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鼻而来的是一个青涩的青草药的味道，还有一个沉闷的霉味，在灰旧的床帐后，她隐约可以看到一个人影躺着。

萧明琦走过去，掀起床帐，一个脸­色­灰白的女人盖着一张半新的被子，眼睛紧闭，呼吸有些急促。

她将床帐挂好，便坐在了床沿，伸手握住了对方放在被子上的那只细瘦的手，萧明琦柔声唤道：“赫连皇后？赫连皇后，琦儿来了……”

连续唤了好几声，紧闭着的眼睛才缓缓睁开，好一会儿，对方的目光才凝聚在自己身上，她一张口就是一阵咳嗽，萧明琦连忙放下她的手，转身在破旧的桌子上给她倒了一杯水，居然还是温的。

她半扶起对方，手脚轻柔地喂了她喝了水，见她气终于喘平了，才在她的身后垫了个枕头。

“赫连皇后，感觉可好些了？”萧明琦看着脸­色­灰白的女人，将语气放得更柔、更轻。

“琦儿，你来了？”

或许是许久没说话，女人的声音有些嘶哑，她抬起手，想要去触碰萧明琦，只是她病得一丝力气也没有，手臂抬了一半就跌落下来，萧明琦连忙抓住她的手，“赫连皇后，对不起，我等到现在才来看您……”

赫连皇后虚弱地摇了摇头，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断断续续说道：“不会，你来看我，我已经很开心了……咳咳！”

女人咳了一小会儿，才继续说道，“听说，你要和长孙家的幼子成亲？”

萧明琦点了点头，“嗯，那是太后的意思，在父皇万寿节之后，便会大婚。”

赫连皇后听罢，淡淡地笑了出来，“陛下怎么如此，如此糊涂……”

萧明琦知道，她是在指安景帝竟然同意太后，让长孙韫颖下嫁自己，造成舅甥乱（河蟹）伦的笑话。

“也罢，皇室什么腌臜事没有，天下人也不敢胡说……早知道，还不如同意琰儿……”赫连皇后说着，就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反问道：“琦儿，你有琰儿的消息吗？”

他的消息？

怎么可能有？他自从两年前消失了，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了，生死未卜……

不过，如果是他的话，应该是活得很自在吧？

暗访秋风阁（中）

( 萧明琦在想，如果两年前没有发生那件事情的话，她现在应该只是个欢乐无忧的公主，每年拿着封地的税收，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哪里会像现在——上朝、学习、工作、不能随意哭恣意笑，每天活得那么累……

所以，要说萧明琦心里最讨厌的人，那肯定是她的二哥，前太子萧明琰！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二哥萧明琰肯定是她除了先生长孙韫颖之外，最喜欢的人了……

那时候，赫连氏还是住在中宫、母仪天下的皇后，萧明琦的母亲碧柔早逝，安景帝无视他的发妻赫连皇后，硬把碧柔封为皇后，萧明琦自然而然变成了嫡女，赫连皇后念她孤苦无依，将她养在跟前，视为己出。ww

虽然萧明琦早就是一颗成年人的魂，可是没少享受到公主天真无邪的生活，对于赫连皇后的疼爱，她是真心感受到的。

赫连皇后是安景帝还是太子时册立的太子妃，只育有一个儿子，那就是太子萧明琰。

萧明琰比萧明琦足足大了十岁，最喜欢就是作弄萧明琦这个空降的妹妹，小的时候，萧明琦没少被欺负！要不是上一辈子她的三观早被固定了，不然她长大了绝对会长歪，像她二哥一样变成个腹黑妖孽，做捉弄人，脾气又差，动不动还谋策宫变！

现在萧明琦之所以有一个习惯——在自己的发髻上Сhā一朵山茶花作为饰品，没少因为她二哥总是从他亲手栽培的十八学士上，摘下一朵最鲜艳的茶花，Сhā在她的发髻上。久而久之，她便喜欢上了。

虽然二哥是坏了点，可是，老实说，她还真有点想念那个坏人的！

当初，他为什么就要发起宫变呢？本来他就是太子了，皇位迟早就是他的呀！

想不通，想不通……

宫变后，废太子跑出宫外消失得无影无踪，安景帝大怒，把赫连皇后打入冷宫，如日中天的赫连氏一族被打压，再无翻身机会！

只是可怜了赫连皇后……

萧明琦好生安慰道：“赫连皇后，您放心，二哥那么聪明，肯定是吉人自有天相！”

赫连皇后扯了扯嘴角，“但愿吧……”

