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再看看眼前的滕翼,穿得正是二人初见时的服饰,一身男装,英姿飒爽,再清爽不过,自己怎麽就瞎了眼把他认错女人?
还是第一眼就被他吸去所有目光,再管不得旁的。扑火一般地扑上去,管不得後果会如何。
真是天要亡我李承宪。
李承宪又不禁叹气。
滕翼听李承宪叹气,以为他又想起自己骗他的事在生气,连忙又道:“我……我真不是有意骗你的!那时我……我很不喜欢你,不想你跟我姐姐成亲,便偷了玉佩,瞒著家里偷跑出来,想偷偷退了亲。谁知一见面你就把我错认成了姐姐,我……我当时是生气,才没有辩解……我……我真不是有意骗你的……”
看李承宪仍是定定看著他,也不言语,滕翼心中又不禁害怕起来,捂著腰间玉佩,道:“你说过不找我讨回这枚玉佩的!你说话要算话!”看李承宪仍是不发一言,心中更是发慌,道:“总之我不会给你的!反正……反正这也是你给我姐姐的定亲之物,大不了……大不了姐姐来了,我与姐姐换过身份,你还是跟姐姐成亲的,这玉佩……这玉佩也还是交给姐姐的……”
李承宪闻言身子一震,犹如那言语被狠狠刺中心脏,不敢相信地看著滕翼。
他怎麽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自己把心都掏给他了,都不计较他骗自己了,也不管他身为男儿了,他此时竟仍是要把自己推给他姐姐?
不由一阵怒火在胸中腾起,李承宪生生压著怒气问道:“那你这些日子来黏著我,讨好我,死守著这枚玉佩,都是因为不想毁了这门亲,都是因为还是想要我娶你姐姐?”
滕翼听出他语气有异,终是辨不清楚,怯怯地答道:“嗯……我现在知道你人是很好很好的,我再不拦著你跟姐姐成亲,我……我已经托人捎信回去,接姐姐来京里,想来姐姐也快到了,等姐姐到了,你们……你们就能在一起了……”
李承宪腾地站起身来,再听不下去。
自己掏心掏肺,不管不顾爱上的,竟是这麽个没心没肺的东西?还生生地把自己往外推,要自己去娶他姐姐?
转过身去不敢看他,怕看到他那没心没肺的样子,自己暴怒之下会就这样把他推到,狠狠地侵犯他,直至他那张恼人的嘴再说不出这些让他恨得牙痒痒的疯话来。
想来想去,越来越呆不住,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都已经把心都掏给你了,为什麽你还是不懂?
35
“所以,就是这样了。”滕翼无力地瘫在桌子上,烦恼地用额头蹭著桌面,终於还是忍不住抬起头来大叫道,“你说李承宪到底是什麽意思啊?!他这到底是原谅我没有?”
瑞王坐在窗边,悠闲地喝了一口茶,轻笑道:“你以为呢?”
滕翼再次无力地伏在桌子上:“我觉得他应该已经原谅我了。要不照那天的情形看,他早就撵我走了。”想起那天李承宪的样子,滕翼心中仍是不禁害怕。李承宪一点也不愤怒,也不激动,只是平静。平静,反倒更让滕翼害怕。甩甩头不再去想,又道:“但是李承宪这些天来怪怪的,他好像还是在生气,你说他到底在气什麽啊?”
瑞王掀开茶碗,吹吹茶沫,道:“你是挺让人生气的。”
滕翼烦恼地大叫:“怎麽连太安你都这麽说!”又靠过去道:“这麽说来,太安你是知道李承宪在生什麽气罗?”
瑞王不置可否,继续喝茶。
滕翼赶紧靠过去,道:“太安,告诉我嘛!李承宪到底在气什麽?”
瑞王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将茶碗放下,这才对滕翼说道:“这个是要你自个儿想的,别人告诉你,不算数的。”
滕翼大呼瑞王狡猾,又缠了会子,见瑞王还是不肯说,也只得作罢,看看时间差不多,李承宪也该醒了,便告辞回去了。
瑞王看著滕翼的背影,不禁叹息。
等你终於想明白的时候,你又会怎麽面对?
李承宪躺在床上,望著院子里,心中恨恨,这小子又跑哪里去了?
这几日来,瑞王派人传消息来,说李承宪受了伤,不用到军中当值,只在家中安心养伤就好。李承宪那日也确实伤得不轻,失血过多,本就虚弱,又拖著伤病走了老远的路,未及时治疗,再加上情绪激动,又受了寒,之後竟病倒了。故此接到瑞王的命令,便也安心在家中养起病来。
滕翼自是也跟随在侧,这几日来一直跟在家中忙前忙後,照看李承宪。
李承宪看著他仍是一副什麽都不懂的样子,心中恨恨,然而又是有口难言,总不能拉住滕翼,逼问他,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这样的场景李承宪只是想想就窘迫得想不下去,唯有将心里话继续憋在心中。看著滕翼,说又不是,骂也不是,看他为自己忙前忙後,终究也无法怪他什麽,只能整日恨恨地盯著滕翼,还得躲著不让滕翼注意到,几日下来,李承宪都快憋出内伤了。
然而也不知是否因为李承宪这次的伤并不危及性命,李承宪总觉得滕翼对自己似乎没有上次自己在湛城受伤时上心了,一个看不住这就跑得没影,也不知他都到哪里去了?
过了许久,滕翼才从外面回来,回来看到李承宪正不悦地瞪著他,也不好意思地笑笑:“你醒啦?我以为你还要再睡久一点呢。”
盼著我睡了你就不用守在这了吗?也不知整日都跑哪里鬼混了。李承宪不禁腹诽。
滕翼又道:“正好,你醒了,也该换药了。我今日去晋臣那里拿了些他新配的伤药,正好给你换上。”
李承宪这才稍微轻松一些,原来他出门是去找楚大夫给自己拿药去了?转念又觉得自己刚刚好像妒夫一般实在是太丢脸了,还好滕翼什麽都没看出来。
滕翼从怀中拿出伤药来,走过来给李承宪拆来包扎,细心地查看伤口,看伤口没什麽大碍,正逐渐痊愈,这才放心地重新撒上药粉,换上干净的白布包扎。动作轻柔细心,生怕弄疼李承宪分毫。看地李承宪心中一暖,果然他还是关心自己,在乎自己的。
换完药,滕翼又转身出去给李承宪熬药,服侍李承宪喝下,李承宪吃饭也是他一手张罗。到了晚间,滕翼依旧拖来一席铺盖贴著李承宪的床打地铺睡下。
李承宪躺在床上,听著地上滕翼渐渐入睡,心中百转千回。
他若是真在乎我,也怀著如我一般的心思,为什麽还将我生生往外推,让我去娶别人?
可看他对我的关切照顾也是真真切切。他这麽一个嚣张傲气的人,如此委屈自己,事事亲为,亲手照顾我,若说他对自己真的没有分毫情意,有谁能信?
看著那人躺在地上,呼吸平稳,窗外透进淡淡的月光照在他的侧脸上,更显年轻与秀丽。
李承宪叹气,算了,可能终究是他年纪尚轻,有些事仍是看不分明,更不能直面自己的心意。唯有继续等待,等待他一点点认清彼此的心意,也慢慢接受自己。
想当初以为他是滕丽时就能耐心地等他,如今为何就不能呢?
终於拿定主意,心境又不同了。想起当初似乎家里有提到过滕家还有一个小儿子,好像年纪大概只有十六七吧?这才惊觉原来这小子年纪竟如此轻,说起来也只是个大孩子而已,算算自己竟比他大了八九岁……突然心中很是复杂。
耳中听到滕翼在地上翻了个身,发出不甚舒服的呢喃,想起秋天了,夜里天凉,地上也是极硬,他这些日子肯定睡得极不舒服,又是一阵心疼,便轻声唤道:“滕翼?”
滕翼闻声马上惊醒,爬起来查看床上,问道:“李承宪,有哪里不舒服吗?”
李承宪心中又是一痛。自己竟让一个比自己小这麽多的孩子一直睡在地上,还处处为自己操心,看著滕翼黑亮的眸子映著淡淡月光,一闪一闪地看著自己,心中一阵柔软,柔声道:“我没什麽。小翼,睡在地上不会不舒服吗?”
滕翼搔搔头,道:“也没什麽不舒服,习惯了。”
李承宪听得又是一阵愧疚,便欠著身子往床里挪挪,道:“小翼,你也上来睡吧,地上怪凉的。”
滕翼歪著头看看李承宪,半晌也不答话,看得李承宪心里一阵发毛。也是,现在两人身份已明,两个男人共卧一塌,这算什麽啊。
正担心著,滕翼又是突然粲然一笑,道声“好”,尾音也因高兴而上扬起来,便收拾了地上的铺盖,爬上床来,竟是直接钻进李承宪的被窝,两人同盖一条棉被。
李承宪先是被他的动作吓得一惊,随後才放下心来,看来滕翼并没有想太多。
心里苦笑,有时候倒是希望他能多想想。
身边多了一个人,终究是暖了起来。滕翼少年人体热,李承宪只觉被窝里一阵温暖,又悄悄往滕翼那边靠了靠。脑海中不禁回想著滕翼刚才那粲然的笑容,映著月光,散发著淡淡的光晕,真是好看,想著想著总觉得被窝里就更热了起来,一股火气烧得李承宪心中总是痒痒的。
此後滕翼每晚便与李承宪同塌而眠,仿佛两人之前婚後一般。
倒是李承宪心里暗自叫苦。每晚心仪的人就睡在身边,毫无防备,李承宪不禁胡思乱想。可是现在滕翼心意未明,李承宪又不敢轻举妄动,只觉每夜既是甜蜜又是煎熬。
然而感受著身边人温热的体温,安稳的呼吸,只觉两人终能如此贴近,又是满足,再多煎熬与忍耐也是甘之如饴。
晚上看滕翼安然入睡,便伸出手来,将他拥在怀中,感受著他的体温,心里充溢著满足感。
小翼,快些懂了吧。
像我爱你这般,也爱我吧。
36
半月後,李承宪伤势好得差不多了,加之西南方面似乎传了消息回来,瑞王府众人均是忙了起来,李承宪便也重新回到军中任事。
消息虽然还不确切,但是李承宪已隐约猜到,西南大战即将爆发。
李承宪不由焦急。若是大战爆发,自己肯定是要随军去作战的。一旦上了战场,将来怎样已是不可知。想到这里不由对滕翼更是心急,总不能就这麽不明不白地去上战场,若是一个不好,滕翼的心意自己岂不永远都没有机会知道了?心急之下,李承宪也几次旁敲侧击问过滕翼,滕翼却仍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总说不出李承宪想要的答案来。
李承宪不由暗自叹息。虽知此事急是急不得,然而看著军中气氛日益紧张,众人战意高昂,滕翼这头仍是影都没有,李承宪也是气苦,恨滕翼总是不开窍,却又不能逼他太过,不由渐渐焦躁起来。
滕翼也不解为何李承宪近日总是问自己些奇怪的问题,平时做事也透著股焦躁不安的情绪,却又总不跟自己说,也是隐隐不悦,加之姐姐那边从自己最初送信过去总有半年过去,却仍是没有消息,更是担心。
两人各怀心思,日间两人小摩擦也渐多了起来。
不止两人,整个瑞王府都是不对劲,虽没人说什麽,但空气中却隐隐围绕著躁动不安的紧张气氛。
这日,府中终於传来好消息,说远在西南湛城坐镇的许臻与周继明将要回来述职。消息传开,众人均是欢喜。许臻甫一入瑞王府便远赴湛城,故没什麽相熟之人,周继明却是长久跟著瑞王的,自有平日与他交好的将领欢天喜地前去迎接。一时瑞王府的沈闷气氛暂时被打破,一群人随瑞王去城门迎接两人。
滕翼听说,知道许臻终於要回来了,也是高兴,便也跟著去了。
城门外,众人随著瑞王等著许臻周继明二人人马回京,瑞王滕翼也在其间。
滕翼瞟到一旁还有一拨人,打著明黄龙旗,穿著宫人服饰,也不与众人同行,只远远站在一旁。
滕翼看得奇怪,悄悄问李承宪那些是什麽人。
李承宪也向那方望了一眼,便道:“是宫中的使者,奉旨一起迎接许先生和周将军的。你看当先那人,是宫中掌权的童公公,正是此次使者。”滕翼望去,果见当前一人与旁人服色不同,显是品秩最高。李承宪又道:“你莫要与他们接近,那童公公是衮王心腹。衮王在朝中一向是事事与瑞王殿下作对,瑞王殿下处处掣肘,平日大伤脑筋。且衮王旧与戎王交好,本人也是心怀叵测,瑞王也是时时提防著他。那童公公是衮王安排在宫中皇上身边的心腹,平日常来瑞王府传些旨意,那人为人阴损毒辣,又贪财好利,与我们关系很是紧张。”
滕翼闻言一惊,没想到连潋京朝内形势都如此复杂,瑞王远有戎王兵患,近有衮王掣肘,两处受敌,竟是如此辛苦。同时更对那童公公好奇,便又拿眼去瞟那边,却见那童公公面目竟出奇的年轻,容貌极是娟丽,眉眼间透著股妖冶,一时竟看不出年纪。只是面色阴冷,身上透著股森然之气,连他身边跟著的小太监也是战战兢兢,小心侍奉。
滕翼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所谓阉人,不由好奇,多打量了几眼,只觉那童公公容貌豔丽,皮肤极是白皙,整张脸都似精雕细琢出来的一般,美得似假人,只是面色阴冷让人不敢亲近。正自感叹,却见那童公公突然转过脸来,一双明眸恶狠狠瞪过来,正迎上滕翼望过去的目光,滕翼登时被那两道冰冷视线吓得心惊肉跳,慌忙收回视线。过了好一会儿才偷偷又望过去,那童公公早又转回脸去,滕翼这才放心,也不敢再往那边多看了。
众人等了不多时,远远望见一队军马渐渐开来,军威盛大,旌旗飘扬,当先二人骑著昂头大马,正是许臻与周继明两人。
两人远远望见瑞王旗号,便先行策马奔来,驶到近前,冲著瑞王翻身下马便拜:
“末将周继明参见瑞王殿下!”
“微臣许臻参见瑞王殿下!”
瑞王面上绽开笑颜,正要走向前扶起两人,却听旁边一把冷冶的声音响起:“你们二人好大胆子!回京竟不拜天子使者,反倒先拜瑞王!”随声一人已走过来,正是童公公。
瑞王面色一滞,随即又笑道:“童公公莫见怪,这二人一路舟车劳顿,刚进京总是有些搞不清状况,万望公公念他二人夺下湛城有功,又在西南远地操劳许久,且饶他们这一遭。”
童公公闻言,冷哼一声,也不答言。
瑞王又是笑笑,命地上二人向童公公行礼。
许臻与周继明见不对,忙起身重新向童公公拜下。
童公公望著跪下的两人,神色倨傲,冷冷逡视众人一圈,这才伸手从一旁小太监手中接过圣旨,宣读起来。
圣旨中无外乎两人在外征战,拿下湛城,治理有功,好言嘉奖,此番回京述职,另有重任,望二人兢兢业业,莫负皇恩云云。
待圣旨念完,二人谢恩接旨,这才从地上起来,又向瑞王重新见礼。
瑞王手下众人见童公公如此嚣张,均是愤愤不平,尤其站在滕翼与李承宪两人旁边的张冀长,更是愤怒得眼冒凶光,吓了滕翼一跳。
瑞王好言安抚了二人几句,当著童公公的面也不能多说什麽,虽知两人这次回京定是带了西南的重要消息回来,然而有什麽也只能等回到瑞王府再做商讨。
於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城内开去。
一路上众人纷纷与许臻周继明二人相贺,慰问二人,滕翼也高高兴兴地与许臻交谈。
许臻再见到滕翼也是高兴,见滕翼又换回男儿服饰,又看李承宪神色,心中已大致明了。
两人一路交谈,滕翼很是兴奋,许臻却顾及著童公公一行人仍是在旁,也不便多说什麽,加之马上要与周继明一起随童公公进宫面见皇上,也无法多言,匆忙中只塞给滕翼一封信,道其余事情等许臻从宫中回来再说。
37
许臻与周继明随瑞王和童公公一起进宫面圣,众人一一散去,李承宪也与众人一起回军营做事。
滕翼回到小院,这才掏出刚刚许臻塞给他的信,拆开来看,竟是滕翼家中的来信。
许久没有家里消息,滕翼正是担心,见信很是欣喜,急忙打开细细看来。
原来滕翼自家里偷跑出来後,家中才发现少了一人,当时也没甚在意,直到几日後滕丽收拾东西,发现李家的玉佩不见了,这才看到滕翼的留书,看了信,滕家才知大事不好,可惜滕翼已走了几日,再追是追不上了,只好快快收拾行装,滕老便领著滕丽还有几个可靠的族人向湛城赶去。
不想一路上竟是不太平。越是靠近湛城,路上越不平静,不时可见军队调动,又有传令兵骑著马奔驰而过。滕老心知不妙,早知西南局势紧张,不想竟已至此,恐怕一场大战即在眼前。思及此,又担心滕翼,不知他一路上可还安全?有没有见到李承宪?若是已经见到李承宪了,滕老反倒放心,李家那孩子稳重可靠,滕翼若是跟他在一起,定是平安无忧。
一路上兵荒马乱,滕老为安全见,不敢快快赶路,只捡大路官道,在白天赶些路程,天色稍晚便急忙找地方投宿,故此行程很慢,渐渐已过了与李家约定之期,湛城仍是相距甚远,滕老虽是著急,也是无奈。
这日终於到了湛城西南的清州城,只剩几日路程便可到达湛城,却听湛城方向传来消息,那里竟是打起仗来了。
滕老大惊,一面担心呆在湛城的滕翼,一面也是无奈,只得在当地找客栈住下,一面继续打听前方消息。
湛城战事吃紧,局势复杂,滕老空自焦急也无可奈何。月余後,湛城终於城破,瑞王麾下周继明率军入城,城内许臻率全城投向瑞王,城守郭聃下落不明,西南方面大将董元弼败走西南,这场战事才算告一段落。
众人放下心来,滕老却知形势更为不妙,急忙带著滕丽等人从客栈里搬了出来,在野外山里找了个隐蔽的所在藏下身来,静观局势。
果然,董元弼战败,逃回西南,所部已溃不成军,不时有逃兵掉队,扰乱乡民,所到之处,哀鸿遍野。其後路经清州城,数千残兵溃勇将一座清州城抢掠一空。
随後蔡辙率追兵赶来,与董元弼所部又是一场小战。董元弼无心恋战,与蔡辙的军队甫一接触便败阵而走,逃向郊外,蔡辙一面命人扫清清州城内残余败军,安定清州局势,一面又领兵向城外追去。
清州城外一片连绵山野,地势复杂,正利於隐蔽,董元弼见状大喜,率领数十随身兵士钻进了山中,不想正与在山中避难的滕家众人遇上。
董元弼也不曾想竟在这山中遇到人,怕他们将自己行踪泄露出去,便下令将滕家众人赶尽杀绝。
滕老也是暗自叫苦,哪想到竟还是躲不过去,只得领著几名族人拼死抵抗。侗彝族人虽骠勇善战,但怎敌得过董元弼手下众多亲兵?不多时便伤亡大半,滕老也受了重伤,滕丽急得眼泪涟涟,眼看自己这面的族人一个个倒下,逃生无望,正待也拿起刀剑上前拼个一死,却听不远处又有一行人马赶来。
原来蔡辙也率兵追进了山中,正苦无董元弼的踪迹,便听到滕丽这边传来喊杀声,忙带人追来,正好救下滕丽等人。
董元弼见追兵已到,便舍了滕家众人,率兵拼死突围出去,又在山中躲了数日,才算逃了出去,奔回西南联军大营不提。
蔡辙意外救下滕丽等人,见他们多半都受了重伤,便命兵士将他们带回去诊治。回城路上一问,才知原来眼前这名秀丽温婉的侗彝族姑娘就是好友李承宪此番要接的新娘。
当时李承宪与滕翼从湛城赶道瑞王大营时,蔡辙已随周继明攻入湛城,正好与两人错过,故此并不知滕翼的事,此时见到滕丽,只当李承宪当时未能接到滕丽。
知道对方的身份後,蔡辙态度又是不同,对滕家众人更为照顾,又安排大夫给众人诊治。几日後,清州城渐渐平定下来,蔡辙也确定董元弼终是跑了,便率军回湛城复命,也将滕家众人带回了湛城。
之後滕老便在湛城养伤,其後虽想带著滕丽进京找李承宪,却因有事一直耽搁,未能成行,直至最近,滕老突然说命人送滕丽进京与李承宪完婚,因有些行装要准备,未能与许臻等人同行,故先托许臻给滕翼送了信来。
滕翼看了信,才知这半年来竟发生了这麽多事,同时得知爹与姐姐都平安无事,也终於放下心来。
照信中所说,姐姐不日便会赶来京中。滕翼乍然得知这个消息,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姐姐就要来了。终於可以完成对李承宪的承诺,将他还给姐姐了。李承宪近日来心情很不好,还经常问一些自己听不懂的问题。等姐姐一来,他终於能如愿娶到未婚妻,这一切也就结束了。
我应该高兴才是。
那此刻心底的隐隐抽痛还有恐慌又是为了什麽?
