在原地,或划给新牧地,分配和编组户口以牛录(蒙古语作苏木)为基础,编组为旗,以原来各部首领为旗长,并且子孙世袭。从此,既多伦那次最大的蒙古会盟后,大清又多了五部入旗籍的蒙古臣民。

“皇上这次北巡可没带家眷。”

见我白眼翻飞,他低哼一声:“嗯,除了本王这个倒霉的弟弟。”

行经几道禁军关卡,不远处就是灯火通明如白昼的就是“围城”的中心地带——帝帷了。

遥遥能望见帝帷前那片新夷的草地,平整出来的那块场地上正围坐着数不清的蒙古王公、台吉、将军……圆圆的明月下但见那串串芒星冲天的巨大篝火,照红了他们兴奋的脸。

手轻轻地按了按胸口那温热之处捂了四日四夜的救命的“函”,收敛起心神跟在恭亲王的身后,向着那焰火最盛处最最明亮的所在走去……

草原上特有的凄婉悲壮的马头琴声随着我的步们履靠近越发大了起来。

空气中无形地弥漫着醺人烈酒浓香和阵阵果木炭烤­肉­的特殊香味让人食指大动。嗯……很熟悉,是鹿­肉­,看来这几日皇上和五位蒙古王爷战果颇丰。

浪潮般的阵阵琴声忽地渐渐小了下来,我正纳闷中,一声尖锐的哨响冲天而起,一道流星高高升起划破西边的天际,啪地一声……瞬间,那流星化成点点银树金花,如网般散开,绽满天穹,与明月争辉。

“哦……”随着一道道哨声高低起伏在天空冲开出一朵朵或晶莹或璀璨的花儿,天朝皇帝的客人也不时发出阵阵惊喜的低叹。

这叹声中有婉转好听的女音……

如昼般的焰火下,是几张芙蓉一般的娇颜,桃腮杏眼,穿着蒙古盛装却掩饰不住底下的体态婀娜,个个眼波流盼,目标俱是他……

那居中而坐,已换下戎装的,戴着九龙朝冠的天子。

天子的两旁却立着两名幸运的蒙古格格,不知道是五王中的哪两位王爷的女儿。一女执壶斟酒,一女殷勤布菜,粉面含羞,眼神闪烁着的可是草原女儿不加掩饰的……爱慕。

“咳咳!”

见我脚步骤停,两掌握拳,一副怨女模样,恭亲王眉毛微挑,轻嘲道:“莫不是你也爱上我三哥?”

“皇上谁不爱?那是爱国爱家的忠君之爱!”我嗤道:“我是可笑这些妄想攀天的女子,却不知道越是光鲜明艳的花儿底下的刺儿却越多,越是高贵完美的表象背后却是……地狱之门!”我的宛仪,现在不就在那等同地狱里内务府牢狱里,而他……

唔……“地狱”的字眼……

轻捂住自己的嘴,我刚刚可是在亲王面前说他哥哥,当今皇上的不满之言。哼!错就错了,难道怕你告发我不成!

为宛仪心疼的我不敢再去看那高贵的侧面,却是狠狠瞪了身边这个与之相似的容颜一眼,但见……他眼底的笑容越发深沉。

酒过三巡,宾主尽欢。

篝火旁边的台子上开始响起丝竹之音,一行行宫廷侍者捧着烤得酥黄散发着鲜美的­肉­香的烤­肉­从里到外,按照各部围坐在篝火的位置摆着烤­肉­和时令的水果。

今日做东的皇帝陛下示意蒙古各部来赴宴的客人不必在遵君臣之礼,大家随意畅饮,尽享这草原盛宴。

酒­肉­茶果过后,本是草原儿女的洒脱个­性­渐渐绽露,各部的蒙古人或贵族或将士,渐渐忘记了敬畏的天朝皇帝在场,合着台上的琴声微微摆起身体脚踩着节拍甚是享受。

阿巴噶夜宴的Gao潮这才到来……

见高坐在那宝座上的主子面­色­缓和,此刻正是机会,我拿出那封包裹得严实的密函,拉开外层的油布护封,轻轻递给了身边的王爷。

见他点头,拿过那全公公亲封的函件起身而去,一步一步走近……

皇上许是见到自己的御弟手里捏着封信,有些诧异,炯炯的目光朝这头看来……

见他眼光扫来,我不仅紧张得心跳如擂,把头微低。

穿一身蓝­色­绣金龙的袍子的恭亲王爷靠近他的皇帝兄长耳语了几句,立刻感觉如刀子般凌厉的万岁爷的目光,在我头上的帽檐和身上这乌鸦­色­的衣服上溜了一圈。

他看出我来了么?皇上,我是乾清宫的额真啊!你可知道宛仪……不过只要您马上回去,就万事大吉,额真这几天吃的这点颠簸真的不算什么了。睇着这全天下人的主子,顿时委屈得鼻头发酸。

恭亲王把信交给他皇兄后垂首肃立,他此刻怕是和我一般在等着皇上命令:即刻停止北巡,銮驾回京。是的……一定是的!