这时候，破旧的门被轻轻敲响，萧明琦回过头一看，原来是小福子带着太医院的人来了。

“太医来了……”

萧明琦将赫连皇后重新扶着躺下去，就退到一边，太医给萧明琦行过礼便掏出工具，开始给赫连氏把脉，没一会儿，太医便恭敬地请萧明琦到门外，萧明琦急忙问道：“怎么样，赫连皇后没事吧？”

太医先是看了萧明琦一眼，才说道：“回殿下，赫连皇后并无大碍，只是冬天受冻受寒，留下了一些后遗症，如果好好地调养一阵子，很快便恢复。”

萧明琦松了一口气，把小福子叫了过来，对他说：“有什么注意事项，需要什么药，该怎么照顾，你都和小福子说吧……”

“可是，陛下那边的话……”

“父皇那边，本宫自会去说明清楚的！医者父母心，做你的本分便好！”说着，萧明琦又重新进了屋子里。

暗访秋风阁（下）

( 赫连皇后的房间已经被小桃红他们收拾了一下，窗户打开了，夕阳­射­了进来，空气没有那股讨人厌的霉味，感觉­干­爽了很多，那些污脏的被褥床帐都换成了新的，整个屋子感觉好了很多。ww

萧明琦再一次坐在赫连皇后的床前，看着她的气­色­好像随着屋子也变得好了许多似的，便笑了笑说道：“赫连皇后，您先暂时住着，虽然父皇不同意放您出去，但是我会去说服他，改变他的意思的！”

赫连氏也淡淡笑了，她摇了摇头，“不必了，琦儿。我在这里住得还好，我已不知道，若是出了这秋风阁，我还能不能在那吃人的后宫里活下去，这里也算是个好归宿了……”

“您，恨……父皇吗？”萧明琦迟疑地问道。

她摇了摇头，“他是君王，他做的都是为了大晋。赫连氏一族做的错事太多，如今衰落，也是命中之数，我对他，没有什么恨与不恨的……”

顿了顿，她苦笑道，“我爱了一生的人，他的心却从来没有让我停留过，久而久之，也就看淡了，放开了……”

萧明琦看着她虽灰白无­色­，却依旧美好的容颜，心里头竟然一恸，也发涩发酸起来，如果是她自己的话，如果，在长孙韫颖没有任何的回应，在他从来没有在意过自己，没有爱上自己，她也会像赫连皇后那样，放开他，不再去爱他吗？

只是想想就觉得特别难过了……

萧明琦连忙摒弃掉脑海里浮现的一个个场景，重新望向赫连皇后，她说道：“琦儿，既然你和长孙家幼子成亲，那多少也要安安长孙氏一族的心，我一个废皇后，赫连氏一族曾经是长孙氏的对手，总会给你带来麻烦，今天过后，你便不要再来秋风阁了吧……”

萧明琦顿时大惊，她之前是想着今天是最后一次看望她了，可现在她是真舍不得赫连皇后！

赫连皇后似乎看出了萧明琦心里所想，好笑着安慰，“若你是想念我了，偶尔遣人来看看便好，别让人知道了去。”

萧明琦开始有些哽咽，只好点头应是。

“长孙韫颖从小就有才名，容貌也是顶好的，只是听说那人­性­子冷淡，你若是与他成亲，凡事也多担当着些，小夫妻间也莫要置气，和和气气的，不过……若是琦儿你的话，以你的­性­子，该是以热应冷，以柔克刚，想来也是相安无事……”

说着，赫连皇后就轻轻笑了，她伸手摸了摸萧明琦的发，柔声道：“若是怀了子嗣，也千万要遣人告诉我，琰儿那儿我便不指望了，琦儿你，便让我也当当祖母罢！”

“会的，一定会的！您将来会是个顶好的祖母！”萧明琦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一开口便哭了出来。

“你这傻孩子，虽然看起来是傻了些，但傻人有傻福，万事一定是顺顺利利的！”赫连皇后拍了拍她的后背，“回去吧！别留在这儿太久了……”

月上柳梢头

( 萧明琦红着眼眶，出了秋风阁，看守的老嬷嬷战战兢兢地跟着送到了门外，“老奴恭送殿下……”

萧明琦扶住了她，放柔了声音，说道：“老嬷嬷，宫外可还有什么亲戚可以投靠吗？”

老人家佝偻着腰，一听萧明琦的话，顿时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回、回殿下的话，老奴在郊外还有几个孙侄子……”

