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多伦多,此时正是深夜。
寒冬的街头,行人寥寥,偶尔有人经过,也是衣领高耸,步履匆匆。汽车也不多,结了冰的街道上滑溜异常,开车的人都小心翼翼,如蜗牛般爬行。白天的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直到傍晚时分才停住,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没有人经过的绿化带上看上去还是皑皑白雪,而行人踩过、车辆碾过的街道上,则变成了污秽不堪的烂泥,在零下十几度的冬夜,有的地方已经冻得结结实实,有的地方则因为踩踏的人多,只结了一层薄冰,干净的雪鞋一不小心踩进去,出来已是灰糊糊一团。
借着路边的灯光,张啸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鞋子,但心里想的却和鞋子完全没有关系。妈妈去世已经一个星期了,今天才把她身后的一系列事情办完。多亏了爸爸老同学的鼎力相助,不然,他一个19岁的少年,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国外,要把这些事情办妥当还真不容易。尽管如此,这半年的时间里,他一面要照顾生病的妈妈,一面要赶上学校的课业,还要应付其他拉拉杂杂的事情,医院学校两头跑,早已累得疲惫不堪,更别提妈妈临终前的一段时间,他几乎是全天吃住在医院里。
站立在相对白天来说过分安静的街头,张啸握紧双拳,仰起头来看着天空。雪后的夜空呈现出一片宁静的蓝色,绸缎般光滑,偶尔有一两颗星星在云层中若隐若现,仿佛调皮的情人在捉迷藏。
“晓晓。”张啸喃喃。
妈妈临终前握紧他的手:“阿啸,回家吧。别怨恨你爸,他也很不容易。还有那个叫庄晓的女孩,她是个好姑娘,别错过了。”他别过头,不让妈妈看到自己眼中的泪。
其实妈妈在来之前就察觉到了吧,可是她一直没有揭穿,安然地接受爸爸的安排,平静地配合医生进行各项治疗,甚至在得知自己病情恶化的时候,她仍然要求他瞒着爸爸,因为她不想自己的丈夫内疚难过。如果可以,张啸相信,她希望永远瞒着爸爸。
张啸有一段时间是真的很恨爸爸,恨他的自以为是。他以为把他们呣子送到国外就是对他们的最好安排吗?他以为这样就可以使他们不受到牵连了吗?可他知不知道,妈妈来到多伦多、住进病房后,问他的第一件事就是:“我们家在哪个方向?”多少次在夜间醒来,他总是看到妈妈坐在窗台边,远远地眺望着家的方向,瘦削的身影斜斜的映在病房的墙上,干枯嶙峋。即使后来病得起不了床,躺在病床上的她仍然扭着头看向窗外,她还是想着要回家呀。
妈妈病重以后,他就没有再向家里打过电话。他讨厌自己打电话过去,电话那头却传来欢歌笑语、觥筹交错的声音,而他还得编织着安详和平的谎言去哄那个被人众星捧月的局长。他甚至怀疑,当初爸爸说他走不了其实是骗人的吧,他只不过是想把他们支开而已吧。
所以,今天下午,当叔叔吞吞吐吐地告诉他爸爸被检察院带走的消息时,木然地捧着妈妈的骨灰盒的张啸心里涌上的竟不是难过,而是释然。至少,爸爸没有骗他。
一对呣子从他身边经过。年轻的妈妈手中拎着一个大袋子,看上去不轻,小男孩才四、五岁的样子,乖乖地牵着妈妈的衣角,抬起头来奶声奶气地问:“妈妈,我们要回家了吗?”
“是的,我们回家。”即使看不见那位妈妈的脸,张啸仍能从她含笑的话音中听出满心的喜悦。
回家!妈妈临终前的话语又浮现在耳边:“回家吧,阿啸。”张啸被异国的冰天雪地冻得透凉结冰的心似乎一下子软了下来。
回家,回到那个有着十几亿华人的家,那个吴侬软语、杨柳拂面的家,那个有亲人、有兄弟、还有心爱的人的家。张啸觉得浑身的热血似乎沸腾起来,在加国零下十几度的深夜,他的脸颊却被热血烧得滚烫滚烫的,眼睛闪闪发亮。
回家,也许会有很多麻烦等着他,但那毕竟是他的家啊。抬头仰望夜空,夜色温柔,星星含羞带怯,就像情人低头的刹那风情。
做下了决定,张啸心中顿时轻松不少,抬步向前走去。前面的那个小男孩似乎走累了,扭着身子在向妈妈撒娇。年轻的妈妈蹲下来柔声哄着。张啸的心情很好,经过他们身旁时慢下了脚步,想着要不要帮他们一下。
突然,前面传来数声尖锐的汽车喇叭声,打破了这宁静的夜晚。张啸抬头看去,一道刺眼的车灯明晃晃地直射过来,伴随着不停歇地喇叭声,一辆失控的汽车朝他们疾驰过来。
电光火石间,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张啸猛地推了一把蹲在地上的呣子:“小心!”
“吱~”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刹车声,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庄晓被巨大的惯性带地猛往前一冲,如果不是周介卫为她系上的安全带,她此刻铁定撞到挡风玻璃上了。摸着被安全带勒得生疼的肋骨,庄晓茫然四顾:“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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