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指紫藤:“我说这棵老藤有三百多年历史了——”“哦不,”她十分自然地挨近到他身旁,双手逮着他的臂膀问,“你说这个地方叫什么?”“鱼乐榭。”他环指了一下周围的鱼池。“哪一个榭字?”她抓着他的手臂摇了一下。“谢谢你的那个谢,言字偏旁改成木字旁。”他耐心地在自己的左掌心里书写给她看。周围偶有游人,这一次他丝毫没什么不自在的神情,任凭她拉着他的臂膀。她把自己的脸轻轻地挨近他的肩膀,两眼眨巴眨巴望着他说:“我明白了。你们小说书中翻译巴黎香榭丽舍大道的那个榭。”“对了。”他转过脸来,脸颊几乎贴到她的脸。她清晰地嗅到一股来自他身上的男子汉的气息,有轻风拂上颜面,她感觉从未有过的惬意。她轻叹着问:“什么音乐,这么惹人的心绪。”“江南丝竹。”他不假思索地说,“湖心亭演奏的。这些人一年四季,风雨无阻地天天都到湖心亭奏乐,没有报酬,就是图个喜欢。”“真的吗,真有这样痴心的人。”她仿佛不相信似地瞪大了双眼。这在美国简直是天方夜谭。他以肯定的语气“嗯”了一声道:“你不信么,其实他们就是图个自得其乐。很悠闲自在的。湖心亭每天只给他们提供一杯茶。”“那他们的生活不就太清贫了?”“这就是你美国人不能理解的地方了。各人的生活方式不同罢。”“真好。”她由衷地说。“你看,”他又指着前面的一堵粉墙说,“这堵墙把一泓清溪分隔为二,给人一种深远的感觉。在这不大的有限的平面上,造就了无限的空间。而粉墙下的太湖石和花木,又组成一幅幅美丽的画面。隔着墙,水中倒影清晰可见。形成虚虚实实、虚实相映的景致。”乍一眼看上去有些零乱的庭园,被他这么一讲,果真看出几分意味来了。她点着头说:“真是那么回事,真的。”“其实,江南的名园,差不多一个个都这样,很有讲究的。”她被他逗乐了,“噗哧”笑出声来:“可以想象,几百年前幽居园内的小姐,会是如何地触景生情,思念那梦幻中的情郎、才子。”“那是幸福的吗?”他不由转过脸来问。“这么坐着,我就很幸福。”她那么近地凝视着他,极力想从他那一对炯炯的目光中窥测他的心声。她说的是真心话,和他相对而坐,周围再美的景物,不时晃过的游人,她全都视而不见。她的感觉里只有他,仿佛有一股柔柔的温情,弥漫在他们之间。她说:“我真想久久地坐在这儿,永远这么坐下去。没有任何人来打扰我们……”他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她欣慰地感到他理解了她的话。可他却说:“这是不可能的。到了时间,豫园要关门,游人不走,人家要来干涉……”她听不出他是在说笑,还是一贯的木讷,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她凝视着他,十分庄重地说:“结婚快二十年了,我从来没像今天这么愉快。”“你不也常常旅游嘛。”“只是旅游。经常是一个人,后来是带着孩子。他从来不陪我一起出来,从来不,如果他陪我,也不至于在马来西亚……”她不无怨尤地说着,似乎想对他强调什么。他双眼凝定地望着她,眼神里透出探究之色。她茫然地摇了摇头,眼里又情不自禁显出一丝绝望的神情。她回避着他的目光,把脸转开去,望着楼阁窗户上的雕花。耳朵里却听到自己局促的呼吸,她是怎么啦?一下子把内心最隐秘的角落抖露了出来。她强忍着眼里涌上来的泪,敛神屏息地,硬要自己平静下来。“我在小说里读到过,几次去日本,也听人说过,日本的男人,结婚以后,绝对是一家之长。”他一字一顿地说话了,表现出对她完全的理解,“有的还要打老婆。即使是那些稍有地位的白领,下班以后明明公司里没事,也故意不回家,跑进小酒馆去,喝得醉醺醺地又唱又跳,要闹腾到半夜三更才回去。”“他要表示,自己在社会上有应酬、受人器重,他的那份工作是牢靠的。”她没想到他一下子洞察了她的心思,干脆跟着他的话往下说:“老婆对他算什么呢,可穿可脱的一件衣衫罢了……”“我们慢慢走吧,还有很多景要看呢!”他显然是有意识地岔开了话题,站了起来。她随之站起来,自然大方地挽住了他的臂膀。她的手感觉到他的臂膀想要挣脱,便执拗地使劲挽着他,还用另一只手逮住他。他不再挣了,只是往前指指说:“那是复廊,有男廊、女廊之分,去看看吧。” 这么说,她的婚姻并不美满,她的婚后生活并不幸福。他如梦初醒般忖度着。全是海市蜃楼,是建立在想象和梦幻中的亭台楼阁。他的眼前掠过洛杉矶她家的那幢庭院式别墅。车子驶入她居住的那个小区时,一起去的同行们全都欢呼般赞叹着,街区两旁,一幢一幢既分开一截距离,又相距不甚远的别墅群落,没有一幢是相像的。楼前的草坪,屋后的泳池、网球场,不时映入他的眼帘。车子开进来好长的一截路,也没见路上有个行人。下车的时候,静候在楼前的她顺手指了一下街对面,挺随便地介绍说:“那幢楼正在出售。”   txt小说上传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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