竟想著,这一天怎麽这麽快就来了?
滕翼心中一阵发慌,我怎麽会冒出这样的念头来?总觉得不能这样放任下去,否则自己会变得越来越奇怪起来。
难道我心中……竟是不愿姐姐来的吗?
滕翼被心底的念头吓到,我怎麽会有 这种想法?本来与李承宪定亲的就是姐姐,李承宪不远千里赶去湛城要接的本就是姐姐,只是因为自己的搅局才发生了之後的这麽多事。李承宪对自己生气,愤怒也是应该的,好在李承宪为人大度,原谅了自己。我还有什麽好不满的?
这麽久以来的接触,滕翼确认李承宪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姐姐能嫁这样好的夫婿,自己应该高兴才是。
为什麽心底总有个低低的声音隐隐地说著……
不想姐姐来……
不想姐姐嫁给那个人……
滕翼豁然而起,止住心中可怕的念头。我怎麽能这样想?姐姐与李承宪再般配不过,我……我怎麽能阻拦他们?我为什麽要阻拦他们?我……又凭什麽去阻拦他们?
不敢再想下去,怕终有一天得出答案,自己却是绝对承受不了的。
不禁又黯然地想到,李承宪若是知道这个消息,不知会有多高兴?
对,我要赶快去告诉李承宪!马上去告诉他,他知道这个消息,这些日子来的不快与焦躁也都会消去吧?
甩开心中复杂难明的思绪,滕翼拿起信揣在怀里,向军营跑去。
38
李承宪正在营中做事,远远见滕翼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
李承宪忙交代下手中的事,转身将滕翼领进自己帐中,问道:“你不是回家去了吗,怎麽来我这儿了?有什麽事麽这麽高兴?”
滕翼道:“李承宪,我家中来信了!”
“哦?”李承宪闻言也是高兴。他知道滕翼进京以来一直没能收到家中的消息,很是担心,现在终於收到家中的来信,想必滕翼终於可以放心了,李承宪也跟著高兴起来。
李承宪问道:“信上说什麽?家中可还安好?”
“家中都好。”滕翼答道:“不过爹爹他们现在并不在西夷。爹爹信上说他现在湛城,。没想到我们刚离开湛城,爹爹就到了哪里,我们前後脚刚好错过。爹爹他们是今年春上遇到战乱,後来被一个叫蔡辙的救了才在湛城住下的。”
“蔡辙?”李承宪惊讶道:“那是我的老友,原是溢州执事,现在在湛城任事,也是瑞王府中之人。”
滕翼道:“对,我也听爹爹信上说他是你的朋友。还有姐姐也在湛城哦。”滕翼脸上继续微笑,心中却是隐隐作痛。一想起李承宪与姐姐终於要走到一起了,他心中便莫名地疼痛起来。
极力忍住,滕翼继续用高兴的语调对李承宪道:“姐姐就要来了,爹爹说这次姐姐一到潋京便与你完婚,只怕现在正在路上走著,不日就到潋京。李承宪,你……这下你可开心了?”
李承宪闻言,心头剧震,不可思议地看著滕翼。
怎麽你直到今日仍抱著这样的想法,仍说出这样的话,仍是要将我往别人哪里推?
满嘴“姐姐”、“姐姐”的,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我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从来都不是滕丽,而是你滕翼?
愤怒地双拳握紧,身体紧绷,瞪著滕翼,眼中的炙热视线笼罩著那个时时刻刻牵动他心神,却总是在最後将他深深打入失望谷底的人。要将一切焚烧殆尽一般,恨不得干脆这样两个人一起燃烧,一起熔化,交缠在一起,一起毁灭算了。
这种想法疯狂而炽烈,吞噬著李承宪的理智,还有耐心。
却终於一点点熄灭,身体也一点一点的松弛下来,李承宪被巨大的无力感淹没。
是不是你永远都不会懂?
是不是直到我这样不清不楚地上了战场,不知死在了千万里外的哪个角落,你仍是这般懵懂无知?
还是说……还是说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人,只有我一人掏心掏肺,只有我一人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而今你的姐姐终於要来了,你也终於结束了这替身的使命,可以将一切结束,可以心安理得地离开我了?
看著滕翼仍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看著他,李承宪心痛得已经麻木了。
滕翼奇怪道:“李承宪,你怎麽了?”
李承宪苦笑,摇摇头。看著滕翼仍是不解,心中只觉彻底的失望,心灰意懒,也懒得再解释什麽。
此时帐外有人叫他,李承宪想起晚上瑞王要设宴为许臻与周继明接风洗尘,帐外正是几个相熟的将领邀他同去,便向滕翼交代了几句,让滕翼自己回家,不用等他吃晚饭了,便出了帐子与那几人一起走了。
滕翼看著李承宪离去,这才放松下来。
脸都要笑僵了。明明心里一点也不开心,还要强笑著向李承宪道喜,这样的感觉真是一点都不好受。
可是自己只能如此。那两人本来就有婚约,现在终於可以完婚,自己除了道喜还能做什麽?
然而李承宪为什麽不高兴?
总觉得自己应该知道理由。看著李承宪期待的眼神,他明白李承宪希望自己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麽。
可是我就是不明白啊。
知道自己让李承宪失望了,知道李承宪又生气了。
可是你不说,我怎麽明白?
李承宪,你到底在想些什麽?
滕翼不禁感到挫败,思绪纷乱如麻,越想越烦,干脆丢到脑後不再去想,起身回家去。
滕翼回到小院,一个人吃了晚饭,却也吃不下去什麽。总觉得李承宪不在,连晚饭都变了味道。
无事可做,本想直接睡下,然而天色尚早,在床上翻来覆去怎麽也睡不著。总觉得那张睡惯了的床少了一个人,显格外的空荡荡。
滕翼实在睡不著,又披衣而起,立在院子门口等李承宪。
门前路过几个瑞王府里的仆役交了差事正要出府,一边走一边闲聊。滕翼本也不甚在意,然而几句只言片语无意间飘进耳中。
“……这次好排场……”
“可不是?整个眠月楼都给包下来了……就为了给许先生还有周将军洗尘……”
滕翼一惊,李承宪说晚上去赴宴,不正是许大哥和周将军的接风宴?原来是在那什麽眠月楼,只不知那眠月楼是什麽地方?不由集中注意力继续听下去。
“府中好多人都去了,老张他们一帮伴当也跟去了。”
“老张他们可有福了,眠月楼乃京城最大的青楼,听说里面的姑娘个个都长得跟天仙似的。”
“去!他们去了又能怎样?那眠月楼里的姐儿们还能去伺候咱们这些下人?”
“嘿嘿!吃不上看看也成啊!饱饱眼福也好啊……”
接著便是一阵嬉笑声渐渐走远,滕翼却被刚刚听到的话震住了。
眠月楼原来是青楼?
这才想起刚来潋京时,滕翼见什麽都好奇,曾经路过一间颇大的豪华院落,以为是寻常酒楼便想进去,被同行的李承宪硬生生扯住,还狠狠教训了一顿,这才明白那楼竟是做皮肉生意的所在。现在想来,依稀记得那楼门匾上书的正是“眠月楼”三字。
李承宪竟然要去逛青楼?!
滕翼不由怒火中烧。李承宪居然敢瞒著他去那种地方?!
想象著李承宪与青楼里的姑娘举止亲密动手动脚的情景,滕翼气得恨不得马上把李承宪揪回来狠狠地揍一顿。
然而蓦然间又想到,自己为什麽这麽生气?自己以什麽立场去管李承宪要干什麽?
想著想著烦躁不已,在心中怒吼,李承宪怎麽可以这样?今天刚得知姐姐要来的消息晚上便去了眠月楼,他有没有将姐姐放在眼里?他这样又置姐姐於何地?
对,就算是为了姐姐,我也要去阻止李承宪!
是为了姐姐,为了姐姐将来不受委屈,我才去找李承宪的!
仿佛终於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借口,滕翼只觉心中陡然一阵舒畅,转身进屋换好衣服,出门往眠月楼走去。
39
李承宪忍不住往旁边挪了挪。
身边依偎著的那名美豔女子也跟著贴了上来。
感觉到对方柔若无骨的身子软软的偎在自己身边,轻薄的纱裙下曼妙的身体都要贴在自己身上一般,李承宪不禁大伤脑筋。
回想过去,李承宪倒也来过此等风雨之地,虽没甚真情实意,只是逢场作戏,倒也应付得来。哪想到如今心里装著个人时,再来此等场合,做这些亲密举动,就浑身不自在。
总觉得滕翼就在背後瞪著自己。
想想那小子的火爆脾气,若是知道他来这种地方,岂不要活剥了他?
转念又想起下午的事──也或许那小子根本就毫不在意吧。
忍不住叹气。
即使那人一点也不把他放在心上,他居然也生出了想要为对方守身如玉这样可笑的想法。
除了滕翼以外,再不想去碰触别人,也不想别人来碰自己。
身边那女子听到李承宪叹气,又靠了过来,胸都要贴到他身上了,媚笑道:“将军为何叹气?莫不是嫌奴家伺候得不好?”说著又拿起酒壶给李承宪斟了一杯酒。
李承宪只得笑著摇摇头,接过酒杯来一饮而尽。
身上传来女子温热柔软的触感,从前自己也是会被这样的接触勾起遐思绮念,而如今,能牵动他全部心神的却只有那一人。
知道他与女子全不相同,声音没有女子婉转动听,身体也没有女子柔软馨香,性子也远不如女子温婉可人。
然而就是单单迷恋他一人。
听到他的声音就觉得舒服,看到他的笑容就觉得安心,看到他那黑曜石般的眸子闪亮闪亮地弯了起来就想把自己的全部所有都给他。
可惜那个人并不想要我的全部。
李承宪又不禁黯然。
甩甩头将飘远的思绪拉回来,告诫自己别再去想那些没用的事了,抬头望去。
眠月楼今晚被瑞王府包了下来,在一楼大厅里摆宴为许臻周继明接风,楼里所有红牌姑娘都来陪酒了。大厅里摆了几十张案几,瑞王府中大小将领几乎都来了。厅中觥筹交错,声色迷人。
厅中正中主座上自是坐著瑞王,身旁是眠月楼里头牌作陪,侍卫史克侍卫在侧。
史克是瑞王随身侍卫,受瑞王著意栽培,年纪虽仅十九,却已积功升至骠骑将军,手下五千铁骑更是精锐之师,威名赫赫。史克对瑞王忠心耿耿,平日不敢稍离瑞王左右,处处随侍,此时也不离其侧,以堂堂将军之资却仍以侍卫自居,侍立在侧为瑞王斟酒布菜。
右手边自是此次宴席的主角,许臻与周继明两人,大将陈亦鸣同席作陪,侧有几名美姬在侧服侍。不时有人前来敬酒,三人应接不暇。
左手边一张案几也坐著三人,李承宪亦在此席末位,张冀长居中。
上位坐的竟是今日去城门迎接许周二人的童公公。
李承宪不禁苦笑。也不知是谁出的阴损主意。知道童公公一定会来监视,竟将酒宴设在青楼之中?
眠月楼本是瑞王府的秘密产业,平时也做搜集消息之用。瑞王怕走漏消息被人知道眠月楼与瑞王府的联系,再者军纪严谨,向来不许麾下将领来此间寻欢作乐。此次接风宴本来按惯例是设在瑞王府中的,只是宫中传来消息说童公公作为皇命特使也要出席,府中便有人出了这主意,竟将宴会之所设在眠月楼中。
此时童公公正阴沈著脸坐在位子上,一杯一杯往肚里灌酒。旁边坐著的一名眠月楼的姑娘吓地直发抖,不敢靠上前,也不敢起身离去。
李承宪也不禁同情起那童公公,本身阉人便受人轻视,又偏偏将他放在这种场合,更如当面打他脸一般。从李承宪这里,刚好看到他的侧脸,豔丽完美如雕刻一般的侧脸,薄薄的唇抿得紧紧的,整张脸都紧绷著,可见正强忍著心中怒火,看得李承宪在心中又是暗自感叹。可惜也知道两人毕竟身处不同阵营,瑞王衮王表面和气,暗地里却势成水火,大家也自是各为其主罢了。
坐在二人中间的张冀长倒是心情不错的样子,嘴角一直噙著一丝笑,举起杯子豪饮,还不时向远处桌子上的人遥敬一杯。
看著张冀长暗爽的样子,李承宪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该不会这缺德主意……就是眼前这个心情好得奇怪的人出的吧。
童公公为人阴狠,瑞王府内人人恨人人骂,他对瑞王府众人也是不假颜色。不过他似乎与张冀长又是格外不合,童公公每次来府中两人都要大闹一场,张冀长好几次差点大打出手。
张冀长此人处事豪爽,向来最好相处,只偏偏总与童公公发生争执。虽说他素来为人正派,直来直往,不爱弄些阴谋诡计,但是看两人恶劣的关系……也难说这种阴损的主意是不是他想得出来的。
正寻思著,又见张冀长偏过身去,低声对童公公说了些什麽。声音太低,李承宪并未听见他在说什麽,只见童公公听後脸色数变,更是难看,抿紧嘴唇不发一言,仍强自忍耐,身子却紧紧绷直了。
张冀长仍不肯罢休,又继续说了些什麽,童公公听到句什麽竟豁然而起,愤怒得浑身发颤,却仍是不好发作。
整个大厅里听到这边的动静,都停了下来,看著这桌,瑞王也循声望了过来。
童公公又自压抑了片刻,沈声道:“瑞王殿下这里酒宴正酣,无奈咱家不胜酒力,就不多打扰各位酒兴了,告辞!”说罢也不等瑞王回应,便一甩袍袖大步离去了。
众人一时均是反应不过来,片刻後都是一阵哄笑。李承宪望见童公公的背影更是抖了一下,不停步走出门去。
滕翼循著记忆走到眠月楼前,也不理门前阻拦的仆役,抬腿便走进楼里,向人声最响处走去,迎面正遇上怒容满面的童公公。
滕翼认出眼前这人正是白天在城外见过的那名公公,只是此时脸色更差,一脸阴狠……竟还带著点受伤。
滕翼一时呆住,也不知说什麽。那童公公只是瞪他一眼便从他身边径直走过去了。
滕翼愣了一下,也没多想什麽,便跨步进了大厅。
厅中众人正望著门口童公公的背影哄笑,赫然见又进来一人,均是一愣。有人认出是李承宪的妻子,均是收了嬉笑。
李承宪也看见滕翼了,一时愣住无法言语。他竟找到这里来了?
眼见滕翼显是也看见了他,进门直奔李承宪这桌而来。到了近前向瑞王及许臻点头算是招呼,也不顾众人惊异,便一ρi股坐在李承宪与他身边陪酒的那名女子中间。
终於还是来了,滕翼却突然间不知该说什麽。一时冲动,跑了过来,想向李承宪兴师问罪,可到了这却也知道大庭广众之下自己也不宜闹些什麽。何况自己该跟他说什麽?说你为什麽瞒著我跑来这种地方?那我又是以什麽身份来问这种话?
终是几番忍耐,没有发作,随手抢过桌上一杯酒灌进嘴里。
一阵灼烧感传来,火辣辣地顺著颈子往下直至胸中,辣得发不出声音,这才稍稍平静下来。
一旁李承宪看在眼中,不由暗想,这与吃醋有何区别?
这样想著,心里又不禁升起一丝希望,便附耳过去,低声问道:“小翼,你怎麽来了?来找我的?”
“不是找你找谁?”滕翼闻言怒道,随即又想起现在的处境,也压低声音道:“你明知我姐姐就要来潋京了,竟然还来这种地方?!你到底置姐姐於何地?!”
李承宪闻言,心中登时煞凉一片。苦笑一声,我怎麽就只会自找苦吃?明明知道他什麽都不懂,还要对他怀有这样的期待。并不说话,也从桌上拿起一个酒杯,往嘴里灌酒。
滕翼看他如此也是心中有气,看到旁边女子要来劝酒,更是生气,恶狠狠夺过酒壶,自斟自饮起来。
同席的张冀长见气氛不对,便拎著酒壶跑别桌敬酒去了,只留这各怀心思的两个人坐在这喝闷酒。
李承宪喝了会子闷酒,也有已些醉意。想想还是罢了,又不是不知道他就是这样毛躁懵懂的性子?说来说去还是自己急躁了。便又回转来对滕翼道:“小翼,别喝了,你不是不会喝酒麽?”
抬眼看去,滕翼早已喝得满面赤红,眼神迷离,一双明眸半眯著看看李承宪,嘴里不知喃喃著什麽,竟一头栽倒在李承宪怀中。
李承宪慌忙抱住滕翼,又唤了他几声均是毫无反应,拎拎酒壶竟已空了大半,这才知他竟喝了这麽多,醉死过去。
看看大厅中酒宴已罢,众人早已喝得放浪形骸,有些人干脆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瑞王等尚清醒的人也由眠月楼老板安排去後院厢房中歇息。
李承宪看看滕翼醉成这样,便也向旁边的仆从问明路经抱著滕翼向後院走去。
40
眠月楼。後院厢房。
天上明月正悬,清清朗朗照著,一片幽静,前厅酒宴喧嚣已渐不可闻。
李承宪抱著滕翼走进一间厢房,不想眠月楼後院别有洞天,相当深邃,此处更是僻静。
李承宪将滕翼放进屋中塌上,点燃屋中灯火,给他拉上条薄被,这才歇下来,也坐在塌边看著他。
这小子平日里活泼灵动,张牙舞爪,此刻难得如此安稳乖巧,才能细细看看他。正想著,塌上的人却不安稳的翻了个身,手臂一挥正中李承宪脸颊,身上被子也被蹬到一旁去。
李承宪不由苦笑,摸摸热辣辣发疼的脸,暗叹睡著了还这麽不老实,只得再为他掖好被角。
看著他睡梦中也是不安分,皱著眉嘟囔著,也不知他到底在说什麽。
不知他的梦里可会有我?李承宪不禁又是苦笑,即使有,也是当他姐夫一般吧。
在灯下细细看著他那张脸,心中渐渐生出些莫名的情绪。想著自己认识他近一年来,到底为他费了多少心,耗了多少情?为他几番大起大落,每每以为终於得到了他的心,幸福得仿佛飞上了天,下一刻却又被他一个翻脸深深打落谷底。有时真想放弃算了,就这样好了,等到自己终於这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上了战场,不知死在了那个角落,这才终於能放下他,忘记他,不再去想他,也不用在去期待他终有一天也能懂了自己这一片心。
可是看著他此刻安宁的睡著,温柔的烛光照著他的睡颜,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闭著,长长的睫羽微微颤著,鼻梁秀挺,红润的嘴唇轻轻开启,李承宪又忍不住倾过身去,伸手抚上他的脸。
终是不甘放手。
感觉那人在他掌心轻轻蹭蹭,张嘴呢喃:“李承宪……”
李承宪忙附过身子,去听他说些什麽,终是些零零散散不成言语的单音,也听不清他在说什麽,却感觉到那人口中吐出灼热的气息喷在他耳际,热热的,痒痒的,仿佛吹在了他心尖上一般。
烛影摇移,一阵不真实的温暖感让李承宪一阵眩晕,酒劲这会子似乎也上来了,李承宪只觉头脑发胀,身上发热,心中怦怦直跳,急忙直起身来,手也缩了回去。
滕翼仿佛觉得颊边温暖的触感消失,又是不安分的挣动,口中轻呼著喊热,又将被子蹬开了,挣动中衣领也有些散开,露出颈间一片细致紧密的肌肤。
屋中炭火烧得正旺,与室外严寒完全两样,李承宪不禁也感到一阵燥热,视线却被那片祼露出来的肌肤吸引。
滕翼自从表明身份後便不再穿著女装,此时为了行动方便,一身短打,更衬得腰线纤韧,活脱脱一副少年模样。本就年轻,又爱动爱闹,总是活力充沛,皮肤也并不算白,泛著健康的蜜色。
李承宪怎麽也移不开目光,如被蛊惑般伸出手去,抚上那片细致的密色肌肤。触手温热紧实,真如缎子一般。李承宪不禁又是心神一荡,耽於手上美好的触感流连不去,目光却渐渐上移看向那仍熟睡的少年。
因醉酒的燥热脸有些不正常的潮红,小嘴泛著健康的红润色泽微微张著,李承宪更是挪不开眼睛。
迷迷糊糊间仍是微微开合,不知在喃喃什麽。
终於不再忍耐,俯身过去吻上那片唇。
反正是我八抬大轿拜过天地娶回来的媳妇。
一边这样想著,李承宪渐渐加深这个吻,舌也探进少年口中挑逗著。
不想这时身下那人竟也无意识地回应起来,探出舌来与他纠缠。
心中暗自叫糟,却仍是恋恋不去,不断加深这个吻,手也沿著少年敞开的领口滑了下去,慢慢探索著。掌心犹如被那缎子般紧致的肌肤吸住一般,挪不开去,一路爱抚,另一只手也去解他的衣带。
手掌抚上少年的胸膛,细致的皮肤下包裹著紧实的肌肉,略显瘦削,却并不单薄,平坦,绝不同於女子。
掌心游移间触到小小的凸起,少年身子微震,表情也微妙起来。李承宪便著意爱抚那处,轻轻抚弄,同时也褪下了滕翼的上衣,祼露出那平坦的胸膛,低头吻上另一边。
滕翼身子也颤抖起来,双眼仍是紧闭,双唇微张,吐著气,却仍是没有醒来。
李承宪不禁身上更是发热,伸手扯下滕翼下身的衣物。
少年干净的器官已微微隆起,暴露出来。
李承宪不禁想起上次自己见到这里的情景。
惊骇,震怒,还有痛恨。
而今却全没了这些感想。
这是他所爱的人的身体。
想让他快乐,想让他发出满足的叹息,想让他舒服到哭出来。
伸手抚上哪里,身下滕翼的身子突然剧烈的一震,喉中也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
手上不停动作,听著滕翼气息渐渐暧昧,张嘴微喘,连胸膛都渗出薄汗,李承宪心中更是剧烈鼓动著,只觉眼前的滕翼诱人得让他只想一口吞下腹去。
动作渐渐加快,感觉越来越强烈,滕翼慢慢张开眼睛,看著一个人影伏在自己上方,眯起眼睛辨认,喃喃道:“李承宪……?”
