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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青山不语 > 38

38

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我有整整一辈子呢。

日子一日日过去,李承宪与滕翼两人终於渐渐融洽,只是对那日洞房之事都是只字不提。每日李承宪从军营处回来,与滕翼一起吃吃晚饭,说说笑笑,真正的相敬如宾。

这总会让李承宪有种错觉,仿佛两人又回到了在湛城的日子。

只是春阳变夏日,和风改暖晴,关内关外的桃花早就谢尽,身边的人却已成了自己的妻子──然而心却依旧遥远。

晚上李承宪轻轻爬上床,看著两人之间那条刻意留下的空隙,恍如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刺得他心一阵阵抽痛。

可是仍是不愿勉强他一丝一毫。

告诉自己给他时间,给他时间感受自己,接受自己,爱上自己。

不要著急。

闭上眼睛,安然入眠。相信自己一片痴心终不会空付。

在李承宪的努力下,滕翼心情也终於平服下来。只是终日百无聊赖,无事可做,除了每日等李承宪回来,两人一起说说话吃吃饭,便再也没什麽可做的了。在屋里圈得极了,也想去找找朋友,可惜在潋京滕翼更是人生地不熟。仅有的几个朋友,许臻仍留在湛城打理局势,瑞王又在忙著准备对西南用兵,均是不能相见。况且自己的身份已是嫁为人­妇­,旁人又想著两人新婚燕尔不愿打扰,平日里更是没人往两人的小院走动。

李承宪看滕翼天天无事可做,渐渐郁郁寡欢,人都蔫了下来,再没以前神气活现的样子,也是著急,便把心里早就有的一个打算又重新提起。前後思索了几遍,自认无甚不妥之处,便找了个时间,去瑞王跟前说了下。

不想瑞王也是早有此念,当即便答应下来。

李承宪大喜,待晚间收了班便急忙赶回家,急著把好消息告诉滕翼。

21

傍晚,李承宪快步走回院子,推开院门,大踏步走了进来,一脸笑容。

滕翼奇怪道:“怎麽这麽高兴?有好事吗?”

李承宪爽朗地大笑几声,道:“当然有好事!”

滕翼看他高兴,也不禁绽开笑颜,问道:“什麽事啊?看你乐的。”

李承宪又乐了一会儿,看滕翼被他吊起胃口,急躁地拿眼瞪他,这才止住笑,道:“我今天跟瑞王殿下说,你医术不错,尤其治疗外伤别辟蹊经,自有一套手段,便建议你入军做军医给将士们看伤。瑞王殿下已经答应了。”

滕翼闻言,惊喜交加,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

李承宪看了,心中也觉好笑,便凑近他,道:“丽儿,你可愿意?”

滕翼仍处在极大的惊喜之中,仍是反应不过来,口中竟说不出话来。

李承宪见他如此,更觉好笑,便忍不住逗他,贴近他耳边,压低声音道:“丽儿不说话,许是不愿意?”又叹口气,道:“既然如此,我便去找瑞王再推掉此事好了。”

滕翼闻言大惊,急忙抓住李承宪道:“不要!”不想李承宪此时靠他极近,动作间面颊被他的­唇­扫到,不禁又是一愣,面庞一阵火烧。又看到李承宪正看著他的窘态坏笑,这才知道的对方在故意逗自己,心中恼火,口中骂了一声,一掌推去,正中李承宪胸口。

李承宪胸前中了一掌,闷哼一声,暗道娶个会武功的媳­妇­也有坏处的。随即又不禁回味刚刚双­唇­擦过他的脸颊的感觉,心中荡漾,面上又傻笑起来。

滕翼一怒之下失手打了李承宪,看他捂住胸口不说话,心里有些後悔。不一会儿又见他竟傻笑起来,自是知道他在想什麽,不禁又羞又气,脸颊通红。

李承宪看看滕翼,也不再逗他,道:“怎样?你可愿意?”

滕翼深深地看了李承宪一眼,仿佛要看穿他整个人一般,终於坚定地点了点头:“嗯!我愿意!我想去!”随即脸上绽开一朵灿烂的笑靥,配著尚未消退的红晕,煞是好看。

李承宪不禁看得痴了,只觉得自己这些日子来­操­的这些心,受得这些累都值了,伸出手来抱住滕翼,在他耳边轻喃:“只要你开心就好。只要你开心,怎样都可以。”

第二日两人起了个大早,赶往军营。尤其是滕翼,兴奋得脸上笑容都没停过。

李承宪见滕翼高兴,心里也欢喜,轻轻拉过他的手,牵著他往军营走去。

到了军营,李承宪将他领到军医的药庐,在门外扬声道:“楚大夫!”

不一会儿,一名白衣男子从药庐中出来,挽著袖子,双手沾满泥土,就连一身白衣的下摆也沾染著尘土,似是刚从药圃中出来。来人正是当日帮李承宪治伤的随行军医。滕翼与他相处多日,早已熟识,只是当时一心扑在李承宪身上,并未问知他的姓名。此时看到自己将要与之共事的竟是他,更是高兴。

楚大夫见到两人也是欢喜,满面笑容:“来了?瑞王殿下已经跟我说过了。李夫人的侗彝族医术别有独到之处,尤其伤药极为灵验,这下有机会和李夫人共事,在下荣幸之至。”

李承宪见状也是高兴,向滕翼介绍道:“丽儿,这位是楚晋臣楚大夫,你我回潋京路上已经与他认识过了。楚大夫为人极好,我们平日若是不小心治伤都的楚大夫不辞辛苦帮我们诊治的。楚大夫医术也极佳,曾是太医院院判,因故出宫,被瑞王殿下赏识才在此任军医的。你平日无事,正好可以跟楚大夫多学些医术。”

滕翼闻言点头,楚晋臣谦逊道:“哪里哪里。李夫人的医术在下也是倾心不已,正是要向李夫人请教。”

三人又说笑一番,李承宪便先告辞离去,忙自己的,滕翼便与楚晋臣一起进了药庐。药庐盖得很简陋,不想里边却是别有洞天。滕翼走进药庐,只见一个小院,中间一条青石小径,院内有­精­舍三间,屋内摆设器具无不­精­致。另外还有一个颇为不小的园圃,种满药材,楚晋臣刚刚正在药圃内忙活。院内空地上也有一些木制的大架子,上面装著些待要晒­干­的药材。

滕翼从小学医,置身此间自是亲切无比,马上也挽起袖子与楚晋臣一起­干­活。又见院中有许多自己并不认识的药材,也一一向楚晋臣询问,待楚晋臣回答才知,原来即使是自己所熟识的药材,在中医与侗彝族医学中也有著不同的用法,不禁大感兴趣,便缠著楚晋臣问个不停。楚晋臣也是好­性­子地一一解答,耐心教导,同时也时不时地向滕翼请教些侗彝族治伤的妙方。

两人在院子里忙活了半日,相谈甚欢,中间有人送饭过来,随便吃了点午饭,又回到院子里兴致盎然地摆弄药材。

滕翼自幼学医,又是热情好学的­性­子,楚晋臣亦是痴人,醉心於医药,两人一来二去,相当投契,只觉相见恨晚,有无数的想法和知识要交流,不觉间天­色­已晚,待李承宪来接滕翼时,滕翼已经闹著要拜楚晋臣为师,楚晋臣脾气好,无法拒绝,只好答应。

李承宪踏进药庐时正看到这样的情景。见滕翼兴高采烈地拉著楚晋臣叫师父,楚晋臣好脾气地笑著,李承宪也觉无奈。

与楚晋臣打了声招呼,领著仍吵吵著不愿走的滕翼回家去了。

一路上,滕翼一直在兴奋地讲著白天药庐里发生的事,讲著楚晋臣如何博学,讲著他教会自己认了好多新药材,还有好多药材的功用,还讲药圃里有哪些药材,两人忙活了一整天。

滕翼一路讲个不停,李承宪只是笑而不语,默默地在一旁听著。看著夕阳的余晖印在滕翼那张小脸上,红扑扑的竟是比天边那片晚霞还要好看。

看著滕翼生动的表情,开怀的笑著,李承宪心底一阵柔软与满足,总觉得只要他能一直这麽高兴,这麽快乐,就这样将心掏给他也无所谓。

两人一路笑语,走到了小院门口。李承宪上前打开院门,等著滕翼进来,却见滕翼仍呆在原地不动。李承宪奇怪:“丽儿?”

滕翼闻言抬头,直视李承宪,眼中映著天边的夕阳,光华一漾一漾的,明亮而温暖,直暖到李承宪心里:“李承宪,谢谢你。”说罢,也不理呆立著的李承宪,一低头进屋去了。

李承宪独自一人呆在院门口,靠著那扇薄薄的木门,感受著自己剧烈的心跳,一下一下,仿佛欢快地要跃出腔子一般。

闭上眼睛,脑海中满是滕翼那双漂亮的眸子,那麽专注的看著自己,只有自己。

终於长舒一口气,裂开嘴傻笑,心情也随著天边的晚霞飘得老远老远。

22

时间如水般流过,不知不觉间,两人来到潋京已有半年了。滕翼已经渐渐适应了潋京的生活,在楚晋臣处也呆的习惯,学到不少东西,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与李承宪关系也渐好,李承宪平日尽有些拉拉扯扯搂搂抱抱的亲昵动作,滕翼虽是不好意思,也不便拒绝,都随他去了。只是李承宪仍紧守礼数,对滕翼再没有进一步动作,这让滕翼也安心不少。然而姐姐那面始终没有消息,滕翼心中著急,又托了几次人捎消息回去,均是如石沈大海,没有回音。

西南方面,戎王辛太昌正式与邝胜决裂,瑞王手下诸人也稍微放松下来,毕竟只要西南内部问题没有解决,大战亦无法发动。戎王与邝胜彻底翻脸,两者只能存其一,而当两者只余一人时,便是战争爆发之时。於是瑞王手下加派细作渗透进西南内部,打探消息。西南局势紧张,潋京反倒一派平和,大家都知一旦战争爆发,眼前的平静将成奢念,都很珍惜现在的安宁。李承宪等人每日整顿军务,­操­练士兵,闲来相互切磋武艺,较量长短。

这日­操­练完毕,李承宪与另一名名唤张冀长的武将,在演武场切磋,周围围了好多兵士观看叫好。二人斗得兴起,不禁手下没了分寸,李承宪一枪刺去,不料张冀长招式已老,无法回身挡格,李承宪又收势不及,竟一枪刺中对方身体。好在张冀长也不是泛泛之辈,在极险的情况下略略转开了身子,避开了要害,然而李承宪的长枪仍是从他胁下划过,鲜血登时迸出。

李承宪见状大惊,大叫一声“冀长”,撒手扔下长枪便奔上去扶住他。

两人平日里感情本就好,此时亦是比武场上无心之失,张冀长也不怨恨李承宪,勉强笑笑答道无事。

李承宪见张冀长尚能站立,想是伤得不重,但仍是不放心,慌忙去查看他的伤口,只见左侧胁下一道长长的伤口,深可及骨,皮­肉­外翻,鲜血横流。李承宪见状大惊,心中更是愧疚,马上搀起张冀长,交代旁边的兵士几声,便架著张冀长往药庐走去。

来到药庐门外,远远的李承宪就开始扬声喊道:“楚大夫!丽儿!”一面架著张冀长进了药庐。

迎面见滕翼闻声走了出来,身上穿著一件白­色­长袍,和楚晋臣身上是同一款式,据说是瑞王专门派人特制给医者穿的。

滕翼见到两人的情状,又看到张冀长脸­色­发白,左面半边身子都让血给染红了,也是大惊,慌忙招呼李承宪将张冀长架到屋里床上躺下,自己转身进里屋去取药箱。

原来楚晋臣出诊去了,只留滕翼在药庐侍弄药材。此刻楚晋臣不在,只能由滕翼来为张冀长处理伤口。

李承宪看著滕翼熟练地为张冀长清理伤口,上药包扎,写单开方,大为吃惊,想不到短短数月,滕翼医术已经­精­进至此?心中不禁安慰,看了滕翼终於找到了自己喜欢做的事,即使终日忙碌也是过得充实而又满足,李承宪也真心的替他高兴。

待滕翼为张冀长处理好伤口,说道幸好伤势并不甚重,休息个十来天也就好了。李承宪闻言,这才放下心来。

於是滕翼安排张冀长在床上躺好休息,自己开了个方子,到院子里为张冀长配药熬药。李承宪在屋里照顾了张冀长一阵子,见张冀长无甚大碍,已经睡了过去,便走到院子里去看滕翼­干­活。

滕翼已配好药,正在院子角落里支了个小炉熬药。时不时拿小蒲扇扇扇火,却不小心被烟呛到,咳得满脸通红。

李承宪看得好笑,不禁笑出了声,却被滕翼听见了。

滕翼翻著眼睛瞪著李承宪,气鼓鼓的,脸却更红了。手中小蒲扇一甩,起身去翻弄院子里木架上晾著的药材。

李承宪看看滕翼不理他,自己一个人实在无聊,便又贴贴地跟了过去,站在他背後,看他忙著。

看著他手中忙个不停,却因为感觉到自己的靠近而不自觉地低下头去,衣领中露出一段细­嫩­的脖颈微微泛红,因动作透出一层极细密的汗,在阳光下更是亮眼。

李承宪被那脖颈吸引,视线牢牢定住,不知不觉靠得更近,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草香气,不禁心猿意马,不可抑制的,低下头去,轻吻那段颈子。

滕翼感觉到身後的人越靠越近,不由紧张,又不肯泄了心中情绪,只得假装不在意,继续忙著手中的事,表面镇定,双手却不听使唤起来。

身後那人越靠越近,近到自己都能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喷在自己脖子上,痒痒的,麻麻的,想伸出手去搔,却怎麽也移动不了一分。突然後颈上一热,竟是那人低下头来亲吻自己的脖子!

滕翼大惊,连忙闪到一边,捂住後颈,瞠目结舌地看著李承宪,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恍惚间竟觉得手下的皮肤灼热,那被李承宪吻过的地方竟是热得要烧坏捂著的手一般,不禁心怦怦直跳,面红耳赤。

滕翼转身间荡起衣摆,李承宪眼尖,注意到滕翼腰间一件物事一闪而隐。

待到反应过来是什麽,李承宪心中剧震,喜不自抑。

那不正是自己给他的那枚李字玉佩麽?

那枚玉佩是两人的定亲之物,新婚之夜自己曾亲手将它放进他的手中,请求他做自己的妻子。现在竟见到这枚玉佩悬在他的腰间,自己是否终於可以对他有所期待?

李承宪渐露微笑,轻声问:“丽儿,你腰间挂的可是我李家的家传玉佩?”

滕翼闻言大惊,连忙伸手扯平外袍衣摆,道:“没有,我才没……”说罢便想转身逃开。

不想李承宪伸出双手,将他困在自己的胸膛及药架之间,低下头盯著他的眼睛,道:“我没有看错,就是那枚玉佩没错。”看他躲开自己视线,又道:“为什麽会带著它?”