宛仪啊,再等等马上你就有救了,皇上看信后定会飞骑而回,我敢断定!

可是……

一名蒙古王爷此刻却在这让人快窒息的时刻Сhā了进来,满脸堆笑,对着和皇帝讨好地说着什么,唉……太远,我虽心急却是一点也听不清。

皇上像是听得很仔细,微微点头……该死的,这蒙古老头在这接骨眼儿上来打什么岔!

随即只见那老头大喜,对着靠着万岁最近的那两位蒙古格格唤了一声……顿时,那琴声突变,婉柔旖旎起来。两名丽人脸带娇羞,媚眼含春,竟然踏上了那高台……跳舞。

我的脸部顿时痉挛,双手发痒,很想在那老头和那两个想媚主的狐狸­精­上揍上两拳。刚我怎么觉得这两个女的漂亮来着?

皇上啊皇上,您身上也流有蒙古的血脉,难道不知道接受蒙古女儿的献舞的意义?

难道……您真的忘了宛仪?蓦地,眼睛顿时模糊起来。

欢快的舞曲在继续,高台上艳舞霓裳,天空中火树琼花,在一派的流光沁影中,但见高贵的帝王正襟端坐,红红的火焰中笑得如和风旭阳……而我却止不住的掉泪。

因为……

迷蒙的泪眼中我瞧见皇帝叫过身边一个侍卫耳语了几句,却是……把我一直看做心子般重要的全公公的信看也不看揣进了怀里……

给我临时的帐篷被安排在恭亲王大帐的右侧面,后依一山丘,多少能遮挡住草原秋夜的凉沁沁的寒风。对于恭亲王贴心的安排让我稍觉温暖,毕竟这次北巡皇上并未带女眷,随行的内侍都是公公,总不成让我这个假太监和那堆假男人住在一块吧。

没带那能把我半个脸都遮住的大檐帽,任长长的辫尾在轻风中微摆。

“难道男人都这样吗?宛仪就算不是以前的宛仪,可是身体还是她啊,难道他就能忍心看她死?难道他真的把她忘记?”死命的从草甸里揪出一把带粘有泥块的青草,再狠狠地丢了出去。

“你有没有见到他手里那只碧玉杯?”

明亮的月光在这王爷身上的五爪金龙晕出一片华影来,今夜他面­色­如这月华,平静无波。他突然说起这个­干­嘛?

“我只见到他看也没看那封救命信,我捂在心口4天的信……”

“刚才,我在他耳畔说宛仪入狱了,内务府。”

“那又怎么样?”

“没怎么样,只是那碧玉杯不小心被皇上捏碎了。”

外篇 (3)

碎了……那是什么意思呢?

夜幕中,他的双眼莹波闪现,难道……

一时我伫立在风中,怔住……

只觉得此刻呼呼而过风声,似在倾诉,犹如一条潺潺而流的小溪。

“他来了!呵,看来三哥还是三哥啊,额真你就放心吧,你的皇上一点未变。你瞧!”

只见那巨大的帝帷亮得宛如透明,犹如天河引出一条分支,十几只羊角宫灯列成一队向着恭亲王所住之处,蜿蜒迤逦而来。

“唉……这个时候来这里对我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你……现在出去铁定碰到,要么先在帐后躲躲。”他一整衣冠,一副准备接驾的架势。

“我又没犯错,不怕见皇上,­干­么要躲?”实在不懂他的用意。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皇上今日为何不看那信?这大半夜了还来我这里?”

哦?眼睛一亮。我当然……想!立刻蹑足闪躲进帐后­阴­影处,亏得这身乌鸦­色­的公公的服,在夜­色­中简直就是天然保护­色­嘛。我蜷缩在后,他跪迎在外,一起敛声……等待。

果然……恭亲王帐外高高挑起的风灯下,映出大步走在最前头的那个人影果真是这个天下的拥有者,我额真的主子万岁爷。

在帐前恭亲王的侍卫处,他摈弃了左右,看了跪迎在门口的弟弟一眼,“起喀!随朕进帐。”抬步入帐,听语气……看来皇上心情并无方才在宴会上看起来那般愉快?

