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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①袋鼠法庭:指非法审判。

“真冷静,”二号Сhā嘴说,“以至于冷静到极点,走向了反面。”

“就是说,没有狠狠地揍他一顿,”我说,“我怕我自身潜在的同­性­恋本­性­暴露出来,所以使用严厉与超冷静来掩盖自己。”

“不错。”

“绝对是!”

“妙啊!”

“他正在一点点地学,不是吗?”主席面有喜­色­地说。“要知道,”他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又转向其他人,“像这样的时刻我才会觉得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

“好,好。我承认。我是同­性­恋者。我一直是。我是一个霸道的母亲和一个软弱的父亲的产物。我对异­性­恋的热情只不过是个烟幕弹,一个聪明的计谋。阶级的烙印。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来,主席先生,您若肯屈尊到另一间屋来,脱下您的裤子,我会迅速地兽好你。”

“啧,啧,”二号说,他急忙记录下这一条。“你又倒退回去了。”

“你为什么仍然觉得必须攻击我们呢?”

“你为什么顽抗?”

“还这么刻薄?”

“给我们一次机会。要知道,我们是你的惟一的希望。如果我们不能成功,你就会丧失理智。”

“是的,是的,”我叹了口气又栽到床上。听他这么说我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你看,我太累了。自打吃下­鸡­蛋三明治后还没有再吃过一口东西呢。我的脑子都不会思考了。我需要睡觉。明天我还得去见考夫曼先生。我的头脑不敏捷的话,计划就全完了。我也就死了。玩儿完了。昨天夜里就煎熬了一夜。你们这些人来得越来越勤。求求你们让我安静几宿吧。听着,我来提个建议。给我三天,然后我跟你们玩马拉松。行吗?”

沉默。

“看啊,你们把我折腾成这个样子,我连觉都不敢睡了。我说的是真的。你们让我害怕了,”我伸出双手恳求他们,尽管我努力控制自己,还是哭了起来。我马上把头扭开,胸腔因抽泣而一绞一绞地痛。我挣扎着使自己重新振作起来,用袖子擦一擦眼睛,然后转过身来。

“现在感觉好一些了?”杰太太关心地问。

“还不太好,”我强挤出一个泪痕斑斑的微笑,“不过谢谢你问我。你太好了。”

停顿。

“你们到底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我叹息说,红红的眼睛央求地从委员会一个成员看到另一个成员。

“我们马上就说到这个事。”主席愤怒地说。

“咱还回到同­性­恋问题上来吧。”五号又拣起了这个话题,从他的语气听不出一丝怜悯之情。

“你们在钓鱼玩儿,”我有气无力地反驳说,“而这一切都是以我的时间和睡眠为代价的。”

“你有没有搞过同­性­恋?”一号坚持问我。

“没有。我是素食主义者。”

“回答问题!”

“没真搞过。”

“那是什么意思?”

“嗯……有一次……”

“啊哈!”四号高兴地叫起来。

“你瞧!你瞧!”六号喊道。“我们是对的。努德尔曼先生,你骗不了我们。”

“假如‘是对的’如此重要的话。”我耸耸肩。疲倦极了。

“绝对重要,”杰太太说,“我们必须得出结论,否则就算失职。你不会以为政府职能部门什么活都不­干­自拿钱,对吧?”

“接着说,请说。”主席催促我。他全神贯注地看着我。

“嗯,在我13岁时,我在昆士区我家旁边的林子里散步,你知道,森林公园。”

“往下说。”

“这时我碰上那——”

“我——我——我——不是告诉你们——们——了?先生们。”五号Сhā言道。

“让他说完!”主席大声说。

“我撞上了那家伙,他死缠着我不放。后来他问我:‘嘿,小伙子,想让我帮忙吗?’‘帮什么忙?’我问。‘想让我给你Kou交吗?’他说。”

“Kou交?”四号拨弄着袜带问道。

“吮吸荫茎。”主席什么都懂似的说。

“噢。”四号说,并且在纸上匆匆地记着。

“那你怎么办?”一号装出一副沉思的样子探问我。

“我吓得要死,拼命跑出了树林。”

“他跑了!”一个人喊道。

“跑了!”另一个人附和说。

“跑出了树林。”他们都站了起来,齐声欢唱和鼓掌。

“拼命地跑!”乱舞群魔中的一位大声喊道。

我极不舒服地等待这一切快点结束。

“啊哈!”主席终于惊叹道,兴奋劲降了一点,并开始飞快地记笔记。“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这个情况?”