李承宪看著滕翼平日里清亮黝黑的双眼此刻如蒙了一层水雾一般,迷迷蒙蒙,水水润润,暗叫一声要命,又俯过去更是激动地吻住他,在那双唇上辗转吮吸,探进口中吻得密密实实,手中撸动更快,只听身下的人喘不过气来,发出压抑的呻吟。
口中仍是不放开他,手中握住他的分身更是激烈地动作著,终於听到他发出一声又似痛苦又似欢愉的悲鸣,下身也喷发出来。
李承宪这才意犹未尽地结束这一吻,看著滕翼大口大口喘著气,双眼迷茫,几近失神,又上去亲亲他的脸颊,伸手拂开他额边散落的发丝。
若是不喜欢自己,他从前又为何总是容忍自己对他亲亲抱抱,做些亲密的事?就算为了他姐姐,以他的性子也不会做到这地步。看他总是会带著自己给他的玉佩,总是对自己不肯放手,甚至追到这里来,若说他对自己没有动情,谁信?
只是他不懂,不明白。
可是他其实也是喜欢我的吧。
李承宪又去亲吻滕翼,手却悄悄滑下,沾著少年的体液,缓缓探向那隐秘的禁地。
借著液体的润滑,试探地伸进去一根手指。
那里紧得不可思议,几乎难以进入。轻轻按压著,抚慰著,这才慢慢探入,刚进去一个指节,便听到滕翼大声呼痛,抬起脚踹在李承宪腹部。
“唔!”李承宪一声闷哼,捂住腹部,手也收了回来。这小子下手真狠。
再看看滕翼也是疼得直皱眉,李承宪想了想,探手到枕下摸索著。想来这里是青楼,总会备著些床第间所用之物。不多时,果然摸出一个小木匣,打开来,不去看那些奇形怪状的事物,只翻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旋开来一看,里面盛著些晶莹剔透的药膏,馨香扑鼻,还带著点妖异的甜腻味道,想来就是它了。
手指挖出一些来,又探向滕翼的下体。细细的涂抹,揉开了,待感觉那个紧紧闭著的小|茓终於柔软起来,这才又满满地沾著些药膏小心翼翼地探了进去。
滕翼皱皱眉,并没什麽动作。李承宪这才放心的将手指探了进去,将药膏涂抹开,轻轻来回抽动手指,见滕翼并没什麽不适,这才又伸进去一根。
耐心扩展著,一面注意著滕翼的反应,终於觉得里面足够接受自己了,滕翼竟也微微悸动起来,这才将手指撤出。
滕翼仍是有些迷茫,视线寻著李承宪,轻轻呢喃著:“李承宪……”
李承宪褪去自己的衣物,又重新覆上滕翼的身体,亲亲他的脸颊,答道:“我在这里……”手下拉开滕翼两腿,向上曲起,将分身抵著那处微微收缩著的小|茓。亲吻著滕翼的脸颊,沈身进入。
即使经过充分的扩张,滕翼的那里要接纳李承宪仍是很勉强。刚进去一寸,滕翼就开始呼痛,伸手推著李承宪。
李承宪也是进退不得,早已忍耐得快要爆发,额上汗水一滴滴落下。又哄著般细细密密地亲吻著滕翼,一只手伸下去抚慰著滕翼的下体。终於滕翼又安分下来,伸手拥住李承宪的背脊,张著嘴喘著气,李承宪这才沈下身子,进入了滕翼的身体。
“唔!”闷哼一声,背上传来一阵疼痛,心中暗骂,这小子属猫的啊,怎麽还带挠人的?
下身却忍不住摆动起来,一下一下将自己深深楔如对方的身体。身下的人又是一声呜咽,哀哀叫著“李承宪……李承宪……”,紧紧搂住他的背,随著他的动作沈浮著,将要被这情yu的波涛溺死一般。
李承宪看著自己额上的汗珠滴落,砸在滕翼眼睑上,不可抑止的低头去吻。和心爱的人合为一体的感觉太美好,他几乎被这巨大的快感夺取心神,哪怕马上死掉也在所不惜。
身下动作不由渐渐加快,滕翼更是难耐地喘息。直至李承宪擦过他体内某一点,滕翼身体剧震,不能抑制地发出一声暧昧的呻吟。
李承宪轻笑一声,亲亲他的额头,下身却毫不怜惜地攻击那一点,激得滕翼不住颤抖,紧紧咬住下唇,忍住几欲出口的尖叫,却仍从齿缝中泄露出一声声破碎的呻吟。
被这快感逼得无处可逃,滕翼突然张开嘴一口咬在李承宪肩膀。
李承宪吃痛,差点泄出来,不禁双拳紧握,这小子真是猫麽,侍弄得他舒服了就舔两下,叫两声,弄疼了就又踢又抓又挠的,现在居然还咬上了。
肩上剧痛,李承宪却忍不住更是激动,下身更是激烈地运动著,顶弄得滕翼终於咬不住松开了口忘情地呻吟来。
屋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落得地上素白一片。
屋内却是热情如火,春色融融。
41
一睁开眼李承宪就後悔了。
窗外冬日的晨光映著雪色,照进屋内,仿若划破梦境照进现实。
一夜迷梦也终於要醒。
望著躺在身边那人仍在熟睡,偎在他怀里。李承宪不由暗想,不知他醒来会作何反应?
我……这算做迷Jian吧?趁著他醉得不省人事占了他便宜。李承宪一手抚额,陷入深深的自我厌弃中。
因为一直得不到滕翼的回应,这些日子来李承宪积压了不少压力。虽是日日相见,夜夜同眠,却终不能与他亲近,甚至连表露情意都做不到。
战争的临近,对未来的不可知,让他更是焦躁不安,频频犯错。而滕丽将要到来的消息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後一根稻草。
或许他怕的并不是滕丽来了,他与滕翼的事情就要被人发现,他与滕翼也就没法再走下去。他怕的是看到滕翼仍是懵懂无知地叫他姐夫,向他道喜。简直像在用刀子一刀一刀割他的心一样。
一直以为他是喜欢自己的,只是不自知而已。耐心地等他,包容他,想著总会有与他两情相悦的一天。可是最近却越来越觉得怀疑,他是否真的如自己所想般喜欢自己?而终有一天幡然醒悟,其实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再去等他了。
未来的事谁也说不清楚,或许他就这麽上了战场再也回不来,也或许滕翼在以後漫长的人生路上终又遇见了别的什麽人,终於将他扔在了原地。只是少年时一场看不清的迷梦,一个面目模糊的难忘的人。
发现自己已经不想再等下去了,也不能再等下去了,李承宪希望有所改变。
他跟滕翼不能再止步不前。
要麽跟他说清楚,要麽……就干脆放弃好了。
然而仍是不知如何做,如何开口。
难道就是这样趁著酒醉稀里糊涂地与他结合,就算是有所突破麽?
李承宪懊恼不已,坐起身来。
只一动,便觉浑身上下无处不痛。醉酒後的头脑乍乍地发疼,背上昨晚被那小子挠的定是伤痕累累,现在正火辣辣的疼著。肩膀上两排齿印,几乎咬破。腹部也一阵阵挛缩的疼,掀开被子一看,腹部青紫一片,昨晚挨的那一脚可是不轻。
李承宪苦笑,怎麽这样子看来,自己反倒更像是被弓虽暴的那个?
又不禁回想起昨晚,疯狂得近乎无耻的自己。心爱的人毫无防备地躺在他身下,他还有什麽自制力可言?毫无节制地做到滕翼哀哀求饶,却仍是不肯放过他。仿佛这是自己的最後机会一般,不能放手,不能停下。
即使现在回想起来,仍是忍不住身体发热。
看看身边熟睡的人,伸手拂过他柔软的发。待你醒了,又会如何看待这样的我?
轻手轻脚地起身穿起衣服,坐在床边受著滕翼。
枯等半晌,直到天色渐亮,远处街上隐隐传来人声,榻上的人才骚动了几下。
眼睫颤动几下,缓缓睁开。
刚醒来的滕翼仍是迷迷糊糊,皱著眉,仿佛正被宿醉的头痛折磨著。双眼仍是迷蒙不清,眨了几眨,眼界才终於清楚起来,认出了床边坐著的李承宪,扯开嘴角对他绽出一个笑容。
随即便觉得嘴角牵扯得发疼,移动身体,身子仿若散了架一般酸疼不已,尤其身後某处更是阵阵钝痛得木了一般。滕翼撑起身子坐起来,牵动下体疼得几乎坐不住。身上被子滑落下去,露出赤祼的胸膛,上面斑斑点点,鲜红色的小点在微凉的空气中有些刺痛,滕翼认出那是吻痕。更觉出被子下的身体也是不著片缕,昨晚狂乱的记忆涌入脑中,滕翼整个人如被雷击中一般,僵直不能动。
他跟李承宪……做了什麽?
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跟姐姐的丈夫……做了什麽?
旁边李承宪见他神色不对,惴惴不安地问:“小翼?”伸手想要扶他的肩膀,却被滕翼一把甩开。
滕翼看著李承宪,眼中渐渐溢满愤怒。姐姐马上就要来了,自己竟与他做出这种事?是泄欲?还是……
想想这里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青楼,李承宪到这种地方,还与自己做了这种事情,他到底把自己当做什麽?
是姐姐的替代品……还是随便什麽人都好,只是发泄?
看著眼前这个男人,近一年来自己与他相依相伴,再熟悉不过。而今更与他发生了亲密的关系。近不能再近,身体紧紧相贴相容,甚至连灵魂都紧紧缠在一起一样。昨夜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一次次激|情的碰撞,炙热的呻吟,全涌进脑中,不断回放著自己焦灼的反应,还有上方满是汗滴紧皱著眉的李承宪的脸。
滕翼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要离开这里。
离开李承宪。不然自己真的会被逼疯。
抓过自己的衣物,胡乱套在身上,李承宪叫他他也不应。穿好衣服,忍著身上的不适,跳下床闷不吭声就往外走。
李承宪见滕翼要走,急忙一手拉住他,问道:“你去哪?”
滕翼再也忍不住,冲李承宪怒吼道:“放开我!你还想怎样?!”
李承宪闻言心中一痛,他终是恨上了自己。口中讷讷道:“我……我……”
滕翼愤怒道:“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就算你再怎麽缺女人,再怎麽想要发泄,为什麽拿我……拿我……”滕翼说不下去,狠狠甩开李承宪的手,向门外冲去。
李承宪被甩开手,见滕翼仍是怒气冲冲地向外走,又上前去扯他的衣角,口中叫道:“小翼,你听我说……”
滕翼推开他,怒吼:“不要碰我!从今以後我跟你再没关系!我绝对不会让姐姐嫁给你这种人!”盛怒之下,抽出一旁桌上李承宪昨晚解下的佩剑,回身向李承宪劈去。
李承宪被一把推开,正站立不住,只觉眼前银光一闪,直觉地向後躲避,堪堪躲过要害,摔倒在地,仍是被剑尖划过左侧脸颊,鲜血迸出。
李承宪惊愕,他……他这竟真是想要杀我?
他竟然恨到想要杀了我?
滕翼只觉剑尖一滞,带著划破肉体的钝响,接著便见李承宪坐倒在地,脸上一道骇人的伤口鲜血直流。
看到李承宪向他望来,一脸的不敢相信──还有伤心。眼瞳中映著自己的身影,手中长剑沥沥滴血。
几欲眩晕。
心也不禁紧紧揪了起来。
一瞬间,突然懂了。
李承宪为什麽会对他这麽好,为什麽这麽轻易就原谅了他,为什麽总是对他搂搂抱抱,给他做饭,给他盖被,趁他睡著将他搂进怀中在他醒来之前又偷偷放开。总是用那麽深邃的眼神看著他,总是对他包容地笑,总是给他所有他想要的,又总是莫名地焦躁。
还有李承宪那些说不出口又总盼著他明白的心思。
全都懂了。
也终於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为他心疼,为他难过。为他动怒,为他变得患得患失,不像自己。
总是不肯放手,不想离开。嘴上说著是为了姐姐,为了姐姐才要留在这里,为了姐姐才要留住那枚玉佩,为了姐姐才追他来到这里。
可是想起姐姐跟他终会走到一起,心里又隐隐作痛,隐隐不甘。
自己这隐秘的,不堪的心思,可不是也与李承宪一样?
只是自己从前不懂,一直伤他。
直到现在也还在伤他。
然而,他与李承宪……他们怎麽能?
都是男儿,又怎麽能走到一起?更何况,他本该是姐姐的丈夫?
姐姐,姐姐……原谅我……
我怎麽能……怎麽能喜欢他?
这刚刚明晰的心情一刻也不能留。必须将这要吸走他的生命一般的感情扼杀。
下定决心,从腰上扯下那枚玉佩,扔进李承宪怀里。
“还你。没有什麽婚约了。姐姐不会来了,我也不会再呆在这。我们以後再没有任何关系。”
不顾李承宪惊愕的脸,扔下手中滴血的剑,滕翼转身冲出门去。
身後没人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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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宪摔坐在地上爬不起来。
看著滕翼渐渐跑远,却没法去追。
他很恨我。恨得想要杀了我。恨得要跟我断绝关系,再无关联。
拾起掉落胸前的那枚玉佩,用手心轻轻摩挲。温润的玉石仿佛还残留著那人的余温。
曾经这麽珍惜,贴身收藏。自己威胁著要夺回去,他便崩溃了一般哭得撕心裂肺。
曾经怎麽也不愿放手的东西就这麽轻易地解下,扔掉。
面上伤口仍在淌血,模糊了他的视线。一滴鲜血沿著下颌滑落,滴在玉佩上,猩红刺目,触目惊心。
收拢手掌,将那玉佩握在掌心,沾了血迹的玉佩湿滑,他牢牢握住,眼睛望向门外,却知道有些东西再抓不住了。
结束了。
滕翼匆匆逃出後院,待再看不见李承宪所在的那间厢房,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靠著墙壁,缓缓调息,只觉浑身上下都是痛。心中更是被狠狠揪住一般,丝毫不敢再去想屋中那人。
不再去想,滕翼抬头看看,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刚刚只顾跑也不辨方向,此时更是茫然。扶著墙壁一步步走去,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声。
抬头一望,原来已到一扇小门。外面是一条僻静的街道,在这清冷的清晨并无人过往。
门前阶上站著一人,身披纯白貂皮大氅,正是瑞王。一头乌发散落,衬得更是肤白似雪,黑发如缎。面容秀丽,神色却是萧索凄清。
阶下站著一员红衣小将,一身铁甲,一领猩红披风,立在阶下皑皑白雪间,正是整日侍立在瑞王身畔的骠骑将军史克。身後停著一辆马车,也不见车夫,想来是史将军自己驾著。
滕翼见是瑞王,正想向前去,却又怕自己现在这样被人看出什麽。正踌躇间,却听到不远处两人说著什麽。两人压著声音,滕翼听得模模糊糊,然而听两人语气却觉得是在争吵什麽。
只见史克语气愈渐激烈,阶上瑞王却别过脸去,不去看他,抿紧好看的唇,只是摇头,始终不发一语。
滕翼见状也不好上前,本不好意思偷听,可是看看眼前出去的路只有这一条,便只好缩在一边墙後。
只听史克状似激动地说了一会儿,见瑞王仍是毫无反应,突然停了下来,直视瑞王,缓缓开口。
下了一夜的雪,天地间一片白茫茫。清晨院子里的人们还没起床活动,衬著银白的雪景更显寂静。落雪後格外澄澈的空气中只余史克清朗的声音回响。
“泉涸,两鱼共处於陆,恋恋不去,依依不舍。纵相呴以湿,相濡以沫,终逃不过双双亡於涸泉的结局,苦人而又自苦,何苦来哉?”
瑞王闻言,终是回过头来,看他良久,才道:“那便相忘於江湖吧。”
史克闻言身子一震,面如死灰。正待说什麽,却刚好看到瑞王身後不远处滕翼也因触动不小心动了一下,便又把话嘴边的话憋了回去。
瑞王也听到身後的动静,回过头来,见到滕翼一脸歉然地从墙後走出来,神色一变,随即又恢复如常,开口唤他:“小翼。”
史克在阶下见有别人,也收了态度,恭恭敬敬抱拳向瑞王低头行礼,道:“殿下,先回府吧。请上车。”
瑞王摇摇头,将滕翼唤进身前,也不看史克,道:“史将军先回去吧。难得雪色正好,路上又没旁人,我与小翼走走。”
史克待要再说,却见瑞王已拉起帽子,与滕翼向外走去。史克也只得作罢,只站在原地看著两人渐渐走远,在平整的雪地上留下一路脚印。
两人一路走著,默默无语。
滕翼心中不知想些什麽,低著头也不说话。
一旁瑞王看看他,叹口气,问道:“小翼,你还好吗?”
滕翼闻言抬头,摇摇头。瑞王看他走路姿势僵硬,面色发白,更是担心,伸手要去摸他额头,却被他躲开。
瑞王又是一声叹息,问道:“小翼,你……真的没事?”
滕翼抿紧嘴唇,终是忍耐不住,开口道:“我不懂。”
瑞王看著他,等他说下去。
“从前见我爹娘,恩恩嗳嗳,多少年来互相扶持,虽说不能事事如意,却总算和和美美。”
“族中多少人,在万物繁茂的春季热恋,在郁郁葱葱的大青山下定下终身。其间喜乐,自不必提。”
“我从小便知,情爱是人间最美好之物,最真挚不过,最完满不过。可为什麽……为什麽出了大青山,什麽都不一样了?”
“明明相爱是最可喜乐之事,却为什麽总是苦多於乐,忧多於喜,付出都没有回报,所得也终是伤害。总是无法长长久久相伴,总是无法抛开一切在一起?”
瑞王良久不语,长叹一声,才道:“总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却哪知这世上多的是相爱不能相伴,相恋不能相守,不能抛开别的纷繁芜杂的世事,这简简单单的相守之愿却只是奢念。”
“情爱纷奢,人相竞逐。然而,这世上,重要的远不止情爱一物。”
“不得不去考虑别的,不得不去在意别的。面对爱人也不能坦诚以待,总看不清对方真正重要的是什麽,真正想要的是什麽。终於在这纷纷扰扰磕磕碰碰间磨尽了耐心,也磨尽了情分。”
“聚少离多,有情难言,相恋是苦,相知是苦,相依是苦,相望亦苦。万般皆是苦。不如不爱。”
瑞王神色凄惶,然而终於又摇了摇头,“还是不舍。即使如此,还是想,还是不甘,还是心心念念,不敢或忘。”
“其实两个人总不必如此。若能开诚布公,坦诚以待,多想想对方,多看看对方,又有什麽心意是传达不到的?”
“可世上太多事,不是你想怎样,就是怎样的。有太多事要考虑,有太多事要顾念。若终是相互折磨,倒不如就此放手。”
回头看滕翼,却早已泪流满面。抬头迎著瑞王的视线,问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吗?”
瑞王闻言身子一震,喃喃道:“我与他……你……”
滕翼摇头道:“我什麽都没听到。”
瑞王呆立许久,终於会心地一笑:“谢谢你。”
街上行人渐多,两人又是无语默默行路。滕翼擦干面上泪水,望著晴朗的天空,冬日拂照,突然不可抑制地想念家乡,想念门前的大青山。
那时,他还什麽都不懂。
那时,他还无忧无虑,快快乐乐。
若是没有跑出来,没有来外面的世界,他便不会认识李承宪,不会有之後的种种,不会懂了这些,也不会心疼。
不会像现在这样患得患失,想放又放不开,变得完全不像自己。
可是心底又隐隐作痛。那样便也不会有与李承宪的这些记忆,和李承宪共同拥有的这些经历,也不会有现在的李承宪来爱他。
终是不舍。
然而又能怎样?
