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斌
金乌觉得,真正属于自己的时代开始了。
金乌是演员。金乌演过间谍。但是金乌并不满足于当演员。在一个时代的初始,有许多新鲜的、让很多人望而却步的事情发生。金乌却没有却步,她冲了上去。她自由选择了模特这个职业,而且是做画家的祼体模特。这个职业,收入甚丰,也不需要太死板的上班,金乌一下子就获取了钱和自由,然后她用这两样东西换取其它的一系列的东西,她的生活状态一下子就形成了良性循环。
在那个时代的初始,那座全国最权威的美术学院招收了第一批祼体模特,这件事在当时的整个社会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国人的禁欲运动已经进行了十年,有如阿拉伯神话中魔鬼与胆瓶的故事,那魔鬼,一旦冲出了胆瓶,便再也回不去了。魔鬼在这片古老东方的土地上游荡,与那些剩余的、早已残缺不全的“主义”结了缘,生出或者流产了一批已经成形的怪胎。
也有骄子。那座皇家的艺术殿堂,就有着一批艺术的骄子。十年于他们,变成了一生的积蕴。因此当他们终于可以如另一个世界的同龄人一样享有画模特的基本待遇时,他们都很激动。
第一批模特都很美丽。特别是与那些已经年近五十的老模特相比。但是心态却是迥异的。金乌认为,做祼体模特很正常。它不过是一种职业。和教师,和演员,没什么两样。金乌的心永远是健康明朗的。她爱自己。爱自己美丽的祼体。──感谢上天,只有一个金乌。当她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她的心是沉潜端庄的,她的表情是生动自然的,但是另外所有的人,那些教师,那些学生,那些所有的男人与女人,都在心里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叹,惊叹上苍竟有如此美丽的造物。但是惊叹过了,也有人疑心,这样的身体,实在不象华夏的后裔。除了丰|乳突臀之外,连体毛也是金色的,卷曲的,象是一种纤维一样,很不真实。
油画系的钛白便是疑心的一个。钛白是新时代初始时最早留长髭长发的男人。看上去象个神父,而且是中世纪大教堂里的神父:见过世面,又有几分矜持。钛白一边作画一边思考着,钛白的思考妨碍了他的作画,以至两节课下来,他没有完成作业。于是,顺理成章地,他邀请金乌加班,晚上,在他的宿舍。
钛白已婚。太太在文联做事,另有住房。钛白同房间的钴绿是学生干部,常常深夜方归,于是钛白便有了很大的自由活动空间。应当说,钛白是颇有天份的,并且自视甚高。但是钛白有一种疯狂的对于美的向心力。钛白一生只做一件事:发现、捕捉和占有世间的一切美丽,然后再更新。
所以当他感受到金乌的美丽时,第一个冲动就是:捕捉和占有她!
当时正是春末夏初的季节,还微微有一点凉意,所以金乌脱去衣裳之后便裹上了一条毛巾被,毛巾被是金乌自己带来的,她不愿意用别人的东西,看到钛白和钴绿的床铺之后她很床幸自己带了毛巾被。金乌裹上毛巾被,依然闻得见一股说不出的气味,那好象是油画颜料、廉价香水和男人脑油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金乌闻见那味道之后就把所有的窗子都打开了。
“你还热?难道?”钛白喜欢用倒装句说话。一边在调色板上抹下一道钴蓝──他打算用蓝调子来画她的祼体。
“我在想,久居兰室不闻其香,大概反过来也一样。”金乌说话历来不留情面。在他的示意下,她这时揭开毛巾被,斜倚在床上,用毛巾被隔离开他的床铺。
“你真厉害。”钛白显出一副很聪明的样子,一面朝床上喷香水,“好些了吗?现在?”
“我想你还是快些画吧,应当从我摆好姿势算起──”
聪明的钛白忽略了金乌这句极其重要的话,以至于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面对着一个一丝不挂的美人,画家钛白略略有一点乱了方寸,他的笔有些颤抖,不由自主地强调着她的某些部位。“是蓝色的,表现主义。”他安慰自己。
当时宿舍里开了三盏灯。灯光交叉的焦点恰恰停在金乌的身体上。灯光掩饰了宿舍里破败的景象,勾勒出金乌身体的曲线,那些明亮的曲线帮助了表现主义的画家,但是灯光又给人一种虚假的感觉,好象那个半透明的、隐隐露出毛细血管的肉体变得物化了,不那么真实了,美自然是美的,但美得象艺术品,而不象真人。
画家丢开画笔,开始抚摸他的艺术,他沿着那道明亮的光,很顺畅地延续下去,在那些起伏的部位他稍作停留,他好象想通过触觉颠复关于艺术品的想法,他宁愿斜倚在那儿的是个有缺陷的女人而不是完美的艺术品。他证实了。她的皮肤温暖柔软而光滑,象一整匹高档的丝绸,手感非常棒。他证实了这个,就开始激动起来,开始作准备活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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