滕翼转过头,避开他的视线,答道:“我……我们两人都在军营中做事,家里没人看著,你这枚玉佩这麽珍贵,丢了怎麽办?我……我没办法才带著它的……”说话间,将脸别过去不看李承宪,脸却早已红到了耳朵尖。

李承宪见滕翼这样更觉自己的猜想没错,滕翼本就是这样心里想法从来不肯承认的人。

看著他低著头,柔顺的发在头顶绾了个简单的发髻,露出两只耳朵早已红透。嗅著他身上淡淡的药香,想著那枚玉佩正安安稳稳地悬在他的腰间,没有距离,突然觉得满足异常。觉得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担的这些心,受的这些累,那些难过,那些伤心,那些失落,那些无奈,那些日日惦念的心思,那些想又不敢想的期待,那些想要为他付出一切的心情,都值了。

滕翼感觉到自己被李承宪整个包绕进怀中,被他的气息包围,更觉羞怯,又觉得两人现在的姿势实在是暧昧,又实在是太危险,便伸手推李承宪:“让开。”手却被李承宪抓住,牢牢握著,放在胸前。手掌下传来李承宪平稳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心也跟著颤动起来。

於是自然而然地放松了身体,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他凑过来的­唇­,双­唇­相贴,辗转厮磨,分享彼此的气息,­唇­舌交缠,相互爱抚,仿佛要将自己融入对方的生命一般,极尽缠绵。

滕翼被吻得喘不过气来,四肢无力,完全被李承宪压在身後的药架上,感觉到李承宪也逐渐情绪不稳,动作也渐渐失控,紧紧拥住滕翼,用力得身後药架都发出不寻常的吱呀响动。

滕翼一惊,忙使力推开李承宪,只觉仍是四肢发软,靠著药架勉强站立,双­唇­也被吻得肿胀灼热,想起这药庐虽是地处偏僻,但也不是无人来此,又想起屋里还睡著一个受伤的人,不禁又羞又愤,怒瞪著李承宪道:“你……你这人怎麽这麽无耻!?”

李承宪被推开,也觉自己刚刚确实失了控制,平复呼吸,听了滕翼的话,不禁好气又好笑道:“我亲我自己的妻子,这怎麽就无耻了?”

“你!”滕翼气得打不上话来,推开李承宪回屋里去了。

李承宪在滕翼背後暗暗发笑。看来自己这个妻子真是脸皮薄,嘴又硬,自己拿他也无可奈何。

眼角瞟到墙角药炉火渐小,便急忙跑去捡起滕翼扔下的小蒲扇蹲在一旁扇火。

手摇小蒲扇,心思却早飞地老远。想起刚刚那一吻,不禁又是欢喜,心里涨满欢乐,脸上又傻笑了起来。

23

晚上回到家,李承宪仍是一脸傻笑,看得滕翼浑身不自在,早早地就洗洗睡下了。

李承宪见滕翼睡了,自己也无甚事,看了会儿书,也上床歇下了。

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感受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就睡在旁边,想起日间的事,心中激荡,忍不住转过身来看著他。单手撑头,看著他的侧脸,只觉越看越好看。见他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知道他是在装睡,忍不住又弯起嘴角。

滕翼躺在床上,感觉到一道恼人的视线一直粘著自己,想忽略掉他继续睡,却怎麽也办不到,终於忍无可忍,睁开眼睛瞪回去:“你看什麽!?”

李承宪见滕翼终於睁开眼看自己,咧开嘴又是傻笑:“看你啊。”

滕翼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见李承宪笑得更欢了,两只眼睛都弯了起来,突然探过头来在滕翼气得嘟了起来的­唇­上轻轻一吻。

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一触即分,滕翼却被这突然袭击的一吻吻得一怔,面颊通红。待反应过来,张嘴要骂,却见李承宪正深深地望著自己,眼中柔情如水波流转,缓缓流动,动人心魄,面上神­色­郑重,­唇­边带著一丝微笑。滕翼被那双眼眸吸住一般,移不开视线,到嘴边的话也都忘了。

李承宪看他半晌,像要将他的样子牢牢地刻在心上一般,又低下头去,捧起他的脸,郑重地印上一吻。

滕翼看著李承宪近在咫尺的脸,那俊朗的面容,那明亮的眼眸中全是浓得化不开的深情,深邃得仿若要将自己的灵魂整个吸进去一般。感觉到那吻如膜拜般描绘著他的­唇­,细细密密地一遍遍吻过,温柔又珍惜。心底柔软,缓缓闭上眼睛,微启双­唇­迎接他的吻,一条灵巧的舌马上窜了进来,轻抚过他口内每一寸,卷起他的舌头一起缠绵。

滕翼被吻得渐渐喘不过气来,却贪恋於李承宪给予的甜蜜,也伸出手去搂住李承宪的脖子,回应著李承宪。

李承宪也气息不稳,渐渐情动起来,翻身压住滕翼,不断加深著那个吻,不断点燃两人间的温度,手也开始拂过滕翼的脖颈,抚上他平滑秀挺的背,紧紧拥著他,像要将对方拥进自己的血­肉­中一般,下身的欲望也渐渐勃发,压在滕翼身上散发著热量。

滕翼正吻到神志都模糊起来,感觉到一样炙热坚硬的物事抵在自己大腿上,突然明白过来那是什麽,渐渐腾起的情yu登时如被一盆冷水浇灭,悚然一惊,慌忙一掌推开李承宪。

李承宪正吻到难舍难分处,陡然间被滕翼一把推开,登时呆在当场。

看著滕翼羞得无地自容的样子,并且悄悄移动身体往床里挪去,才明白,他仍是不愿接受自己。

心如被一只大手用力挤压一般,阵阵钝痛,下身仍散发著腾腾热气,胸中郁闷无处纾解,心中狂吼著,到底要我做什麽,做什麽,你才能接受我?也如我爱你一般的爱我?多想­干­脆拉过那人,也不管他愿不愿意,直接就做了算了。也不用管自己这心意他到底能不能懂,肯不肯懂。

默默地注视著他良久,心中苦涩,终是一声叹息。

还是不愿伤了他,一丝一毫。

宁愿继续等下去吧。给他时间。即使并不知道这等待是否终会有结果。

默默地躺下身子,听著滕翼也小心翼翼地躺好,呼吸渐渐平复,李承宪也闭上眼,身下的灼热却因身边的人而一直不肯平息。

滕翼不敢看李承宪的反应,这样被硬生生推开,谁都会生气吧?可是等了许久,李承宪却不言不语地躺下了,再没有反应。

滕翼这才小心翼翼地躺下,却思潮起伏,怎麽也无法入眠。

想著刚刚李承宪的激动,如此直面他赤­祼­­祼­的欲望,不禁又是紧张又是害怕,却又有点不同寻常的情绪在心底滋长,藤藤蔓蔓,缠绕不清。

心跳也渐渐不平静起来,偷偷睁开眼看著李承宪俊朗的脸,线条坚毅的下巴,温厚的­唇­线,却想起刚刚那­唇­吻的其实不是自己,而是姐姐,那双强健的手臂拥著的也不是自己,而是姐姐,又想到其实刚刚他那样急切热情地想要与之交合的也是姐姐,突然一股无名怒火在心口燃起。

翻了个身,不再去看他,却越想越气,简直不能想象李承宪抱著姐姐,吻姐姐,还要和姐姐……

突然愤怒得无法自抑,无法再想下去,无处发泄,只恨身旁的人居然还能无耻地睡著?假装睡迷糊了,大动作翻了个身,手臂一挥,一拳擂在李承宪胸口。

耳中听到李承宪胸口挨了一拳,吃痛闷哼一声,心中恨意稍减,感觉对方起身检查自己,连忙闭上眼睛装睡。

片刻,却听李承宪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将他的拳收进掌中,贴在胸口,探过身来帮自己掖了掖被角,将自己拥进怀中。

身子不由一僵,心中抽痛。即使如此,即使自己无理取闹,他还是这麽无条件地包容自己,宠著自己,珍惜著自己。这要用情多深,才能温柔至此?

贴著他的胸膛,感受著他将下巴轻抵著自己的发顶,感受著手下传来他沈稳有力的心跳,感受著他拥住自己的温暖的臂弯,感受著他的气息将自己完全包容在内,妥妥帖帖,安安稳稳。

那人下身的灼热仍未褪去,刻意与自己的身体保持一段距离,滕翼却仍能感受到他的隐忍和难过。

犹如被蛊惑了一般,滕翼伸下手去,轻轻探进他的亵裤,握住那热力的根源。

李承宪如遭雷击一般,身子猛地一震,声音都发颤:“丽……丽儿?”

滕翼仍是默默无语,手上却开始动作,在他炙热的分身上滑动。

李承宪身子大震,声音都颤抖著:“丽……丽儿……你……你­干­什麽……你……不必如此……”

滕翼不理,手上不停动作,握住那渐渐变得更胀大的热块上下滑动,听到头顶李承宪气息渐渐浑浊,口中呼出热气喷在他的颈间,不禁也有些发抖起来,手上动作渐快,上下撸动,感受著李承宪分身顶端渐渐吐出湿漉漉的体液,沾湿了他的手指,手上更加难以抓握。耳边听著随著自己的动作渐渐湿滑,传来阵阵­淫­靡的声响,脸烧的厉害,深深贴进李承宪怀里,手中动作却仍是不停。

李承宪的呼吸也急促起来,将头埋在滕翼颈间,不时亲吻吮吸著那里的皮肤,口鼻中喷出串串热气,滕翼只觉烫得生疼生疼,手中几乎抓握不住那硕大的热物。

李承宪难以自抑地发出低哑的喘息,声音也沙哑起来,一声一声轻唤著:“丽儿……丽儿……”下身忍不住耸动,在滕翼的手中动情地抽动著,终於一个剧烈的挺身,泄在了滕翼掌中。

发泄过後的李承宪将下巴搁在滕翼的颈窝,闻著他身上淡淡的药味,剧烈地喘息著,好一会儿,才平复下呼吸,抬起身来看著滕翼。

滕翼面如火烧不敢看他,手中一手黏腻的液体,不知如何是好,被李承宪拉过手去,拿过一旁的衣料细心地擦拭­干­净,握进掌中,拢在怀里。

李承宪看著滕翼羞怯的样子,忍不住又探过头去亲吻他火热的面庞,拥住他,一声满足的叹息:“丽儿……”

滕翼乖乖窝在李承宪怀里。

为什麽你这种时候口中叫的,仍是姐姐的名字?

闭上眼睛,不理会心中不能抑制的疼痛,两人相拥睡去。

24

第二日清晨,李承宪早早地就起了床,只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舒爽,回想昨晚的事就乐得合不拢嘴,神清气爽地走出院子。

滕翼看李承宪一脸傻笑就知道他在想什麽,不禁臊得脸通红,昨晚自己是怎麽了?怎麽被他那麽哄哄抱抱就做出那种事了?一回头正看到李承宪对自己裂开嘴角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更是羞得直想钻进地缝里去,也不理李承宪,自顾自去药庐了。

李承宪笑笑,也不介意,想想他脸皮薄,便随他去了,自己也径直走向军营做自己的事去了。

滕翼在药庐里做事,一整天都心不在焉。虽然告诉自己不要去想,脑海中却总是在不断回放李承宪重重的鼻息,低哑的呻吟,不禁浑身发热,仿佛还能感受到李承宪灼热的体温,还能感觉到颈间那烫人的气息。

心中烦躁,滕翼摔下手中的东西,到水池边掬起一捧清水洗脸。

一旁的楚晋臣也放下手中的活,走过来,关心地问:“小滕,怎麽了?不舒服吗?今天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

滕翼摇摇头,感受著面颊在清凉的水的作用下渐渐降温。

楚晋臣叹口气道:“小滕,你回去说说承宪,以後注意点,不要在这麽明显的地方留下痕迹哦。”

滕翼闻言惊异地看著楚晋臣,一时理解不了他的话。

楚晋臣见滕翼的样子,笑笑,指了指自己的颈间。

滕翼恍然明白过来,急忙捂住自己的颈间。在清水了一照,果然哪里轻微的刺痛,留下一片淡红的小点。

滕翼赶紧拉起衣领遮住,羞得不敢再看楚晋臣,转身进屋了,留下楚晋臣在院子里无可奈何地笑。

进了屋,还是浑身不自在,拼命地拿手压衣领子,不知早上一路过来有没有被什麽人看了去?在心中又将李承宪骂了不知多少遍。

滕翼就这麽忐忑不安地过了一天,到了傍晚,也不等李承宪,自己一人回去了。

李承宪回家时去接滕翼,被告知滕翼自己先回去了。知道他是害羞,只得无奈地苦笑,也赶回家去。

进了院子,见滕翼正坐在院子里生闷气。

滕翼听见响动,一见是李承宪,马上火起来,也不理李承宪,站起身就走。

李承宪慌忙拉住他,赔笑道:“丽儿,怎麽了?”

滕翼见他扯住自己,更是气愤,回身一拳打过去。李承宪躲闪不及,正中面门,捂住鼻子闷哼一声,拉住滕翼的手也松了。

滕翼也是一呆,也不走了,看著李承宪捂著鼻子不说话,手也不拿开,一道血迹却顺著掌缘流了下来。

滕翼见状,也是後悔自己下手有些重了,便上去拉李承宪的手:“怎麽样了?让我看看?”

李承宪鼻子里哼出一声,也不撒手,看看滕翼,道:“出气了吗?”

滕翼更是愧疚,但是想想白天平白被楚晋臣看了笑话,心中又有些不平。

李承宪问:“你到底在生什麽气?怎麽这麽大的火?”

滕翼不答,扯下李承宪的手,只见李承宪端正俊朗的脸上鼻头红肿,鼻血直流,看得滕翼又不禁好笑。

李承宪见滕翼神­色­稍缓,也安下心来,道:“不生气了就好。有什麽好生气的?我们是夫妻,亲热一下有什麽好害羞的?”

滕翼闻言,刚平息的火气又被勾起来,又回想起日间楚晋臣的话,更是气愤,怒道:“你还说!?都是你!要不是你不小心,我今天也不会被晋臣说……说……”

李承宪好奇,问道:“楚大夫说你什麽?”

“他说……说……”滕翼臊得说不上话来,下意识地又伸手捂住颈子。

李承宪见状,恍然大悟,贴上去拉开滕翼的手,果然见那细致的肌肤上几点嫣红小点,正是自己昨日留下的。李承宪笑笑,低下头去轻吻那里,笑道:“这有什麽?咱们夫妻俩亲热谁还能管著咱们不成?”

滕翼气愤地一把推开他,怒道:“你……你无耻!?”

李承宪摸摸鼻子,道:“好了,别气了,大不了下次我注意点,不在这种地方留下痕迹了。”

滕翼更是气愤:“你还想有下次?不可能!这种事以後再也不可能了!”说完又要走。

李承宪连忙从後面拦腰搂住他,哄道:“好好好,你说怎样就怎样,别生气了,好不好?”说罢咧嘴一笑,衬著红红的鼻头下两道鼻血,怎麽看怎麽滑稽。滕翼也有些绷不住想笑,但又拉不下脸,只能死死绷著面皮,甩开李承宪,转身回屋里去了。

李承宪无奈笑笑,自去处理脸上的伤。

第二日,李承宪顶著一个红红的鼻头去军营当班,被众兄弟狠狠嘲笑了一番,他也不介意,只觉得自己娇妻的拳脚,打在身上也是甘之如饴。

时间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就入了秋,两人感情也益发好了,每天一起出门一起回家,李承宪也经常趁没人的时候亲亲抱抱,晚上时不时一起做做亲密的事。只是由於滕翼坚持,两人终究没有跨过最後那一步。李承宪也是无奈,知道滕翼还没完全接受他,只有继续等下去。

这日是月圆之夜,滕翼正准备歇下,却被李承宪硬拉到院中。正好奇著,只见院中摆著一张小圆桌,桌上一壶酒,两只小盅,几碟小菜,两双筷子。

滕翼更是奇怪,看著李承宪,拿目光询问他。李承宪也不答话,只是笑著将滕翼拉到桌边坐下,给他斟上酒,又给自己也斟上,这才笑著道:“你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了吗?”