怀著这样的心思,他已不能再忍受李承宪与自己的姐姐成亲。
可是他也无法就此面对李承宪。
那个原本将是自己姐夫的──男人。
回去吧。
就当一切没有发生。
43
瑞王走回王府门口,远远看见阶前站著一人,正是史克守在门口。
史克看到瑞王回来,忙上前迎接。
瑞王也不做声,与他一起进了王府,走进大厅,脱下身上大氅,递给史克,这才转过身来,对著身後从进门起就一直默默跟在身边的人说道:“你怎麽弄成这副样子?”
那人身材高大提拔,本应十分俊朗的面上却缠著白布,几乎盖去了半面脸颊,只露出眼睛来,直直盯著瑞王,正是早上回了王府的李承宪。
李承宪嘴唇抿了又抿,才问道:“殿下……他呢?”
瑞王叹口气,这两人明明互相挂念,为何还是走到了这步田地?伤的遍体鳞伤,却终究还是分开了。
正待开口,却见许臻也走进大厅来,想起自己昨晚曾吩咐要众人今日一早便来厅中议事,便交代了李承宪一声,先召集众人进来。
许臻此次从西南带回消息,原来戎王与邝胜不合已久,暗中争斗得凶险,数月前终於翻脸。而许臻则探得,其实邝胜已被戎王制服,暗中扣押,只是暂时秘而不宣,借机整顿西南联军内各势力,铲除异己。待西南联军内部终於肃清,大战便会爆发。
若等到那时再做反应,为时已晚。故瑞王便决定先发制人,派遣二十万大军赶往湛城,正式对戎王宣战。
这二十万大军是瑞王的嫡系,骠骑将军史克为统帅,周继明为副,遣李承宪为先锋,限二十日内赶到湛城,力图擒下戎王,结束西南独自为政的局面。
此外陈亦鸣率五万精兵驻守潋京,张冀长为副将,以及谋士许臻,与瑞王坐镇潋京,以牵制在京的衮王,防止其趁机祸乱京城。
讨戎大计已定,不日启程,众人领命而去各自准备。
厅中众人各自散去,只余瑞王、史克还有李承宪三人。
瑞王看看史克,知他有话说,却不知该如何应对,便索性不去理他,径直走向守在门口的李承宪,与李承宪一起走出大厅。
李承宪看瑞王并不言语,低头似在思索什麽,只得开口问道:“殿下……我听史将军说,殿下今晨可是与他一起走的?”
瑞王这才抬头看看他,答道:“是啊。”
“那……为何只见殿下一人回来。他……他呢?”
“他?”瑞王停下脚步,看了李承宪良久,才道:“他走了。”
李承宪闻言身躯一震,虽是隐隐猜到这样的可能,乍一听闻仍是不敢相信,颤声问道:“去哪里?”
“他没有说。”瑞王叹了口气,继续道,“其实我们都知道他去了哪里,不是麽?除此之外,他还能去哪里?”
李承宪默然。
他还是回去了。终於抛下了自己,回西夷去了。
自己对他做了那样的事,被怨恨,被抛弃也是理所当然,怨不得旁人。
可是……
李承宪不由双拳紧握,沈声问道:“殿下为什麽不拦著他?”
瑞王不觉好笑,明明是你把人气走的,现在却来怪我没拦著?早知今日後悔,当初又为何不把事情讲清楚,求他留下?便也沈下脸来,反问道道:“我为什麽要拦著他?”
李承宪哑然,只觉胸中憋闷,一口气出不上来,缓了缓,才道:“殿下……殿下早知西南形势严峻,大战在即,为何还要放他自己孤身一人上路?若是路上遇上什麽事,我……我……”
瑞王闻言,不禁冷笑:“你真当他是柔弱女子,出门在外,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你真当他离了你便活不了了?还是说,是你离了他便活不下去了?”
李承宪答不上话来。是啊,莫说滕翼对他的感情本就不分明,即使两人相爱相恋,又有谁是离了谁就活不下去的?所以说,难道就要这样看著滕翼回去,离开自己,从此後,两人各自娶妻生子,生老病死,再不相干。
可是……李承宪不由握紧胸前,心中隐隐作痛。心有不甘,不愿这样带著遗憾就结束了。“是,没有谁离了谁会活不下去。可是……可是,心痛欲死,如行尸走肉,又有什麽生趣可言?”
“我也知道他或许根本就不想再见我。可是,起码要亲耳听到他说出来。”
想起从前,自己总是在等他,等他明白,等他开口。明明知道他仍是懵懵懂懂,却总是让他猜,为何从来都不敢自己开口,明明白白地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明明白白问他?
为何不敢当面说。
我爱你。你呢?
李承宪握紧拳头,终於下定决心。这次若是能再遇见他,一定会清清楚楚地说出来,亲耳听到他的答案。
“我想去找他,就算从此再不相见,也要亲耳听他说清楚。”
瑞王看著李承宪眼中射出坚定的神采,知道他终於想通了,露出一个微笑:“所以你这次是先锋部队啊。”
李承宪微一愣,随即恍然,冲瑞王感激地一笑,随即行礼告退了。
44
来到湛城已经一个月了。
李承宪一身戎装,坐在当初与滕翼两人所住的小院中感慨万千。
当日兵祸,城守府早被洗劫一空,後来新任城守府又重新清扫府中,这院子地处偏远,便偏废了下来。李承宪此次来湛城,平时均与将士们一起宿在营中,然而得空时,总忍不住来这里坐会儿。
想当初两人共居於此,自己还不知道滕翼的身份,他也还不知自己的心意。而今人已不再,院中布置也大不相同。
时迁景移,物换人非。
暗叹一声,想起刚来湛城时,他还抱著希望去打听滕翼的消息。遍寻不著,终於还是在自己好友蔡辙府中听一名老家奴说,在他来此数天前,曾有一名侗彝族少年来寻找借住在蔡辙处的滕家人,後来知道滕家因家中有事举家赶回西夷,蔡辙也一路护送而去,那少年便也离开向西行去。李承宪这才知道,自己还是来晚了一步,再次与滕翼错过了。
其後李承宪尚未来得及著手寻找滕翼,史克大军便陆续开到湛城。而戎王也听得消息,当机立断,公开处决了邝胜,并一举肃清西南联军内邝胜的残余势力,整顿西南军内部,集结浩浩荡荡三十万大军亦向湛城攻来,驻扎在湛城西面的清州城,并以此为基,向湛城内的瑞王军发起进攻。
双方在湛城西面广袤的平原地区进接战数次,各有胜负。开战旬余,两军尚未打算一决胜负,仍在用小股部队互相试探,战争进入相持阶段。
由於瑞王戎王两军大战,西南形势更乱,基本已与中原地区断了联络,连瑞王方面从前派去的细作也循机撤回了战场以东。
此时李承宪反倒希望滕翼已经远离此地,越远越好。
他最怕见到打仗,最怕见到人受伤。若是留在此地看到这里哀鸿遍野,血流成河,该有多难过?
他又向来最不肯服软的,若是被人捉了,被人欺负了怎麽办?
希望他此时已经赶回西夷,回到那片世外桃源。
至於自己……若是此战不死,定会去看看那里,看看那片滕翼生於斯长於斯的大青山。去看看他挚爱的那个人。
然而,或许还有可能,只是很小的可能,滕翼还没离开此地,还在这附近。李承宪虽不愿如此,但在心底仍忍不住去想,若是他仍在附近,自己会不会碰到他。尤其站在这院子中,看著院子中唯一未变的那株桃树,在这冰雪已开始渐渐消融的早春已有些微嫩芽冒出,想起去年此时,滕翼在这株树下舞刀,身形灵动,刀法精妙,如今仍历历在目,就如那人真的就在眼前一般。
每当此时,每当这样想著,李承宪便觉得滕翼似乎还在身边。
知道这样是在异想天开,没有任何依据,但李承宪就是会这样觉得。感觉那个人就在身畔,未曾远离。一颦一笑,仍是当日模样。
想著这样的可能性,李承宪便又干劲十足。每每遣斥候部队出城,李承宪总是主动请缨,率领百余斥候出城查看,在湛城几清州城之间的旷野间一遍一遍地搜寻,搜寻西南联军的消息,也搜寻著那个人的身影。
如此便不免经常与敌军的小股部队遭遇,不得不拿起长枪御敌,也不乏遇到数倍於己方的兵力,每每总是且战且退,伤痕累累地返回湛城,包扎好伤口便又与斥候部队一起出城。
军中好友也来劝过他,莫要过於拼命。他自己也知道这样可能也没什麽用,一不小心更是会将自己赔了进去。
可是,想要找到滕翼,想要知道他是否安全,想要将被杀戮吓得脸色发白的他拥进怀中,细细安慰。
总是会想起去年的湛城之战,那名兵士举刀向滕翼砍去,若是自己晚到一时半刻……李承宪不敢再想下去。
一想到这些,他便不能抑制自己去找他的冲动。只要伤口包扎好,不影响行动,他便控制不住自己出城去找他。
或许下次就会死在城外也说不定。
李承宪站起身来,整整身上衣甲,向院外走去。
院外一名小校恭恭敬敬道:“斥候部队已准备妥当。”
李承宪带上手中头盔:“出城!”
李承宪暗叫不妙。
此次出城探听消息,不想竟遇上敌方一队人马,看来足有千人,而自己这次仅带了不足百人出城。
李承宪与手下拼死杀出一条血路,领著十数骑被逼向清州城方向。
身後箭矢如雨般射来,身边的人不断中箭倒下,摔落马去。李承宪也身中两刀,正汩汩往外流血,意识也随著血液一点点流出体外。
终於身後追兵渐渐远了,而李承宪身边最後一人也不支倒下马去。
难道此次竟要交代在这里了?李承宪不禁暗想。
勒马四下看了看,此地已离湛城甚远,前面西北向方不远甚至可以隐隐看到清州城外的一片山野。
李承宪用力甩甩头保持清醒,身後追兵虽已暂时甩掉,不多时便又会追来,若是能逃进远处那片山野中,借助地势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拿定主意,李承宪跳下马来,取出腰间佩剑,向战马臀部猛扎一刀,战马吃痛,仰蹄嘶鸣,向东北方向跑去。
李承宪收起腰刀,希望这匹战马能引开追兵一段时间,足够自己逃进山中。
跌跌撞撞走著,李承宪渐渐体力不支,撑著长枪勉力前行,已是无力再走,却还未进入那片山林的中心地带,脚下仅是一片丘陵,一些高高低低的土丘零散著。
李承宪暗叹,看来此次自己真的没有体力躲进山里了。难道真的将命丧於此?
正想著,突然间远处一片丘陵中,转过一个小小山包,竟发现一间荒废了的破庙。
此处离清州城已有十几里,又地处偏僻,不走近很难发现,李承宪大喜,果然天无绝人之路,便又勉强撑起身体向那破庙中走去。
好不容易进了庙中,只见庙内空空,只有一座斑驳难辨的神像,一张蒙满灰尘的供桌还缺了角,地上更是散落著些动物飞禽的粪便,想来确是荒废多时,久无人迹。然而屋内最里面角落里却堆著些干草,仿若有人居於此。
想来是清州城中的乞丐,图这庙可以遮风避雨,便在这里做窝也说不定。
李承宪并未在意,也无力再去在意,从供桌底下翻出一个破烂的蒲团,铺在地上,知道此地也不一定安全,便坐在蒲团上抓紧时间调息。
然而不多时,李承宪恍惚间听到庙门外有得得的马蹄声响起,立马惊觉。又细细辨认,确是有马蹄声向此地靠近。蹄声清脆,一听便知是军中所用马蹄铁发出的声音,听蹄声似有两骑。
马蹄声渐近,停在庙门口,李承宪大骇,知道来者定是发现了此处破庙,要进庙查看,慌忙从蒲团上爬起来,看看庙中也无从可藏身,便半走半爬躲到神像後面,屏息听著外面动静。
随即两人的脚步声进了庙中,一人道:“不想此间竟有一间破庙,你想那人会不会躲在这里?”
另一人的声音接道:“也有可能,总之进庙搜搜看总是没错的。”接著又听那个声音叫道:“你看这地上有个蒲团!还有些拖动的痕迹,刚刚定是有人在此!”李承宪闻言心中一惊,匆匆躲进来,竟忘了将外面的痕迹销掉。
第一个人闻言也激动起来,道:“定是那人刚刚在此休息!看那人衣甲,品级不低,此次他受伤不轻,你我二人若是能捉到他,将军定有重赏!想来他也没走远,我们快追!”
李承宪大喜,只盼这两人看看离开此地。
然而随即第二人又道:“他受了重伤,又没了马匹,想来也走不远,我们不如先在此搜搜看,可别被那人藏在这里躲了过去才好。”
李承宪又不禁心中揪紧,听著两人在破庙中走动翻看,又有一人脚步渐渐靠近佛像,心知此次逃不掉了,也暗中握紧银枪。即使是死,也要拖一个垫背的。
正想著,突然面前一暗,一个身影已挡在李承宪眼前,接著一个声音大叫:“找到了!原来躲在这里──”话未说完,便硬生生卡住,发不出声来,那人低头只看到一杆银枪如长在他颈间一般,枪尖已深深穿入,传出後颈,连枪头处的红缨也已穿入一半。
那名兵士再说不出话来,口中呵呵作响,嘴里和颈子中涌出大量鲜血,立功升官的美梦尚未醒,便已站立著死去。
李承宪全力刺出一枪,只觉双手酸软,再使不出力来。手中长枪支撑不住,那名穿在枪尖上的兵士瞠目吐舌地向著李承宪直直倒来。
此时另一名军士也听见了神像後的动静,大叫一声冲了过来,举刀向李承宪劈来。
李承宪被那具死尸压在底下,手中银枪嵌在死尸身上拔不出来──即使拔得出来他也没有力气再使了。
李承宪望著头顶高高举起的钢刀,动不了分毫。
我命休矣。
45
李承宪动不了分毫,万念俱灰,只等著头顶钢刀落下。
然而就在此时,李承宪只听前方传来一声钝响,那名兵士整个人僵住,手中钢刀锵锒掉落,人也缓缓瘫倒下去,露出背後一个正举著一根木棒微微喘气的身影。
天已经黑透了,庙内没有烛火,只有门外微弱的月光照进屋内。神像後面更是漆黑一片,李承宪逆著光,看不清那人面目,只有门外射进来的月光勾勒出那人一侧脸颊的轮廓,仿佛镀上了一层银边,闪闪发光。
李承宪身子一震,已经认出了那人。
即使看不到他的脸,看不到他的样子。然而仅仅凭借那下颚的一点弧线,那发迹下的小巧的耳廓,甚至仅仅听到他的气息,李承宪就能认出他来。
一直放在心上,刻在脑中的人,怎麽会认不出来?
只听滕翼声音发颤,小心翼翼地问:“里面的人,有没有事?”
李承宪只觉喉咙干哑,心都跟著发颤,发不出声音来。
滕翼听里面没有动静,又提高声音问道:“里面的人……还活著吗?”
李承宪使劲咽了两下吐沫,用力张开,声音嘶哑得自己都不认识:“……小……翼。”
只见滕翼身影一颤,随即丢下手中木棒,扑了上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声音都带著哭腔:“李承宪?!”
李承宪喉头腥甜,只觉鲜血上涌,生生忍住。李承宪感觉到滕翼伏在他身上探他的呼吸,然後又是拖又是拽的把他从神像後面拉了出来,吃力地把他搬到屋角的干草堆上。
借著月光,滕翼这才看清李承宪的惨状。只见李承宪浑身是血,连身上的铁甲都已残缺不全。口角仍不断溢出鲜血,更衬得面色苍白,一点血色也无。双眼紧闭,牙关紧咬,伸手一探,竟是只有进气没了出气,吓得滕翼都不敢掀开他的衣服看他到底伤得有多重,只能一声一声哀哀地唤著“李承宪……李承宪……”,喊著喊著,眼泪也下来了。
这些日子来,滕翼什麽都不敢去想,只是一味的往西去,往西去,告诉自己,只要回家了就没事了,一切都会回复正常。一路风餐露宿,日夜兼程,然而从出京以来他就感觉身体不适。
那晚李承宪虽已著意温柔,但是初经人事的少年仍是伤了身体。滕翼咬咬牙,觉出连日来身体一直在发著低烧,却仍旧忍著身体的不适拼命赶路。
就这样奔波千里,终於赶到了湛城。按照爹爹信中所写去找那个叫蔡辙的人,却被告知家人已经因故回西夷去了。滕翼又马不停蹄地离开湛城继续西行,然而刚出了湛城,向清州城赶去的路上,便下了一场大雨,滕翼来不及躲雨被淋了个正著。
浑身湿透,滕翼只觉身体更加酸沈无力,幸好路过一间无人的破庙,这才勉强进了庙中避雨。
滕翼一进庙中,便昏睡了过去,不想本就微烧的身体,再加上一路奔波疲累不堪,更兼淋了一场大雨,就此一病不起。
倒在那间破庙中昏睡的两天两夜,滕翼终於从燥热不安的昏睡和梦魇中醒来,只觉头痛欲裂,全身酸痛真想就这样晕过去。却知道在这荒山野岭里,自己孤身一人,若是这样睡了,便真的会永远睡下去,再也醒不过来。
滕翼咬破手指,指尖刺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些,嘴唇干裂,喉咙处犹如火烧一般,滕翼勉强挪动四肢,爬到门口,也不管干净不干净,趴在檐下水洼里喝了几口前几日积的雨水,润了润喉咙,这才仿佛又活了过来。
又趴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知道这时候只能靠自己了,滕翼吃力地爬了起来,向外走去。所幸庙後不远就是一片山林,滕翼支撑到山林里,挖了些药草回来服下,接著又是到头便睡。
此後滕翼每日便是昏睡,睡醒了便去後面山中找些药材,还有野果充饥。这样数日,身体竟也渐渐好转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戎瑞二王间的大战爆发了。
湛城及清州城间整片大地都成了战场,每日都有无以计数的军队来回过往,时不时又有两军交战之声远远传来。
滕翼不禁又回想起当日的湛城大战,不由心惊。
滕翼怕被波及,然而西面又戒严了,也无法继续西行,同时又忍不住想著……不知李承宪有没有来?他有没有危险?
随即滕翼又赶快止住这样的念头。
不要再想了。我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他……他无论怎样都不关我事……
於是他便挪到山中去,只有趁夜才回破庙中过夜,就这样在这里耽搁了下来。
没想到,这日天擦黑,滕翼刚刚回到荒庙,远远便看到两匹军马停在庙门前。
滕翼从马鞍制式认出,这马定是所属西南联军,不知为何西南联军的官兵会来这麽偏僻的地方?便想离开,继续回山里躲一夜好了。
然而一个犹豫,滕翼又转身轻手轻脚走进庙中,缩在门外查看屋内情势。
听里面两人对话,又一阵翻找,大概猜到屋内情形。正犹豫著要不要走,免得趟这趟浑水,反正自己并不是中原人,无论瑞王还是戎王获胜他都不在意。此时却听到屋内动静,原来两名西南官兵已经搜到了屋中藏匿的那人,正要下杀手。
滕翼来不及反应,便抄起门口一根木棒冲了进去,什麽置身事外的念头都抛到脑後了,一瞬间,身体已经先於想法动作起来。屋中那人是李承宪的同伴。不能让他死。抡起木棒对著神像後正刚刚举起手中屠刀之人的後颈打了过去。
只是没想到……没想到神像後被自己所救的人竟是李承宪。
滕翼一声一声唤著李承宪的名字,眼泪都下来了。若是自己刚刚没有来怎麽办?若是自己刚刚一念之差转身走了怎麽办?若是自己没有冲进来怎麽办?李承宪是否就这样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在自己不知道的角落死掉,被人割去头颅换些许银钱,尸体在这里腐掉烂掉,变得自己即使看到了也认不出?
拼命摇著李承宪,见他仍是一动不动,滕翼失声痛哭。自己怎麽会想著与他再没有关系?怎麽会以为他无论发生什麽事自己都可以不再在意?若是他死了,若是他死了……
滕翼简直想象不下去,放声大哭:“李承宪……李承宪……你不要死!我求求你不要死……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李承宪……”
滕翼沈浸在巨大的悲伤中,伏在李承宪身上哭的嗓子都要破了,却感到李承宪微微的动了一下。
接著一个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著,滕翼屏住呼吸,整个人都贴上去听,这才听清楚。
“你要是承认你喜欢我,我就不死了,好不好?”