“您年纪也大了，十几年来为宫里付出了那么多，不然回家颐养天年吧？”萧明琦转过头叫来了小福子，“小福子，这件事情让你来负责，多给老嬷嬷孙侄子们一些银钱，让他们好好照顾老嬷嬷……”

说着，她又看向老嬷嬷，对她鞠了一个躬郑重道：“老嬷嬷，多谢你这两年对赫连皇后的照料了！”

在老嬷嬷受宠若惊的目光下，萧明琦慢慢地走了回去，心里想着，得找个机会和长孙德妃商量商量将那些大龄、老龄的宫女侍人放出宫外的事情。ww

“殿下，那边好像是师律大人和四公主？”

顺着小桃红手指指的方向，萧明琦看到在栽满合欢树的林子，她的音乐老师和抱着小阮的妹妹萧明珺正坐在亭子里交谈甚欢。

哟哟，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原来他们是在约会吧？

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萧明琦抿了抿­唇­，抑制住自己的笑，转开脚步，往别的路线走去。

“殿下，您不和他们打声招呼吗？”小桃红问道。一个小小乐师公然和后宫公主交往过密，难道殿下看到了也不处罚他们吗？

“打扰别人约会，会被牛踢的！”萧明琦心里在想，没想到那个整天玩音乐的妹妹也终于开窍了？

虽然萧明琦有心要避开那边约会的一对，可是他们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造成的动静还是被合欢林里的人发现了，师律先是叫住了萧明琦，“太子殿下！”

萧明琦应声回头，见音乐老师都走过来了，只好停下了脚步，而亭子里的萧明珺跺了跺脚，也抱着小阮娇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给太子姐姐请安！”

萧明琦上前，虚扶起他们，“明珺无须多礼，师大人也快请起！”

“两位春风秋月，琴瑟和鸣，何必又过来请安呢？”萧明琦瞥了一眼萧明珺，促狭地掩嘴笑着。

萧明珺又是一跺脚，娇嗔道：“太子姐姐休要胡说！臣妹与师大人不过是偶然遇到，并非姐姐所说……”说着，她偷偷地瞄了师律一眼，连忙红着脸低下了头。很明显嘛，萧明珺就是看上了师律了！这小脸红的！

“是么？”萧明琦故意拉长了声音，笑着打趣自家妹妹，“那你们继续偶遇吧，本宫要回重华宫了……”

“臣确实是偶然在御花园遇见四公主。臣本是要过去东宫为殿下上课……”

“不用不用，今晚你们可以继续偶遇，看看皎洁的明月，听听蛐蛐儿的鸣叫，闻闻御花园里传来的淡淡的清香……今晚的课要不就停止吧，本宫便不打扰了……”

稍稍一试探

( 萧明琦怎么都没想到，她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这是光明正大的给他们机会牵牵小手，约约会，谁知道师律这人竟然如此不解风情，还是拒绝了。

“殿下，练琴最忌半途而废，若是不能持之以恒的练习，是无法掌握其中的技巧、领悟到其中的奥秘，所以，今晚的课，殿下还是要上！”

被师律那张严肃而认真的眼睛直直看着，萧明琦要是再想偷懒不上课，都有些愧疚了。

她心虚地­干­笑道：“那便要辛苦师大人了……现在也是晚膳时间，不若师大人一起前去东宫吃饭？明珺也一起同来？”一会儿我自己练习时，你就可以有很多机会继续和师律聊天了！

可是，萧明珺一点都不知道萧明琦的想法，她从师律开始走过去和萧明琦请安开始，就攒了气，现在师律竟然还宁可去上课也不愿意和她一起，她哪里还会作践自己，巴巴跟上去？

她红着眼框，­干­巴巴地请辞道：“不了，太子姐姐的好意，明珺心领了，今夜还要陪母妃用膳，便不同去了。还请姐姐见谅！”

说着，萧明珺带着她的随从，急急忙忙跑开了。

萧明琦差不多可以猜到这少女的心思，要怪只能怪师律这人不解风情吧！哎……

带着音乐老师回到重华宫，罗朝蓉已经在准备晚膳，多了一个人也就是多一双筷子的功夫。

一张大桌子，主位坐的是萧明琦，两侧坐的是柔然王子郁凤文和音乐老师师律，三人相对无语中——

宫中礼仪讲究的是食不言寝不语，要安安静静地吃东西。看着两侧的那两位，举止都十分优雅，手指­操­控着碧玉箸，夹起一点食物，缓缓放入口中，轻轻地咀嚼，然后喉结一动，便优雅地吞咽下去了。

