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苑挠挠头，推门进来，走近那张红木书桌。

“高叔叔，你在看什么？”

“随便翻翻罢了。”高祁之放下书，静静看着苏苑，“怎么？还不去睡觉？”

“我不困。”苏苑有些木木地说，抬头看看高祁之沉静的脸，心里又有做错事的慌张。

高祁之垂眸，又伸手去拿左边的那份报纸。

“我愿意去见他。”

一个清脆的声音，高祁之看着苏苑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

“什么？”

“我。。父亲，我听你的，去看看他。”苏苑有些断断续续地说。

高祁之突然笑了，起身走近苏苑，大手使劲摸摸她的头发：“怎么？相通了？不闹别扭了？”

苏苑叹了叹气，点点头。

“苏苑。”高祁之两眼清亮地看着她，“我知道作为一个孩子你不喜欢他是可以理解的，但作为一个成|人，也许你应该更成熟地去看待这个事情。”

苏苑轻轻地应了一声，两眼看着自己那双红­色­的棉拖鞋。

“你坐下。”高祁之将苏苑推到书桌后的沙发上，柔声道，“你父亲的确有错，但他不是坏人，他一直很记挂你，不能照顾你也是他身不由己，但他是你的亲人，没有他就没有你，只从这点上来讲，你不该生气。”

“哦。”苏苑揪揪自己的辫子，她心里还是有隐隐的不甘，但确实明白高祁之说得有道理。

“你父亲。”高祁之笑笑，“我第一次看见他就很崇敬他，他是个好人，大方诚恳，从不端架子，脾气又好，很多人愿意和他做朋友。”

“高叔叔很早就认识他吗？”

“谁？”高祁之笑着反问。

苏苑有些语塞，好不容易才开口：“我。。父亲。”

高祁之又摸摸苏苑的头：“我初次见他时也不过是你这般大，他那天穿着白­色­运动服，刚从高尔夫球场回来，见面前我还有些拘谨，谁知他是那样随和的人，当着我的面啃起一只三明治来，还笑着说自己饿坏了。”

苏苑听着，渐渐地，脑子里又浮现出父亲以前的样子，虽然他和自己相处的时间不多，但每次来看自己总是带来大包小包的礼物，而自己那时候也常常坐在他膝头，听他说着外面有趣的事情。

“他很聪明，读过很多书，对人对物看法都不偏颇。”高祁之继续说，“你可能会觉得不可思议，他的朋友上至富贾政要，下至贩夫走卒，只要是有些投缘的，他都笑脸相待。”

“这也太没有原则了。”苏苑蹙眉，轻轻抱怨。

“这孩子。”高祁之用修长的食指敲敲苏苑的头，故作严肃，“不许再对你父亲有看法。”

“哦。”苏苑木木地应着，随即又问，“那。。。他什么时候有空，可以见我？”

“他随时都有空，只要你愿意。”高祁之眼里含笑。

苏苑垂眸，想起父亲，心里总免不了是一阵温软。

相逢安排在一座茶餐厅。

高祁之陪同苏苑前去，去之前苏苑本穿了一身很朴素的衣服，却被高祁之轻轻收拾了一番，换上一件粉红­色­的亮毛衣，下面是一条棉裙。

“不用这样的。”

“你父亲看到你这样会开心的，别弄得和假小子似的。”高祁之披上黑­色­风衣，手拿着车钥匙轻轻晃了晃。

比较静谧的茶餐厅，电梯门一开，高祁之便拎着苏苑出来，雅致明亮的角落里有一个中年男人正在喝茶。

高祁之笑着快步走过去，苏苑立刻明白那位就是自己的父亲，只是自己还是小小惊讶了一番，他竟然老了那么多，从远处看过去那微胖的身子已经充满暮­色­了。

苏凤岐看到两人来了，立刻摆摆手。

“来了很久了？”高岐之问。

“没有，也是刚来的。”苏凤岐边说边含笑看高祁之身后的苏苑。

高祁之落座，转身向站着的苏苑笑道：“傻站着做什么？”

苏苑一时有些紧张，慢慢地上前，高祁之为她拉开座位，她缓缓落座，这一切在苏凤岐的眼里全市一幕幕慢镜头，他一直笑着看苏苑，眼里流露出浓浓的慈祥和疼惜，他要好好看清楚自己的女儿，差点认不出她了，她高了，也瘦了，虽然没有她母亲那般美丽但却有一种清秀之姿。

苏苑低着头，没有看苏凤岐。

“小苑。”苏凤岐慢慢开口。

苏苑抬头，正对上父亲那浓浓爱意的眼睛，顿时心上一软，眼睛有些酸涩。

“爸爸。”

苏凤岐有些惊愕，随即心里一股激动，本能地抬手，却碰到了面前的瓷碗，瓷碗骨碌碌地滚下去，幸好落在红­色­地毯上，没有碎。

“诶，真不小心。”苏凤岐边笑边俯身去捡瓷碗。

苏苑突然感一阵心酸，她的父亲竟变得这样老，脸上，眼上全是皱纹，两鬓斑白，动作也迟缓许多，和记忆里那有些清俊优雅的样子大不同了。

苏凤岐又坐正，笑笑，看着苏苑。

“小苑，你长大了，长好看了。”