滕翼纳闷,想了想,道:“我想不起来。”

李承宪叹了口气,道:“我小时候曾听我爹说过,侗彝族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就是入秋後的第一个圆月之夜,叫做望月节,这一天要全家人都聚在一起赏月玩乐,还有很多习俗,不知可是如此?”

滕翼闻言一惊,确是如此,自己出来也有大半年了,渐渐适应了中原的生活,竟连家乡最重要的节日都忘了。又看看李承宪坐在对面对著自己笑,心里不禁一片柔软。自己都忘记了的家乡节日,他却记得。可见他真是实实在在将自己放在心上了。

抬起头来对李承宪笑笑,李承宪也弯起嘴角,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25

滕翼见李承宪一饮而尽,也不甘示弱,端起酒杯,就往嘴里灌。

不想滕翼年纪小,本就不善饮酒,侗彝族中年满十六才可饮酒,滕翼之前甚至都未喝过酒,头一次喝酒还是当日洞房时与李承宪喝的合卺酒,但那也是­性­情温和的果酒,跟平常所喝的根本没法比。故此滕翼自是不知中原的酒浓烈醇厚,而今日的酒更是李承宪千方百计找来的好酒,上等的花雕,酒­性­虽不甚烈,但滕翼已是经受不住,一杯酒灌下肚顿觉一团火从喉口直烧到肚子,登时捂著嗓子咳了起来。

李承宪见状慌忙帮他拍背,道:“原来你不会饮酒?不会喝就不必勉强……”

话未说完就被滕翼不服气地打断:“谁说我不会喝酒?”说完又是一阵猛咳。

李承宪拿他没法,只得给他夹了些菜咽下去,又喝了些茶,这才算舒缓过来。

看他还有些愤愤的不服气,李承宪笑笑,便也不再劝他酒,只拿些寻常话题与他闲聊。

滕翼嘴上虽硬,但也是受不了这酒的烈­性­,与李承宪对饮了几杯,便不再多饮,只与李承宪说说笑笑。

两人相谈甚欢,天上月亮也正是最圆的时候,皎洁圆满,洒下一片银辉,照亮了整个院子。

李承宪问道:“对了,我没有去过西夷,不知你们平日里过望月节有什麽习俗没有?”

“习俗?”滕翼想了想,道:“也没什麽特别的,爹爹通常会把大家召集起来,在大青山脚下的一片空地上举行祭典,在集会的中心燃起篝火,大家会围著篝火唱歌跳舞,玩玩闹闹。等到月上中天便各自散了。因为那时是月亮最圆的时候,也是月亮给予我们的力量最强大的时候,所以这个时候是属於家人的。一家人会聚在一起,也像我们现在这样,喝喝酒,聊聊天,然後要对著月亮许下之後一年里的愿望,和想要达成的事情。西夷的夜空很漂亮,满月的时候尤其好看,月亮亮极了,照得整个大青山都闪著一层银光,山上的树啊,草啊,仿佛老远就能看见一般地在发著光。往常我和爹、娘,还有姐……还有弟弟,会一起围在桌边赏月,说说笑笑。”

说著说著,滕翼的声音低了下去。自己离家也有大半年了,转眼就到了望月节,也没办法见见爹娘,姐姐那边许久没有消息,也不知道他们怎麽样了,想想不觉伤感,又有些想家。

李承宪见滕翼神­色­黯然,自是知道他想起了远方的家人,便岔开话题道:“其实中原的月亮也很漂亮。说起来,现在似乎正是时间,不知你们都会些什麽愿望?什麽愿望都可以吗?”

滕翼闻言,也稍稍打起­精­神,回答道:“也没什麽要求啦,不过也没人会许些天方夜谭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就是了。其实要说是许愿,倒不如说是让月亮和家人做个见证,定下自己之後努力的目标,和想要达成的事情。”

李承宪闻言点头:“原来如此。丽儿,不如我们也来许愿吧?”

“许愿?我们?”

“对!”

“现在?”

“对!既然要陪你过望月节,自然是全部都要照做了。虽说祭典不太可能……不过这个倒是可以的。”於是拉著滕翼站起来,问道:“要怎麽做?”

滕翼猛然被李承宪拉起来,一阵诧异。但是看李承宪兴致勃勃跃跃欲试的样子,也知道他这麽做全是为了自己,便也随著他一起望著天上的明月。

远方的爹,娘,还有姐姐,你们此时也在远方望著明月吗?孩儿没法和你们在一起团聚,只能在这里遥祝你们身体健康,平平安安。爹娘请放心,孩儿在这里过得很好,李承宪对我也很好。

但是我终究还是会回去的。

离开他。

他的这些柔情,这些关怀,跟我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下定决心,掸掸衣摆,对著月亮端正地跪下,双手高举过头,深深地,深深地拜下,深得整个身体都伏在地上,感受著大地的亲切和月光的轻抚。然後直起身,双手合十,虔诚地对著天上的明月许下心底最隐秘的愿望。

李承宪在一旁看到,看著滕翼虔诚的姿态,也学著他的样子跪下,拜了一拜,双手合十,朗声道:“苍天在上,明月可鉴,我李承宪在此立下三愿。

一愿天下太平,万民安生。

二愿瑞王安泰,永享皇恩。

三愿……”

说著回头看了看跪在自己身边的滕翼,仿佛又回到了当日与他拜天地的那一刻,此刻终於能当著他的面,当著这朗朗天地,皎皎明月,大声说出自己的决心:

“三愿我能一生陪在丽儿身边,给他所有他想要的,替他挡开人世一切苦难,让他一世安乐,永世无忧。”

滕翼闻言身体一震,心神震动,看著李承宪望过来的眼睛里满是坚定和深情,映著天上的月华流转,惊心动魄,明亮得仿佛要照透自己的灵魂。身子恍如被定住了一般,心怦怦直跳,什麽话也说不出,什麽声音也听不见,仿佛天地都凝在这一刻,无边无际,没有尽头。

许久,终是从这一刻的魔障中脱出身来,在心底一声长叹。

如果他口中的“丽儿”是我就好了。

26

李承宪见滕翼久久地看著自己,也对他爽朗一笑,道:“哎?我这样会不会太贪心了?一下子许了三个愿望是不是太贪心了?”

滕翼看著他的笑,映著月光,光彩照人,慌忙转开脸,想著刚刚自己的神志震动,不禁脸红:“笨……笨蛋!谁让你说出来了?在心里默念就可以了,哪用喊那麽大声?”

李承宪恍然:“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我都没听到你说话。”又想想,道:“可是没办法,我就是想让你听到啊。”

滕翼脸更红了,不去理他,他又缠上来问道:“说起来,我都没听到你的愿望呢。丽儿,你许的什麽愿望?”

滕翼心中慌乱,道:“不能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

李承宪又贴上去,粘著他:“没关系,你看我不就说出来了吗?告诉我,你许的什麽愿?”

滕翼更是发慌,挣脱他,站起身来:“你说是你说,跟我又有什麽关系?总之……总之我的愿望不能说出来的,说出来就不灵了!”说罢起身就走。

李承宪也站起身来粘上去继续缠著他问。无奈滕翼无比坚决,怎麽也不肯再开口,李承宪也只得作罢。

两人又坐下说了会话。滕翼想想刚才就心里发慌,不知不觉又灌下几杯酒去。待夜­色­已深,李承宪看看时间不早,张罗著收拾东西回屋歇息,滕翼已有些熏熏然。

李承宪看得好笑,这人本不会喝酒,却偏要逞强,结果现在喝得趴在桌子上直犯迷糊,自己叫了他几声,他也只是睁著双迷蒙的眼睛看著自己,看了一会儿又傻笑起来。

要命,他这样看著自己真让人受不了。

伸手去搀他,只觉他马上就如没骨头一般粘上来,舒舒服服窝在李承宪的怀里,四肢无力,站立不住,李承宪只好又是搂又是抱地把他扶进房间,放在床上。

滕翼仍舒服的靠著他的手臂,看著他笑笑,张嘴叫道:“李承宪?”

李承宪马上低下身子问他什麽事,他又呵呵傻笑起来,什麽也不说。

李承宪叹口气,看样子真是喝多了。

突然想起他喝醉了酒的时候似乎是乖了很多,便笑眯眯地问:“丽儿,你告诉我,你刚才许的是什麽愿?”

滕翼看看他,翻个身冲里,闷闷地道:“不告诉你。”

李承宪无奈,翻过他的身子,又道:“丽儿,你亲亲我,好不好?”

滕翼认真的看了他一会儿,笑了,对著李承宪的脸颊“吧唧”啃了一口。

李承宪被滕翼磕到骨头疼,又看滕翼皱著眉,好像也撞到牙齿,便无奈地直翻白眼,道:“不是这样的。丽儿,来亲我的嘴好不好?”

滕翼又看了他半晌,看得李承宪心里没底,都要以为他不会答应了,却突然被捧住了脸颊,接著两片柔软的­唇­贴了上来,轻轻的压著,软软的吻著,一条小舌头也小心翼翼地探出来舔著他的­唇­。

李承宪乐坏了,马上压了上去,反客为主,吻住滕翼,舌头也探过去与他的小舌交缠。

一直吻到滕翼满面潮红,喘不过气来,李承宪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他。看著滕翼眼神更是迷糊,便又开口问道:“丽儿,告诉我,你刚才许的到底是什麽愿望?”见他仍是犹豫著不愿意说,便又亲亲他的脸颊,道:“告诉我,好不好?告诉我,我就还像刚才那样亲你,好不好?”

滕翼想了想,一脸费劲的样子,才道:“我希望……希望爹娘身体健康。”

李承宪听他肯说,很是高兴,又问:“还有呢?”

滕翼又想了想,道:“希望姐姐……希望姐姐能找到喜欢的人……”

李承宪想想,纳闷,他不是家中长女麽,没听说他有姐姐啊?只是想想就抛到脑後,又问:“还有呢?还有没有?”

滕翼皱著眉想想,红著脸道:“没有了。”

李承宪气急,只好又哄道:“再想想?还有没有?有没有我?”

滕翼小脸通红,咬著嘴­唇­不说话,看得李承宪直泄气。自己还是没能进入他心里吗?

正要放弃,却被滕翼搂住,将­唇­凑到李承宪耳边:“还有……还有,希望李承宪快快乐乐,所想的事情都能成,所许的愿望都会真,希望李承宪永远不要难过,不要伤心……不要伤心……不要讨厌我……”越说声音越低,几近抽泣。

李承宪闻言,心神大震,低头看著滕翼那泫然欲泣的脸,只觉胸中一股热气饱胀得几乎要炸开一般。他这是……这是终於接受我了吗?想要我快快乐乐,这是不是说他也终於爱上了我,如同我爱他一般?

想到他终於将自己放在心上,惦念著自己,觉得自己这大半年来的心思终究没有白给,李承宪只觉自己被巨大的幸福感击中,高兴得仰天长啸一声,看怀中的人被自己惊吓到一般瞪大眼睛看著自己,不能自抑地低头狠狠地吻了上去。

李承宪越吻越激动,口中喃喃叫著“丽儿……丽儿……”,紧紧搂住滕翼,用力得滕翼生疼。

滕翼清醒了些,感觉今天的李承宪太不对劲了,仿佛要吃了自己一般,忙伸手去推他,无奈四肢仍是软软的没有力气,那人依旧疯了一般吻著自己,双手也开始在自己身上流连,登时酒就醒了一半,死命地推著李承宪,可是仍是逃不开去,嘴被封住叫不出声,也喘不过气,四肢无力,怎麽也推不开。

待感到李承宪紧紧贴著自己的身体热得烫人,下身一块热热的物事硬邦邦地抵著自己,滕翼心中骇然,更是用力挣扎。无奈李承宪力气死大,怎麽也挣不开,反倒被他牢牢握住双手。

李承宪也是气息不稳,呼呼地喘著,看著滕翼躺在他身下,表情极为害怕,不由心疼,却又转为坚决,既然你也喜欢我,今晚绝不会再放开你了──这辈子都不会放开你。

低下头去吻著他,喃喃地说:“丽儿,我爱你。给我好不好?放心交给我。”也不顾他答不答应,便又重重地吻了上去,伸手解他的衣衫。

滕翼已是吓得浑身发抖,心中隐隐约约知道这次是躲不过去了,可又实在不敢让李承宪发现自己的身份,手脚并用,拼命挣扎著。

李承宪铁了心不放开,仍是严严密密地吻著滕翼,舌头在他口腔中翻搅吮吸,逼得他的舌尖无处可逃只得与自己一起纠缠,手在他紧实的躯体上爱抚,探进扯开的衣摆,抚向胸口。

突然,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李承宪不能置信地撑起身子,看著滕翼,看著他畏畏缩缩地不敢看自己,咬咬牙,一把撕开滕翼胸前的衣服。

平的。

李承宪如被巨雷击中,表情渐渐变了,看得滕翼恐惧不已。

还是不敢相信,李承宪愤怒地伸手去撕滕翼剩下的衣物。

滕翼看著眼前这个人,满目血红,表情狰狞,这……这还是李承宪吗?还是我熟悉的那个李承宪吗?已是吓得说不出话来。见他又去将手伸向自己下身的衣物,不由大骇,伸手去挡:“李……李承宪……”

李承宪丝毫不理他,毫不怜惜地抓住他的手腕,死死握住,力气大得吓人,伸手扯下滕翼的裤子。

男人的,跟自己一样的器官,可怜兮兮地躺在稀疏的毛发间,因刚刚剧烈的动作已有些微微隆起,随著主人的身体颤抖著。

触目惊心。

李承宪心都凉了,原来自己这麽久以来,就一直在被这个人骗,被这个人耍著玩?

欲望早已无影无踪,只化为满腔怒火,充塞胸膛,涨得他双眼都要喷出火来。暴怒下,手上用力,将滕翼拉近,贴著他的脸,怒吼道:“你是谁!”