46
李承宪迷迷糊糊醒过来时,已是深夜。
李承宪勉强动动身体,发现自己正呆在一个山洞里。洞内显然已经清理过,他身下铺著厚厚的草甸,身上伤口已经包扎好,上过药。
回想起自己昏迷前的事情,李承宪转动头部寻找滕翼,发现滕翼正蜷缩著睡在他脚边。
李承宪只觉饥肠辘辘,口中干燥,也不知自己睡了几天?想起那日自己受伤躲在破庙中,差点被西南联军的两名军士擒杀,却在最後关头被自己找了许久的滕翼所救,心中不由感叹,这世上的事真是谁都想不到。
想起那日滕翼伏在他身上大哭,恳求自己醒过来,不要死。然後呢?
然後自己问了他一句话,他回答了没有?
隐隐约约似乎听见他说了,然而又似乎没有。
这时滕翼揉揉眼睛,也醒了过来。抬头一看,李承宪正睁著眼睛盯著他,又惊又喜,马上爬了起来,扑过去,道:“李承宪!你终於醒了!”说完又高兴的要掉眼泪。
李承宪看著他,心中一阵满足。
不管怎样,终於找到他了。
自己珍藏心中,无与伦比的珍宝。终於找到了。
之後从滕翼口中,李承宪才得知,自己已经昏睡了五天五夜。滕翼那晚趁夜将李承宪背进了山中,藏在了山洞里。之後几天滕翼衣不解带地照顾李承宪,好在山中多得是草药野果飞禽走兽,滕翼从小长在山里,对这些再熟悉不过,两人倒也好好活了下来。
那两名西南联军的兵士一死一伤,想来活著的那人定会回去带人来搜山,还好这片山林颇大,地势也极复杂,滕翼所找的山洞相当隐蔽,这几天竟也无事,并没有被敌军找到。
说话间滕翼弄了些野果来喂李承宪,又给他的伤口换了药。
李承宪吃了些野果,腹中饥饿终於缓和,便问起滕翼的近况,怎麽会在这里逗留,那天又为何会出现在破庙中。滕翼不想说太多,只说自己淋了雨大病一场,才耽搁了行程,滞留在这里。
两人这样说了会子,天边渐渐亮了起来,於是滕翼也起身忙活,外出摘了些果子回来给李承宪吃。
李承宪靠著山洞的石壁坐了起来,接过野果,却不急著吃。
滕翼看著奇怪,问道:“李承宪,你怎麽不吃?”
李承宪看他半晌,突然道:“滕翼,我那天晚上问你的话,你是怎麽说的?”
滕翼想起那天昏迷前李承宪的话,顿时脸又烫得发烧,讷讷道:“我……我不记得了。”
李承宪看他这样,那害臊的样子自己再熟悉不过,心底又是一阵暖洋洋,摇摇头道:“我也不记得了。”
滕翼闻言似乎松了一口气,谁知李承宪又抬起头,一双眼睛定定地看著他,道:“既然咱俩都忘了,那我再问一遍吧。”
滕翼闻言惊愕,反应不过来,只觉李承宪望过来的目光宛如绳子一般,绵绵密密紧紧束缚著他,躲不开,逃不掉。
“小翼,我喜欢你。不论你是男人,或者是什麽身份,我都喜欢你。”
“你呢?”
扑扑连声,滕翼手中野果滚了一地。
滕翼嘴巴张了又合,终是什麽都说不出来,转身跑了出去。
望著滕翼飞奔出去的背影,李承宪向後靠向石壁,闭上了眼睛。
又让他跑了。
其实刚刚自己说了谎。
虽然很隐约,很模糊,但是他仍是清清楚楚地记得。
那时的滕翼哭得嗓子都哑了。抽抽噎噎,话都说不清楚。
却仍是趴在他耳边大喊。
李承宪,不要死!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让我怎样都可以,只要你不要死!
你若是死了……若是死了……我就再也不喜欢你了……
一想起这些话,这些平日里滕翼绝说不出口的话,李承宪就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只是那人嘴硬脸皮薄,当著面却怎麽都说不出来。想想滕翼小脸定是红透,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然而怎麽也不敢在清醒著的自己面前将那晚的话再说出口。
李承宪不禁又是嘿嘿笑出声来。
你不说,我也知道。
滕翼跑了出去,一路跑到小溪边,舀起一捧溪水泼到脸上。初春的溪水冰冷刺骨,滕翼脸颊被水冰得刺痛,却仍是烫的如火烧一般。
那个人,怎麽就能这麽轻易的说出这样的话?想起他刚刚的话,他嘴角温柔的笑意,他眼中深情的神采,滕翼的脸更烫了。
如果是自己,即使很喜欢他,即使再怎麽喜欢他,也不可能当著他的面,这麽平静的说出来。
不由想起那晚自己以为李承宪几乎没救,哭得没了理智,竟将那麽羞人的话喊了出来。
幸好他忘了,否则自己真不知怎麽面对他。
幸好他忘了。
滕翼坐在小溪边,将已经冰到麻木的脸埋进膝间。
忘了吧。我也忘了吧。
47
滕翼中午回到山洞的时候,板著脸,不说话,闷不吭声扔给李承宪半只烤野兔。
李承宪接过野兔,连声谢谢都来不及说,滕翼又转身跑了出去。
李承宪苦笑,又没法起身去追他,只得独自一人在山洞中啃著兔肉。
其实他说不说又怎样,自己向来是知道他这性子的。不然滕翼都已经决定回西夷不再见他了,为何又为了他滞留在这,陪他养伤,给他敷药,给他摘野果,给他烤兔子吃?
想著想著,便觉得这什麽调剂都没放的兔肉也益发美味起来。
之後几天,滕翼仍旧细心地照顾李承宪,每日给他换药,给他打些野味来吃,只是闭口不提那天的事。
李承宪也没法子,只能由他去。
李承宪伤仍未愈,每日也动弹不得,整日躺在山洞里,看著滕翼忙活著,等到饭点儿了就等滕翼从外面拿吃的回来。李承宪一生也没有如此脆弱,如此依赖别人的时候。心里不禁有些窝火,然而更多的还是觉得满足。
只要跟滕翼在一起,只要想起在这山洞里,就是只有他与滕翼两个人的世界,心中就被一种莫名的柔软涨满。
太阳好的时候滕翼便会扶李承宪到洞口晒晒太阳,这样什麽都不用做,什麽都依赖别人的生活,让李承宪觉得陌生。
然而又莫名的依恋。山中日夜总是似乎比外面长些,这样仿佛躲进了世外桃源,与外界断绝了联系,也不再去想外面的事。这让李承宪觉得,就这样和滕翼在这里过一辈子也没什麽不妥。
──当然,前提是滕翼能不能别再这样对他不理不睬?
李承宪想好好问问他,好好跟他谈谈,然而滕翼总是跑得很快,都不给李承宪开口。
这天趁滕翼给他换药,李承宪终於逮到机会,扯住滕翼不松手。
滕翼想挣开,却怕碰到李承宪的伤口,也不敢使劲儿挣扎,挣脱不开,只得红著脸骂他:“放开我!有什麽话不能好好说麽?”
李承宪干笑两声,讪讪地松开了手,道:“不拉著你,你又跑了,还能说什麽?”
滕翼脸又是一红,便坐到李承宪身边,却仍是别过头不说话。
李承宪看了他半天,终是叹了口气,道:“罢了,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滕翼闻言心底一阵难受,然而又不能回应他什麽,正要起身离开,却听李承宪小声嘀咕:“我又没有真的死,你怎麽还是不喜欢我了?”
滕翼闻言僵住,脸色也变了,回过头来,不敢置信地看著李承宪:“你说什麽?”
李承宪看滕翼脸色变了,忙改口,道:“没……没说什麽,你听错了,你忙你的去吧,我没事了。”
滕翼脸色铁青:“我没听错。”嘴唇紧紧抿起,脸色数变,突然又道:“你听到了?”
李承宪不知如何回答,不知该怎麽搪塞过去。
滕翼又跨前一步,道:“那天……你都听到了?”
李承宪看他咄咄逼人,只得老实道:“也……也没听太清楚,只是隐隐约约地听到了……那时我都快昏迷了,可是你哭的声音那麽大……”
“你听错了!我……我才没说……没说喜欢你……”滕翼慌忙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不,其实……其实是你求我说我才说那些话的,我……我以为你伤得很重,快要……”滕翼慌乱地语无伦次,也不知是要澄清什麽,却越描越黑。
李承宪听著听著,心却不禁沈到谷底。
脸也沈了下来。
“滕翼,承认喜欢我,就有这麽难麽?”
滕翼登时顿住,看著李承宪受伤的表情,心中发苦,咬住嘴唇答不上来。
“还是说,你以喜欢我,喜欢同为男人的我为耻?”
滕翼看著李承宪的脸,清晰无比,然而从前每一条温柔的曲线现在却浸著无尽的悲伤。滕翼看到李承宪左边脸颊上一道浅浅的伤疤,已经脱去血痂,渐渐愈合。只是颜色淡淡的,提醒著滕翼那道伤痕。
他亲手所伤的伤痕。
然而当日血流如注,深可见骨的伤痕,如今也渐渐愈合,终有一日,会随著时间的流逝彻底淡去,不留痕迹。
就如李承宪对他的感情,能有多深,能有多久?
滕翼知道李承宪是喜欢他的。可是有多喜欢?如果这喜欢最初是建立在谎言和误会之上,那当谎言拆穿,误会释去,李承宪爱的到底是他,还是那个他心目中的“丽儿”?
一直不敢确定,也不敢去确认。
总怕有一天,李承宪对他这扭曲的迷恋也一点点淡去,而自己却反倒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所以,一定不能松开,不能承认自己也喜欢他。
绝对不能承认。
即使那日,以为李承宪活不了时,已将自己这隐秘的心思脱口而出,也不能承认。
滕翼只能咬紧牙关,死不松口。
李承宪看他这样,唯有叹气。
自己还要等他多久?
可是多久都要等下去吧。李承宪苦笑。
不管花多少时间,一辈子也没关系。
然而现在却没有多少时间让这两人能继续安安稳稳地谈下去 。
远处一声尖利的哨声响起,划过山林中空旷寂静的天空。
滕翼闻声色变。
他在山洞不远处布下的陷阱被人破坏了。
接著西面、北面又传来两声同样的响亮哨声。
追兵终於搜到这了。
48
滕翼用手掬起一捧清水,送到李承宪嘴边,喂李承宪喝完,这才又回到溪边,用手舀水喝。
喝完水,抹去嘴边的水渍,又拿出一个水袋装满清水,滕翼与李承宪坐在溪边一块大石後休息著,一面不时四下望著,警惕著四周。
一队西南联军仍紧跟在他们身後甩不掉,几日来两人在这片山林中东躲西藏,幸好滕翼自幼便在山林中长大,也常随族人进山打猎,懂些机关陷阱、追踪匿迹之术,总算没被捉到。
然而追兵似乎也颇懂搜捕之道,见两人利用地形躲藏起来,便一面派数队人马不分昼夜地搜捕两人,扰得二人终日出於极度紧张之中,无法休息,另一方面又派人守住几处主要水源,让两人无法补充清水。
这次也是滕翼引开此处看守,才能带李承宪来溪边。
休息片刻,滕翼起身,背起李承宪又向山林深处走去。
李承宪伤势未愈,行动不便,那日二人察觉追兵赶到,李承宪本要让滕翼独自一人先走,滕翼却二话不说背起李承宪就走。
成年男子的重量,对滕翼来说还是有些吃力。
李承宪在他背上惊诧异常,挣扎著要下来。
滕翼咬紧牙关,背著李承宪出了山洞,看了看四周,向北面逃去。
滕翼突然觉得肩上无比沈重。不是李承宪的重量,而是责任的重量。
从前都是李承宪挑起一切,现在轮到我了。
我是男人。我也要为李承宪做些什麽。
李承宪,你可以放心依靠我。
不管怎样,这次我不会逃了。
绝对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了。
李承宪伏在滕翼背上,帖著他略显单薄的背脊,感慨良多。
他又瘦了。走动间肩胛骨搁地李承宪胸口生疼。李承宪甚至能在心中清晰地描绘出他肩胛骨的形状。
李承宪不由心疼起来。
看著他这些日子细心照顾自己,在山中找草药,找吃食,背著自己躲避追兵,翻山越岭,躲在很多不可思议的地方,设置很多机关陷阱牵制追兵。也有几次,两人几乎要被追上了,最终却都化险为夷,几日来竟也平安无事。
李承宪突然觉得滕翼变了。
滕翼长大了。
从前那个飞扬跋扈神气活现的少年长大了,变的可以依靠,可以依赖。
李承宪不知滕翼到底相通了什麽,他用他单薄的肩膀挑起两个人的重量,正将二人带出危险,走向光明。
李承宪心中涨满柔情。
我爱上的是这样的人。
真好。
然而李承宪近日却更是愁眉紧锁。
这些日子来,滕翼虽然对李承宪很好,处处体贴,但是李承宪却总觉得滕翼离他越来越远。
李承宪可以感觉到,滕翼并不想跟他单独呆在一起,若有可能,总是会躲著他,避著他。
最近更甚。
滕翼甚至已经不跟他说话了。
两人就这样在山林中东躲西藏,迂回地向北行进,几日後,追兵渐渐远了,李承宪的伤势也好了大半,能够下地行走了。两人也来到了这片山林的边缘。
李承宪不禁佩服滕翼,果然山里长大的孩子就是不一般。
滕翼与李承宪在此处稍事休息,并收集了足够的草药,两人便出了山,当晚竟是又回到了那日的破庙中。
滕翼安顿李承宪睡下,给他换过药後,竟又是一言不发地转身出去了。
李承宪一见滕翼这样就不禁生气。
躲著我?还是当我是累赘麽?
李承宪怒气冲冲地翻了个身,却还是放不下。起身走到屋外,见滕翼坐在门外,靠著墙壁,正望著月亮发呆。
今晚的月亮很好,清冷的银辉撒满大地,照的四下一片皎洁,照的滕翼脸上的表情也一清二楚。
泫然欲泣的脸。
李承宪心中一紧。他到底在难过什麽?在不安什麽?我到底要怎麽做,才能让他安心?
滕翼听到动静,转过脸来,脸上悲伤敛去,又恢复一副木然的表情,冷冰冰地道:“怎麽不睡?”顿了顿,又道:“我们才逃出山里没多久,今晚我在外面守著,安全些。”
李承宪看不惯他这故作没事的样子,愤怒地冲上去,握紧他的肩膀,激动地质问:“滕翼,你到底在担心什麽?你到底在怕什麽?是我哪里做的不够,是我做了什麽让你难过了?你说啊!?”
滕翼一脸震惊,肩膀上传来阵阵疼痛,张了张口,却无法回答什麽。
李承宪看著滕翼由一脸震惊,到茫然,然而却终於苦涩起来,一脸凄苦地将头转向一边。李承宪也终是不忍心逼他,长叹一声,松开手,坐到滕翼身边。
看著身边的人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膝间,李承宪心中刺痛,也抬头望向天空中皎洁的明月。
若是这月光能照出那个人的心,就好了。
49
“我最近又长高了。”
滕翼突然说。脸埋进膝间,声音都闷闷的。
李承宪看看他,奇怪他为什麽说这个。
“自从上次病好以後,我的声音似乎也有些变了。”滕翼继续道:“下巴上似乎也有些软软的绒毛长出来。”
李承宪静静地看著滕翼,心中不知作何感想,只安静地听他继续说下去。
“小时候族中有人说我长的像女孩。我很生气,跟那人狠狠打了一架。之後我哭著跑回家,告诉爹爹,爹爹说,没关系,小翼将来一定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长的比山还要高。”
“那时我很高兴,也就不再在意别人说我什麽了。可是……可是现在,我好怕。总有一天我也会长大,成|人,下巴上长出胡须,身上肌肉硬得像石头,声音像成年男子一样低沈粗哑……”
滕翼抬起头来,目光凄楚。
“李承宪,我知道,你其实是喜欢女子的对不对?最初,你也是以为我是姐姐,才喜欢上我的,对不对?你其实一直把我当成女子来喜欢,对不对?等到有一天,我也长成大人,变得一点也不像女子,你……你还会喜欢我麽?等到别人都知道了我是男子,都知道了你娶的是个男人,你还会喜欢我麽?”
李承宪看著滕翼眼中莹光闪闪,难过的几欲掉下泪来,不由也是心痛,他原来一直都在暗地里这麽挣扎,这麽难过吗?
可是又不禁有些生气,在你眼里,我李承宪到底是个什麽样的人?为什麽就不能多信任我一点?
叹一口气,李承宪倾过身去,轻轻拥住滕翼,道:“你都在胡思乱想些什麽啊?”看滕翼也不回答,又道:“你这些天,就是因为这些无聊的原因躲著我,不肯跟我说话的?”
低头看滕翼仍是咬紧嘴唇不发一言,李承宪低下头去,吻上他的唇。
不顾他的挣动,仍是紧紧拥著他,细细的,一点一点地吻著他,描绘著他的唇线,探索著他的口内,缠动著他的舌,直到他被吻的气息紊乱,这才放开他。
李承宪看滕翼脸儿红红,映著月亮的银辉甚是好看,不禁也是心动,又道:“我是喜欢女子的,即使现在也是。”
感觉怀中的身子一震,李承宪只觉又无奈又好气,又继续道:“我看到别的男子,从来也不会想要这样抱他,这样亲他。”
“但是你不一样。会让我想要这样抱著,这样亲吻,甚至想要做更亲密的事的人,也只有你一个而已。”
“我也有想过,若你是女子,岂不是更好?你我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成亲,生子,一起过一辈子。可是这是不可能的。我很清楚你是男子,是跟我一样的男子。”
“无可奈何,无法改变。既然如此,那就这样也没什麽不好。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没什麽不好。”
“一开始我是把你当成了女子,但现在,我很清楚,你是跟我一样的男人。但是你还是你,我的小翼,没有变,不是吗?”
滕翼闻言,已经羞得将脸埋进李承宪怀中,不敢看他。
“喜欢你的全部,接受你的全部。”李承宪一只手缓缓下滑,悄悄探进滕翼的下体,握住那已有些发热的物事,声音温柔地几乎要淹没滕翼:“即使是你的这里,我也接受。”
滕翼这才惊觉,慌忙伸手阻拦,却被李承宪止住:“小翼,不要怕。”一边劝慰著,手上却已动作起来。李承宪一手褪下他下身的衣物,将自己的身子卡在他双腿之间,轻轻抚弄著他的分身,让那里一点点胀大,发热。
“小翼,”李承宪看著怀中的人面色酡红,双眼都迷蒙起来,气息也渐渐沈重,也是情动,声音更是温柔:“小翼,我喜欢你。不要怕。”
说著,身子渐渐下滑,来到滕翼下身散发著灼灼热气的地方,在滕翼惊异的目光中,一口含住滕翼的分身。
滕翼身子剧震,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声音都结巴了:“李……李承宪……别……别这样……”
李承宪并不理会他,只伏在他两腿之间,含住他随著身体也微微颤抖的分身,用舌尖细细地舔著。看著滕翼随著自己的动作渐渐激动起来,气息一点点暧昧,唇齿间溢出细碎的呻吟,李承宪便觉得心中也是又酥又痒,不由更卖力地取悦著滕翼,吞吐著他的分身。
滕翼被李承宪一点点挑起情yu,下体传来舒服的感觉让他愈发不知所措。耳中听到李承宪故意弄出来湿滑的淫靡声响,滕翼羞得直想一头撞向墙上。紧咬住下唇,却仍挡不住暧昧的呻吟声从齿缝间泄露出来,滕翼双手无意识地抱住李承宪的头,十指Сhā进他的乌发,松了又紧,自己也不知道是想要拉开他,还是想要他将自己含得更深更紧。
李承宪动作渐渐加快,上下吞吐著滕翼的分身,滕翼终於被这快感逼得无处可逃,身体痉挛著泄在了李承宪口中。
滕翼张口大口大口地喘著气,只觉自己要死过去一般,却又看到李承宪缓缓抬起头来,唇边残留著自己留下的灼白液体,喉头滚动,竟是将他射出来的东西一口吞了下去。
滕翼骇得眼睛都瞪大了,看著李承宪一脸坏笑地望著自己,甚至伸出舌去舔添唇边,滕翼整个人如变成石头一般,一动都不能动,只能讷讷地道:“你……你……你你……”
李承宪看他呆成这样,也是好笑,看他衣领已有些散开,光祼著下身,露出两条修长紧实的腿,在月光下泛著银辉,脸上羞的通红,小嘴开开合合,却讷讷不成言语,更觉可怜可爱,喃喃地叫著他的名字:“小翼,小翼……”附过身去,便要亲他。
还没吻上滕翼,一只脚迎面踏在他的脸上,将他的脸推开。只听滕翼好像刚回过神来一般,怒道:“不要亲我!脏……脏死了……”
李承宪不由气得直翻白眼,我都没说什麽,你居然嫌我脏?