“知道朕为何而来?”他打量了下穿戴整齐的常宁,石青领子,绣金龙的蓝­色­袍子看来还是刚才那套行头,并未换装休息的准备,心下了然。

“臣弟约能猜到一、二。”帐内红烛下,但见恭亲王常宁嘴角微弯。

空气里传来轻微的簌簌声,是那烧成灰我也认得的信!万岁爷面­色­凝重把信纸递给了常宁。

一直悬在我心口上的那根弦,缓缓松懈下来。这信纸是展开了的,那就意味着……皇上不是不看那信,那又为什么当时却是漫不经心地放进怀里呢。

“皇兄,常公公说,茉儿她……有了?是您……”常宁突然把头抬起,惊道。

“不可能!”没有些许的思考,冷冷的声回答得是那么绝决。

“呃……”常宁像是吓到,瞪大了眼望着他的兄长。

“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说的不可能是她不可能有了!”

“为什么不可能,难道您都没碰过……”常宁的不怕死的小声嘟囔却让帐后的我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别说耳力极好的皇上。

“太医院每三日送来的养身的平安汤,几个大丫头都会盯着她饭前喝掉。”皇上却没有回答自己弟弟的问题,却怎么说起宛仪喝什么汤这样不相­干­的事情。

“平安汤?这药汤里……”

后知后觉的恭亲王一拍额头笑得更加诡异:“哦……我还记得喜格格出生的时候,听嬷嬷说过……那个,我还以为只是笑话,看来皇兄当真昏倒过,您居然怕这个,难怪会没有……哈哈哈哈……”

“闭嘴!”不再如冰的语气,明显的夹杂着些怒气,让一直惧怕自己皇帝哥哥的恭亲王稍微收敛了些。

透过那条牛皮夹缝中看去,只见烛光下万岁爷的侧脸,面­色­绯红,不知道是夜宴过后的微獯还是因为被自己弟弟看穿心事而生的恼意。

让皇帝下不来台的人绝对不是聪明人,哪怕是血脉相通的亲兄弟,恭亲王自然不傻。神­色­一谨,赶紧转了话题:“皇兄我们是不是得马上回京?”

见皇帝默然,背对着烛光,修长的手指扣在案上微敲,他偷觑了眼自己兄长的脸­色­又道:“自臣弟今日见到带信来的那额真丫头起,就已经做好即刻回京的准备,就等皇兄一声令下,我们即可……”

“即刻出发!”一方赤­色­的金牌上面被轻扣在茶案上,烛光下那凸雕的“如朕亲临”四个纂字儿亮得灼眼。

“朕已安排素伦做好了准备,不得延误,也不能延误,你懂么?”他直视着自己亲兄弟的眼轻道,眼里盈满慎重与信任。

草原的夜晚秋风刮得呼呼的,我把耳朵紧紧贴在厚厚的牛皮帐篷上才听清楚,原来……皇上还是皇上,心里头装着宛仪的皇上,我咬着自己的手,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这风儿一会儿就吹­干­了我的脸颊,摸摸自己的双颊,冰凉冰凉;本以为那已死绝了的比冰还要冷的心啊此刻却滚烫滚烫……

明月夜,月中天。

广袤的深蓝­色­天穹上绽放着无数的星辰,忽闪忽闪的,如同给躲在青草下不断呢喃的秋虫打着节拍。

我隐藏在帐篷后的­阴­影,望着帐外那排禁军中­精­选出来的几十名侍卫,个个怒衣鲜甲,盔缨嫣红。

“常宁,无法和你一起回宫……”两名宫人高挑的宫灯下,是身着杏黄|­色­常服的皇帝,如星般澄明的眸子藏着如夜般深沉的思绪。

“臣弟定护她周全,三哥,你的心常宁明白,放心。”已换上行服的恭亲王屈膝给自己的皇帝兄长告辞。

月夜下,不远处那一抹­阴­影细看原来是两队排列整齐的骏马,早已上好了马鞍,吃饱了粮草正­精­神抖擞地原地微踏着马蹄。

“现在素伦只怕已经在路上,可朕还是不放心。”

“晚宴那会儿就已经安排素伦先行了么?”常宁眉毛微扬有点吃惊。

哦……是那两个蒙古格格正在台上妖媚地献舞那会儿?我记得皇上有叫过身边一个侍卫交代了什么,实在搞不懂了,明明万岁爷心里在乎的紧,可为什么那当口却偏不看那信,害得我­干­着急。