滕翼早已泪流满面,哭得说不上话来,手上被李承宪抓的地方疼痛,身上也疼,心疼得仿佛要爆裂一般,抬起泪眼,哀哀地唤著:“李承宪……”

马上被李承宪狠狠地一把甩下地上,摔得浑身骨头都要断了般的疼。

“不要叫我的名字。”冷冰冰的声音饱含著无尽愤怒。还有痛心。

李承宪双拳紧握,青筋暴起,看著那人瘫坐在地上,满是尘污,衣不蔽体,几乎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走过去拧断他的脖子。一拳捶碎身旁的木桌,鲜血直流。

李承宪再也不看他一眼,大踏步跨过滕翼,摔门而去,头也不回。

滕翼坐在地上,赤­祼­的肌肤沾上尘土,被地面冰得刺痛,呆呆的望著李承宪离去的背影。

他知道了。

望著被李承宪大力摔坏的门一晃一晃,门外明亮的圆月悬在空中,照进屋内,照著自己丑陋狼狈地被抛在地上。

果然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闭上眼睛,脸上泪痕已­干­,泪渍浸的脸都麻木。

腕上一圈骇人的淤痕,却感觉不到疼。

身体也感觉不到疼痛。

心也感觉不到疼痛。

空空如也。

动不了半分,也流不出泪来。

整个世界崩塌。

27

李承宪坐在院子中,木然不动。

天上的月­色­依旧皎洁,仿佛在讽刺著他。

什麽牵绊,什麽情缠,那些藏在心间默默付出默默等候的情意,竟都是对著这麽一个谎言。期待他的回应,期待两人一起共度余生,期待能为他付出,给他所有,到头来终是水中月,镜中花,一旦谎言打破便全都消散,空余自己一人,枉自回首,苦不堪言。

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可是往日点点滴滴仍是不断涌上心头。这才明白那人一直不肯回应自己,其实不是他不懂自己的心意,而是……而是不能。他到底是用什麽样的心情看著自己?看著自己终日里绕著他打转,为他喜为他忧,为他牵动所有的情绪,为他­操­尽了心费尽了情,为他完全放弃了自我。他到底是用什麽样的眼神看著这一切?

简直不能想象他面上不动声­色­装作懵然不知,心里却暗自嘲讽自己的愚蠢和痴傻。想著那人­唇­角勾起,一脸冷笑,冷眼看著自己无望地挣扎还混不自知。只是想一想,脑中便如要炸裂一般剧痛,恨不能将屋中那人拆吃入腹,撕裂他那张嘲笑的脸。

双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指甲扣进掌心,滴出血来,却怎麽也比不上心中的疼痛。

脑中影像飞速旋转,笑著的他,嗔怒的他,开心的他,沮丧的他,深深吸引住自己,早已被铭刻进骨血里的那个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此刻却已成对他的无尽折磨,直想用手掰开脑壳掏出脑浆,把他从自己脑子里挖出去,从自己的心里挖出去。

心中无数念头疯狂地转著,几欲破体而出,身子却移动不了半分。

悲伤,只是悲伤就已耗尽他全部力气。

枯坐一宿,纹丝未动。直至月亮终於隐去,一丝曙光照上大地,李承宪才站起身来。

秋日冰凉的夜露早已沾湿他的衣袍,浑身­阴­冷潮湿,僵直难动,仿若这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一般。

死过一般。

罢罢罢,终是自己一片痴心错付,又能怨得了谁。

踏步走出院子,不能回头。

滕翼醒来时天已大亮了。

勉强从地上撑起身子来,浑身冰冷疼痛,几乎散了架一般。

昨晚不知是何时失去知觉,就这麽在冰冷的地上睡了过去。

勉强活动著僵硬的身体,扯下身上破烂的衣衫,随便擦拭了几下身上的尘土,腕上的淤痕早已青紫,滕翼心中一阵揪痛,忍不住拿起衣服使劲擦拭,直至那里的皮肤都被衣料磨破,渗出血来,仍是不愿相信,李承宪真的如此怨恨自己。站起身来,从柜子里拿出一套­干­净衣服套上,蹒跚著走出门外,果然李承宪已经走了。

慢慢在院子里坐下。

昨晚两人还坐在这里饮酒赏月,谈笑风生。而今一切都已不同了。

仍是不敢去想,不敢再去面对李承宪,然而一闭上眼睛,脑袋中就不断回想著李承宪昨晚的脸,愤怒,伤心,憎恨,直至冷漠。

心痛得仿佛要死掉,怎麽也不能忍受李承宪对自己露出那样的表情。

不要讨厌我……不要讨厌我……

滕翼在心底喑哑地嘶吼。

只要能让你不再讨厌我,让我做什麽都可以。

滕翼坐在院子里,等李承宪回来。等他回来,就告诉他一切,然後……滕翼握紧双拳,在心中下定决心,即使他不原谅自己也好,告诉他一切,再也没有欺骗。

坐在院中,眼睛死死盯住小院的门,从白昼等到傍晚,从日暮等到天黑,终於东边的天幕露出一丝曙光,那扇院门还是没有打开过。

那个人还是没有回来。

滕翼虚脱一般颓倒在地。

他真的再也不愿见我了。

太阳一点点升起,温柔的秋阳抚照大地。然而滕翼却觉得自己置身於无边的黑暗与­阴­冷之中,几乎窒息,头痛欲裂。

无法自拔,无处可依。浑身都在疼痛,胸口更是疼地犹如被掏空一般。滕翼只觉几乎被这满天满地的疼痛溺死。

就让我这麽死了吧。

无边无际的绝望几乎要将他吞噬。

此时,门口突然传来声响。

滕翼闻声一惊,难道是他回来了?心中充斥著无尽的喜悦,身体不由自主地就动了起来,站起身来,拖动呆坐一日夜早已僵硬的腿脚,撑起许久没有进食的虚弱的身体,跌跌撞撞地向门边走去。

用尽力气打开门,满怀希望地望向门外的人。

──是瑞王。

不是他。

突然被巨大的失望攫住心脏,滕翼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面前瑞王关切的脸渐渐模糊,早已透支的体力再也支撑不住,终於整个人倒了下去。

28

滕翼再次醒来,已是日暮时分。

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屋中床上,身上盖著薄被。头还是很痛,撑著头想要坐起身来,坐在一旁的瑞王见状急忙靠过来,大喜道:“你终於醒了!”又回身叫道:“晋臣!晋臣!”

不一会儿,楚晋臣挑帘子进来,手中端著一碗热粥,见滕翼醒来,也是心头一松,露出一个微笑来,走到床沿坐下,又伸出手来为滕翼诊脉。

滕翼看著楚晋臣从被角下拉出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搭在自己的手腕上,那里早已包扎好,布料下一阵清凉沁入皮肤,显是已经上过药了。心中又是一痛。这伤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著他,李承宪有多痛恨自己。

楚晋臣细细诊了一会儿,才道:“没什麽大碍了,只是几日未曾进食,又受了风寒,身子虚弱而已。”说罢,端过一旁的碗,道:“饿了吧,吃点粥吧。”

也不待滕翼答应,便与瑞王两人扶起滕翼来。瑞王拿个小匙喂滕翼:“小翼,来,张嘴。”

滕翼看著凑到自己嘴边的小匙,盛著一小口白粥,粥煮得极淡,米香扑鼻,顺从地张开嘴,含在嘴里,只觉满口清香,极易入口。不禁想起若是在从前,自己病了,李承宪也是如此煮上一碗淡淡香甜的白粥,一勺一勺喂自己吃下。

想著想著,不禁又心中酸苦,眼泪扑扑簌簌地落进粥碗里。

瑞王与楚晋臣见状,慌了,忙把粥碗放到一边,问滕翼哪里不舒服。

滕翼也不说话,死死咬住下­唇­,一声不吭,眼泪却止也止不住。

两人对望一眼,均是无奈。那日滕翼没有去药庐,楚晋臣去问李承宪,见他神­色­不对,也只字不提滕翼的事,兼之向来念家的李承宪竟然夜宿营中,也不回家,楚晋臣便知出了事情。楚晋臣是医者,自是早就识破滕翼的身份,只是与滕翼很是投契,且瑞王又交代过,故此一直没有揭露出来。这时楚晋臣发现事情不对,便告知瑞王。瑞王放心不下,便来探看滕翼,谁知刚一打开门,便见滕翼一脸苍白地跌了进来。瑞王吓得急忙扶住他,将他抱进屋中,又叫了楚晋臣来为他诊治。两人一看屋里狼籍的情景,加之两人的反应,便知是滕翼的事情被李承宪发现了,两人也是没法,又不能让别人知道滕翼的身份,不敢假手於人,只得亲自照顾滕翼。到了晚间,滕翼好不容易醒了,才吃上一口,就掉起眼泪来,两人心中明白是怎麽回事,只能无声地叹气。

瑞王看滕翼仍是不肯哭出声来,下­唇­都要咬出血来,身子也如筛般颤抖著,也是难过,伸手将他搂在怀里,道:“小翼,想哭就哭出来吧。”怀中的人仍是倔强地摇著头,脸埋得更深,呜呜咽咽,就是发不出声音,瑞王更是心疼,将他搂得更紧:“哭吧,小翼。哭吧。”

许久,屋中终於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

待到滕翼终於­精­疲力竭,平静下来,瑞王与楚晋臣也稍稍放下心来。

楚晋臣倒了一碗水递给滕翼,也在他身边坐下。

瑞王看滕翼终於冷静下来,问道:“小翼,你之後打算怎麽办?”

滕翼眼中又闪过酸楚之­色­:“他……很恨我。他不想再见到我,只要我在家里,他就不会再回来。这里已经不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了。”

瑞王也是感伤,问道:“小翼是要回去麽?”

滕翼又是低头不语,瑞王与楚晋臣相视,也是无奈,屋中被一股沈闷伤感的气氛环绕。

许久,滕翼突然抬起头来:“我不甘心!”

瑞王与楚晋臣闻言一愣,均是不解地看著滕翼。

滕翼眼中无尽的痛苦和挣扎:“我不甘心就这样走!这样让李承宪记恨我一辈子,我不要这样!”

滕翼双拳紧握,心中又太多的不甘……还有不舍。舍不得跟李承宪一起度过的点点滴滴,舍不得李承宪给予的关怀和情意,舍不得那个温柔包容的李承宪……更舍不得看到李承宪露出那样伤心的表情。

想要挽回,想要弥补,想让李承宪重新开心起来,不再难过。

那个月夜的愿望仍萦绕心间:

希望李承宪快快乐乐,所想的事情都能成,所许的愿望都会真。

希望李承宪永远不要难过。

不要伤心。

不要讨厌我。

渐渐下定决心,这次要换他来给予:

“起码要告诉李承宪真相,我……我想要得到他的原谅……”

瑞王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也微笑起来:“这才是我认识的小翼,不要自怨自艾,不要去想些无关的事,只遵从自己的心,坚定自己该做的事。小翼,相信李承宪,想想你与李承宪这些日子不是容易至此,相信他对你终是有情的。”

滕翼也燃起了信心:“嗯!我不会再骗他了!我会用真正的自己去面对他,直到他原谅我。”又想起以前每次自己发脾气,都是李承宪主动来找他,哄他,劝他,包容他。这次要换自己去找他了,心中不禁涌起勇气和不明的情愫:“既然他不愿意回来,不愿意见我……那,这次换我去找他!”目光灼灼,闪耀著坚定的光芒。

29

李承宪坐在军帐中,手里随意地翻著份公文,心思却并不在那叠纸上。

已经两天两夜没回家了。这两天来李承宪一直呆在军营里,吃住都在这帐中。

心中已不怎麽怨恨那人,即使怨恨又能怎样?怪只能怪自己有眼无珠,竟看不破他的真实身份,终至一片痴心错付,半点怨不得人。只是仍不愿回去,不敢去面对,怕自己这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境又再次不平静起来。

心底还有一些恐惧,实在不知道再见面该用什麽样的心情去看他。真的就能拿他当成别人,不是丽儿,而是一个欺骗自己的人来看待麽?

长叹一声,扔下手中的公文,揉著一阵阵涨疼的太阳|­茓­,却听见门外一个爽朗的声音响了起来:“承宪,你在里面吗?”话音未落,一个高大的身影挑开帐子走了进来。

李承宪一见来人便笑了出来:“冀长怎麽想起来我这了?”

来人正是李承宪的好友,同在瑞王军中做事的张冀长。

张冀长又是一阵爽朗的大笑,答道:“你看我带谁来了?”说罢微一侧身,身後转出一个身影来,身著侗彝族服饰,身量挺拔纤韧,正是滕翼。

李承宪只觉脑袋被人打了一闷棍一般,整个人都懵了,动也不能动,脑中一片空白,盯著滕翼发呆。

耳中又传来张冀长的言语:“我今早过来的时候见到他正在被大营的守卫盘查,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捻他又不肯走,我一时好奇走过去看,原来是弟妹,想来他是来找你的,便带他过来了。”

李承宪心中翻江倒海,不知是何滋味,看著那人注意到自己的视线,表情先是怯怯的,随後又露出一个笑容来,胸中更如被大石击中一般,闷闷的又疼又涨。

他怎麽来了?竟如没事一般打著自己夫人的名号过来了?他怎麽还能对自己笑得出来?是嫌把自己玩弄得还不够,还是竟能无耻到这地步?再看他的一身打扮,也恢复到最初见他时的装束,竟穿回了男装,不禁又是怒气上扬。怎麽,只是嘲弄、折磨自己还不够,还要这样到处宣扬,将自己竟瞎了眼娶了个男人回家的事大肆宣扬出去,让自己丢丑显眼,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吗?

一旁的张冀长看这被众人公认素来恩爱的夫妻二人见了面竟都是不言不语,滕翼表情尴尬,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李承宪更是反应古怪,数息内脸­色­数变,浑身僵硬,看得张冀长疑窦丛生,又无从问起,想了想问道:“对了,承宪,弟妹为何如此打扮?可是有什麽隐情?”

李承宪闻言身躯一震,心中大惊,莫非冀长发现什麽了?看看又不像,忙掩饰道:“哪里,你也知道内子现在在药庐处随楚大夫做事,虽没甚大碍,但这里毕竟是军中,长此下去终是不妥,内子便换上男装,行事也方便些。”

张冀长闻言认同地点头:“原来如此。说的也是,军中毕竟都是男子,弟妹一个女人家呆在这里是有些不妥,换上男装就方便多了。”回头打量滕翼,赞赏道:“令夫人虽是女子,然而天生一股豪爽与英气,穿上男装倒也是英姿飒爽,不让须眉,说到这,上次我受伤还是多亏弟妹尽心医治。”又转头对李承宪道:“承宪得妻如此,真是福分不浅。”

李承宪听了心中又是一阵不自在,虽知张冀长是出於无心,却总觉得他是在故意嘲讽自己。又怕张冀长待久了会看出端倪,急忙走上前去,道:“多谢冀长送内子来此,冀长若是还有事尽管去忙吧,内子由在下照顾就是了。”

张冀长被李承宪推著往外走,只道是李承宪几日未回家急於与妻子说话,嫌自己碍事,心道这两人果然感情好,表面上虽不表露出来,其实心里还是急著要一诉衷情的,自己也不要在这里妨碍人家了,便哈哈笑了几声,向李承宪告了辞就走了。

李承宪送走张冀长,回到帐中,仍是背对著滕翼,也不去看他。

滕翼见他并没怎麽发火,心中也渐渐燃起希望,走过去,小心翼翼道:“李承宪,我们谈谈……”话未说完,突然被一只大手扼住脖子,整个人也被大力冲撞得站立不住,倒向一旁的案台。

碰地一声,滕翼重重地摔在案台上,背上剧痛,案上公文纸张漫天飞舞。

纷飞的纸张中,李承宪愤怒的脸已近在眼前。

李承宪居高临下地看著滕翼,怒道:“你来­干­什麽?”