然而低头去看滕翼不由又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滕翼祼著下身,抬腿蹬在李承宪脸上,下身门户大开,李承宪这个位置真是一览无余。
真是要命。
他都不知道他这样有多勾人。
李承宪只觉下体发热,口唇发干,不由伸出舌头舔舔滕翼仍踏在他脸上的脚。
感觉到一条柔软的舌尖从他指缝间拂过,滕翼仿佛被烫著一般慌忙缩回脚去,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你干什麽!”
李承宪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又压上滕翼的身体,道:“不脏哦?小翼的身体一点都不脏。”含住他的耳珠轻轻噬咬,“即使要我添便小翼的全身也可以啊……”
滕翼紧张地浑身都僵住了,颈间被李承宪蹭著的地方又麻又痒,酥麻的感觉一点点扩散,传遍全身。
突然,滕翼只觉一只手探向他的股间,一根手指试探著要伸进去。滕翼大惊,慌忙伸手去推李承宪:“你……你疯了!这里……这里还是外面!”
抬头却看见李承宪神色坚定,道:“那又如何?此间只有你我二人,只有这天这地,这朗朗明月。小翼,我爱你,你也爱我,这只是你我二人之事,只关天地明月为证。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你是男是女都没有关系,别人知不知道也没有关系,跟别的什麽人没有一点关系,只要你爱我。小翼,你爱我麽?”
滕翼看著李承宪,看著他坚定的目光,终於缓缓闭上眼睛。这个人有多爱他,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可是不敢去确认,不敢去坦诚,只是因为太在乎。所以总是逃逃走走,不能安定。总不能安心。
可是,不管如何,放不下他,想和他在一起。即使不知未来如何,仍是想要和他在一起。
滕翼感觉到李承宪吻住他,舌尖传来一丝腥膻苦涩的味道,自己的味道。
下身一阵疼痛,一根手指探进後|茓,慢慢地,轻轻地探索著。手指一根根增加,扩张著,抽Сhā著,等到疼痛渐渐淡去,异样的感觉一点点从下体传来,酥酥麻麻,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让滕翼又不禁害怕起来,他张开眼睛寻找著李承宪的脸:“李承宪?”
只见李承宪也是满脸隐忍之色,倾过身来亲亲滕翼,口中喃喃:“小翼……小翼……”
手指抽出去,一个更大更热的物事靠了过来,一点点挤了进去。
剧痛无比。滕翼浑身都僵住了,疼得叫都叫不出来。
李承宪也同样辛苦,额上汗滴一滴一滴砸下来,声音中也透著苦楚:“小翼,放……放松……”说完又低头吻住滕翼,伸手握住他的分身揉捏著。
前面分身是舒服的感觉,後面小|茓却是剧痛无比,滕翼在这两重的夹击下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神志,双手紧紧搂住李承宪的後背,十指深深扣进肉里,忍受著这无处逃脱的情yu的折磨。
李承宪进退不得,早已满头大汗,只得手上更快速地挑逗著滕翼。终於感到手中热块又一次胀大起来,滕翼也渐渐放松下来,身子都软了下来,这才咬咬牙,一鼓作气推进滕翼体内。
滕翼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也不知是痛苦还是欢愉,紧紧咬住嘴唇,却仍是被李承宪的一下下撞击从喉间逼出声声呻吟。
下体太过清晰的触感,让滕翼无处可逃,只感觉到李承宪一下一下重重楔进自己的身体。疼痛中,一股酥麻的感觉渐渐升腾起来,滕翼心中更是无措,声音慌乱:“李……李承宪?”然而一松开口,呻吟声却破口而出,再也止不住。
李承宪嘿笑一声,下身更是激烈地摆动,亲吻著身下人的面颊,问道:“小翼,和我在一起好不好?我爱你,即使你长了胡须,声音粗哑,四肢粗壮,即使你头发花白,一脸褶子,身形佝偻,我都爱你。你若还是不相信我,就在一旁看著我好不好?看著我会不会变心,好不好?”
滕翼被顶弄地只能哀哀呻吟,答不上话来。身後那处已被撞击到麻木,只有一阵阵酥麻随著一次次动作传来,激烈得将要把他吞噬。分身随著李承宪的动作颤著,一下一下在李承宪小腹上磨蹭著,巨大的快感几欲没顶,却突然被李承宪一手握住,麽指紧紧按住欲望的出口。
被无法发泄的痛苦纠缠地几乎疯狂,滕翼恶狠狠瞪著李承宪,却被李承宪一个重重的挺身给顶得全身无力,耳中听著李承宪喃喃地唤著:“小翼……小翼……小翼……”
滕翼终於臣服於李承宪带给他的这疯狂,闭上眼睛。
心底一遍一遍重复著。
李承宪,我爱你。
50
清晨,初春的阳光温柔地照进庙里。
庙内草甸上,李承宪睁开眼,怀中空空,伸手往旁边摸索。
触手冰凉。
李承宪霎时惊醒,腾地坐起身来,扫视庙内。
空空如也。
哪里还有那个人的身影?
李承宪心都凉了。
他又逃了?
还是不愿相信,李承宪爬起身来,向屋外走去。
尚未走出门,便见几人迎面走来屋来。来人是几名兵勇,有三人,身著衣甲,正是西南联军制式。
李承宪神色一凛,暗自留心,只见三人互相使个眼色,已悄悄移步将出口把持住,自己除非打倒三人,否则定无法安全离开。
心中主意已定,李承宪当机立断,未等对方开口,便先发制人,一掌将最前一人打得口吐鲜血,摔倒在地。
李承宪自己也因用力过猛,胸前伤口崩裂,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想来定是又出血了。然而未给他时间多想,对面剩余两人已反应过来,提刀砍了过来。
李承宪忙扭身躲避,然而伤後的身体本就虚弱,又没有兵器在手,在那两名兵士的围攻下步步後退渐渐被逼至墙边。
李承宪心知若再拖下去,自己必逃不过力竭被擒的结局,定要想个法子尽快解决这两人,否则拖得久了,即使自己侥幸击毙这二人,也会被後面来的追兵擒下。
突然庆幸滕翼走了。
现在的自己无法保护他,还不如放他一人离去。
不再多想,李承宪往前一步,向那两人刀影之间的空隙冲去,那二人以为李承宪要逃,忙举刀向他背後劈去。
李承宪狼腰一拧,侧身避过一柄钢刀,趁另一人惊骇之余无法反应,双手夹住对方刀刃用力一拧,一招空手入白刃,已经对方钢刀卸下。手中绾个刀花,钢刀已握在手中,提刀向那被夺了兵刃的士兵砍去。那人一看不妙,慌忙往後逃去,李承宪提刀追去,劈头便砍,此时却听到身後有刀刃破空声,想来是另一人反应过来,也追了过来。
李承宪此时却已来不及回刀格挡。
想来这一刀,是躲不过去了。
拼了,即使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李承宪手下不停,硬生生向前面那名逃窜的兵士砍去,一刀将那人砍倒在地,鲜血迸流。
身後也传来刀剑入肉的钝响,然而李承宪却未觉得身上有疼痛传来。
李承宪心头疑惑,转过身去,却见那人怪叫一声,一边身子已被生生劈开,流著血软倒下去,露出身後一人。
──滕翼。
滕翼脸色苍白,身子挺得笔直,双手仍紧紧握著沥沥滴血的刀。
“李承宪。”
滕翼面无表情,声音冰冷。
“小翼!”李承宪急忙扔下手中刀,冲了过去。
滕翼苍白的脸上有喷溅的血迹,如盛开在雪地的红梅一般,鲜豔刺目。
他抬头定定的望著李承宪,瞳仁中依旧清亮,映著李承宪焦急的脸。
“李承宪,我杀人了。”
李承宪见他神情古怪,也不知如何回答,伸手搂住滕翼,这才发现他浑身都在发抖。
心疼得要炸裂一般,李承宪紧紧将他搂在怀中。
不是曾经发过誓,要保护他一辈子,永远都不让他经历这些残酷无情的事情吗?不是发誓,要让他平安喜乐,永世无忧吗?现在却仍是将他牵扯了进来。
这个嚣张神气,但是有些胆小,善良到甚至不忍心看别人受伤的少年,今日却为了自己杀了人。他那纯净无垢的心也终於为了自己染上血色。
怀中这个仍止不住发抖的少年到底有多爱自己?
爱到可以为我生,为我死,可以为我做任何事。
甚至可以为我杀人。
可就是不敢和我在一起。
李承宪手臂缩紧,紧紧拥住这个自己一生挚爱的人,要用双臂紧紧包围住他,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自己的灵魂,用生命去保护,再不分开。
“对不起,小翼。对不起。”
锵锒一声,滕翼手中钢刀落地,反手抱住李承宪。
51
万幸的是,两人在庙门口发现了那几名西南联军的兵士带来的马匹,两人骑上马赶回湛城,成功甩掉追兵,竟在第二日凌晨赶回了湛城。
两人一路向东行去,渐渐的,东方太阳一点一点升起,从远处地面上照出金黄|色耀眼的阳光。就在这阳光中,那座两人早已熟悉的城池渐渐被勾勒出轮廓,从模糊到清晰,李承宪心中也的感慨万千。
终於回来了。
还以为这次必死无疑了。
没想到竟然活著回来了。他转头看看旁边的滕翼,心中涨满柔情。
而且还把他丢失的珍宝找回来了。
不管他为什麽去而复返,总之这次绝不会再让他逃了。
要把他紧紧绑在身边,一辈子。
滕翼注意到李承宪的视线,也转过头来,询问的望著他。
李承宪收起思绪,在晨光中露出一个微笑,扬鞭催马,两人一起向被阳光映的无比耀眼的湛城奔去。
值日的守城小校正是曾跟李承宪一起出过城的,乍见李承宪,还以为见了鬼了。
李承宪看著那名小校先是一脸撞见鬼了的惊恐,随後才反应过来,大哭著扑了上来。接著城门口乱作一团,早有人进城去通报史克和周继明。
李承宪这才知道原来当日跟自己出城的近百名士兵,竟只有两人逃了回来,将当日的情形一讲,史克忙派人出城搜救,不想戎王却在此时也加派人手前来骚扰瑞王大军,众人忙於应付,也无法全力搜救李承宪,时日渐渐拖了下去,搜救的希望更是渺茫,众人便都当李承宪已经阵亡了。
故此时乍见李承宪竟然活著回来,众人均是又惊又喜。
大部分将士都与李承宪相熟,都是曾一起出生入死的,也都围上来问长问短,倒是把滕翼挤到了一边。
滕翼看著李承宪呆在众将士之间,神采飞扬,在晨光中更是光彩照人,只觉这才是他该待的地方。
只是这里似乎没有了他的位置。
正想转身走开,却见李承宪排众而出,一把拉住滕翼,语气慌张地说:“小翼,你去哪里?”
手臂被攥得死紧,滕翼看著李承宪一脸焦急,不由好笑,道:“我牵马下去,你们先聊吧。”
李承宪这才松了一口气,正要说什麽,城中却又有一路人快步走了过来,当先便是史克和周继明,原来他二人也听说了李承宪回来的消息,急忙放下手边的事,赶了过来。
几人又是一番关切,便拉著李承宪进了城。
滕翼本要避开,却无奈被李承宪紧紧拖住了手,只得也红了脸跟著一起进了城中城守府。
原本城守府现已成了将军府,府中主厅也改作了议事厅,大厅当中一个大沙盘,摆著当前湛城周围的地形和敌我双方兵力分布。滕翼扫了两眼,便别过脸去不再看,在下首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李承宪却关切地靠了过去,只看了一眼,便神色凝重了起来。
史克与周继明屏退众人,也跟了上去,三人商议起来。
李承宪看著沙盘,沈声问道:“戎王终於决定破釜沈舟了吗?”
周继明点头应是。
李承宪吃惊:“这是为何?戎王不是一直在拖延时间,打算等京中局势定了再与我们决战吗?”说著随即想到一个可能,马上色变:“莫不是京中形势有变?”
史克与周继明对望一眼,均是满面忧色。
周继明答道:“承宪,本来你刚回来,应让你休整几日,养养伤的,只是……”周继明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只是现在形势不妙,京中瑞王殿下……瑞王殿下倒了……”
李承宪闻言,大惊失色,急忙问道:“怎麽……怎麽会?!”见史周二人均是面沈似水,李承宪又急忙问:“那瑞王殿下现下如何?身在何处?可还安全?”
史克喉头蠕动几下,终是吃力地挤出几个字:“……下落不明。”
叮当一声,滕翼手中茶碗摔在地上,碎做一摊。滕翼也疾步走上前来,问道:“到底怎麽回事?太安他……他怎麽会?”
史克紧抿住唇,一言不发。
周继明一脸恨恨,一拳砸在旁边柱子上,生生砸出一个坑来,愤愤道:“都是那人!殿下从前待他不薄,他能有今日全都是殿下提拔!没想到……没想到他竟然……”
话未说完,被史克一脸冷硬地截断:“此话休得再提!”周继明闻言仍是恨恨然收了声,史克又转向李承宪与滕翼,道:“京中局势已不可为,多说无益。万幸瑞王见局势有变,同时也设计扳倒了衮王。现下京城里政事一统,圣上正是临朝掌政。戎王没了衮王在京中做策应,自知事已不可成,唯有再者瑞王失踪,欺我们已成无主之军,便想放手一搏,与我军决一死战。”
李承宪闻言神色一整,抱拳向史克行礼道:“末将李承宪向将军请战,誓要将戎王彻底击溃!”
史克也是神色凛然,原本年轻的脸上竟透出威严:“你我三人定要齐心协力,击溃戎王,让天下人见识到,我瑞王军永不会倒!”
滕翼看著三人,心知三人失去瑞王的悲痛唯有用戎王的血才能平复。
尤其是史克……
滕翼转头望向门外的天空。
但是我知道,你没有这麽容易就死的,对不对,太安?
或许你现在正在那个角落为生而努力。
也或许你正在赶往这里,与你衷心的部下们会合。
屋外太阳已经完全升起,将天空完全照亮。碧空中白云悠悠,不时有雀儿飞过。
在如此美丽的天空下,湛城迎来了新的一天。
52
三人商议完,便要各自散去。
周继明走过滕翼跟前时,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突然拉住李承宪道:“承宪,是不是我看错了?我怎麽觉得尊夫人……更加英气了?”
滕翼立时愣住,不知如何回答,转身就要走,却被李承宪一把拉住。
只见李承宪神色如常,没有任何不自然,笑吟吟地答道:“小翼是男子。从前因为一些原因瞒著大家他的身份,但是小翼确实是男儿身。”
李承宪神色坚定,目光灼灼地望著滕翼:“是我的爱人。”
周继明闻言僵住,都不知该摆什麽脸色才好,震惊道:“可是,你们两个都是男子,这岂不是……”
已走出不远的史克又折了回来,喊他道:“继明,你在这里多管什麽闲事?还不快走?”
周继明口中讷讷两声,也不知说些什麽,应了声,转身跟著史克走了。
李承宪笑笑,也不顾滕翼愿不愿意,拉起他的手就走。
一路上不少人路过,都笑著与李承宪招呼,李承宪逢人便笑,也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一路把滕翼拉到一处偏僻的小院。
滕翼抬头一看,不由身子一震。
这正是当日两人呆在湛城时所住的偏院。
不由想起那时的两人,好像办家家酒一样的过著日子,现在想起来,真是单纯的可爱又可恨。
李承宪道:“我已经与史将军说了,你与我一起留在军中,此次楚大夫与瑞王一起留在京城,现下军中正缺军医,我与史将军都希望你能留下来担任军医一职。另外,在湛城期间,你我二人还住在这个小院。”
见滕翼仍是低头不语,李承宪也不在意,伸手推开小院院门。
“自从你我走後,这座城守府几经易手,如今这小院已经荒废了。”
说著,从屋中搬出一把椅子,擦干净,摆在院中那棵桃树下,拉滕翼坐下,道:“你先歇歇,我把院中打扫打扫。”然後也不等滕翼反应过来,便兴高采烈地出去挑了担水,拿起扫帚抹布打扫起来。
滕翼看著李承宪在小院里忙碌著,目光随著他的身影来回游移。
滕翼知道他为什麽即使忙得满头大汗却仍这麽高兴。最近滕翼越来越能理解李承宪的一些想法,一些奇奇怪怪的举动。从前总觉得很迷惑,很不解的地方,现在突然都懂了。
理解他只要一想到自己所做的事是为了对方,就会充满干劲。一想到自己在忙碌的是为了将来两人能够生活在一起,就什麽都不觉得累。
理解他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自己,就会不由自主地心情飞扬,嘴角弯起。
因为滕翼也是如此,所以才能理解李承宪的心情。
这样的感觉很好,让滕翼渐渐能够忘记不安。
或许……或许我们真的能够在一起吧。
李承宪忙了一上午,这才把小院归置好。
李承宪扔下扫帚,绞了条手巾抹了把脸,才歇了下来,便听到门外有人大声道:“承宪?在不在?”
李承宪忙应著走了出去,却见是周继明扛了一个大包袱,正站在门外。李承宪连忙将他让进了院子,接过他背上的包袱,问道:“继明不知此来何事?”
周继明将背上的大包袱放了下来,道:“听说你要搬到这里住了,我将你以前在营中的行装送来过来,还有这院子里久没有人住,什麽都缺,我替你领了些被褥什麽的过来。”
李承宪慌忙道谢,又问道:“继明何必如此客气?等我自己去拿便是,还有劳继明亲自送来。”
周继明听李承宪问,憋红了脸,突然转身面向仍在一旁坐著的滕翼,一拱手,道:“滕兄弟有礼了,早上是继明失言了,望滕兄弟不要放在心上。”
滕翼凭空受他这一礼,也是吃惊,急忙起身回礼。
周继明又诚恳道:“我已从史将军处听知原由,早上是我失言了,承宪是我的好兄弟,滕兄弟也是彼此相熟的好朋友,早上我是乍听此事有些惊讶而已,对你二人并无恶意。”
说完,也不待二人反应,把东西放下便转身走了,李承宪在後面喊他也不回头。
李承宪转身看滕翼仍站在那里,若有所思,便笑笑,道:“你也看到了,所以你不用再烦恼什麽了。”
滕翼脸一红,冷冷道:“我才没有烦恼什麽。”说完转身进屋了。
忙碌了一天,终於把小院收拾好了。屋子仍是收拾两间,滕翼还住他之前住的那间。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著,总是想著白天周继明的那番话。
好不容易睡著,却又总是昏昏沈沈地梦些什麽。迷迷糊糊间也看不清什麽,一会儿是山一会儿是林,一会儿又仿佛是间熟悉的破旧房子。周遭昏暗,空气中弥漫著腥甜味道,总看不分明,觉得没来由地躁动不安,然而画面的结尾却总是一个少了半边身子的人。
滕翼惊坐起来,一脸是汗。
还没缓过神来,就听门外李承宪大声道:“小翼?小翼?”喊了几声未闻回音,又道:“小翼,我进来喽?”接著便是李承宪轻手轻脚推门而入的声音。
李承宪怕吵到滕翼睡觉,尽量不发出声响,蹑手蹑脚来到滕翼窗前,借著月光却见滕翼正呆坐在床上,一脸的汗,不言不语,只那双晶亮的眸子定定地盯著他。
“呃……”李承宪乍见此状,被滕翼吓了一跳,随即笑道:“怎麽还没睡?刚刚叫你为什麽不应声?”
滕翼看看他,也不回答,道:“你来作甚麽?”
李承宪又是笑笑,道:“呃……我,我做噩梦,睡不著。小翼,一起睡好不好?”说完也不等滕翼答应,便摸上床来,钻进被窝,将滕翼搂住怀里。手下感觉他浑身是汗,身子冰冷,不觉心疼得要死,更是紧紧地搂住他。
滕翼竟也没有反抗,窝在他怀里,许久才闷闷道:“我才没有害怕。”
李承宪无奈地笑笑,忙答道:“是是是,是我害怕,不敢一个人睡。”又伸手给滕翼掖了掖被角,柔声道:“我在这里。睡吧。”
滕翼心中暖暖,只觉安定下来,刚刚那些纷乱怕人的思绪也仿佛被这温暖的臂弯隔了开去。耳边听著李承宪平稳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也随著它慢慢闭上眼睛。
李承宪,我真的可以这样跟你在一起吧。
什麽也不在乎,什麽也不考虑。只安心享受你的关心照顾,你的关怀爱护。
李承宪……
安心地闭上眼睛,室内一片祥和安宁,窗外明月悬在中天。
不多时,室内忽然传出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接著是李承宪的低声呼痛。
只听滕翼怒斥道:“李承宪,你要睡就老老实实的,乱发什麽情?!”
李承宪讪讪,陪笑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啊,不知不觉就……”
滕翼不理他,重新躺下,翻个身拿後背对著他。
听著他又轻手轻脚爬上床,掀起被角钻了进来,从背後抱住自己。
感觉到他悄悄将一件物事塞进自己怀里,接著便紧紧搂住自己睡了。
听著他的呼吸渐渐平稳,这才偷偷睁开眼睛,伸手进怀中掏出那物。对著月光一照,不觉泪流满面。
那枚李字玉佩安安稳稳躺在掌心,仿若从未离开,永不会离开。
永远带著它好吗?