“恩他先回去解围,你去善后,因为……他的身份估计还镇不住这宫里的有些‘贵’人。”顿了一下,他把手中那沉甸甸的牌子塞到了自己兄弟的手中:“再说,这块牌子,素伦他目前还不能要,也要不起。”

原来……皇上对自己的亲卫也有顾及。

毕竟……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我知道那快牌子在目前远离京城的关外意味着什么。那代表着可以驾驭关内外驻军、甚至拥有任免官员,宰杀王公贵戚的天子特权。交出这个牌子也就是暂时赋予另外一个人能主宰天下的……皇权。

常宁神情一肃,跪地小心地接过金牌,仿佛……很重。

月圆风啸,战马嘶嘶,那凸绣着张牙五爪的金龙的长袍正随着风猎猎地展动。他脸­色­慎重,多深多重的信任与嘱托化作在兄弟的肩头上那一记轻拍。

“三哥……我明白你的……情非得已。”

极目远眺,在那帝帷的西边,那一排专为五部蒙古王公亲卫划出来的那块平坦的草地,因为今晚天朝皇帝的盛情款待那一座座帐篷都还透着不灭的灯光。远远看来,亮得就如同这秋原上夜晚的萤火虫了。

据说……明日就会按照各部原属的地理位置,重新划为由天朝皇帝直接统领的八旗。明晚,这片草原又将是个不眠之夜。

唉……此时此刻,我能明白,作为皇帝的……情非得已。

“出来吧。”

那熟得不能再熟的低沉嗓音,虽不大却让我心跳立刻快了起来。

月­色­中,一个身影长身而立,是……我的主子万岁爷。

早就听宛仪说过,万岁爷自小习武,耳力极其好的。抿了下­唇­,一点一点的挪移出原以为能被这黑夜遁去身形。

待我磕头见了礼,悄悄地打量他……

但见月华在他身上笼出一片银白,他仰着头,看着草原上那如棋盘的星空,就直直的立在那里,一时无语。

“喜儿小时候常常和朕一起夜观星辰,一看就是一夜。你看这天上数哪两颗星星最亮?”

唔……皇上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抬头望去,只见一条如腰带般的银­色­天河贯穿南北,深蓝­色­的夜空中犹如一条漂亮的雾状飘带,美丽极了。天河的东、西边各有一颗星辰亮得刺眼,那光芒能与月争辉。

“回皇上,奴婢觉得这天河的东边这颗和西边那颗最亮!”

“嗯……汉人的传说,把这两颗星星叫做牛郎与织女,本是一对恩爱夫妻却硬被天神拆离。你看那银河的东岸。那最亮的那颗星就是牛郎,旁边还有两颗约暗一点的星星,据说是他们的两个孩子。”

“那西边这颗最亮的星就是那织女了?”

原来在汉人的传说中有着这样一个凄美的故事,我来回的打量着这几颗平时惯见的星星。今夜,仿佛一夜间这几颗星有了生命,忽然觉得它们分外的美丽。

可是……皇上怎么会突然有闲情看起了这星星。是因为想喜格格了么? 还是……想"她"?

“你的宛仪……她……有没有被火烧伤?”

真是天颜难测,这圣心更是难揣度,一直望着天空的皇上突然问起宛仪。我的宛仪……怎么听着这么难受,难道不是他万岁爷的?

“乾清宫暖阁的地毡和几件案几被烧坏了,不过宛仪毫发未伤。”

“嗯。”久久……听他轻舒了一口气。

夜深了,风更大了些儿,小九子捧着一件轻裘披风蹑足过来,给我使了个眼­色­。我会意地小心接过轻轻地披在皇上肩上。

“额真,你知道什么叫做鸾鸟么?”

又是蓦地一句话让我费解,唉……主子就是主子,我额真怎么也猜不着他的心思。

“回皇上,奴婢不知。不过都说鸾凤、鸾凤,大概是一种凤凰吧?”

“鸾,是传说中的一种神鸟,不是凤凰,却能飞翔得比凤更高。”

他看着我,黑幽幽地眸子下正翻滚着一股莫名的东西,烁烁生光……像是已经决定要做一件什么事情。

鸾……哦!!!突然明了!

我的心陡地被提得老高老高,嘣嘣嘣地直跳,抑制不住地雀跃。万岁爷说的可是,可是……她的命运?

“皇上,可是宛仪可能不是原来的宛仪呀。”满溢的狂喜中却隐隐有着一丝担忧。是皇上终于准备给宛仪一个名分了么?可是现在她却还不是“她”呀!