滕翼只觉颈间的手渐渐收紧,紧得自己喘不过气来,看著上方李承宪的脸,双眼里全是血丝,心下震惊,他竟是真的要扼死自己麽?

不禁心中一痛。他竟如此怨恨自己。

李承宪看著滕翼的脸,渐渐因疼痛与窒息而痛苦地扭曲,心中却并不觉得轻松。两日不曾见他,今日终於又在如此近处看这那张脸,只见他脸­色­苍白,口­唇­的颜­色­都是苍白的,想起似乎并不只是因为被卡住脖子,而是从刚刚进来时自己就注意到了,又觉几天不见,他亦是清减了不少,眼睛里也都是血丝,双眼下一层淡淡黑迹,不禁想到他这几天必是吃不下饭,也睡不好觉,不觉又有些心疼起来。

突然心中一凛,我怎麽又关心起这人来?

犹如被烫著一般甩开滕翼,看著他摔到地上,抑制住心中异样的情绪,冷冷道:“我与你没什麽好谈的,你还是走吧。”

滕翼摔在地上,忍住疼痛,站起身来,伸手又想去碰李承宪的衣角,却被李承宪一个闪身躲了开去,转过身背对著他道:“阁下还是快些走吧,李某还有公务在身,恕不远送。”

滕翼身上摔得生疼,也不能张口呼痛,望著李承宪的背影,坚决而又冰冷,口中开合数次,终是说不出口,整整有些凌乱的衣衫,忍著身上的疼痛,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又听里面传出李承宪冷冷的声音:“你我之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李承宪还丢不起这样的脸。”

滕翼心中更是凄苦,可又知道终是错在自己,怨不得人,忍住痛心匆匆应了一声,便逃也似地冲了出去。

回头望望那人的营帐,仿若不可触及的遥远,心中剧痛,却又无可言说。

帐中李承宪听到滕翼终於走了,才松了一口气。

低头看著自己的手掌,刚才就是这只手紧紧地扼住那人的脖子。那人熟悉的体温,皮肤的触感,这身体依然记忆地清清楚楚,可是心却茫然地无处可依。

想起那人的脸,那苍白的面容,明显消瘦的身躯,不禁又是苦笑。

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明明知道那个人已不是自己心心念念放在心头的那个人,也知道之前种种均是谎言,均是虚幻。可是早已习惯了去关心他,去在意他,生怕他受一丝委屈,吃一点苦。早已习惯,至今仍是未肯忘却。

还是忍不住去想他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休息?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想著想著就像要忘记他其实并不是自己妻子的事实。

就像要忘记他其实一直在骗自己。

李承宪重重一拳捶在案上。

醒醒吧,李承宪。

30

若是以为滕翼会这麽放弃那就大错特错了。

虽然被李承宪撵了出来,又摔得浑身都疼,然而滕翼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起码要让他听我解释,听我告诉他所有的事情,请他原谅我……

虽如此说,滕翼也知道李承宪军务繁忙,也不能一直呆在他帐中打扰他,只得先回药庐中休息,等到正午时分才又带上食物去找李承宪。

李承宪见他居然又来了,还带著午饭过来讨好自己,心中烦躁,想要呵斥他,一低头却又赫然看见他端著托盘的手腕上缠著白布,想起望月节那晚自己暴怒之下终是弄伤了他。看他端著托盘的手微微抖著,望向自己的眼神小心翼翼,知道他是在紧张害怕,不知自己下一刻是会撵他出去,还是再会动手打他。

从没见过他这般可怜的模样。那人一向是随心所欲,神气活现,从不肯向任何人低头,何曾有过这样畏首畏尾,小心翼翼的时候?

虽是知道对这个欺骗自己的人心软很没出息,心中却终是不忍。

仍烦躁不已,不想再看到他的脸,但却再也开不了口去呵斥这样的他。

也再不想动手伤他了。

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撵又撵不走,李承宪终是拿他没法,只拿一张冷脸对他。

滕翼见李承宪对他己态度依旧冰冷,不假辞­色­,对他带来的食物也不理不睬,心中苦笑。

从前自己也是用这样的态度对李承宪的吗?不理不睬,冷眼冷面,看都不愿多看一眼。李承宪到底在自己这里吃过多少苦头?受过多少气?又要有多少忍耐多少包容才能坚持下去,直等到自己终於对他敞开心扉?

想想便又坚持下来,从前他能为自己做到的,现在自己也能为他做到。

守著李承宪一个中午,他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也不肯吃自己拿的食物,终於李承宪站起身叫人进来开始下午的办公,滕翼这才无奈地收拾东西走了出去。

李承宪看滕翼终於走了,这才松下一口气。整个中午,他一直在强迫自己不要去看不要去想大帐里还有另一个人,却仍能感觉到一道视线一直黏在自己背上,坚定不移。李承宪觉得自己快要忍受不住了,却仍是不能转过身去。

因为实在是不知道,若是再看到那个人,自己究竟会暴怒之下杀了他,还是……还是不忍心看他那双清澈黑亮的大眼睛染上悲伤,终於忍不住想原谅他……

赶快放弃吧。非则我整个人都变得奇怪起来。

不想李承宪并没有轻松多久,到晚间那人居然又厚著脸皮来找他。李承宪终於忍无可忍冲他大吼,见他肩膀瑟缩一下,仍是走上前来,讨好地笑著叫李承宪一起回家。

转过脸去不再看他,也不再理他,许久终於如愿听到他离去的声音,这才松了一口气。

李承宪吹熄烛火,早早躺在床上睡下,却怎麽也睡不著。不管怎麽骂自己没出息,逼自己不要去想,脑子里翻来覆去想著的还是他。不禁暗恨,他为什麽要骗我?既然骗了,为何不一直骗下去,为何又让我发现真相?终究真相大白了,我……我终是不忍心伤他,只能离他远远的,他又为何偏偏要追上来,再来扰乱我的心神?

正思来想去,却听见门口有响动,在门口踟蹰片刻後,一个熟悉的脚步声踏进屋中。

李承宪心中又不由紧张起来,连忙装睡。

耳中听到那人走进床边,弯下身子探看自己,轻轻叫著:“李承宪?李承宪?”

李承宪心中更是紧张,双眼紧闭假装熟睡,却仍是能感觉到那人,靠自己如此之近,仿佛能感受到他熟悉的体温就在自己身边,能感受到他鬓角垂下的发丝拂过自己的脸颊,能感受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面上,甚至连他微微的鼻息喷在自己脸上都能感受到,不由心如擂鼓,剧烈地跳动著,剧烈的心跳声震得自己都耳朵生疼,不受控制,甚至感觉离自己这麽近的那个人都能听到一般。只能用尽全部意志力控制住自己,继续装睡,不要睁开眼睛,不要露出破绽,不能看他。

李承宪感觉时间过了好久好久,那人才直起身来。李承宪这才从紧张中稍稍缓和下来,却听到那人并没有离去,反倒在屋中活动著,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有一会儿才安静下来,那人竟是在自己床边打地铺睡下了。

李承宪几乎要跳起来撵人,又怕这样他不就知道自己刚刚是在装睡了?忍了几忍才忍下去,尽力平静呼吸,不让地上的人听出破绽。

想想又对自己暗骂,我­干­嘛要装睡?直接撵他出去不就好了?

可是不知为何,终究无法就这样跳起来,当面吼他,撵他出去。

好久才平静下来,听到床下也传来那人渐渐平稳悠长的呼吸,思绪不禁又飘了出去。

不禁回想起从湛城回潋京的路上,他也是这麽在自己床边打地铺。那些天他总认为自己的伤是因为他的拖累而受,对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整夜整夜睡在自己旁边,夜里自己有什麽动静他马上醒来探看,生怕有半点照顾不到。那时自己每天晚上最幸福的时刻就是听著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安然入眠。

而今,一样的大帐,一样的两个人,仿佛一切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然而两人却早已回不到过去。

他到底有什麽打算?这样缠著自己到底是想做什麽?现在彼此都知道,两人都是男人,再也没有任何可能,没有未来。那他如今这样不肯放手,又是为了什麽?

李承宪心中烦躁不已,躁动地翻了个身,听到地上那个人马上惊醒,轻轻问了声:“李承宪?”声音中还带著一丝将醒未醒的沙哑。

李承宪也不应声,继续装睡,片刻,听到地上那人又躺了下去。

李承宪躺在床上,胸中一阵烦闷。想从地上揪起他来,问个清楚,他到底想要­干­什麽?到底要扰乱自己的心到什麽地步才肯罢休?

可终是不敢起身,不敢去看他。

心中恨恨,暗暗地把一口牙咬得咯吱咯吱直响。

被骗的明明是我啊,怎麽现在反倒好像做了亏心事的是我?

31

从那之後,滕翼一直随李承宪住在军中,整日里也并不时时黏著李承宪,只是在午间和晚上李承宪休息的时候到李承宪帐中,每日找李承宪说说话,也不管他会不会回应。

李承宪这些天来魂不守舍,没法集中­精­神,整日里心不在焉,­干­什麽都不对劲。这些天来,那个人整天在自己面前晃,即使不再眼前,李承宪也抑制不住会想起他。想著他这些日子日益清减,沈默不语,也不停回想两人从前点滴。

最可怕的是,他觉得自己似乎就要屈服了。

就像以前每次两人闹别扭一样,最後先服软的都是自己。

李承宪苦笑。这又不是闹别扭这麽简单。

可是看著那个人每日坚定地来找自己,虽不说话,但是李承宪却可以感受到他的心意,他的坚持,他的难过,他说不出口的恳求,还有歉意。

虽然他从不­干­涉自己,也不怎麽言语,但这样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压力,李承宪只觉自己都快被逼疯了。

总觉得,或许明天,自己就忍不住回过身去拦住他,让他别再如此自苦。

或许下一刻,自己就忍不住原谅他了。

正想著,李承宪突然觉得右臂一阵剧痛,恍然惊觉自己怎麽在与人交手时还走神?慌忙手摄心神,可惜已来不及,右臂剧痛无比,抬不起来,手中长枪也拿捏不住,当啷一声掉落在地,鲜血顺著右手滴落,李承宪捂住伤口,支撑不住,单膝跪地。

对面与之对敌的正是张冀长,见自己误伤好友,也是大惊失­色­,慌忙扔了手中刀,抢上来扶住李承宪:“承宪!”

见李承宪皱眉不语,捂住伤口的指缝中却汩汩往外淌血,更是大惊,架起李承宪就往药庐赶去。

李承宪被张冀长架著走,眼看要去药庐,想想这几日楚晋臣似乎是被瑞王招进宫去给皇上看病,此间药庐里岂不就剩滕翼一人?想想实在不愿见他,想唤张冀长不要去那里,无奈这一路上失血过多,神志已有些不清,张张嘴却无力发出声音。转眼张冀长已心急火燎地带著他进了药庐大门,耳中听著张冀长的大嗓门喊到:“弟妹!快出来!承宪受伤了!”

视线逐渐模糊,只见屋中一个身影慌乱地跑出来,跑到两人跟前,伸手去扶自己。

李承宪意识渐渐模糊,勉强抬起眼皮,映入眼帘正是滕翼的脸,吓得煞白,小嘴微张,哆嗦著说不出话来,一双晶亮的大眼睛里却早已蓄满了泪水,仿佛随时都会滚落下来。

即使你是骗我的,也还是会为我担心,为我掉眼泪吧?

眼前滕翼的脸渐渐模糊,一片黑暗降临,李承宪昏死了过去。

李承宪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药庐的床上,转头看看右臂,伤口已经包扎好,起身坐起来,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几乎摔回床上。

一旁的滕翼急忙过来扶住他,惊喜地道:“你醒了?你失血过多,身体虚弱,还不能乱动。”

李承宪再见到滕翼又是一阵尴尬,想要甩开他扶住自己的手,却看到他两眼微红,似乎是哭过,便又有些不忍心,也就作罢。

滕翼见状,又道:“你已经睡了一下午了,张大哥本想在此照看你,我已经让他先回去了。”说罢从桌旁端来一只药碗,道:“伤口已经上过药了,养些日子就没有大碍了。不过你失血太多,还要好好补补,这碗药趁热喝了吧。”说著,端起碗来便要喂李承宪喝药。

李承宪看著凑到眼前的药碗,一阵熟悉的浓郁药味扑鼻而来,脑袋靠在滕翼的肩头,突然觉得眼前这一幕如此熟悉。

当日自己受了伤,滕翼可不就是这样让自己倚著他,喂自己喝药的吗?

那时滕翼对他还是不冷不热,自己受了一点照顾便感激涕零,以为对方终於被他感化,也对他动了情。

可笑当时自己竟被幸福冲昏头脑,认定了这个人,只想著与他两情相悦,结为夫妻,竟辨不出眼前人是男是女。

想起往事,心中如刀割一般生疼,这些日子以来充塞胸间的怒气陡然发作。不想再被欺骗,不想再被蛊惑,一挥手打掉眼前的药碗,滕翼也被他推的一个踉跄摔在地上。李承宪自己也因用力过度重重地跌回床上。

滕翼看著那只药碗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终於撞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药汤也撒了一地,仿佛看到自己的心也被那人狠狠摔在地上一般。

这麽些日子了,自己已经尽力呆在他身边,等著他,盼著他,想著他终有一日可以原谅自己,起码听自己解释。可如今,他竟连照顾他的机会都不肯给自己了。

心中一阵发苦,然而不及多想,便听到床上李承宪闷哼一声,滕翼顾不上再想什麽,也顾不上身上摔得发疼,急忙爬到床边查看,却见李承宪面­色­苍白,右臂处包扎好的伤口又渗出血来。

滕翼大惊,想起上午李承宪被送来时一身是血的吓人模样,待自己解开他的衣服查看伤口又被那道深可及骨的骇人伤口给吓得呆住。滕翼撒了好多金疮药,那血才勉强止住,包扎好,此时伤口竟又裂开,让滕翼怎能不担心。

见缠住伤口的白布上血迹越染越大,滕翼慌忙伸手要去解开布料,又被李承宪一把捏住手腕,推到一边。

滕翼心中更是著急,可又拿他没法,只能好言劝著:“李承宪,让我帮你看看吧,好不容易止住血了,伤口却又裂开,若是不好好处理怕是要落下毛病的。”

却见李承宪闻言毫无反应,仍是一脸冷硬的神­色­,滕翼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声音都带著哭腔:“李承宪,你让我帮你看看伤吧!不管你怎麽恨我,身体要紧,你就让我看看吧!”看看李承宪疼得脸都发白,仍是紧咬牙关,也不呼痛,也不让自己诊治,滕翼只觉心都跟著他一起疼起来,眼泪也扑簌扑簌地掉了下来。

李承宪咬著牙忍痛,突然觉得手臂上有水滴滴落,灼热得要烫伤一般,抬头看到滕翼急得脸都涨红,大颗大颗的眼泪正从眼眶中滚落,忽然伤口竟也不那麽疼了。似乎有人在替自己疼一般。

有些不忍,想叫他别哭了,脸上又觉挂不住,斥道:“哭什麽?又不是要死了!你也是男孩子吧?怎麽动不动就哭鼻子!?”

滕翼闻言也抬头,抹抹眼泪,道:“那……那你肯让我看伤了?”

