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不怪直到坐到桌案前端起酒杯来,才长出了一口气,笑道:“总算你机灵,关键时候运气移开了|茓道。经老夫这独门金针刺|茓之法,小小的腐骨指谅也奈何你不得了。只是你所受的‘心如死灰’可还是”说着摇头叹息,神色之间惋惜无限。凌霄昂首道:“死生有命,老兄也不必太过在意!”
杨不怪砰的一拍桌子:“有人侠肝义胆却偏偏短命,有人祸国殃民却总是不死,叫老夫如何不急?你不必笑,我可不是说你侠肝义胆!”跟着皱起眉头来:“只是有一事老夫一直不解,我这老朋友苦苦劝说你去刺杀秦桧,你置若罔闻,为什么那个假婵娟一来求你,你就答应?”
凌霄举起茶杯,笑道:“你不让小弟饮酒,我只能以茶代酒了!”说着一饮而尽。滚热的茶咽下去,他眼中也冒出腾腾的热气来:“我少年时遭难,家中为强人所掠,娘亲受那千刀万剐的山寨寨主污辱而死,老父也给他们掠上山去作人质。那时候我才十岁,记得十四岁的姐姐也是辛辛苦苦地带着我去到处求人。求来求去就求到中州大侠龙戏渊府上,姐姐跪在他跟前,哭着恳求他拔刀相助,救我父亲一命!”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如同屋内那玉石茶釜里煎着的清水一样,慢慢的沸了起来,“可是任是我们怎生哀求,龙戏渊只是不允,除非我姐姐答应给他作小妾。”
杨不怪怒气勃发:“这龙戏渊妄称大侠,老夫早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亲自将石釜内微沸的水给他点了一盏茶。宋人颇好“点茶”,并衍出许多规矩来,但凌霄接过茶,却自顾自地一昂首喝了个干净。虽是清茶,但他这么意气纵横的一饮,竟也有烈酒入怀的豪情。
“后来姐姐就答应了他,他当晚就强行纳她为妾,可一连三天他总是不肯去救人!我和姐姐只是不停的哭,直到第四天上,龙戏渊府上的一个客人看到了,独自拿着一把刀上那山寨,将号称七条龙的几位寨主杀得一干二净,救得我父亲下山。”
李沉歌双目一亮:“好痛快,该当浮一大白!这客人是谁,如此气魄?”
凌霄道:“那就是云腾虚云大哥了!”虽然他给云腾虚赶出飞鹤堂,但不管何时提起他来,总不忘在他名字后面加上“云大哥”三字。杨不怪面色微微一变,道:“后来怎样了?”
凌霄淡淡地道:“爹爹在山寨中连遭虐待,在龙府又受了不少气,回来后没过两个月就病逝了,姐姐经此重创,遁入空门了。”他抬起了头望着窗外的浮云道:“那晚看到柳七娘假扮的婵娟,不知怎地就让我想起了姐姐当时的眼神。我改弦易辙,再出江湖,一大半是为了这个缘故了。”
他望着窗外随着晚风起舞的几点落叶,目光又悠远起来,接着道:“还有,就是云大哥当时提着大刀独自上山的样子,让我心中敬佩一辈子,回味一辈子。所以我就去拼命学刀,出山后第一个就挑战龙戏渊,这中州大侠在我手下只走了不到十招,便给我一刀斩落了狗头!”
李沉歌也从来没有听他说过往事,这时不禁慨然叹息,问:“然后你就投奔了咱们飞鹤堂?”凌霄摇头道:“云大哥在我心中的份量太重,我自觉初出茅庐,不想被他瞧得太扁——自受了龙府的白眼,我就发誓不愿让旁人瞧扁我。就这么独自在江湖上又闯荡了七年,直到我的创出‘绝处逢生刀’的刀诀刀意,才敢去见云大哥!”
杨不怪心中有种辛酸的感觉,似乎看到一个瘦弱的少年扛着一柄大刀在满天夕阳下踽踽独行,在冰天雪地里挥汗如雨,往日孤傲不驯的凌霄一下子倒无比亲切起来。他拍了拍凌霄的肩头道:“你的腐骨指之伤三日之内便会痊愈,我会派人送你去西山,那里风景绝佳,地又极其偏僻,这半年时光决不会有仇家到那里寻你!”
凌霄笑道:“老杨,你不必激我,凌霄虽然只有半年好活,但决不会去做缩头乌龟,我早已想好去做什么。”杨不怪的声音也有些微微发颤:“你要去哪里?”凌霄淡淡地道:“我想再去一次格天楼。”
普安院内,一抹朝阳在雪白的墙壁上涂了一层金黄。
赵瑗在屋中慢慢踱着步子,目光一沉,又定在了岳飞那首《小重山》上,口中缓缓念道:“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筝,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沉了片刻,像是自言自语地道:“你说,髯阉可堪大任么?”
杨不怪当然知道太子所说的“髯阉”是谁,自岳飞、韩世忠、张俊这三大帅被削去兵权之后,现如今只有殿帅杨存安一人独操兵权了。只是这位一脸虬髯的杨帅却善于附和权贵,骨头之软胜于阉人,向来为有志之士不齿,便得了这么个雅号。
杨不怪沉吟片刻,才道:“杨存安掌京师禁军大权,向来为圣上所倚重。只是这人有点”他干笑两声才道:“有点首鼠两端,他能独擎兵权到今日,便与他早年阿附秦桧有关。”
赵瑗点了点头,道:“昨日杨存安派人来说,秦熹竟然约他密谈!好在杨存安倒识得大体,托词有病推辞了。”他顿了一顿,又道:“可是,格天楼竟然派人劫去了他的家眷!”
杨不怪倒吸了一口冷气:“看来秦熹要谋夺兵权了。秦党竟然要双管齐下,秦熹夺京师兵权,林一飞密张大狱,要将朝中贤臣一起除去,这朝廷岂不就是”
太子赵瑗哼了一声,道:“今晚秦熹包下了整座留仙楼,大排筵宴,请杨存安去赴这鸿门宴,用意只怕也是为了兵权。杨存安拼死将讯息传来,求我救他家眷。”说着他转过了头来,“今晚你陪杨存安去赴宴!”杨不怪知道赵瑗的用意,点头道:“有老夫在,必能保得杨帅无恙。料想兵权在手,秦党便不敢对他的家眷动手。”赵瑗沉沉叹了口气,“圣上一日酒后曾对我说,他这些年来,靴子里总是藏着一把匕首,就是防备秦桧这厮的。”杨不怪忿忿道:“这千古大奸竟然骇主至此,我辈做臣子的拼得一死也要诛杀此獠!”
“那咱们的大事还要早做,与其任秦党肆虐,不如”赵瑗说着,缓步走到书案前,展腕运笔,写下了两个字“锄禾”!杨不怪见两个字剑拔弩张,杀气十足,不由心下一凛,他知道那个“禾”字的含意其实指的就是“秦”!
“咱们的大事还要早做!”赵瑗望着这神气十足的两个字,淡淡地道:“你说,锄禾有几分把握?”
杨不怪道:“原来只有三分,现在却有七分!”
“为什么?”赵瑗缓缓抬起了头。
“因为有凌霄!”杨不怪一字字地说,“凌狂生今晚怀必死之心上格天楼一战,猛士一击,石破天惊!”
“好,咱们这一战的名字就叫‘补天’!”赵瑗说着,将目光重又落到那首《小重山》上,喃喃道:“有朝一日,我定要为岳少保昭雪沉冤!”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