带著它,你一生都是我的妻子。
耳中还回响著李承宪将它郑重交给自己时所说的话。
李承宪,我们就这样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53
两人便在湛城安顿了下来。
李承宪未等伤愈,便随史克等人一起点齐兵马,上阵杀敌去了。滕翼去了医馆,又做起了军医。
滕翼不由想起李承宪临行前的话。
小翼,我再也不会让你经历那种痛苦了。
这次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等著我回来。
一想起李承宪说这话时的神情,滕翼便不由心跳加速。
他如此坚定,如此决然,听得自己都忍不住要答应了。
滕翼甩甩头,抛开乱七八糟的思绪,著手忙起手边的事。
然而唇角却忍不住上扬起来。
这一场仗打了月余。
滕翼并不去关心前线战况如何,只从医馆处伤亡战士的数量,还有晚间李承宪紧皱的眉头间得知,战况并不如意。
想来也是,戎王知势不可为,已是破釜沈舟,将手中兵力全部调集於此处,号称五十万大军,兵力上自是占优。而史克大军只有二十万,虽是精锐之师,但兵力上毕竟悬殊。何况现在京中形势已败,瑞王倒台,这二十万远征之军竟成了无主之军,更是有前无後,若能一举击败戎王便罢,只怕若是一个不好,便会一起被当做叛军被朝廷给剿了。再加上这支军队乃瑞王嫡系,如今瑞王下落不明,军队士气大跌,虽仍奋勇作战,却终是人心惶惶,再加上面对对方洋洋五十万大军,士气上便先输了。
这仗打了也有月余,彼此也已厌倦了小股势力相互试探,眼看大战即起,史克等人也是心急。况且朝中早已断了此军粮草,竟是对其放任自流,不管不问了。众人亦知不可再拖,再拖下去即使未被戎王大军歼灭,也会因粮草不足而被活活拖垮。於是众人便也著手筹备著与戎王决一死战。
正是在这种情形下,突然一个消息传来。
──瑞王归来了。
听到这消息时,滕翼正在医馆里忙著照顾伤员。
远处传来人群轰动的声响,滕翼还在奇怪。史克大军向来军纪严整,处处井井有条,遇见任何突发状况都能从容应对,从未见有什麽慌乱。不知此时有何事竟能让全军震动?
正自揣测,却见门外一员小校奔进门来,对他行了个礼,便道:“滕大夫,李将军让末将来请您,瑞王殿下……瑞王殿下回来了!”
听那小校也是兴奋地话都说不清楚了,医馆中的伤员闻言也是大喜,有人更是已跳下床欢呼起来。整个医馆沈浸在兴奋的气氛中。
滕翼更是又惊又喜,慌忙放下手中事,便随那小校一起,向城外奔去。
待滕翼奔到城外,只见周继明、李承宪站在城门口翘首以待,二十万大军也已从军营中全数出动,排著整齐的阵列,肃立两侧。
中间让出一条一丈宽的通道,远远一骑白马迎面向城门而来,一人安坐於马上,简装素服,眉目如画,正是瑞王辛太安。旁边一将侍立在旁,正是随瑞王留在京中,随後亦与瑞王一起失了踪的张冀长。
而马前毕恭毕敬牵绳引路的,正是骠骑将军、统领著浩浩二十万大军的史克。
那两人一骑走得很慢,一路走来,道旁大军毫无声息,二十万人竟无半点声响,均默默地注视著马上那人,迎接著自己心目中真正的主上。
这条路显得极为漫长,滕翼竟觉得那人走了好久好久,才走完了这条长长的路,才终於走到这湛城。
李承宪与周继明等人纷纷下拜,大声呼道:“恭迎瑞王殿下!”
随即二十万大军也一起高声呼喊:“恭迎瑞王殿下!”呼啦啦都跪了下去。
“恭迎瑞王殿下!”
“恭迎瑞王殿下!”
“恭迎瑞王殿下!”
如山般的声音响彻湛城上空。
在这雄壮的呼喊声中,史克冲著瑞王单膝下跪,一搭手做了一个下马蹬。
瑞王微微犹豫一下,仍是伸脚踩著史克的肩,在一旁张冀长的扶持下翻身下了马。
双脚踏上湛城的土地,瑞王不禁一声长叹。转身环视四周,看著自己忠心的将士们跪了一地。
默默看了一圈,终於一抬手,高声道:“免礼!”
二十万大军默默起身,注视著眼前这个有些文弱,却将大堇王朝挑在肩上的年轻人。
瑞王的目光在这浩浩大军之中来回逡巡著,随即开口。
“将士们。这是最後一战了。”
声音清清朗朗,在这古朴的湛城门前回荡。
“即使艰难,即使敌人数倍於我。我也坚信我们终能胜利。”
“想想我们英勇的的将士们。想想我们身後的人们。想想我们守护的那些不能割舍的种种。”
“过了此战,大堇王朝──你们用生命去守护的这个天下,这些百姓,终於将迎来暌违十年的和平。”
“为了大堇王朝。愿此战过後,天下无战。”
群情激奋,片刻後,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呼喊。
“天下无战!”
“天下无战!”
“天下无战!”
一声声雄壮的呼喊在湛城的天空中飘荡。
碧空如洗,白云悠悠。
这古老的湛城,这英勇无畏的人们,这绵绵三百年的大堇王朝,终将迎来不一样的明天。
54
瑞王归来,全军士气高涨,史克等人加紧筹备最後一战。
没几日,当日一起留在京中的许臻竟也自别路赶来了湛城,众人自是又一番欢喜相迎。
有了谋士许臻,瑞王更是如虎添翼。许臻对西南局势用心已久,对西南诸军众将了如指掌,亦在旁出谋划策。
就是在这样完备的条件下,大战终於爆发了。
大战一起,众人皆忙碌起来。
滕翼身为医馆军医,整日也忙碌不已。
滕翼安心做自己的事情,并不关心前线战况如何。
因为相信他们。相信瑞王,相信许臻,相信李承宪他们,所以只安心做自己该做的事。
前线战况激烈,每日伤员剧增,滕翼都要忙不过来。每日忙到深夜才能赶回小院。拖著疲累的身体躺到床上,才发现李承宪原来也是刚忙完回来。
两人均是疲累不堪,并无太多交谈。
李承宪却仍是伸出手来,握住他。两人并排躺著,望著帐顶。
“小翼。就快结束了。”
“小翼。不要害怕,就要结束了。”
滕翼并不做声,只与李承宪两手交握,心中默默地答道:我不害怕。
闭上眼睛,沈入梦乡。
有了许臻的谋划,大军奋勇作战,竟是连战皆捷。
许臻设计引戎王来攻城,利用坚城抵御戎王大军的攻击,又看准时机打开城门,史克率五千重甲骑兵对敌阵进行冲击,城头弓箭手密集射击,成功击退戎王大军,西南联军伤亡惨重。
同时又令李承宪率军埋伏,截下敌军粮草队,又引敌军追兵至城外一处关隘,周继明埋伏在内,与掉过头来的李承宪前後夹击,给予敌军迎头痛击。
经此两役,西南联军气势大减,兵力也锐减至三十万。
戎王见连战连败,死伤近半,更是气急败坏。瑞王派出斥候查探,发现戎王近日正在调集军马,只怕不日便要纠集全军,集中全部力量,对湛城发起最後一击。
瑞王等人商议过後,决定还是要掌握主动权,主动出击,与戎王决一死战。
於是次日凌晨,瑞王点齐军马,自己与史克坐镇中军,命周继明为左翼,张冀长领军为右翼,李承宪率五千铁骑为先锋,向戎王军营进发。
出发前,李承宪来到医馆来向滕翼辞行。
李承宪站在门边看著滕翼忙碌。滕翼过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他,走过来,奇怪地道:“李承宪,你怎麽站在这里?不是快要出发了吗?你不用去准备?”
李承宪看他良久,突然伸手将他揽进怀中。
“喂……李承宪……放开!”滕翼看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臊得脸通红,伸手去推他。李承宪却紧紧搂住他,怎麽也推不开。
“小翼。”李承宪在他耳边,小声地说。“小翼。”
暖暖的气息吹在耳後,滕翼只觉得痒痒的。
“小翼,这是最後一战了。”
李承宪的声音无比温柔,仿佛饱含了无数想说的话,却无法一一倾述。滕翼便也不再挣扎,安心窝在他怀里,听著他的一言一语。
“小翼,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们一起回西夷,好不好?”
“小翼,我想看看你长大的地方,看看你的大青山,那个世外桃源。”
“小翼,等我回来,我们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滕翼反手抱住他,沈默许久,终於闷声发出一个音。
“好。”
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滕翼并没有去送,仍是待在医馆忙医馆的事。
李承宪,我等著你。
少了这麽多人,湛城似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留在城中的人无法参战,每日都遥望著西南的方向,忧心著哪里的情况。
不知自己的战友,自己的亲人,自己挂念的人可还安好?不知瑞王殿下是否已经取得了胜利。
白云无声地从悠悠城墙上飘过。不知可有带来不远处战场的消息?
城中的人都满怀希望地等著。
这一切终会有个结果。
三日後,前方传来捷报。
瑞王打破西南联军,生擒戎王,斩敌十余万,余者皆弃械投降。
城中一片欢腾。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终於结束了。
大堇王朝持续十年的战乱终於结束了。
众人来到城门处迎接获胜归来的瑞王大军。滕翼也在其中。
站在人群中,眺望远方,一队浩荡的大军从远处而来,军威浩荡,战鼓齐鸣,卷起漫漫尘烟。
大军渐渐接近,滕翼眯起眼睛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遍寻不著。
随著凯旋而归的大军归来的,是躺在担架上满色青紫怎麽也叫不醒的李承宪。
55
李承宪躺在担架上,双目紧闭,面色青紫。胸前一只雕翎箭没入胸膛,箭尾已被流满衣衫的血染遍──黑色的血。
李承宪竟是中了剧毒。
滕翼看著李承宪,脑中一片空白。
耳边瑞王痛心地讲著,我军本已大胜,不料一支冷箭不知从何射来,幸好李承宪眼疾手快,挺身挡在瑞王胸前,生生替他受了这一箭。随後才知是戎王随身死卫所射,箭上竟是涂了剧毒。
滕翼只觉眼前发黑。
你不是说要和我一起回西夷的吗?
不是说,我们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吗?
不是说让我等你回来吗?
多少心痛多少难过,滕翼几乎站立不住。然而他却只能将这些放到一边。
他是大夫,他可以帮李承宪的。
李承宪,不准死。我不会让你死的。
众人忙将李承宪抬至医馆,滕翼看了看伤口,还好未伤到心脏,但是箭上的毒却不知是何毒。
滕翼剪开李承宪胸前衣物,握住那支羽箭,用力一拔,登时鲜血四溅。滕翼快速地在伤口上撒上金创药,然而那伤口仍是血流如注,撒上一层药粉便被鲜血冲掉,再撒上,再冲掉。滕翼细细密密地在那伤口上撒上几层药粉,直至一瓶金创药竟已见底,血才渐渐止住。滕翼这才拿起干净白布将伤口包扎好。
这时伸手去为李承宪诊脉,手指搭在李承宪脉上许久,眉头越皱越紧。
李承宪脉象古怪,乃自己见所未见,实在不知他所中为何毒。
正自苦恼,滕翼突然灵光一闪。观李承宪面色紫黑,出血不止极难止血,然而气息却尚算平稳。滕翼又伸手去摸他的四肢,竟觉身体僵硬如同岩石一般。
滕翼脸色大变,这莫不是……莫不是西夷山林中剧毒之蛇──黑眉赤锦?滕翼曾在大青山中见过这种蛇,此蛇身长不过三尺,只有麽指粗细,通体赤红,暗色纹理,三角形的蛇头上有一道黑色花斑,故名黑眉赤锦。
此蛇剧毒无比,滕翼曾见过被此蛇咬伤的族人,亦是如李承宪这般面色紫黑,出血不止,浑身僵硬。爹爹使劲浑身解数,全力救治,七日後那名族人仍是不治而亡。
滕翼只觉浑身力气都被抽去一般,瘫坐在地上。
我救不了他了。
李承宪……
瑞王等人看滕翼如此都是心中一凉,几番张口,亦不忍心再问。
瑞王更是几欲落泪,生生忍住,走上前去,握住滕翼的肩膀。
却见滕翼直起腰来,转头看著瑞王,目光灼灼。
瑞王被他看得吓了一跳,随即问他:“怎麽,小翼,难道你又想到什麽了?”
滕翼摇了摇头,眼中神色暗淡下去,道:
“李承宪所中之毒,乃是一种叫黑眉赤锦的剧毒之蛇的毒。我曾见过中此毒之人,活不过七天。”
众人闻言,均是神色大震。不料此毒竟如此厉害。
随即又听滕翼道。
“我不甘心。”
“不能就这麽放弃。”
“当年我爹未能找到此毒的解药,但并不代表没有人能找到。”
滕翼看向躺在床上的李承宪,继续道:“不管怎麽样,我都不能就这样放弃他。不到最後一刻,绝不放弃任何希望。”
瑞王听他如此说,这才放心下来,道:“小翼能如此想,我便放心了。”顿了一下,又道:“小翼,我离开京城之时,晋臣也已离开京城,向这里赶来。他虽有些事耽搁了,但想来这几日应该也会到了。等他来了,你们二人再行商议,说不定,晋臣能解此毒。”
滕翼闻言点点头,便又转向床上的李承宪,深深地注视著他。
众人看此间也没什麽可以帮忙的,便都一一散去,只留滕翼在这里照顾李承宪。
其实滕翼知道,黑眉赤锦的毒极烈,即使是与侗彝族医学截然不同的中原医学,也并不能解。
但滕翼却并不绝望。
或许是想起了李承宪这些日子来跟他说的:善战者必死於战。
或许是在不知不觉间,滕翼竟已经接受了这种说法,接受了李承宪会死於战场的可能。
也或许是滕翼又想通了什麽。
李承宪,我不会放弃你的。我会尽我的全力,用尽所用方法来救你。
但是你终究能不能活,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大不了,生死相随而已。
更何况,现在还有一线希望,不是吗?
七夕番外
这日是七夕。
李承宪很兴奋。
从早几天就开始准备了,等著盼著好几天,这才等到了正日子。
晚上从营中出来就直奔医馆,拉了滕翼就回家。
滕翼还有些摸不著头脑──毕竟七夕是中原的节日,侗彝族不过这些的。
两人一起在小院中吃了晚饭──饭菜是订的城中最有名的酒楼的,酒是李承宪花了心思才找到的陈年女儿红。
吃完饭,李承宪便拉著滕翼出了门。
此时刚入夜,华灯初上,街边亮起盏盏花灯,样式别致,霎时好看。街上很是热闹,车水马龙,人潮如织。
滕翼自是没见过这些热闹,自是开心,跟著李承宪在街上东瞧瞧西看看,玩得很开心。
夜渐深了,人潮也渐渐向城郊河边涌去。两人也随著一起跟了过去。
来到河边,滕翼看著无数男女在河边,成双成对,正将一盏盏莲灯放入河灯。
李承宪也买了一盏莲灯,拉著滕翼来到河边一处僻静处。
滕翼奇怪,便问起李承宪。
李承宪惊讶:“小翼不知今日是什麽日子?”
滕翼脸红了一下,这才道:“不知。”
李承宪便笑著解释:“今日是七月七日,七夕乞巧节,相传是天上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也是人间有情人互述爱意的日子。所以每年此日,城中都热闹非常。七夕还有习俗,便是爱侣一起放莲灯,将写有两人名字的莲灯放进河中,若烛火不灭,那莲灯上写著名字的两人便能一世都在一起,和和美美,长长久久。”
说罢,拿出纸笔,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便将纸笔递给滕翼,示意他写上自己的名字。
滕翼本不信这些,又闲两人这样写名字放莲灯的,又矫情又肉麻,本不欲写。终拗不过李承宪在一旁哀哀乞求,这才不情不愿地接过纸笔。然而看著那张小小纸片上,用朱砂写著的“李承宪”三字,却又臊了起来,怎麽都落不下笔去。
李承宪在一旁看得心焦,怕他又改了主意不肯写,催促道:“小翼,快写啊!这名字要自己亲手写上去才有用的!还是说……你不愿意跟我在一起?”说著又拿幽怨的目光看著滕翼。
滕翼被他看得心中不自在,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写还不成麽?”说完提起笔来,却仍是感觉笔上沈重,无处下笔。看得一旁李承宪又拿幽怨的目光看著他,终於深吸一口气,落下笔去,在李承宪名字旁边郑郑重重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滕翼。
李承宪这才舒了一口气,将那张纸片折了两折,放进莲灯中,点上烛火,与滕翼一起将莲灯放入河中。
看著那盏莲灯在水中荡了几荡,终於随著流水平稳地向城外流去,与远处点点莲灯汇成一片,只见火光点点,飘飘摇摇,煞是好看。
李承宪不由感慨。呈这莲灯之福,希望两人终能一世都在一起,长长久久。
当然会在一起。两人经历了这麽多,不是容易至此,我又怎肯再放他离开我。
回过头来看滕翼,却见他也正望著远处的一片莲灯,若有所思。
滕翼突然转过头来,道:“原来,你们这里叫做七夕。”
李承宪没听明白他在说什麽,问道:“什麽?”
滕翼看看他,又将头转开,道:“我是说,七月初七,原来你们这里把他叫做七夕。”
李承宪仍旧一头雾水:“是啊,怎麽了?”
“没什麽。”滕翼道,望著河面上渐渐飘远的莲灯,“这一天,是我的生辰。”
李承宪闻言一呆,才反应过来:“是你的生辰?”
“嗯。”滕翼点点头。
“你怎麽不早点告诉我?”
滕翼无所谓地摇摇头:“我以为没什麽大不了的。”
李承宪泄了气一般,“小翼,我居然不知道你的生辰。”又拉过滕翼,与他面对面,诚恳地说:“抱歉,小翼,我……我居然不知道你的生辰……”
滕翼摇摇头道:“没什麽,你不知道,是因为我没说啊。”
李承宪仍是一脸懊恼,道:“不是啊,我……我居然不知道你的生辰是什麽时候……我怎麽这麽粗心?”
滕翼看他一直自责,也觉好笑,想了想,便安慰他道:“这也没什麽。大不了,明年你记得不就是了?”
李承宪闻言,道声也是,便又转忧为喜,拉起滕翼的手,紧紧握住,道:“小翼,从今以後,每一年我都会记得,都会为你庆生,好不好?”
从今以後,你的每一年都是我的,你的每一个七夕,每一个生辰都是与我在一起。
滕翼感受著手上传来他的温度,看著他认真的眼神,沈默许久,终於微微一笑,道:“好啊。”
李承宪闻言自是喜不自胜,看著滕翼月光下的笑颜,一双眸子映著河中烛火,闪闪烁烁,亮得仿佛天上的星辰全都落进了这眸子中一般。便觉得这人真是自己一生都不肯放开的珍宝,伸手将他揽进怀中,紧紧抱住。
“小翼,小翼,我们永远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了。”
窗外不知不觉下起了雨。
屋内纱帐随著窗外刮进来的风一荡一荡,隐约可见床上两具赤祼的身体紧紧交缠在一起。
“小翼……小翼……”
“唔……”滕翼承受著身下一下下猛烈的撞击,努力保持著神志,艰难地道:“李承宪……外面……外面下雨了……”
李承宪又是一个重重地挺身,顶得滕翼话都未说完,便演变成一声暧昧的呻吟。
“不要管它……小翼……”李承宪伏在滕翼身上,下身有力地摆动著,两手撑起身子,伸手拂开滕翼颊边汗湿的发,“只看著我,小翼……”
说著又是一番猛烈的攻击,滕翼只觉自己要被整个撞散了一般,拼命咬著唇抵挡著几欲冲口而出的尖叫,低声地呜咽著。
李承宪看著身下的人浑身都泛起豔丽的红色,蜜色的肌肤上渗出薄薄的汗,渐渐汇聚,沿著那紧实的皮肤一滴一滴地流下去,看著那人双唇都被咬成嫣红,更是按捺不住,俯下身子去亲吻他,下身更加快了攻击,将那人逼得张口欲叫,一声声妖异地呻吟却被他全数吞进口中。
滕翼的双手也无意识地攀上李承宪的脖颈,紧紧搂住,将他拉向自己,两人唇舌交缠,互相交换著呼吸与津液,彼此都被这缠绵的吻和激烈的情爱弄得气息紊乱几欲疯狂。
感觉到滕翼抓著他的手越来越用力,身体也紧绷起来,知道他快达到顶峰,李承宪却突然停了下来,将自己抽了出来。
滕翼在将要爆发的边缘却被迫停了下来,正不解地看著他,那双清亮的眸子也染上了嫣红的情yu和焦躁。
李承宪看得更是情动,嘿嘿的笑笑:“小翼……”
将他翻过身去,趴跪在床上。
滕翼骤然被摆成这样陌生的姿势,不解地回头询问:“李承宪?”李承宪却又贴了上来,胸膛紧紧贴著他的背脊,下体那个早已顶弄得他快要疯狂的热物又Сhā了进来。
滕翼被这下袭击顶得整个人都向前倾去,被身後的人紧紧扣住腰身,又拉了回去,狠狠地抽Сhā起来。
身後传来一下一下的撞击,由於这样的姿势,一次次的深入更是深深的撞在体内的某处,快感一波一波地传来,滕翼只觉这强烈的感觉要将自己整个淹没,双肘支撑著身体,仍是被身後沈重的撞击顶地向前耸去,快感激烈得滕翼叫都叫不出,根根脚趾头都蜷了起来。
“小翼……舒服吗?”