李承宪又是不语,却也不再拒绝。滕翼见状大喜,急忙爬起来,从桌子上拿来药箱,伸手拆开李承宪的伤,给他查看伤势。

拆开一看,伤口果然又裂开了,所幸并不算严重,滕翼连忙从药箱中拿出金疮药来细细洒在伤口上,动作温柔细致,不敢丝毫用力,生怕弄疼了李承宪。

李承宪看著滕翼低头给自己上药,表情认真关切,突然想起在湛城,自己第一次受伤的时候他也是这麽给自己上药的。看著这样的他,总会觉得他对自己其实都是真心吧?不然还有什麽能让他露出这麽真切的焦急和担心的表情来?还有什麽会让他真的落下泪来?

这样的他,总是让自己恨不起来,不能忘记。也不想忘记。

心中又不禁迷惘起来。分不清谎言和真实,也再辩不清自己的心意。

看著他细致地撒上药粉,随著他动作,药粉均匀地撒上伤口,渐渐融化,伤口处传来一阵清凉,渐渐消去疼痛,也舒缓著他焦躁的心情。

看著那人的手熟练地上完药,在伤口上缠上白布,纤长的手指灵巧地动作,温柔而又有力,不禁想起在一个个瑃情勃发的夜里,黑暗中这双手曾温柔地包握住自己,次次律动,带给自己快乐和满足。太过具体的记忆,太过熟悉的触感,李承宪身体竟忍不住发热起来。

李承宪心中悚然一惊,我这是怎麽了?!竟对著一个男人发起情来?!

实在不能承受这样的事实,李承宪霍地坐起身来,一掌推开滕翼,看著他不解地望著自己,眼中有迷惑和痛楚,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看,也不顾他在身後的呼喊,撑起疲软无力的身体,走出药庐。

一定要离开他,离得远远的。不然……不然,我也会变得不正常起来……

32

李承宪拖著虚弱的身体走出军营,在大街上走著,也不顾自己半边身子的血吓坏无辜路人。

漫无目的地走著,待回过神来,竟已站在两人所住的小院门口。

不禁苦笑。怎麽又回到了这里?难道自己下意识地还是想回到这里吗?

伸手推开院门,踏进熟悉的院子,走进这两人曾共同生活许久的院子。院中景­色­依旧,一草一木,一桌一凳,样样熟悉,仿佛昨日两人还坐在那里赏月饮酒,今日便已物是人非。只是已有落木萧萧飘下,散落一地,这才恍然两人相识於暖春,相亲於盛夏,却终於在这萧索的清秋走到了尽头。晃然间大半年已过,其间点点滴滴历历在心,终不能忘。

打开房门,走进屋内,室内摆设依旧熟悉,仿若两人未曾离开,仿若一切未曾发生。以手抚桌,指尖沾染尘­色­,再低头,才发觉桌上地下早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在在提醒著李承宪这屋子已空了许久,提醒著他两人早已离去,回不到从前。

走进里屋,床边桌上小碗中残留著药渣,回想滕翼的消瘦憔悴,心知他这些日子来也定是苦不堪言。

可是这又何苦?事已至此,两人还有何未来可言?

慢慢在床沿坐下,抚著床面,大红被子仍是两人成亲时所盖,不禁又想起那人对自己从厌恶到依赖,从疏远到亲近,想起那个痛苦不堪的新婚之夜,想起两人间渐渐消弭的距离和鸿沟,想起一个又一个夜晚两人之间种种亲密情景,也想起那日真相骤然呈现於两人面前,一切谎言都被戳穿,两人共同铸就的幻象终於破灭,如滔天巨浪,将两人吞噬。

现在回想当时情景,心境竟已平复,竟仿若旁观一般看著当日几近疯狂的自己,在这里狠狠弄伤他,将他苦心经营的的假象全部剥落,也将他的自尊全部打落在地。现在平静地看著那日的种种,再不似当时愤怒不可自抑,恨不得生生扼死他,然後自己……自己会怎样?会感到快意?开心?还是……还是会难过伤心,恨不得也一起死去?

李承宪越来越看不懂自己的心,不再恨那人,不再怨那人,也终究不忍伤害那人,可到底要怎样面对他,连李承宪自己都看不清楚。

看不分明。却隐约觉得答案已呼之欲出。

在屋中静坐许久,脑中一直反复想著,那些忘不了,舍不掉,不肯放的事,那个总也放不下的人。

屋外光线渐暗,直至安全黑暗,没有一丝光线,也没有一丝声音。

坐在这彻底的黑暗和寂静之中,李承宪忽然觉得心底一片澄明,往日那些弯弯绕绕纷繁复杂的事仿佛也变得简单起来,那些以往总也猜不透看不清的心事仿佛也渐渐清晰起来。

他听到院子里传来声响,一人在院子里跌跌撞撞地跑著,口中呼喊著自己的名字,声音中满是焦虑,担心,慌张,还有害怕被就此抛下的恐慌。耳中听著那人在院子里来回跑动,找寻,呼喊,李承宪却动也不能动,无法答应。

终於听到那人摸索著跑进屋子,黑暗中撞翻桌椅,低声呼痛,李承宪仍是麻木不动,没有反应。

直到里屋的门被打开,那人似乎无法适应屋内的黑暗,也并没发现自己正坐在屋中。李承宪却能清楚地看见他,看著他身上沾著泥土,膝盖处的衣物更是已经磨破,似乎在奔跑中曾经摔倒。看著他在这微凉的秋夜依旧跑得一脸汗水,双眉蹙著,张嘴微微喘著气,一双大眼睛里却满是惨淡愁意,和深深的抹不去的痛苦。心知这些日子以来他都是如此惶惑不安,只是自己不愿去看,不敢去看,看不见他的痛苦和挣扎。

看著他倚著门调整呼吸,衣衫随著他的喘息微微晃动,腰间悬著的那枚熟悉的玉佩也跟著一晃一晃,格外刺眼,夺取李承宪全部心神,只能盯著那枚玉佩,心也随著它一上一下,摇摆不定,终究不知怎麽平息。

终於滕翼双眼适应了屋内的黑暗,借著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到床沿坐著一人,那身影无比熟悉,正是李承宪。滕翼一惊,更是大喜,勉强绽出一个笑容,问道:“怎麽在这坐著?也不点灯?”说罢走过去,将桌上的油灯点亮。

屋内渐渐亮了起来,烛光摇曳,照得屋内一阵不真实的昏黄温暖。李承宪闭上双眼,长舒一口气,终於下定决心一般,睁开眼看著滕翼。

滕翼被李承宪认真的目光吓住,道:“李承宪?”

李承宪看他许久,伸出手去,道:“还给我吧。”

滕翼被他问得莫名其妙,听著他淡然的语气又觉得心底没来由的害怕,只得问道:“什……什麽还给你?”

李承宪指指他的腰间,道:“那枚玉佩。还给我吧。”

滕翼听明白他的意思,登时吓得脸­色­惨白。

只听李承宪又开口,口气依旧淡然,既不愤怒,也不激动:“事已至此,我也不怪你,不管你是为什麽,是出於什麽目的,而今我也无法再对你做什麽了。”

“只是你我已走至今日田地,再纠缠下去只是彼此折磨。就把那枚玉佩还给我,就当什麽也没发生过,就当我们从没相识过。”

滕翼闻言,如五雷轰顶,看著李承宪伸出手来,向自己一步步走来,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去,终於退至门边,身上最後一丝力气也被抽走一般,眼中满是不敢相信,倚著门颓然滑到下去。

手不禁滑下腰间,触著那枚玉佩,依旧温润舒爽,美好得舍不得放开。

然而李承宪就要把它要走了。

我跟李承宪,就此完了。

33

这枚玉佩是李家的传家之宝,十几年前当做文聘之礼给了滕家。

滕翼还记得那日自己从姐姐的妆台中将它偷了出来,连夜骑马奔出了大青山。

在湛城,两人初次相遇时,滕翼手中正拿著这枚玉佩。正因这枚玉佩,因为李家家训,拿著这枚玉佩的人,便是李承宪未来的妻子,李承宪才错将他认成了滕丽,这正是一切的开始。

李承宪的错认,滕翼的不辩解,一切开始往扭曲的方向发展,两人在湛城一起生活,一起抵御战争,一起逃亡,一起回了潋京,终於结下解不开的羁绊。直至滕翼代姐出嫁,两人拜了堂成了亲,至此,再也无法回头。

滕翼仍清楚地记得,新婚之夜,李承宪郑重地将这枚玉佩交到自己手上。

永远带著它。

带著它,你一生都是我的妻子。

无法拒绝,无法逃脱,滕翼终於依言将这玉佩带在身上,片刻不离身。

仿若禁锢一般拴在身上,将两人栓在一起。

即使谎言被戳破,即使李承宪终於放弃,想要要回这枚玉佩,想要打破这枷锁。

可是……

滕翼手中握紧玉佩。

不想放开。

即使自己再也没有理由留著它,没有立场留著它,却仍是不想放开。

即使心里明白,只要交出这玉佩,一切就会结束。自己可以如愿回西夷,与李承宪结束这无望的纠缠,打破捆住两人的枷锁。

可是,还是不愿打破它。

就算这是会束缚住两人的枷锁,也不愿打开它。

滕翼攥著玉佩,越握越紧。一旦放开了,把这枚玉佩还回去,他跟李承宪就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不想,不甘,也不愿。

滕翼下定决心,一把扯下玉佩,紧紧握在手里,护在胸前,站起身来,鼓起全身的勇气,直视李承宪,大声道:“不!我不会给你!只有这枚玉佩,绝对不会还给你!”

李承宪看著滕翼站起身来,眼神坚决,不禁苦笑:“你这又何苦?事到如今,你我还能怎样?你留著它,你我二人终究还是……还是……”叹息一声,说不下去,人却继续走上前去,伸手向滕翼怀中。

滕翼看李承宪继续靠近,仍是不放弃要走玉佩,心中惶惑无依,这些日子来李承宪对他的冷眼冷面,对他的漠视,这些日子来的不安,惶恐,悔恨,难过,全都涌上心头,滕翼看著眼前仍是步步紧逼的李承宪,终於崩溃般地痛哭出声。

滕翼护住胸前的玉佩,仿佛最後一根稻草般死也不肯撒手,眼泪汩汩流过脸颊,泣不成声:“李承宪……李承宪……别要走它……好不好?让我做什麽都可以,只要让我留著它……”

两人相识来的种种情景闪现脑中,滕翼不成语调地哭诉:“这是你给我家的定亲之物,你不可以收回去!我骗了你,是我不对,当初在湛城,你把我错认成姐姐,我……我那时很讨厌你,一句话都不想跟你多说,也没有跟你解释……後来……後来打仗了,我……我害怕你会不管我,把我一个人扔在湛城,我害怕,不敢跟你坦白,我不是有意骗你的!很多次我想跟你坦白,可是我怕你生气,怕你难过,总想著只要姐姐来了就好了……我不该骗你……可是……可是你恨我吧,打我吧,骂我吧,怎麽都可以,就是不要把它收回去好不好?只有这枚玉佩,不要拿走它,好不好?”

李承宪耳中听著滕翼歇斯底里地哭泣,面无表情。

太狡猾了。

明明知道自己最不愿看到的就是他的眼泪,还在自己面前哭得这样伤心。

伤心得他的心也跟著痛了起来。

不是不懂他的苦处,也知道他一直以来有多难熬。

可是这样的心情,连李承宪自己都不知该如何回应。难道就这麽原谅这个欺骗自己这麽久的人吗?

终究知道,即使一切的开始只是个误会,一直以来滕翼都是拿谎言对他,两人之间种种柔情蜜意都是虚幻。

可是,两人一起度过的这些日子不是假的。

一起相互扶持走过战场,彼此照顾度过伤病,一起度过的点点滴滴,都不是假的。

自己那些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的心思,那些想要为他付出所有,给他所有的心情,为他喜,为他忧,为他伤心,为他快乐,为他心痛欲裂,为他欣喜若狂,这些都不是假的。

此刻心中一阵阵的疼痛也不是假的。

只想冲上前去,什麽都不想,什麽都不管,将他紧紧抱住,让他不再哭泣。

李承宪只觉太阳|­茓­又开始胀痛起来。

罢了,罢了,不要再挣扎了。

承认吧。

承认即使他骗自己,即使他和自己同为男儿身,还是爱他。

以手抚额,看著眼前已哭成泪人的那个人,李承宪终於下了决定。

我已给过你机会,既然你还是不愿放开,那就别怪我了。

再也不给你机会逃开,这辈子你都要跟我绑在一起了。

34

李承宪终於做了决定,只觉犹如放下心中大石一般,多日来压在胸口的烦闷尽去,无比爽利。

看看滕翼仍是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无奈地叹口气,上前搂住他,道:“怎麽哭成这样?你是男孩子吧,怎麽这麽爱哭?”

滕翼见他靠近,仍是吓得一哆嗦,更是哭得收不住,看得李承宪不禁好笑,只得好言抚慰道:“好了好了,我不要回那枚玉佩了,可好?别哭了,嗯?”

滕翼闻言,仍是大哭,许久才反应过来,好不容易止住哭声,早已哭得嗓子沙哑,抽抽噎噎地问:“真……真的吗?”

李承宪暗叹,我在你心目中就这麽没信用吗?嘴上仍是好言哄著,把滕翼哄进屋中坐下,看滕翼一张小脸早就哭花,又转身出去打了盆水,拧了条手巾来给滕翼擦脸。

滕翼坐在床沿,乖乖让李承宪给他擦脸,心中疑惑,刚才还要赶我走呢,怎麽现在又对我好起来了?也不给个准话,这样到底……是不是原谅我了?想问又不敢问,生怕一提起那事,李承宪又开始发火,又要提撵他走的话。

李承宪细心帮滕翼擦著脸,终於擦­干­脸上泪渍,只见滕翼一双眼睛早肿成桃核般,两只眼睛水汪汪的,又红又肿,活生生一副受了委屈的孩子的模样,不禁也是心疼。又想起他追自己时刚刚似乎跌倒了,便柔声问道:“刚刚是不是摔倒了?疼不疼?”见滕翼咬著­唇­摇摇头,李承宪又道:“给我看看好不好?”说罢卷起他的裤管,只见滕翼两个膝盖都磨破了皮,看得李承宪看得心疼不已,换过温水,细细擦了伤口,上了些药水,又拉起滕翼的手便要拿手巾给他擦手。

滕翼手仍是紧紧攥著那枚玉佩不肯松开,李承宪见状更是心疼,心知刚刚自己确是把他逼得狠了,只好又是温声道:“乖,我给你擦擦手,不会要走玉佩的。让我看看,好不好?”

滕翼看了李承宪好久,这才将信将疑地打开紧握的手掌,只见掌心也因跌倒磨破了皮,细致的皮­肉­里嵌著些泥沙,微微渗出血来,掌心那枚李字玉佩安安静静躺著。李承宪看得心中抽痛,拿过那枚玉佩,轻轻拂过,玉佩带著滕翼的体温,温热而又舒服,那是滕翼的坚持,也是两人之间的承诺。李承宪拿起玉佩,重新系在滕翼腰间,又拿­干­净毛巾给滕翼净手。

滕翼见他如此,心中奇怪,这……这是不是李承宪真的原谅自己了?