“她就是她,朕知道。”

他顿了一下又道:“虽然,朕还没有完全想通,但是能很确定的知道这一点!她只是暂时忘记,忘记……一些过去……”

宛仪果真是宛仪?见皇上笃定的语气,让我不得不信。毕竟,他才是她最亲密的人,既然他认定,那是就是了!

风吹着他的袍角“嗄嗄”作响,他的面­色­犹如反­射­在银白披风上的月华一般平静,我却心下一抽,犹如感受到他内心深处的恸。莫来由的一股子深切的哀伤如潮汐般一浪一浪袭来。

这么样的一个自信的主子,少年伊始就意气风发的皇上,要让这样从来自信满满的尊贵的人去接受他最爱的女人忘记了和他拥有的过去,甚至忘记了……他。

原来……皇上早就认出了宛仪,而这次北巡只是逃避,逃避去面对最爱的人不爱自己、忘记自己的事实么?

原来……从来像天一般无所不能的主子也有不自信的时候,对待关于“她”的事情。

“皇上,您真不在乎她的忘记么?”

我的唏嘘消失在这呼呼的风里,无声又无息。

“她忘记不打紧,朕都记得,够了。”这句话虽现在脱口而出,却定是北巡这十数天思索的结果。

这个结果让我虽有些感伤,可心下却是大定。是啊,只要皇上都记得并且认定,那宛仪记得不记得过去真的没什么要紧……呵呵,听万岁爷自信笃定的语气也许有办法让宛仪恢复记忆?

给皇上跪安后,小九子带着宫人簇拥着御辇浩浩荡荡地向北边的黄|­色­大帝帷行去。转头遥望天际,但见东方已经泛起了一圈淡金­色­的朝霞。

嗯……朝霞呈祥,曙光显瑞。昨天的种种已经过去,今天,新的一天来临了。

外篇 (4)

冬儿

不知道这是不是梦里。

那天……我踩着婶母为我做的小鹿皮靴子和父亲才从京城回来给我带回的礼物——那一直想拥有的那条红­色­手柄的马鞭。

我要向他告别,我的表兄凌柱哥哥。因为……我及笄了。

作为食皇上禄的满人的女儿就要像当年他的姐姐一般,去那遥远的京城。在那里无论贵贱、种族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号——秀女,对很多女孩儿来说,也许,那就是一段崭新的人生的开始。

“这套‘嘎拉哈’是小时候你给我做的,我要带走。”

那质地本是雪白,因年生日久已有些许泛黄的嘎拉哈,是他当年为我做的。我执拗的把额娘给我已经装得满满当当的箱子里又把这几个嘎拉哈硬塞了进去。(嘎拉哈,也就是“抓拐”。拐,通常是取猪、羊或是鹿等动物身上比较小的关节骨,做成的一种用来游戏的玩意。满族闺女把它抓来抛去以锻炼手的灵巧。)

“冬儿,舅母要我给你说,依我们的家世进宫去后哪怕做不成什么主子,就算做个侍奉娘娘的宫娥也要做到忙处事必亲为,静里常闲中先检点自身……”

“冬儿都明白,柱哥哥,你今天来就告诉我我额娘的话么?”我歪着头,注视着这个一向少语的他,但见他脸上渐显绯红。

“呃……你等我,等我考中进士,我定来京城……”他的眼闪烁着,底下的话似乎不用说。

一旦我被选入大内,按照宫制,下次出宫的时间可得10年,待我二十五岁。就算他能考中进士,可这个十年……他能等么?

我低低垂下眼睑,不忍再去看他满含深意的眼和那张绯红的脸。

这世上有的事情,不说破……反而更美。

京城……对它的记忆停留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那么宽那么平的街道可以让十辆马车并驾;熙熙攘攘的人群挤满了大街小巷;更别提那街道两旁打着各家旗号的店里那么多新奇的物事,每每总让我的目光流连。

“阿玛,这就是皇上住的京城么?皇上真幸福啊,天天都能看到这么多美丽好玩的东西。”

“呵,傻孩子,我们还没进皇城呢。看!进了前头那座城门才算到了京城。你叔叔婶婶就住在离皇上最近的地方。那门的里面。”

顺着爹爹的手往车外看去……那儿哪里是道门,分明是个巨硕的大城,我只记得那高得仿佛齐天的城楼上挂着一块蓝底儿的牌子上面用满文写着“永……定……门”。灰­色­的砖砌成的城楼上顶着一大片反­射­着夕阳的光辉,亮得灿眼的瓦片美丽极了。

“阿玛,我想要那瓦片,金­色­的,真漂亮!”我的手举得高高的,活像指着那太阳。

“……那叫琉璃瓦,皇上才能拥有的东西。”

“哦?我也想要!要一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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