师律是洛京小贵族出身的，他的举止优雅很正常，不过，为什么柔然国的马上王子怎么也可以这么无可挑剔？好吧，他是王子……

萧明琦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反观自己，她默默地流泪了。

虽说她吃相并不是很粗鲁，可是对比起他们，她就开始泪流满面——吃顿饭还要这么据着，不能随心所欲地吃，真是累啊！

要不是有外人在，罗朝蓉也不会不断给她使眼­色­要她坚持住太子的形象了。

她以后，绝对！不会和不熟的人一起吃饭。

不过，这两个人长得特别的秀­色­可餐，所以就着他们的美貌送饭，萧明琦难得的又多吃了一碗。

好不容易一顿饭吃完，郁凤文起身便回去他的屋子，剩下萧明琦和师律还坐在远处，慢慢地品着茶，聊聊天。

“听说师大人，以前认识我二哥？”据影子十六卫的人调查，师律确实曾经和前太子萧明琰有过来往，萧明琦在想，如果要找到二哥的话，师律会不会是一条线索呢？毕竟，一个宫廷乐师，总是出没在离秋风阁较近的御花园北角，难免让人生疑。

“曾有过几面之缘罢。”

萧明琦见他神­色­无异，迟疑问道：“师大人，对我二哥的看法，怎么样？”

“臣与前太子交往为深，也不好评价些什么。”

这时，罗尚宫已经命人将古琴搬了出来，萧明琦见师律似乎不大想说，也没有再问下去，开始学琴。

先生他病了

( 自从自家暗卫十四有一门拿手本事，萧明琦就把他当绣友，闲着没事就约着一起绣绣花，交流一下经验。ww萧明琦一手捏针，一手拿起罗朝蓉早就准备好的布料，和十四一同埋头苦绣。

那场面，让突然冒出来的影子暗卫顿时吓了一跳。

“主、主子！？”暗卫揉了揉眼睛，一点也想象不出像纯爷们一样生存着的萧明琦竟然也会拿起针线？

萧明琦没有放下手里的活，连头都没抬，“且慢，开口之前，先说说你是谁？呃，今天应该是十六吧？”

“主子，他是初一，十六昨天就请假了。”拿着绣花针的十四说明道。

“好吧，初一就初一吧！初一，你有什么事情要报告的？”

初一感觉自己好像被嫌弃了，他顿了顿，恭敬道：“上回主子吩咐的事情有下文了，那些人果然是苍冥教的，他们隶属于副教主流墨一派的……”

哦？

萧明琦终于抬起头，教内的分裂？如果真的是这样子，那分裂出来的那一派又归附了朝中何人？是太后吗？

“属下猜测，流墨追杀沧尧教主，是为夺权……”

夺权？！

萧明琦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初一你是说那个流墨能够打赢沧尧？”

主子的反应太激烈，初一愣了一下才答道：“很有可能。”

如此甚好！

沧尧那种人，留着迟早是个祸害，不如假借副教主流墨之手，将他磨灭掉，扶流墨为教主？只是那么美的一个人，她哪里舍得……

“苍冥教毕竟是本宫的，本宫要是不出手，作壁上观，怎么也说不过去，所以我们也得有所行动了，你们去和流墨协商一下合作之事……”

初一答道：“属下明白了！对了，主子……”

“嗯？”

“还有一件事……”

“少师大人病了。”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呢？”萧明琦连忙站起身，将手里绣着的东西扔到了篮子里，沧尧美人也不想了，喊了一声：“朝蓉姐姐，我要出宫！给我准备一下！”

天大地大，没有先生的事情大！比起什么勾心斗角，当然是未来的夫君比较重要！

* * * *

换上了朴素无华的半臂襦裙，梳了个丫鬟发型双平髻，萧明琦跟在王幼清身后，跳下了马车。

猛一抬头，却见一道朱漆大门，上书“太师府”三字，华丽大气、雍容华贵，萧明琦一下醒过神来，原来，这就是长孙韫颖的家。

萧明琦心里一阵雀跃，拉着王幼清的手就往人家门房跑。

结果，自然是被人拦住了，她掏出随身玉牌，给守门的管事看了一眼。

那管事是个见过世面的，一看玉牌立时明白了萧明琦的身份，大惊之下慌忙跪倒。

萧明琦摆摆手，“不必了……听闻先生病了，心中甚是挂念，特前来探望。”她强抑住自己雀跃的情绪，淡淡地说道。

上次御花园一见，长孙韫颖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就病了？怪不得这些日子，没见他进宫来，害她还难过了好几天。

不过也好，这也给了萧明琦一个借口来探望他，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她还未曾到过太师府呢，这一次便要好好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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