滕翼哪里还答得出话来,呻吟声抑制不住地冲口而出。
李承宪看著滕翼身体紧绷,双手握成拳,身下的床单早已被蹂躏得不成样子,身下动作更是加快。
看著少年的身体,蜜色的皮肤泛著红润,透著汗水的光泽,肩胛骨随著那人身体的战栗微微颤动著。近年来快速拉长的四肢,修长纤韧,已有些肌肉隆起,纤长而又紧实,随著他的一次次撞击绷紧著,更是绷起漂亮的线条。少年的头颅深深埋在两肘间,头颈深深曲起,由颈到背的线条被绷紧,更是好看地不得了。
李承宪抑制不住,附过身去,膜拜般亲吻著他的後颈,辗转吮吸,直至那里留下一个个嫣红的小点,这才又转向肩胛,细细密密地吻著,下身更是用力耸动著,将自己深深地送入少年的身体。
滕翼早已被身後的人撞击得支撑不住,瘫软下去,腰却还被那人紧紧扣住,唯有臀部还高高跷起,迎接著身後的攻击。趴伏在床上,脸被压在床单上,随著身後一下下的撞击磨蹭著床单,口中是怎麽也止不住的恼人的吟叫,那声音妖媚得滕翼自己都不敢相信。
像这样全身心都被李承宪掌控,完全沈浸於李承宪带给他的巨大快感,这样将要疯掉,将要在剧烈的快感中不知会变成什麽样的感觉,让滕翼心中一阵恐慌,口中哀哀地唤著将他变成现在这个可耻样子的人:“李承宪……李承宪……”声音却是都带著哭腔,妖娆得自己都不认得了。
李承宪亲亲他的脸颊,下身更是加快了冲刺的速度,狠狠抽动著,听著身下那人的声音愈发高亢,终於尖叫一声,浑身紧绷著射出。
被他後|茓突然夹紧,李承宪闷哼一声,又快速地抽动几下,也低吼著射了出来。
窗外雨仍淅淅沥沥,屋内静悄悄,只余两人低低的喘息,弥漫著情事後暧昧的气息。
滕翼仍是大口大口喘著气,却伸手推推仍压在他身上的李承宪:“李承宪……外面下雨了……”
李承宪笑笑,吻了吻他的面颊,道:“小翼,你知道吗?七夕的雨又叫相思雨。这雨不是雨,是牛郎织女相会时落下的泪。”李承宪将滕翼搂住怀中,一下一下地顺著他的发:“小翼,我们比他们幸福多了。牛郎织女一年只得相会一次,而我们却能时时在一起,一世都在一起。”
李承宪将滕翼紧紧搂住怀中:“小翼,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我爱你。你呢?”
滕翼被牢牢禁锢在他的怀中,脸埋在他胸口,听著他沈稳有力的心跳。
许久,才闷闷地发出一声:“嗯。”
窗外相思雨纷纷而下,屋内两人相拥而眠,沈入梦乡。
56
之後几日,滕翼一直守在李承宪身边,悉心照顾。
黑眉赤锦之毒虽无法解,但滕翼仍每日为李承宪熬药喂药,力争先止住出血,再做下一步考虑。
就这样,到了第三日,滕翼正在医馆照顾李承宪,突然听门外有人来报。
原来是瑞王给他捎来消息,楚晋臣终於到湛城了!
滕翼闻言大喜,急忙赶到门外,却见一辆马车已疾驰而来,车前坐著手握缰绳的驾车之人正是久别的楚晋臣。
楚晋臣从马车上下来,来不及与滕翼打招呼,便转进医馆内,去看李承宪的情况。
看了看李承宪的情况,又诊过了脉,楚晋臣的面色也沈了下来。
滕翼见状,忙问他李承宪到底怎样,楚晋臣沈吟许久,才道:“确实是黑眉赤锦之毒。”
滕翼闻言忙问:“此毒可有法可解?”
楚晋臣看看他,叹了口气道:“此毒我只在医书上见过,相传黑眉赤锦此蛇为西夷特有的毒物,剧毒无匹,中毒者七日内便会不治而亡。无法可解。”
滕翼闻言身子剧震,摇晃一下,几乎摔倒。楚晋臣连忙上前扶住他,关切地地问:“没事吧?”
滕翼脸色苍白,紧咬牙关,默默地咬了咬头。
这时门帘掀起,原来是瑞王与史克等人得知楚晋臣回来了,也都赶了过来。一进门便见两人如此情状,便知事情不妙,李承宪的毒怕是没法可解了。
瑞王也上前去扶住滕翼,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转向楚晋臣,道:“晋臣,真的没办法了吗?”
楚晋臣也是一脸黯然。
“也不是全无办法。”滕翼突然道。
众人闻言,齐齐看向滕翼,等他说下去。
滕翼面色苍白,却神色坚毅,道:“黑眉赤锦是西夷之物。历来一物降一物,世间万物总是互相制约。向来剧毒之物,其所居附近必有相克之物。我……我幼年时曾在西夷的大青山中见过此蛇,想来,若是要寻可以克制它的东西,也必要向那大青山中去寻。”
瑞王闻言大喜,便问楚晋臣:“晋臣,不知此法是否可行?”
楚晋臣沈吟道:“也是有此一说。”想了想,又道:“我曾在一位医术大家的一本杂记中看到过,说曾在西夷发现过一种仙草,此草极其罕见,罕见到甚至没有名字。此草奇异非常,据说剧毒无比,然而却又有解毒奇效,想来是以毒攻毒之理?只不知这记载可真有其事。”
“我想……我想我见过这种草。”滕翼道。
楚晋臣忙问:“当真?你在哪里见过?”
“我曾在大青山中见过这种草。当时是一个月圆之夜,我在月下的崖边见到的。这种仙草通体泛紫,周围无别物生长。当时月亮刚刚出来,照著地上黑压压一片,竟是无数毒虫毒蛇,在那株草边环绕,逡巡不去,却又不敢上前。我当时年纪幼小,看到那幅景象,也不敢靠近,可又忍不住好奇,便躲在一旁偷看。只见月亮渐渐升上天空,光华愈胜,那些毒虫毒蛇便开始相互争斗撕咬,死伤无数。斗到最後,那些毒物纷纷死去,竟只剩一只极其小巧的毒蛇,那蛇咬下那株仙草,吞下肚去,这才离去。”
众人闻言骇然,原来世间还有如此奇异之事。想象当时景象,竟是无比妖异。
滕翼又道:“我知道黑眉赤锦之毒无解。晋臣也无法可为,想来是无法解毒了。那时我便想起了那株仙草。那仙草剧毒无比,无数毒物趋之若鹜,却也被他克制。或许,那仙草便是克制黑眉赤锦之物。”
“所以……所以我想,或许李承宪的生机……在西夷。”
滕翼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坚定无比:“我要带李承宪回西夷去。”
瑞王看他如此,便知他决心已下,无法阻拦。又知李承宪之毒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便只得答应。
一旁的史克却道:“此法虽是可行,但此地距西夷路程遥远,只不知承宪他……”
楚晋臣道:“我待会开张方子,虽无法解毒,想来也可以延缓毒性发作,只不知能支撑几时。”想了想,又道:“小翼,我倒教你一个法子,你只管去寻一个人。”
滕翼疑惑道:“什麽人。”
楚晋臣尚来不及回答,却听门外马车中一个声音道:“楚晋臣!”
楚晋臣笑笑,也不解释什麽,便引著众人出了门,来到马车边。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马车中竟还有一人。
滕翼只觉这声音听著甚是耳熟,然而一时又想不起来,只是听著那人声音虚弱低哑,似是大病未愈。这人跟楚晋臣乘一辆马车而来,想来是楚晋臣照顾的病人了。
只听马车中人咳了两声,又道:“变著法子哄我的东西,好人却都让你做去了。难道我是那见死不救的?”
众人也都觉此人声音耳熟,不知那人是谁,只有张冀长隐隐变了脸色,竟似已猜出那人身份。
瑞王想了想,也听出了车中之人的身份,也走了过去,与楚晋臣笑笑,向车中人道:“我们自知道你不是那样人的。”
车中人听瑞王发话,便没甚话说,冷哼了一声,道:“接著。”
话声未落,一个小瓷瓶从车窗中飞了出来,掉在楚晋臣怀里,楚晋臣慌忙接住。
看了看,楚晋臣又收了面上的笑,担忧道:“怎麽,竟全给了他?那你自己……”
车中人又道:“我没什麽。死不了。”说著又是一阵咳嗽。
楚晋臣想想,觉得也是无碍,便将那瓷瓶递给滕翼,道:“便是这药了。此药精贵无比,天下间仅此一瓶,皇宫大内都再寻不著的。此药有固神续命之功,虽说不上生死人肉白骨,但吊著李承宪的性命,直到找到那仙草,想来也是无碍。”
滕翼闻言接过瓶子,只见这小瓶竟是整块翡翠雕成,通体晶莹,瓶底一点凝碧,隐隐可以透见瓶中有四五粒药丸。打开瓶盖,凑近一闻,便知此药名贵异常。
滕翼收好瓶子,向那马车一揖,道:“多谢赐药。”
车中那人并不答言,只是仍是一阵咳嗽。
瑞王听到那人咳嗽,知他身体也是不佳,便道:“你自己也是大病未愈,还是赶快安顿下来好好休养吧。晋臣留在此间,与小翼一起,再给承宪看看。”说完又转向张冀长,道:“冀长,就麻烦你送他去府中先歇下吧。”
张冀长闻言,竟仍是呆愣,木木然领命,坐上车沿,驾车去了。
众人也一一散去,滕翼与楚晋臣又重回医馆照看李承宪,开了几副药与李承宪服下。
第二日,滕翼收拾妥当,架上一辆马车,与众人告别,载著李承宪向西而去。
57
滕翼架著马车,载著李承宪,一路披星戴月,日夜兼程,终於在七日後回到了西夷大青山脚下。
阔别一载,终於重回故乡,见到了一直挂念的父母和姐姐,滕翼却来不及与家人说些什麽,便收拾东西,离了家,与李承宪一起进了山。
滕家人乍见小儿子平安回了家,担著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却见滕翼竟带著自己家误了亲的李承宪回来,又见李承宪身中剧毒,昏迷不醒,便也不拦著滕翼,由著他们二人匆匆又离了家。
大青山中山路曲折,地势复杂。滕翼未带旁人,自己负起李承宪,一步一步向山中行去。
李承宪虽吃了那小瓷瓶中的药,一时无性命之虞,却仍旧昏迷不醒。
此时滕翼背著他,渐渐向大青山深处行去。
渐行渐远,进了山中,进了这滕翼从小生於斯长於斯的大青山,道旁景物依旧熟悉,一花一树,一草一木,就连天上飘过的每一片云,都是滕翼从小便知,从小便识的。
自己从小在这里生长,日日在这里玩耍。
这里的每一处我都是熟知的。
这巍巍大青山一直如母亲般包容我,接受我。
他赐我食物,赐我衣服,赐我珍奇药草,赐我用度之物。赐我如这山般健壮的体魄,如这云自由的灵魂。
如今,他必定也会把你还给我。
滕翼向上托了托李承宪。
李承宪,我们到家了。
滕翼来到山中一间小木屋,停了下来。
这小屋处於深山之中,是山中以为鳏居的老猎户所有,滕翼儿时常来此处玩。後来那老猎户去世了,此处便荒废了下来,滕翼平时进山若是天色晚了来不及回去,倒还常常来此处歇息。
滕翼背李承宪进屋,将他安置在床上。环视四周,见此处自他走後便无人来过,到处积满了灰尘,便著手打扫屋子。
收拾好屋子,滕翼来到床边。看著李承宪仍是双目紧闭,面色发紫,虽一时无性命之忧,却仍是不醒。
伸手掖齐被角,用手抚平他的鬓发。
李承宪,我一定会救你的。
站起身来,背起药篓出门去。
话虽如此,那仙草却不是如此好寻的。
滕翼每日在山中四处寻找,因那草极为罕见,又常生长在悬崖峭壁等人迹罕至之处,滕翼便专捡些险要难寻的去处寻找,盼著运气好,能够碰见这草。每日去些悬崖陡峭怪石嶙峋之处,其间凶险自不必提。
然而即使如此,却仍未能寻到那草。
滕翼虽暗自著急,却也无法,只得每日采些药草回来与李承宪,或敷或服,虽不能去了他体内的毒,总有些效罢了。李承宪身体一日日衰弱下去,每隔十天便又有些毒发的迹象,滕翼便依楚晋臣之言将那翡翠小瓶中的药丸倒一粒给他吃,这才好转过来。
就这麽一日日拖著,滕翼也是心急,看著李承宪一日一日衰弱,生命仿佛渐渐从体内流去,真恨不得受伤中毒的是自己。
但他终究知道,越是如此,自己越要坚强,才可以救活李承宪。
才可以救活两人。
於是滕翼又打点起精神,重新回到山中,向那更凶险隐秘之处寻去。
而眼见那瓶中药丸将要吃尽,滕翼终於在一处陡峭的崖壁下寻到了那株仙草。
那是一处极隐蔽是悬崖,即使是从小在这山中疯惯了野惯了的滕翼,也并未来过。
那日滕翼采药来到此间,见此处偏僻,鲜有人迹,心念一动,便来到崖边往下探看。
远远便看到崖底一片厚厚的草甸,没有什麽人来过的样子。
悬崖即使陡峭,嶙峋的石缝中仍顽强地长著些草木,大眼看去,倒也不乏珍惜药材。
只是悬空却有一片崖壁光秃秃的,什麽都不长,与周围零零星星长著草木的崖壁相比,看起来很是突兀。
滕翼不由心中大动,大概看了下路径,放下手头东西,顺著一旁的藤蔓慢慢攀了下去,荡到那处崖壁。
只见黑灰的岩壁上,总有一丈见方,寸草不生,而在那岩石中心,一条深深的岩缝中间,孤零零探出一株小苗。
那小苗柔柔弱弱,在初夏的微风中轻轻摇曳著,嫩绿的叶子中心包裹著小小的嫩芽,尚未抽出,却已带著点点紫气。
滕翼激动不已,想来,就是它了。
只是根据楚晋臣所讲,还有自己所见,这草似是月圆之夜才会长成,算算日子这才月初,离月圆还有十天左右,想来必是要到那时再采这草才有效。
虽也可以试著将它先连根摘下,带回去种在屋边,倒省了许多事。只是大凡这种奇花异草一般都有些邪气,一旦移了,便很难成活。
李承宪的命便在这小小一株草上,滕翼实在不敢冒险。
顺著藤蔓又攀回崖顶,滕翼收拾好东西回了小木屋,待月圆之夜再做打算。
李承宪,我找到了。
不论要做什麽,不论多麽艰难,我都会拿到那株仙草。
李承宪,我一定会救活你的。
58
终於到了月圆之夜。
窗外一轮满月刚刚升起,滕翼已收拾好行装,准备出发。
最後看一眼李承宪,滕翼神色益发坚定。
此行我必取到那仙草。
我一定会救你的。
山中月色正好,空中银月皎皎,然而崖下却是一片影影绰绰,纷纷乱乱。黑暗中仔细分辨,原来是无数毒虫毒蛇正围绕著那株仙草,蠢蠢欲动。远远望去,鬼影幢幢,甚是怕人。
而那株仙草,竟已伸展开叶片,露出中心一点嫩芽,通体泛紫,在月光下显得妖异异常。
滕翼腰中系著藤蔓,吊下崖去,将自己隐藏在崖壁上一处凸起的岩石後,悄悄望著那里。
只见月亮越升越高,那群毒物也越发躁动不安,已有些弱小之类已开始相互争斗。
渐渐,越来越多的毒物加入厮杀,相互噬咬,啃食,惨烈异常。
滕翼强忍住想要作呕的欲望,盯著那些毒物的动静,亦不时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
只见月亮越升越高,那处的厮杀也愈加惨烈。
如群魔乱舞,鬼魅横行,看得人两股战战,几欲拔腿奔逃。
终於,那里的毒物已尽数死了,仅余一条小蛇。
只见那蛇长不过三尺,粗不过麽指,通体赤红,暗色斑纹隐隐闪现,额上一道黑纹在月光下闪著妖异的磷光,正是万毒之王黑眉赤锦。
滕翼见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悄悄取出随身袋中一双鹿皮捕蛇手套,套在手上,强自按捺著,耐心等著。
只见月亮已上中天,正是光华最盛之时,那株仙草叶片也已完全打开,中心一点凝紫在月光下竟熠熠生辉。
那条小蛇绕著那草逡巡几圈,似是仍在观察周围是否仍有争夺者残存。待确定四周再无活物後,这才吐著信子向那仙草咬去。
那蛇张口咬出之时,正是最无防备之时。
滕翼等的便是此刻。
千钧一发之际,滕翼双腿全力一瞪身侧岩壁,顺著藤蔓飞速荡开,转瞬来到那蛇身旁,双手如电般探出,正拿住那蛇七寸。
那蛇两颗毒牙离那株仙草金一寸之距,却被人生生制住,反过头来张嘴便欲去咬拿住自己之人,却被滕翼另一只手精准地捏住三角形的小巧头部,再动弹不得。
滕翼手握著世间至毒之物,冷汗直流。丝毫不敢松懈,手中用力,那蛇渐渐瘫软下去,不再动弹,滕翼这才松了一口气,取出腰刀又斩下死蛇头颅,看那三角形的舌头咕噜噜滚下崖底去,这才放心。又想了想,拿刀剖开蛇腹,取出蛇胆收好,这才去看那株仙草。
这得来不易的仙草,如今终於到手了。
滕翼手不禁有些颤抖,小心翼翼地摘下那株仙草,收进一块锦帕之中,又拿布巾层层叠叠地裹上,这才收进怀中。
顺著藤蔓爬上崖顶,不由双腿发软,瘫在地上。
这才发现自己後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滕翼微微喘著气,望著皎洁的月轮,却是终於露出一个微笑。
我拿到了,李承宪。
回到小木屋中,将那仙草取出,小心翼翼喂给李承宪吃,又将那枚蛇胆也捣烂了给李承宪吞下去。
做完这些,滕翼便紧张地守在李承宪身边。
不知这仙草到底有没有效。
不管怎样,这是我们最後的机会了。
草药吃下去一盏茶的功夫,李承宪并没什麽变化,滕翼不禁有些担心。
莫不是这草竟没有效?滕翼不由担心著。
谁知没过多久,李承宪却突然开始抽搐,四肢僵直,双拳紧握,牙关紧咬,面容扭曲。
滕翼吓了一大跳,伸手去探李承宪,却惊觉他竟然浑身烫得如火烧一般。
滕翼忙去探他的脉,竟什麽也摸不到。
滕翼这下慌了,急得无法,只得硬填了条毛巾进他嘴里,防止他抽搐间将舌头咬掉,又拿冷水擦李承宪的身来降温。
谁知擦著擦著,那人竟又全身冰冷起来。整个人如一块大冰坨子,冰得滕翼手生疼。
滕翼又忙著给李承宪捂上被褥,紧紧搂著他,手上不停搓著他冰冷的肌肤。
岂料没过多时,那人竟又发起热来。
李承宪便这样冷热交替地折腾著,脉搏也是时有时无,有时又乱得不成章法,实在是滕翼见都未见过的情况。
滕翼慌忙照顾著,却莫名地又有些放心。
总归是有些效的。
想来这仙草定是有奇毒,虽或许可以以毒攻毒,克制黑眉赤锦的毒性,但这草本身的毒性发作起来也是会要人命的。
滕翼心中实在没底,不知这法子到底有没有效,也只得一直在旁照顾著,忙得焦头烂额。
就这样折腾了整整一夜,滕翼累得几乎瘫掉,李承宪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伸手探探他的额头,似乎已经不再发热发冷了,摸摸脉象也已平稳,全身因黑眉赤锦的毒而僵硬的肌肉也已松弛下来。
此刻的李承宪安稳地躺在床上,闭著双眸,平稳地呼吸著,面上黑紫已渐渐退去,照著熹微的晨光,竟微微有了些血色。
滕翼大喜,却仍是不放心,再三去摸他的脉,只觉虽滞涩无力,却终是像个活人一般,不再有些将死之象。
滕翼瘫软在地,伏在李承宪的床边,不禁痛哭出来。
李承宪,这毒终於是解了吧。
李承宪,你可活过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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