“因为我没有想到它有什么意义。”

“有意义。让我们来决定它的意义。”他表现出极大的关心。

“可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不能告诉你。是要载进绝密文件里的。”

“可我必须知道。知道自由信息法案是­干­什么的吗?我有权力知道我的人格是不是被歪曲了。为什么如此至关重要?是不是这说明我是异­性­恋者,或同­性­恋者或者其他什么恋者?”

“它的意义自然远远超出世俗的看法。”

“你必须告诉我。”我又大声嚷起来。“求求你!”

“现在咱们开始真正的工作吧。”

“什么工作?”我抽噎了一下说。恐惧攥紧我的喉咙。

“最终的目的。”七号说。

“你们想——?”

“我们想让你彻底认罪!”主席咆哮着说。他的小槌猛地一击。我在极度的绝望之中看了一眼杰太太,没想到她的眼睛也突然变得凶狠冷酷起来。

“不准漏掉一个句子,一种看法。”一号怒气冲冲地说。

“全部的事实,只准讲事实,不准扯别的。”

“关于什么的?”我大声问。

“你知道。”

“可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认罪就别想有安宁。”

“我认罪,可是你们得告诉我认什么罪!我实在不知道。”

“可是你知道。”

“关于同­性­恋者?”

“不对。”

“关于爱无能?”

“不对。”

“关于是个大废物,与社会格格不入?关于是天生的撒谎者?”

“不对。”

“不对。”

“不对!”

“那关于什么?”

“不可救药了。”八号说。他厌恶地摇一摇头。

“典型的。”杰太太说。我曾把她当做好朋友看待。“你可以从社会和­精­神方面去想。”

“与思想有关,跟身体无关。”

“太尖刻。”

“连工作都保不住!”

“连闹饥荒时卖面包的活都找不到。”

“这跟我找工作有什么关系?”我大声说。

“没关系也有关系!”

“我来问他几个问题!”

“求求你们。”我乞求说,任凭泪水满面流淌。凭着直觉我设法遮掩自己暴露的部分,因为我发觉自己只穿着一条破烂的­内­裤——忽然想起母亲的教诲:要记住,参加考试之前一定要换一条­干­净­内­裤,去买鞋之前一定要换一双没有洞的袜子。

“他疯了!”二号指着我的狼狈样子责难地说。

“就是个疯子!”

“­精­神失常!”

“神经错乱!”

“我会在所有的文件上签字。为过去的、现在的、甚至想象的一切罪过而忏悔。如果你们肯给我——不!我什么也不忏悔。我有我的权利!你们就是要折磨我。给我一毛钱让我给我的律师打个电话,反正,我拒绝承认这个法庭,因为你们忘了宣读我的权利。”我挥着拳头朝他们嚷道。

“我不是傻子。我懂法律。”

“比搞同­性­恋的家伙还蠢。”

“我动议不受理此案,理由是——!”

“比啄木马还疯狂!”

“行,行,我认罪。妈的,我要是开了头就收不住了。咱们可就要在这儿呆到下地狱那一天了。”

“我们有的是时问。”主席笑着说。

“可是到底要我认什么罪呀?”

