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有自己正在被疏远的感觉?
袁城一向有着比野兽还敏锐的直觉,对于这个被自己寄托太多旖旎念头的小儿子,更是时刻精密关注。他不相信自己在这方面的感觉会出错。
那天晚上父子两人对坐吃饭,突然老管家接了个电话,望向袁城:“先生,大门外说拍卖行的东西送到了,是挂在您名下的东西?”
“是该到了。”袁城放下刀叉,又仔细的擦了擦手,“小心一点运进来。”
朗白不明所以,只沉默着继续吃他的饭。没过几分钟,几个穿制服的拍卖行工作人员推着一辆类似于移动桌面的铁架车走进来,在老管家的指引下一直推到朗白身边的空地上,然后两扇精钢的“桌面”从中间打开,露出里边一副平摊着、铺着泡沫塑料薄膜的油画。
朗白学艺术学了不短的时间,隔着塑料薄膜一看,就忍不住放下了碗筷。等到工作人员小心翼翼揭开薄膜的刹那间,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快步走到油画边。
袁城似乎对小儿子的反应感到很愉悦:“喜欢吗?”
朗白咳了一声,“……真迹?”
“送给你的。”袁城说,“你觉得爸爸会给你假的?”
朗白仔仔细细的盯着油画看了一会儿,又让人举起来,他走远了几步,站在那里看了半天。袁城看他神色里有些谨慎的意味,就问:“不喜欢?”
“不,我只是有点难以相信……”朗白笑起来,“我一直在收集夏加尔的画册,不过真迹还是第一次看见,太不真实了。”
袁城站起身,走到朗白身后。父亲的身量比尚且年幼的小儿子要高多了,他毫不费力的从朗白头顶上望向那幅油画,双手搭在朗白肩上,低声笑道:“我给你的,都是真的。”
朗白沉默半晌,反问了一句:“没有假过吗?”
“……没有。”
袁城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心里有点没底,毕竟他竭力在小儿子面前表现的是慈父的外表,内里实质是什么,他自己心里清楚。
朗白扭头望着父亲,半晌点点头:“谢谢您。”
朗白以前也说过谢,但是如今听起来,却有些微妙的不同。
袁城并不是突发奇想跑去买张画来讨孩子欢心的,他以前听朗白无意中提起过夏加尔的某张画多么让人陶醉,那语气就跟他赞美单人迫击炮的外形多么富有艺术性一样。袁城对机械很在行,但是对于绘画就一般般了,他无法理解夏加尔的画如何能跟单人迫击炮相提并论,但是毕竟朗白提起过,他也就记在了心里。
袁城照顾小儿子的方式活像追求比自己年纪小很多的情人,当他发现夏加尔的这幅画买收藏者抛出拍卖的时候,立刻就让助手以他的名义去参加竞拍了。
袁家几代没出过搞艺术的,朗白是唯一一个会拿画笔的袁家人。袁城以为他看到画会很高兴,但是听到朗白说谢谢的时候,似乎又不如他想象的那样高兴。
发生什么事了?还是我做错了什么?
袁城正默不作声的想着,突然听朗白问了一句:“我记得以前您身边有个周浩海,以前在伦敦艺术学院上过学,还曾经开过画廊,他还在吗?”
“他是周正荣的儿子。”袁城想说他年前因为收受贿赂而被自己送进监狱里去了,但是迟疑了一下,又没有说出口。
“哪天把他叫上来吧,”朗白漫不经心的说,“陪我看看画什么的。”
袁城顿了一下,笑起来,“……你高兴就好。”
袁城在这个最危险也是最暴利的行当上干了二十年,袁家声望如日中天,几乎横跨两大洲,为了洗钱方便各种行业都有涉及,堪称一方巨头。金钱、地位、权力、威望……一切世间最奢华的东西都供他随心所欲的索取,而他如今想要的也不过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小儿子。
只要能让孩子自己心甘情愿的靠过来,要什么袁城不给?
几天后朗白回家的时候,发现卧室里挂着一套衬着银灰色衬衣的黑色西装,没有商标,很明显是手工定制。他一试穿,尺码刚刚好,腰身袖长都恰好妥帖。
身后传来两下鼓掌,朗白猛地回过头,袁城站在卧室门外,对他微笑:“看起来你的尺码我都记对了。”
“……”
“你慢慢长大了,以后要出席的正式场合越来越多,总得有些正装。”袁城走到朗白身后,从镜子里深深凝视着小儿子的脸,“这套黑的可以准备今年参加公司年会的时候穿。”
在听到袁城后半句话的时候朗白眼底闪过一丝奇异的光,随即被他自己压下去了,“ 嗯,谢谢爸爸。”
袁城的直觉比野兽还要灵敏,他觉得朗白这次的道谢似乎更加高兴一些,有种说不上来的兴致在里边。
但是袁城没说什么。有什么关系呢,朗白在家不修边幅的时候就很好看,洗完澡穿着浴衣也很好看,穿着正装、打着领带的时候,照样入得了袁城的眼,甚至还别有一番感觉。看着这样养眼,让他去外边正式的社交场合里玩一圈,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站在朗白身后,对着镜子里的小儿子欣赏了一会儿,突然伸出手,仔细把朗白衬衣的第二颗纽扣扣紧。
银灰色丝织料子柔软光亮,衬得锁骨皮肤几乎剔透,灯光下甚至有种泛光的错觉。
这个动作几乎把朗白完全圈在了怀里,有些过于亲密了。朗白稍微顿了一下,只听袁城俯在他耳边说:“那天在酒吧里我对你生气,其实不是我故意的,原谅爸爸好吗?”
朗白几乎连手指尖都僵硬了,半晌才点点头。
“爸爸当时说的话,不要当真好吗?”
朗白又点点头。
袁城满意的笑起来,拍拍他的脸,“好孩子。”
朗白回过头,盯着父亲背着灯光线条坚硬的脸。袁城很享受小儿子的注视,但是他看上去不动声色,至少十五岁的朗白暂时还看不出父亲神色间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他这样看了一会儿,才低声问:“爸爸。”
“什么?”
“我有个问题想问您。”朗白吸了口气,因为过于小心翼翼,声音都显得有些虚弱起来,“ 是……关于我母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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