“哪里。”苏苑轻声道，“哪里有好看。”

越说越轻，连高祁之也笑起来。

“在爸爸眼里，你是最漂亮的。”苏凤岐打趣，转头对高祁之笑道，“小苑的眼睛和我的很像，很亮，以后看人肯定很准。”

高祁之点点头，起身为苏凤岐倒了一杯茶。

“和高叔叔一起开心吗？”苏凤岐问。

苏苑点点头。

“有想爸爸吗？”苏凤岐又似随意地问，但手有些轻微地颤抖。

苏苑沉默许久，抬头看着父亲，轻轻地说：“想。”

苏凤岐低头吸吸鼻子，咳嗽了几声，随即又抬头笑笑：“有些感冒，这里的天气有些凉。”

菜上来了，很多­精­致的小点心。

苏凤岐举筷子夹了一个­奶­黄包放在苏苑碗里。

“谢谢。”苏苑看着那只雪白的­奶­黄包本能地道谢。

“自己的父亲谢什么？”高祁之笑笑。

苏苑也抿嘴一笑，低头吃起­奶­黄包。

苏凤岐又将榴莲酥，凤爪，虾饺一个个夹在女儿碗里，很快，苏苑的小碗就如同一个小山，遮住了她的眼睛。

“你太瘦了。”苏凤岐有些心疼地说，“女孩子胖点漂亮。”

苏苑立刻想起自己那丰腴的母亲，那么美丽，那么风情万种，穿上火红­色­的舞衣，像一只凤凰。

“这个也给你。”苏凤岐将面前的杏仁茶递给苏苑，“太甜了，我吃不惯。”

苏苑看了看那半碗杏仁茶。

苏凤岐立刻感觉到了什么，摸摸自己的脑袋，笑笑：“也对，再给你叫一碗。”

“不用了。”苏苑说，“就这碗好了。”

于是，接过父亲喝了一半的杏仁茶，苏苑轻轻呷一口，只觉得浓香满溢，齿间留香。

期间，苏凤岐一直在看着苏苑，苏苑则一直低头吃东西。

高祁之抽出一支烟，刚叼在嘴里，抬头看看无烟区的标志，有些惋惜的表情。

“我出去抽根烟。”

说罢高祁之起身。

“高叔叔。。。”苏苑顿时有些慌张。

“你好好陪陪你爸爸。”高祁之一手摸摸苏苑的头，快步走出去。

苏苑哑然，放下筷子，有些怔怔地看着对面的父亲。

“小苑，你是不是在怪我？”苏凤岐笑笑。

“还好。”苏苑轻声说。

“你母亲她。。。

“不要说她了。”苏苑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她都不在了，没什么好说的。”

苏凤岐低头叹了口气，揉揉眉心。

“你母亲其实是个倔强的女人。”

“她对爱情太执着了，总想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苏苑两眼看着窗外，有些冷冷地说。

“我和你母亲其实并不适合。”

苏苑转过头来，一股怨气升腾。

“那你为什么要。。。给她希望？！现在又说这样撇清的话，你难道不觉得内疚吗？”

苏凤岐沉默了一会，苦笑：“年轻的时候总是这样，喜欢这个，喜欢那个，后来才知道喜欢很容易，爱却不同。”

“是吗？那你爱你的妻子吗？”苏苑冲口而问。

“惭愧的是我现在也不能说对她是不是爱，但我离不开她，她已经是我生活中一部分了，我没法想象没有她的日子。”苏凤岐一字一字，说得清楚。

“那我妈妈呢？她算什么？”

苏凤岐静静地看着面前那杯冷却了的茶，缓缓地说：“她在我心里永远是第一次见面时候的那个小姑娘，很纯净，很漂亮。”

苏凤岐像陷入回忆般，面­色­惆怅，吸了吸鼻头，又咳嗽起来。

苏苑撇过头去，自己真的不想再去怪他，他现在已经是个老人，近六十的年龄，还能苛求他什么呢？他犯的是一个普通，世俗男人的错，欠下的也是一个普通，世俗男人的风流债。

“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了，她也不在了”苏苑轻声道，“你。。。身体还好吗？”

苏凤岐的眼里露出一丝惊喜：“还行，现在常去爬爬山，喝喝茶。”

他终于也过上了这样清闲的日子，撇开了半生的跌宕起伏，半生的爱恨纠缠，和他的妻子一起过着清粥小菜的日子。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

苏凤岐笑了：“你先说。”

“你和高叔叔。。。”苏苑欲言又止。

苏凤岐看着她提到高岐之时温和的面容，顿时心情复杂。

“你现在倒和他比较亲近。”

“我挺喜欢他的。”苏苑说。

“他是个好人，很优秀，小苑你应该多和他学习学习。”苏凤岐饮了口茶，又徐徐说道，“不过要是你愿意，我可以带着你过，只要你开口，一切我都会尽量办到。”

“不用了，我现在挺好的。”苏苑说。

不仅是因为想和高祁之在一起，还有和父亲的尴尬关系让苏苑一时不能接受和苏凤岐住在一起，何况还有他的妻子。

“哦，没事”苏凤岐笑笑，眼里却是掩不住的一股失意，在看到苏苑的那刻，他几乎是后悔得马上想带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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