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羽决定绕远路回去,既然无事可做。他立在地铁站台的边缘,注视着黝黑的隧道尽头被点亮,扩散成一团晕彩,车头从光环中探出。有干净的风被带出,吹散狭促大厅里浑浊的空气,这熟悉的味道,像是被某种化学物品过滤,或者是铁轨与车轮摩擦所产生,使人将之与地铁一一对应。无数次,他和九月跑过长长的秘道,追赶刚进站的列车。他们喜欢的游戏是,分开站在两个随机的位置,比谁离车门更近,负者必须一路站回去。他喜欢看九月被风吹散的头发,贴着鼻尖指向他这里,喜欢看她眼神里的期待和小小失望,还有得胜时故意竖起两根指头扮傻。
现在的站台上已经有精细规划出的停车线和等候线,所有人都一簇簇挤着。可能每次技术的革新,其实也是对生活乐趣的抹杀。这个问题太哲学,嘉羽未及思考就被身后的人群推进车厢。
站在第一节车厢的好处在于,靠在司机身后的玻璃上,嘉羽第一次见到闪动着各色按钮的控制台,原来隧道并不是漆黑,而是被白炽灯无精打采地照亮。轨道两侧积水不少,水面震颤,扭曲灯的模样;路也不平,驶出不远便是上坡。假若地下有另一个世界,那里的生活肯定远比想象中的曲折和精彩。比如忍者神龟。比如邋遢大王。
嘉羽被自己的臆想逗笑,绕过栏杆面向车外。列车进站,无数白亮的身影一闪而过,渐渐定格在几副望眼欲穿的面孔。他的目光随着这些人进入车厢,站定,环顾:大妈开始打盹,肥胖的身躯牢牢卡在两位中年男人之间;刚下班的西装男很斯文地举着晚报看八卦,白衬衣领早已站立不稳;情侣躲在角落发出亲昵的笑声;更多的人显出隐忍和无可奈何的表情。
腰眼被毫无防备地戳了一下,又痛又痒的感觉简直是对沮丧情绪的火上浇油,他回头正要发作,发现竟然是尚平。接下来乘客们的注意力出奇地达成一致:两个年轻人在车厢里张开双臂来了一个熊抱,然后用拳头的正面及上下侧轻碰三下,接着击掌,拇指相对环绕半周,最后以响指结束这个古怪的仪式。嘉羽和尚平显然对自己还能如此熟练地表演很是欣喜,相互会心一笑。
那不勒斯的九月 第一部分(6)
你小子真是神出鬼没,不会是在美国混不下去,偷跑回来了吧?尚平依然老样子,依然受不了嘘寒问暖那一套。
是啊,机票都买不起,只好一路挖洞过来,刚好接上地铁,我还算是给国家建设添砖加瓦了呢。嘉羽清清嗓子,活动一下闲置许久的声带。
他们原是室友。从大一到大四,调整过三次寝室,他们的床始终相邻,别人都是脚对脚睡,唯独他们头对头。每晚卧谈至凌晨,或者去后门吃夜宵,第二天一起逃课,生活惬意非常。某次嘉羽在电影里看到黑帮弟兄会面时的问好很有节奏感,便偷来与尚*复模仿演练纯熟,四处展示,以至后来终于审美疲劳,嘉羽见面刚要对拳,尚平便赶紧兀自打个响指了事。
四年兄弟两年杳无音讯,话题在磕磕绊绊中缓慢进展。听到嘉羽刚回国还无落脚处,尚平一拍胸脯便要接他去自己的住处。虽然是出租屋,但毕竟是自己人,住着舒服。他说。
嘉羽点头称是,嘴上却说着还有急事要处理,等过些天再考虑。
尚平听到报站,就要下车,赶紧掏出纸笔,留下电话号码。临走的时候反复叮嘱,忙完了一定联系啊,我去接你。电话别丢了,不然再见面说不定都是五百年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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