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见到那道士身形完全消失不见,曹嵩夫妇二人才松了口气曹嵩走过来,轻轻握住乱尘的手,关切地问道:“孩子,不妨事吧?”乱尘却是一脸茫然,怔怔望着灰暗天遒
旧历九月二十三的天色是潮湿的,不甚明白头顶上分明还有太阳,却隐隐躲在云后,发着黯然白光,天空飘飞着细细雨丝阳光下黑白剪影之中,偶然露出屋顶一角狰狞兽头,或是一地幽艳散芳的说不出名的花香于是侧耳倾听,死寂的青瓦山墙下,那些五色潜流不住涌动,阴沉的天,将那些微熏的气息翻搅在一处血红的灯碧绿的酒,钗头玉凤足下金莲,当真是云阃击节碎,舞罢彩云归整个徐州城说不尽的荣华富贵,原来都藏在这暗昧不明的天色底下
歌声渐远,色彩渐暗南城深处,纠结着影影绰绰,不过是些提前点起来的灯影晦涩日光穿过逼仄小巷,青石板所就的小路缝隙间沤着积水,发出烂菜叶的*气息转过几个弯,于胡同里最深处,横着一道半面已经腐朽的木栅门透过栅门,里面是一间年久失修的祠堂因为早已断了香火无人看管,祠堂中的神像都褪了油彩,竟看不出是何方神圣门板虚掩着,似乎除了泥地上的几缕阳光,几百年来,无人造访却有一个黑衣女子枯坐院中,那张鬼脸面具之下,瞪着一双黑洞洞的眼,如不寐的夜般,精光四射,却有隐隐含着无限的惆怅风乍起,倏忽阴云满空阁楼上窗扇被拍得“啪啪”做响,残灯如豆,在阴风里挣扎“要下雨了”院子里,这黑衣女子喃喃说道
这原本是一个再是寻常不过的夜晚,南城的每一条胡同里都透着微醺的醉意,院中的黑衣人也在这微微的醉醺中,渐渐眼花起来雨虽然很细,但也已经将她身上黑袍打得湿透,仄仄的贴在身上时间,便在这快要发霉般的沉默中安然消逝
铜盆里的水,散发出槐花香的氤氲气息黑衣女子迟疑了一番,最终还缓缓解下那鬼脸面具,长袖里出来的却是一双芊芊玉手掬一捧水,泼在脸上,让薄薄温热浸润冰凉的面庞雾气散去,水中倒影出的是一张精致的鹅蛋脸儿,眉目清朗如同墨笔勾画取下面具后的那女子,一袭黑色长衣下的肌肤是白而细腻的,但又并非是那种剔透的白,而是带一点浊重,仿佛水中沉淀过千万载春夏秋冬的白沙
远方依稀听闻人声鼎沸,嘈杂热闹,似人间百态皆在这盆里清水里,微微晃动她一把抓过供台上一只弃置已久的香龛盒子,翻过来,盒子底下密密麻麻满是划痕她玉臂些许颤抖,更从怀里掏出一把碧绿簪子,在盒底下划下深深的一痕两痕……每一道画痕中,都将她素白指甲里,塞满了污垢香灰
她别过头来,遥见一把木琴隐在黑暗角落中一个旮杂里她似乎有些欣喜,手轻轻一扬,将那木琴吸了过来那琴也不是太过于破旧,只是琴弦断了一根,从镂空处的花纹来看,想来曾经还是一个富贵人家所用她便重新打来热水,将这木琴细细擦洗了,又将神像之前的供台收拾了干净琴本无名,静静地枕在供台之上她又将松香抹在琴弦上,发出“嗡嗡”低鸣,在袅然焚香中,如泣如诉她凝了凝神,手指一挑,铮的拨了起来
“你说帘外海棠,锦屏鸳鸯,后来庭院春深,咫尺画堂;你说笛声如诉,费尽思量,后来茶烟尚绿,人影茫茫;你说美人如玉,与子偕臧,后来长亭远望,夜色微凉……”
“好一阕《啼春曲》!”门外飘来一声幽幽轻叹
