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出门,身后又热闹起来。一间由废弃车间改造的服装展示厅。阳光泻在长长的T型台上,两侧排列了矮凳,此时它们空着。台端幕后,藏着一群花枝招展的时装模特,临时总监汪景润正在调度她们出场秩序。黎云示意可以开始,音乐响起,台口亮起象征性灯光,模特依次扭出。黎云强迫自己注意台上,这些服装都是她设计的新款,如在往常她会向身边老总介绍其特点,但今天心烦意乱。从她一上班,所有见到的人都是秘而不宣的表情。汪刚表示关怀就被她顶回去,汪急得什么似,表白如果需要反击市委宣传部有人,可以直接出面干预。她把这看作另一种方式的羞辱,理都没理。“停!”她指着其中一个穿黑衣的模特儿,质问是怎么搞的。模特儿回到后台。一会儿音乐重新响起,又出来。“停停!”她再次指责黑衣模特儿,吓周围一跳。模特儿上下打量自己,不明白又哪错了。她也不多罗嗦,让她回去再把衣服穿一遍。模特儿悻悻的样子,台板踩得喀喀响。音乐再次响起,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得出每个模特儿都格外谨慎。黑衣模特儿又次上台,“停下!”她再一回截住她,厉色道:“你要不想干就算!”这次对方也不示弱,身上的零碎摘下来一摔,两只脚抡起鞋飞出弧线:“不干就不干!老公栽了拿姐们儿撒什么气!”她眼泪在眶里滚动,说不出话来。模特儿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造次,说明代表了这么多人的潜在心理,这她从各位老总脸上看得分明。汪从后台钻出来,点模特儿鼻子吼道:“我看你是老寿星上吊,活够了!”半晌,黎云缓过神来,捂住脸冲出现场。她自觉没脸上班,请假回家。进了门看见女儿跟她一样哭着,额头还豁开一条口子,段思宏在往上面涂药。女儿看见她哭得更加欢势。她赶紧上前抱起,没好脸子地问怎么回事,段思宏不肯说。女儿哭诉同学们都不跟她玩,还朝她啐吐沫。段思宏自知理亏,缩回书房写检查。他已经坐了一整天,白纸上没一个字,烟倒抽下好几包,几只逾冬的蚊子得晕晕乎乎从角落里飞出来一头栽地上。开始还有人打他手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说什么的都有,他一恼之下干脆断绝与外界往来。他两眼发直,盯住空气,按领导的意图写吧,等于违背良心,但如果真的剖析灵魂……每次一想到此就自动终止,面对的不是人群,而是虎狼。父母不止一次地打来电话,段思宏装出轻松口吻,解释这是演艺圈普遍现象,完全商家炒作。他这样抱着电话摇头晃脑时黎云出现,冲上来拔断电话线,他什么也没说,去另一个房间。他们就这样各守一屋,想着心事。又到了肚皮饿的时间,黎云看看冰箱里空的,也不叫段思宏,自己拎起菜篮子下楼。段思宏想开门叫她,又坐回来。他早已饥肠辘辘,却不敢去菜场,心里一直惦着女儿,脚步声一远,就从冰箱里取了巧克力送到女儿房间。“还疼吗?”他想去摸那块纱布,但女儿闪开不让他碰。“爸对不起你们。”“他们再骂我还打!”“你可以告诉老师。”女儿鼻孔里哼了一声,摇摇头。段思宏鼻子一酸,不知该说什么。很快黎云就返回,菜篮子一扔,茄子西红柿滚得到处都是,关起门来就哭。段思宏赶紧过来问怎么回事。“还有脸问!”黎云一瞪眼,他不吭声,捡起菜到厨房,听着母女俩嘀嘀咕咕,段思宏猜想肯定小贩从菜篮子上认出黎云是谁,要不就是小区里遇到了谁。他一边烧饭一边吃,等饭菜上桌也混个半饱,然后知趣地退进书房,听着她们母女无声无息地吃饭,吃完回各自房间,这才敢出来收拾了碗筷。剩他一个人时,他抽烟,踱步,抓耳挠腮,唉声叹气,纸上照旧一个字没有。汪景润打来电话,黎云此时听见这声音不再讨厌。汪告诉黎云那模特儿已炒鱿鱼,如果她愿意,可以出来到茶室坐坐,又说了些安慰的话,希望她能来上班,这也是老总的意思,公司领导对她没有成见,许多工作都离不开她。她想了想,答应。放下电话,隐约觉得对不起那模特儿,就因为她穿了一身黑色紧身服吗?樱桃强迫自己睁大眼睛不要睡过去,她已经掌握一个规律,只要父母反常劝她早睡,肯定是他们之间有事。她在黑暗里不停地数数儿,背唐诗,最终还是没抵挡住困意,等醒来已是半夜。她忽然想起睡觉前所做的准备,一骨碌爬起来,轻轻打开门之前听了听外面动静,然后踮起脚尖溜出。果然书房门缝泄出一道亮光,隐隐有说话声,她凑过去,耳朵贴门上,听见妈妈说:“看在夫妻这么多年的份上,你能不能告诉我实话,到底怎么回事?”爸爸说:“看来你还是不信我了?”“你叫我怎样信你?”沉默。“都到这会儿了还在骗我,这是为什么?!”沉默。“看来你是不想把真话告诉我了,如果是这样,我认为你根本就没有爱过我,平日里说的做的全是欺骗!”“你愿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吧,反正不像传的那样。”“是什么样?说啊,难道你还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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