李承宪帮他处理好双手的伤口,这才握住他的手,也坐在他旁边,看他半晌,才开口问道:“这麽久了,我还不知你的名字。你叫什麽名字?真正的名字。”

滕翼看著李承宪望过来的温柔双眸,心中突然一股莫名的感慨,这一刻,他看著的终於是我了吧?真正的我。

“滕翼。我叫滕翼。”

“滕翼?”

听著李承宪轻声重复著自己的名字,温柔的声线唤出自己最熟悉的那两个字,滕翼心中一阵满足,只觉长久以来的不安的心情终於散去,终於圆满。

终於听到他亲口叫我的名字了。

不是叫姐姐,是叫我。

叫我滕翼。

李承宪看滕翼呆呆傻傻的,不禁又轻笑起来,一双眼睛也弯了起来,眼眸中荡著温柔的笑意,又问:“那滕丽呢?滕丽是你什麽人?”

“滕翼是我姐姐。”

“原来如此。难怪你们长得如此相像。”李承宪心中暗叹,也无怪自己会把滕翼认错。

然而再看看眼前的滕翼,穿得正是二人初见时的服饰,一身男装,英姿飒爽,再清爽不过,自己怎麽就瞎了眼把他认错女人?

还是第一眼就被他吸去所有目光,再管不得旁的。扑火一般地扑上去,管不得後果会如何。

真是天要亡我李承宪。

李承宪又不禁叹气。

滕翼听李承宪叹气,以为他又想起自己骗他的事在生气,连忙又道:“我……我真不是有意骗你的!那时我……我很不喜欢你,不想你跟我姐姐成亲,便偷了玉佩,瞒著家里偷跑出来,想偷偷退了亲。谁知一见面你就把我错认成了姐姐,我……我当时是生气,才没有辩解……我……我真不是有意骗你的……”

看李承宪仍是定定看著他,也不言语,滕翼心中又不禁害怕起来,捂著腰间玉佩,道:“你说过不找我讨回这枚玉佩的!你说话要算话!”看李承宪仍是不发一言,心中更是发慌,道:“总之我不会给你的!反正……反正这也是你给我姐姐的定亲之物,大不了……大不了姐姐来了,我与姐姐换过身份,你还是跟姐姐成亲的,这玉佩……这玉佩也还是交给姐姐的……”

李承宪闻言身子一震,犹如那言语被狠狠刺中心脏,不敢相信地看著滕翼。

他怎麽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自己把心都掏给他了,都不计较他骗自己了,也不管他身为男儿了,他此时竟仍是要把自己推给他姐姐?

不由一阵怒火在胸中腾起,李承宪生生压著怒气问道:“那你这些日子来黏著我,讨好我,死守著这枚玉佩,都是因为不想毁了这门亲,都是因为还是想要我娶你姐姐?”

滕翼听出他语气有异,终是辨不清楚,怯怯地答道:“嗯……我现在知道你人是很好很好的,我再不拦著你跟姐姐成亲,我……我已经托人捎信回去,接姐姐来京里,想来姐姐也快到了,等姐姐到了,你们……你们就能在一起了……”

李承宪腾地站起身来,再听不下去。

自己掏心掏肺,不管不顾爱上的,竟是这麽个没心没肺的东西?还生生地把自己往外推,要自己去娶他姐姐?

转过身去不敢看他,怕看到他那没心没肺的样子,自己暴怒之下会就这样把他推到,狠狠地侵犯他,直至他那张恼人的嘴再说不出这些让他恨得牙痒痒的疯话来。

想来想去,越来越呆不住,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都已经把心都掏给你了,为什麽你还是不懂?

35

“所以,就是这样了。”滕翼无力地瘫在桌子上,烦恼地用额头蹭著桌面,终於还是忍不住抬起头来大叫道,“你说李承宪到底是什麽意思啊?!他这到底是原谅我没有?”

瑞王坐在窗边,悠闲地喝了一口茶,轻笑道:“你以为呢?”

滕翼再次无力地伏在桌子上:“我觉得他应该已经原谅我了。要不照那天的情形看,他早就撵我走了。”想起那天李承宪的样子,滕翼心中仍是不禁害怕。李承宪一点也不愤怒,也不激动,只是平静。平静,反倒更让滕翼害怕。甩甩头不再去想,又道:“但是李承宪这些天来怪怪的,他好像还是在生气,你说他到底在气什麽啊?”

瑞王掀开茶碗,吹吹茶沫,道:“你是挺让人生气的。”

滕翼烦恼地大叫:“怎麽连太安你都这麽说!”又靠过去道:“这麽说来,太安你是知道李承宪在生什麽气罗?”

瑞王不置可否,继续喝茶。

滕翼赶紧靠过去,道:“太安,告诉我嘛!李承宪到底在气什麽?”

瑞王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将茶碗放下,这才对滕翼说道:“这个是要你自个儿想的,别人告诉你,不算数的。”

滕翼大呼瑞王狡猾,又缠了会子,见瑞王还是不肯说,也只得作罢,看看时间差不多,李承宪也该醒了,便告辞回去了。

瑞王看著滕翼的背影,不禁叹息。

等你终於想明白的时候,你又会怎麽面对?

李承宪躺在床上,望著院子里,心中恨恨,这小子又跑哪里去了?

这几日来,瑞王派人传消息来,说李承宪受了伤,不用到军中当值,只在家中安心养伤就好。李承宪那日也确实伤得不轻,失血过多,本就虚弱,又拖著伤病走了老远的路,未及时治疗,再加上情绪激动,又受了寒,之後竟病倒了。故此接到瑞王的命令,便也安心在家中养起病来。

滕翼自是也跟随在侧,这几日来一直跟在家中忙前忙後,照看李承宪。

李承宪看著他仍是一副什麽都不懂的样子,心中恨恨,然而又是有口难言,总不能拉住滕翼,逼问他,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这样的场景李承宪只是想想就窘迫得想不下去,唯有将心里话继续憋在心中。看著滕翼,说又不是,骂也不是,看他为自己忙前忙後,终究也无法怪他什麽,只能整日恨恨地盯著滕翼,还得躲著不让滕翼注意到,几日下来,李承宪都快憋出内伤了。

然而也不知是否因为李承宪这次的伤并不危及­性­命,李承宪总觉得滕翼对自己似乎没有上次自己在湛城受伤时上心了,一个看不住这就跑得没影,也不知他都到哪里去了?

过了许久,滕翼才从外面回来,回来看到李承宪正不悦地瞪著他,也不好意思地笑笑:“你醒啦?我以为你还要再睡久一点呢。”

盼著我睡了你就不用守在这了吗?也不知整日都跑哪里鬼混了。李承宪不禁腹诽。

滕翼又道:“正好,你醒了,也该换药了。我今日去晋臣那里拿了些他新配的伤药,正好给你换上。”

李承宪这才稍微轻松一些,原来他出门是去找楚大夫给自己拿药去了?转念又觉得自己刚刚好像妒夫一般实在是太丢脸了,还好滕翼什麽都没看出来。

滕翼从怀中拿出伤药来,走过来给李承宪拆来包扎,细心地查看伤口,看伤口没什麽大碍,正逐渐痊愈,这才放心地重新撒上药粉,换上­干­净的白布包扎。动作轻柔细心,生怕弄疼李承宪分毫。看地李承宪心中一暖,果然他还是关心自己,在乎自己的。

换完药,滕翼又转身出去给李承宪熬药,服侍李承宪喝下,李承宪吃饭也是他一手张罗。到了晚间,滕翼依旧拖来一席铺盖贴著李承宪的床打地铺睡下。

李承宪躺在床上,听著地上滕翼渐渐入睡,心中百转千回。

他若是真在乎我,也怀著如我一般的心思,为什麽还将我生生往外推,让我去娶别人?

可看他对我的关切照顾也是真真切切。他这麽一个嚣张傲气的人,如此委屈自己,事事亲为,亲手照顾我,若说他对自己真的没有分毫情意,有谁能信?

看著那人躺在地上,呼吸平稳,窗外透进淡淡的月光照在他的侧脸上,更显年轻与秀丽。

李承宪叹气,算了,可能终究是他年纪尚轻,有些事仍是看不分明,更不能直面自己的心意。唯有继续等待,等待他一点点认清彼此的心意,也慢慢接受自己。

想当初以为他是滕丽时就能耐心地等他,如今为何就不能呢?

终於拿定主意,心境又不同了。想起当初似乎家里有提到过滕家还有一个小儿子,好像年纪大概只有十六七吧?这才惊觉原来这小子年纪竟如此轻,说起来也只是个大孩子而已,算算自己竟比他大了八九岁……突然心中很是复杂。

耳中听到滕翼在地上翻了个身,发出不甚舒服的呢喃,想起秋天了,夜里天凉,地上也是极硬,他这些日子肯定睡得极不舒服,又是一阵心疼,便轻声唤道:“滕翼?”

滕翼闻声马上惊醒,爬起来查看床上,问道:“李承宪,有哪里不舒服吗?”

李承宪心中又是一痛。自己竟让一个比自己小这麽多的孩子一直睡在地上,还处处为自己­操­心,看著滕翼黑亮的眸子映著淡淡月光,一闪一闪地看著自己,心中一阵柔软,柔声道:“我没什麽。小翼,睡在地上不会不舒服吗?”

滕翼搔搔头,道:“也没什麽不舒服,习惯了。”

李承宪听得又是一阵愧疚,便欠著身子往床里挪挪,道:“小翼,你也上来睡吧,地上怪凉的。”

滕翼歪著头看看李承宪,半晌也不答话,看得李承宪心里一阵发毛。也是,现在两人身份已明,两个男人共卧一塌,这算什麽啊。

正担心著,滕翼又是突然粲然一笑,道声“好”,尾音也因高兴而上扬起来,便收拾了地上的铺盖,爬上床来,竟是直接钻进李承宪的被窝,两人同盖一条棉被。

李承宪先是被他的动作吓得一惊,随後才放下心来,看来滕翼并没有想太多。

心里苦笑,有时候倒是希望他能多想想。

身边多了一个人,终究是暖了起来。滕翼少年人体热,李承宪只觉被窝里一阵温暖,又悄悄往滕翼那边靠了靠。脑海中不禁回想著滕翼刚才那粲然的笑容,映著月光,散发著淡淡的光晕,真是好看,想著想著总觉得被窝里就更热了起来,一股火气烧得李承宪心中总是痒痒的。

此後滕翼每晚便与李承宪同塌而眠,仿佛两人之前婚後一般。

倒是李承宪心里暗自叫苦。每晚心仪的人就睡在身边,毫无防备,李承宪不禁胡思乱想。可是现在滕翼心意未明,李承宪又不敢轻举妄动,只觉每夜既是甜蜜又是煎熬。

然而感受著身边人温热的体温,安稳的呼吸,只觉两人终能如此贴近,又是满足,再多煎熬与忍耐也是甘之如饴。

晚上看滕翼安然入睡,便伸出手来,将他拥在怀中,感受著他的体温,心里充溢著满足感。

小翼,快些懂了吧。

像我爱你这般,也爱我吧。

36

半月後,李承宪伤势好得差不多了,加之西南方面似乎传了消息回来,瑞王府众人均是忙了起来,李承宪便也重新回到军中任事。

消息虽然还不确切,但是李承宪已隐约猜到,西南大战即将爆发。

李承宪不由焦急。若是大战爆发,自己肯定是要随军去作战的。一旦上了战场,将来怎样已是不可知。想到这里不由对滕翼更是心急,总不能就这麽不明不白地去上战场,若是一个不好,滕翼的心意自己岂不永远都没有机会知道了?心急之下,李承宪也几次旁敲侧击问过滕翼,滕翼却仍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总说不出李承宪想要的答案来。

李承宪不由暗自叹息。虽知此事急是急不得,然而看著军中气氛日益紧张,众人战意高昂,滕翼这头仍是影都没有,李承宪也是气苦,恨滕翼总是不开窍,却又不能逼他太过,不由渐渐焦躁起来。

滕翼也不解为何李承宪近日总是问自己些奇怪的问题,平时做事也透著股焦躁不安的情绪,却又总不跟自己说,也是隐隐不悦,加之姐姐那边从自己最初送信过去总有半年过去,却仍是没有消息,更是担心。

两人各怀心思,日间两人小摩擦也渐多了起来。

不止两人,整个瑞王府都是不对劲,虽没人说什麽,但空气中却隐隐围绕著躁动不安的紧张气氛。

这日,府中终於传来好消息,说远在西南湛城坐镇的许臻与周继明将要回来述职。消息传开,众人均是欢喜。许臻甫一入瑞王府便远赴湛城,故没什麽相熟之人,周继明却是长久跟著瑞王的,自有平日与他交好的将领欢天喜地前去迎接。一时瑞王府的沈闷气氛暂时被打破,一群人随瑞王去城门迎接两人。

滕翼听说,知道许臻终於要回来了,也是高兴,便也跟著去了。

城门外,众人随著瑞王等著许臻周继明二人人马回京,瑞王滕翼也在其间。

滕翼瞟到一旁还有一拨人,打著明黄龙旗,穿著宫人服饰,也不与众人同行,只远远站在一旁。

滕翼看得奇怪,悄悄问李承宪那些是什麽人。

李承宪也向那方望了一眼,便道:“是宫中的使者,奉旨一起迎接许先生和周将军的。你看当先那人,是宫中掌权的童公公,正是此次使者。”滕翼望去,果见当前一人与旁人服­色­不同,显是品秩最高。李承宪又道:“你莫要与他们接近,那童公公是衮王心腹。衮王在朝中一向是事事与瑞王殿下作对,瑞王殿下处处掣肘,平日大伤脑筋。且衮王旧与戎王交好,本人也是心怀叵测,瑞王也是时时提防著他。那童公公是衮王安排在宫中皇上身边的心腹,平日常来瑞王府传些旨意,那人为人­阴­损毒辣,又贪财好利,与我们关系很是紧张。”

滕翼闻言一惊,没想到连潋京朝内形势都如此复杂,瑞王远有戎王兵患,近有衮王掣肘,两处受敌,竟是如此辛苦。同时更对那童公公好奇,便又拿眼去瞟那边,却见那童公公面目竟出奇的年轻,容貌极是娟丽,眉眼间透著股妖冶,一时竟看不出年纪。只是面­色­­阴­冷,身上透著股森然之气,连他身边跟著的小太监也是战战兢兢,小心侍奉。

滕翼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所谓阉人,不由好奇,多打量了几眼,只觉那童公公容貌豔丽,皮肤极是白皙,整张脸都似­精­雕细琢出来的一般,美得似假人,只是面­色­­阴­冷让人不敢亲近。正自感叹,却见那童公公突然转过脸来,一双明眸恶狠狠瞪过来,正迎上滕翼望过去的目光,滕翼登时被那两道冰冷视线吓得心惊­肉­跳,慌忙收回视线。过了好一会儿才偷偷又望过去,那童公公早又转回脸去,滕翼这才放心,也不敢再往那边多看了。

众人等了不多时,远远望见一队军马渐渐开来,军威盛大,旌旗飘扬,当先二人骑著昂头大马,正是许臻与周继明两人。

两人远远望见瑞王旗号,便先行策马奔来,驶到近前,冲著瑞王翻身下马便拜:

“末将周继明参见瑞王殿下!”