“铮――”琴音戛然而断慌乱间她又将鬼脸面具带上,待看清来人后,恭恭敬敬跪下身子,叩首正声拜道:“见过陆压道君”
长夜未央,整座徐州旧城都沉睡在梦魇里,一片沉沉寂籁,白日里繁华似锦的长街,此时也是空空荡荡,两道旁店家门面紧闭,孤单高挂着大红灯笼,偶尔来往的守夜更夫,不住咳嗽着,敲着昏浊的梆子,在细雨微风里瘐瘐而行倒是在一些胡同的深处,还不时传来呼卢喝稚和隐隐的丝竹声,让人觉得有了些生气
“不知道君要我守在这里,有何法旨?”黑暗中,那沉默了许久的黑衣女子终是开口恭敬问道“莫急”陆压道君长袖一挥,一苗星火扑楞着点燃了龛台上的残烛烛火如萤,但在这黑暗里,犹是显得甚是光亮火苗跳跃,将缠绕在蜡烛上的蛛丝烧得孜孜微响,火光里,那手里拿着拂袖立在黑衣女子身后的,却是白日里医治乱尘的那名道人!
那黑衣女子手尤是按着琴身,略微有些颤抖,毕竟现在站在她眼前的,不是一般人物,而是远古大神天界上仙――陆压真君!但听陆压道:“你莫要心慌,贫道只想你应允一桩事”黑衣人答道:“我不愿意”她回答声音虽低,但坚决如铁陆压甚是无奈,轻拨琴弦道:“贫道话未出口,你怎知贫道所谓何求?”黑衣女子猛然转过身来,重重跪下身子,磕头道:“求道君成全”她见陆压并不答话,复而坚决说道:“如果道君执意要带我走,我宁可一死!”
“铮――”琴弦不自然颤起,陆压收回手来,背对于她,缓缓道:“依你个性,你会安心剪手待缚?”“不会!”
黑衣女子身形猛然跃起,陆压手中拂尘轻动,拂尘间窜出两根白丝,一前一后挨上了她的身子,那黑色长袍顷刻间便被整齐剖开,长袍散粳里面蓬草似的黑纱从中挣出,似是黑蛾破茧羽化那漆黑仿佛与夜色浑然一体,纱衣长发高高扬起,在空中急旋,像天下剧毒魔血汇积池中的一枝莲花,绽开了重重花瓣但见那乌亮莲瓣被那银丝扎破,鬼脸面具碎成片片撒落一地,托出一枚惨白的面庞,苍白且毫无血色,可却美得令人窒息她身子急速旋动,更有两滴清泪自她脸颊上悄然滑落,泪水莹然,竟然还反射出金灿灿的一点明光,好象是花绽时雨点颤然落下
任她武功再高,但她终归是一届凡人,怎会是陆压敌手,一招都不及使完,便已将被陆压制住但陆压出乎意料的事情终于发生了,黑纱下奇光四射,暴出森然寒气,陆压暗呼不妙,只见她知挣脱不成宁可求一死,以面首急速自撞抵在面前的银丝尖端陆压终究是晚了一步,打着转的银丝顶端直接戳破了那吹弹可破的肌肤,白皙脸上已有鲜红血点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金光一闪,一个万字金印从她脑后窜出,一边生生顶住银丝再往前去,一边又将她臻首往后拉开陆压趁此机会收回拂尘,轻叹一声:“想不到连大师也来了!”
金光大盛,汇聚成一团人型,那人双手和十,说道:“道兄你既然都坐不住了,贫僧又如何能安然置之”黑衣女子跌落在地上,低声泣道:“为甚么?为甚么你们连死都是不许!”那僧人双手合十,缓缓道:“女施主,你这又是何苦,我等并不欲取你性命,带你去上界自然也是为你好”
她蜷缩着身体伏在冰凉的地上,故意不把这僧人放在眼里,哼道:“为我好?是么?恐怕是另有所图吧?如果单单只为前者,需要连你燃灯古佛都惊动吗?”
来人竟然是燃灯古佛!这小小破庙里,却有一佛一道两位上仙,愈发显得神秘非常燃灯古佛慈祥说道:“善哉善哉施主你误会了,我等二人,也不过是为世间苍生着想,毕竟你这番执念不除,一场人间浩劫再所难免虽说这乃天命,但也许我们能改变天命只要你肯答应,不但能绝你情分之痛,连生灵涂炭或数亦可避免”
黑衣女子啐出一口血来,神色甚是傲慢燃灯古佛陆压道君二人虽是神通广大,但于情却是手足无措,又见她一心求死,不由紧皱眉头,一时间也拿不出甚么办法来,只好与她僵持
万籁俱寂她倒在地上,如月光下融化着的一滩冰雪点点血液从她脸上白嫩肌肤下渗出,和着眼角清泪一起,顺脸颊而下过了许久,燃灯古佛长叹一声:“你走吧”“道兄……”太乙救苦天尊似是有话要说,却也只是叹了一声,轻轻摇头
她徐徐立起身子,也不向二人作揖,径自出了破庙蜡烛也终是燃粳整个破庙又是一团漆黑,只有陆压真君和燃灯古佛头上三尺灵光,闪闪发着微光
她尚未走远,却是身子暴涨黑光乍起,更有刺耳尖啸声从她口里发出,如癫似狂陆压暗呼不妙,连忙出手阻止拂尘的劲道刚一碰到黑衣女子越来越黑的身子,就已经被吸了上去饶是陆压这修炼多年的神仙大罗,在这个不经意间手臂亦被震得发麻但她终究是凡人,怎奈得过陆压的对手但见陆压口中喃喃念起法咒,数个道家阴阳鱼意义而出,顺着缠绕在黑衣人身上的银丝传到她体内,那黑气先是抵抗了一番,终是无法与陆压那神力抗衡,一下子便暗了下去,缩成一个团陆压见她整个身体都被净化的晶莹渗透,微一用力,一股乌黑血箭从她口里喷出
黑光也渐渐暗淡下来燃灯古佛左手手心里已经结成一个万字金蝇手心一翻,那金印缓缓拍在她脸上,倒是把她脸上鲜血给止住了燃灯古佛苦笑道:“施主何必如此作践自己?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既然放你走,就不会食言,怎奈你疑心太重,方才我见你行走困难,想要替你疗伤,你却为何引功自毁?”
陆压也走上前来,叹道:“《天书》虽没言说女家不得参习之上所载武学,但其上所述毕竟是天地精华,其中厉害武学多走至刚至阳的霸道之法,虽是厉害无比,但精奥处连我等都无法抵御,你自身阴气就重……怎能炼此武功?而且还为贪图进度,强行照书上所载,逼通茓道,如此逆天而行,必会走火入魔,永世不得超生!”
“不要你们假慈假悲”她骤然打断了太乙救苦天尊,苦笑道,“喝酒去,你们敢么?”
徐州刺史府高墙深院之中,一处房内仍有一剪烛火卦跳跃着烛火下,乱尘闭目凝思已久,方睁开眼来,提笔一番轻描淡绘,一个芊芊起舞的画影翩翩然呈现在那张素白画纸上画里那翩然起舞的貂蝉眼中里,却透着暗淡写着无神,乱尘将画像紧紧拥在怀中,两行清泪打在纸上,将刚画完的黑墨也湿得模糊
捧着画像,乱尘觉得已经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影子终归是影子,遥远而不可企及倒影更是影子里的悲剧,哀歌而已乱尘一瞥头,将怀里画像凑到蜡烛之上,看着烛火吞噬了画的边角,那油墨香味在烛火灼烧之下,渐发散开那画里迤逦笑容,便在袅袅火光里消散,屋内光辉也如昙花一现般黯淡下去,只剩下乱尘隐隐切切的哭声
屋外,曹嵩夫妇无奈摇头,相互搀扶且走且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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