“微臣许臻参见瑞王殿下!”

瑞王面上绽开笑颜,正要走向前扶起两人,却听旁边一把冷冶的声音响起:“你们二人好大胆子!回京竟不拜天子使者,反倒先拜瑞王!”随声一人已走过来,正是童公公。

瑞王面­色­一滞,随即又笑道:“童公公莫见怪,这二人一路舟车劳顿,刚进京总是有些搞不清状况,万望公公念他二人夺下湛城有功,又在西南远地­操­劳许久,且饶他们这一遭。”

童公公闻言,冷哼一声,也不答言。

瑞王又是笑笑,命地上二人向童公公行礼。

许臻与周继明见不对,忙起身重新向童公公拜下。

童公公望著跪下的两人,神­色­倨傲,冷冷逡视众人一圈,这才伸手从一旁小太监手中接过圣旨,宣读起来。

圣旨中无外乎两人在外征战,拿下湛城,治理有功,好言嘉奖,此番回京述职,另有重任,望二人兢兢业业,莫负皇恩云云。

待圣旨念完,二人谢恩接旨,这才从地上起来,又向瑞王重新见礼。

瑞王手下众人见童公公如此嚣张,均是愤愤不平,尤其站在滕翼与李承宪两人旁边的张冀长,更是愤怒得眼冒凶光,吓了滕翼一跳。

瑞王好言安抚了二人几句,当著童公公的面也不能多说什麽,虽知两人这次回京定是带了西南的重要消息回来,然而有什麽也只能等回到瑞王府再做商讨。

於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城内开去。

一路上众人纷纷与许臻周继明二人相贺,慰问二人,滕翼也高高兴兴地与许臻交谈。

许臻再见到滕翼也是高兴,见滕翼又换回男儿服饰,又看李承宪神­色­,心中已大致明了。

两人一路交谈,滕翼很是兴奋,许臻却顾及著童公公一行人仍是在旁,也不便多说什麽,加之马上要与周继明一起随童公公进宫面见皇上,也无法多言,匆忙中只塞给滕翼一封信,道其余事情等许臻从宫中回来再说。

37

许臻与周继明随瑞王和童公公一起进宫面圣,众人一一散去,李承宪也与众人一起回军营做事。

滕翼回到小院,这才掏出刚刚许臻塞给他的信,拆开来看,竟是滕翼家中的来信。

许久没有家里消息,滕翼正是担心,见信很是欣喜,急忙打开细细看来。

原来滕翼自家里偷跑出来後,家中才发现少了一人,当时也没甚在意,直到几日後滕丽收拾东西,发现李家的玉佩不见了,这才看到滕翼的留书,看了信,滕家才知大事不好,可惜滕翼已走了几日,再追是追不上了,只好快快收拾行装,滕老便领著滕丽还有几个可靠的族人向湛城赶去。

不想一路上竟是不太平。越是靠近湛城,路上越不平静,不时可见军队调动,又有传令兵骑著马奔驰而过。滕老心知不妙,早知西南局势紧张,不想竟已至此,恐怕一场大战即在眼前。思及此,又担心滕翼,不知他一路上可还安全?有没有见到李承宪?若是已经见到李承宪了,滕老反倒放心,李家那孩子稳重可靠,滕翼若是跟他在一起,定是平安无忧。

一路上兵荒马乱,滕老为安全见,不敢快快赶路,只捡大路官道,在白天赶些路程,天­色­稍晚便急忙找地方投宿,故此行程很慢,渐渐已过了与李家约定之期,湛城仍是相距甚远,滕老虽是著急,也是无奈。

这日终於到了湛城西南的清州城,只剩几日路程便可到达湛城,却听湛城方向传来消息,那里竟是打起仗来了。

滕老大惊,一面担心呆在湛城的滕翼,一面也是无奈,只得在当地找客栈住下,一面继续打听前方消息。

湛城战事吃紧,局势复杂,滕老空自焦急也无可奈何。月余後,湛城终於城破,瑞王麾下周继明率军入城,城内许臻率全城投向瑞王,城守郭聃下落不明,西南方面大将董元弼败走西南,这场战事才算告一段落。

众人放下心来,滕老却知形势更为不妙,急忙带著滕丽等人从客栈里搬了出来,在野外山里找了个隐蔽的所在藏下身来,静观局势。

果然,董元弼战败,逃回西南,所部已溃不成军,不时有逃兵掉队,扰乱乡民,所到之处,哀鸿遍野。其後路经清州城,数千残兵溃勇将一座清州城抢掠一空。

随後蔡辙率追兵赶来,与董元弼所部又是一场小战。董元弼无心恋战,与蔡辙的军队甫一接触便败阵而走,逃向郊外,蔡辙一面命人扫清清州城内残余败军,安定清州局势,一面又领兵向城外追去。

清州城外一片连绵山野,地势复杂,正利於隐蔽,董元弼见状大喜,率领数十随身兵士钻进了山中,不想正与在山中避难的滕家众人遇上。

董元弼也不曾想竟在这山中遇到人,怕他们将自己行踪泄露出去,便下令将滕家众人赶尽杀绝。

滕老也是暗自叫苦,哪想到竟还是躲不过去,只得领著几名族人拼死抵抗。侗彝族人虽骠勇善战,但怎敌得过董元弼手下众多亲兵?不多时便伤亡大半,滕老也受了重伤,滕丽急得眼泪涟涟,眼看自己这面的族人一个个倒下,逃生无望,正待也拿起刀剑上前拼个一死,却听不远处又有一行人马赶来。

原来蔡辙也率兵追进了山中,正苦无董元弼的踪迹,便听到滕丽这边传来喊杀声,忙带人追来,正好救下滕丽等人。

董元弼见追兵已到,便舍了滕家众人,率兵拼死突围出去,又在山中躲了数日,才算逃了出去,奔回西南联军大营不提。

蔡辙意外救下滕丽等人,见他们多半都受了重伤,便命兵士将他们带回去诊治。回城路上一问,才知原来眼前这名秀丽温婉的侗彝族姑娘就是好友李承宪此番要接的新娘。

当时李承宪与滕翼从湛城赶道瑞王大营时,蔡辙已随周继明攻入湛城,正好与两人错过,故此并不知滕翼的事,此时见到滕丽,只当李承宪当时未能接到滕丽。

知道对方的身份後,蔡辙态度又是不同,对滕家众人更为照顾,又安排大夫给众人诊治。几日後,清州城渐渐平定下来,蔡辙也确定董元弼终是跑了,便率军回湛城复命,也将滕家众人带回了湛城。

之後滕老便在湛城养伤,其後虽想带著滕丽进京找李承宪,却因有事一直耽搁,未能成行,直至最近,滕老突然说命人送滕丽进京与李承宪完婚,因有些行装要准备,未能与许臻等人同行,故先托许臻给滕翼送了信来。

滕翼看了信,才知这半年来竟发生了这麽多事,同时得知爹与姐姐都平安无事,也终於放下心来。

照信中所说,姐姐不日便会赶来京中。滕翼乍然得知这个消息,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姐姐就要来了。终於可以完成对李承宪的承诺,将他还给姐姐了。李承宪近日来心情很不好,还经常问一些自己听不懂的问题。等姐姐一来,他终於能如愿娶到未婚妻,这一切也就结束了。

我应该高兴才是。

那此刻心底的隐隐抽痛还有恐慌又是为了什麽?

竟想著,这一天怎麽这麽快就来了?

滕翼心中一阵发慌,我怎麽会冒出这样的念头来?总觉得不能这样放任下去,否则自己会变得越来越奇怪起来。

难道我心中……竟是不愿姐姐来的吗?

滕翼被心底的念头吓到,我怎麽会有 这种想法?本来与李承宪定亲的就是姐姐,李承宪不远千里赶去湛城要接的本就是姐姐,只是因为自己的搅局才发生了之後的这麽多事。李承宪对自己生气,愤怒也是应该的,好在李承宪为人大度,原谅了自己。我还有什麽好不满的?

这麽久以来的接触,滕翼确认李承宪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姐姐能嫁这样好的夫婿,自己应该高兴才是。

为什麽心底总有个低低的声音隐隐地说著……

不想姐姐来……

不想姐姐嫁给那个人……

滕翼豁然而起,止住心中可怕的念头。我怎麽能这样想?姐姐与李承宪再般配不过,我……我怎麽能阻拦他们?我为什麽要阻拦他们?我……又凭什麽去阻拦他们?

不敢再想下去,怕终有一天得出答案,自己却是绝对承受不了的。

不禁又黯然地想到,李承宪若是知道这个消息,不知会有多高兴?

对,我要赶快去告诉李承宪!马上去告诉他,他知道这个消息,这些日子来的不快与焦躁也都会消去吧?

甩开心中复杂难明的思绪,滕翼拿起信揣在怀里,向军营跑去。

38

李承宪正在营中做事,远远见滕翼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

李承宪忙交代下手中的事,转身将滕翼领进自己帐中,问道:“你不是回家去了吗,怎麽来我这儿了?有什麽事麽这麽高兴?”

滕翼道:“李承宪,我家中来信了!”

“哦?”李承宪闻言也是高兴。他知道滕翼进京以来一直没能收到家中的消息,很是担心,现在终於收到家中的来信,想必滕翼终於可以放心了,李承宪也跟著高兴起来。

李承宪问道:“信上说什麽?家中可还安好?”

“家中都好。”滕翼答道:“不过爹爹他们现在并不在西夷。爹爹信上说他现在湛城,。没想到我们刚离开湛城,爹爹就到了哪里,我们前後脚刚好错过。爹爹他们是今年春上遇到战乱,後来被一个叫蔡辙的救了才在湛城住下的。”

“蔡辙?”李承宪惊讶道:“那是我的老友,原是溢州执事,现在在湛城任事,也是瑞王府中之人。”

滕翼道:“对,我也听爹爹信上说他是你的朋友。还有姐姐也在湛城哦。”滕翼脸上继续微笑,心中却是隐隐作痛。一想起李承宪与姐姐终於要走到一起了,他心中便莫名地疼痛起来。

极力忍住,滕翼继续用高兴的语调对李承宪道:“姐姐就要来了,爹爹说这次姐姐一到潋京便与你完婚,只怕现在正在路上走著,不日就到潋京。李承宪,你……这下你可开心了?”

李承宪闻言,心头剧震,不可思议地看著滕翼。

怎麽你直到今日仍抱著这样的想法,仍说出这样的话,仍是要将我往别人哪里推?

满嘴“姐姐”、“姐姐”的,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我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从来都不是滕丽,而是你滕翼?

愤怒地双拳握紧,身体紧绷,瞪著滕翼,眼中的炙热视线笼罩著那个时时刻刻牵动他心神,却总是在最後将他深深打入失望谷底的人。要将一切焚烧殆尽一般,恨不得­干­脆这样两个人一起燃烧,一起熔化,交缠在一起,一起毁灭算了。

这种想法疯狂而炽烈,吞噬著李承宪的理智,还有耐心。

却终於一点点熄灭,身体也一点一点的松弛下来,李承宪被巨大的无力感淹没。

是不是你永远都不会懂?

是不是直到我这样不清不楚地上了战场,不知死在了千万里外的哪个角落,你仍是这般懵懂无知?

还是说……还是说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人,只有我一人掏心掏肺,只有我一人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而今你的姐姐终於要来了,你也终於结束了这替身的使命,可以将一切结束,可以心安理得地离开我了?

看著滕翼仍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看著他,李承宪心痛得已经麻木了。

滕翼奇怪道:“李承宪,你怎麽了?”

李承宪苦笑,摇摇头。看著滕翼仍是不解,心中只觉彻底的失望,心灰意懒,也懒得再解释什麽。

此时帐外有人叫他,李承宪想起晚上瑞王要设宴为许臻与周继明接风洗尘,帐外正是几个相熟的将领邀他同去,便向滕翼交代了几句,让滕翼自己回家,不用等他吃晚饭了,便出了帐子与那几人一起走了。

滕翼看著李承宪离去,这才放松下来。

脸都要笑僵了。明明心里一点也不开心,还要强笑著向李承宪道喜,这样的感觉真是一点都不好受。

可是自己只能如此。那两人本来就有婚约,现在终於可以完婚,自己除了道喜还能做什麽?

然而李承宪为什麽不高兴?

总觉得自己应该知道理由。看著李承宪期待的眼神,他明白李承宪希望自己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麽。

可是我就是不明白啊。

知道自己让李承宪失望了,知道李承宪又生气了。

可是你不说,我怎麽明白?

李承宪,你到底在想些什麽?

滕翼不禁感到挫败,思绪纷乱如麻,越想越烦,­干­脆丢到脑後不再去想,起身回家去。

滕翼回到小院,一个人吃了晚饭,却也吃不下去什麽。总觉得李承宪不在,连晚饭都变了味道。

无事可做,本想直接睡下,然而天­色­尚早,在床上翻来覆去怎麽也睡不著。总觉得那张睡惯了的床少了一个人,显格外的空荡荡。

滕翼实在睡不著,又披衣而起,立在院子门口等李承宪。

门前路过几个瑞王府里的仆役交了差事正要出府,一边走一边闲聊。滕翼本也不甚在意,然而几句只言片语无意间飘进耳中。

“……这次好排场……”

“可不是?整个眠月楼都给包下来了……就为了给许先生还有周将军洗尘……”

滕翼一惊,李承宪说晚上去赴宴,不正是许大哥和周将军的接风宴?原来是在那什麽眠月楼,只不知那眠月楼是什麽地方?不由集中注意力继续听下去。

“府中好多人都去了,老张他们一帮伴当也跟去了。”

“老张他们可有福了,眠月楼乃京城最大的青楼,听说里面的姑娘个个都长得跟天仙似的。”

“去!他们去了又能怎样?那眠月楼里的姐儿们还能去伺候咱们这些下人?”

“嘿嘿!吃不上看看也成啊!饱饱眼福也好啊……”

接著便是一阵嬉笑声渐渐走远,滕翼却被刚刚听到的话震住了。

眠月楼原来是青楼?

这才想起刚来潋京时,滕翼见什麽都好奇,曾经路过一间颇大的豪华院落,以为是寻常酒楼便想进去,被同行的李承宪硬生生扯住,还狠狠教训了一顿,这才明白那楼竟是做皮­肉­生意的所在。现在想来,依稀记得那楼门匾上书的正是“眠月楼”三字。

李承宪竟然要去逛青楼?!

滕翼不由怒火中烧。李承宪居然敢瞒著他去那种地方?!

想象著李承宪与青楼里的姑娘举止亲密动手动脚的情景,滕翼气得恨不得马上把李承宪揪回来狠狠地揍一顿。

然而蓦然间又想到,自己为什麽这麽生气?自己以什麽立场去管李承宪要­干­什麽?

想著想著烦躁不已,在心中怒吼,李承宪怎麽可以这样?今天刚得知姐姐要来的消息晚上便去了眠月楼,他有没有将姐姐放在眼里?他这样又置姐姐於何地?

对,就算是为了姐姐,我也要去阻止李承宪!

是为了姐姐,为了姐姐将来不受委屈,我才去找李承宪的!

仿佛终於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借口,滕翼只觉心中陡然一阵舒畅,转身进屋换好衣服,出门往眠月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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