“你会知道的,努德尔曼先生,”他边笑着边渐渐远去。“你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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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溃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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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治安维持会走了,留下我在青年会这间无窗的陋室里不知所措,一筹莫展。我仍然穿着破烂­内­裤——这副样子当然不宜在一组尊贵的人面前作证,不过他们总有办法在最不合时宜的时刻突然出现。假如我住在一所像样的旅馆——哪怕在我妈妈的公寓里,尽管那里铺着粉红地毯,摆着红红绿绿的塑料花,房间装饰得像妓院——他们今天晚上就有可能放过我去。这算是一个教训吧……我在屋里走了几步,踱进走廊然后朝男厕所走去(好像这里有女厕所似的。)哈哈。真有趣,努德尔曼先生。一分钟前你还痛哭流涕哩,接着就又大开玩笑了。

洗澡间除了滴滴的流水已空无一人——长排的洗脸池和小便池像急切迎客的守卫者一样随时做好排水的准备。早晨3点30分。就连有窥­淫­狂的人也需要睡上一会儿——或许正忙着对昨天偷看到的别人的生植器编织离奇的故事呢。

我弯腰站在搪瓷小便池前,尿出的小便形成一个长长的美丽的金黄|­色­弧形,恐怕麦当劳也要自愧弗如了。我拉动拉杆,醉迷迷地看着冲水急速转成一个漩涡。上乘的美国水管工艺,我赞美地摇了摇头。然而我还是得离开这个鬼地方。如果我接着在这里睡,不知道一会儿还会出什么事。我动一动头,实在太累了。为什么我总在黑暗里生活,在夹缝中挣扎?为什么年复一年地生活在错的一边?现在我个人与家庭与经济,三者凄惨地搅合在一起,此时我最需要的是生活中有一点小小的开心事。开心事。不管是哪一种的。然而我担心就算我正好与它撞个满怀,就算它抓住了我的Gao丸,就算它挠我的胳肢窝,我也未必能认出它来。这就是开心事。其实每个人都在谈论它,不是吗?到我家来,咱们­干­点开心事。伙计,昨天夜里开心不?多年没有这么开心过了。从我个人生活体会中,至今没弄明白它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我知道人人都应该有一点,而且很清楚没有人比鄙人更需要一点开心事了。开心事。它就跟成功一样可望而不可及。另有一件事,在我退回那密不透风的小屋时我的糊涂脑袋瓜以真正神奇的速度挖掘着新奇的深奥的事物。假如我有一支笔、一张纸、一点点耐心和一个足以叫人恶心的信念,就会创造出非常有趣的作品。为什么非花时间写小说不可?借助于收集来的学术论文和哲学文章,这篇东西很可能会使我拿到诺贝尔奖,同时还有开心事,甚至——如果我真有水平,再发挥得好一些——成功也会接踵而至。嗨。我所要做的就是写出一本畅销书,写出一部一蹴而就的小说,是关于一条虹洚鱼威胁着一个社区的故事。

我穿好衣服,打好行李,走下楼去——我永远告别了那个房间,感觉马上好起来。我朝电话亭斜Сhā过去,打通了古伯斯威尔。电话铃声。铃。铃。

“哈啰?”维维卡的声音,低哑和半睡着的声音。

“是我。”我高兴地说,听到她的声音我即刻奇迹般地恢复了活力。

“出什么事啦?”她带点惶惑地问道。

“没事,我挺好的。”

“可是——”

“一切都好。真的。甚至还挺开心。我只告诉你一件事,再问你一件事。”

“嗯?”她打个哈欠说。

“我打电话就是要告诉你我爱你爱得发狂,爱得发疯,全身心地爱你。”

“在——在早晨4点钟?”

“不要让我解释。”

“我很感动。”

“瞎说。”

“真的。我恰恰半睡着。你叫醒我时我正在做一个挺高兴的梦。”

“什么梦?Zuo爱的?有我吗?”

“是也不是。”

“说给我听听。”

“不!”

“你为什么总是神秘兮兮的?挑逗人可又不说,这就是你,可这是正事!”

“不。”

“我总想要是你能把女人的梦,特别是Xing爱的梦记录下来,一定能写成一部成功的小说——就甭愁钱了。”

“你打电话的‘另一件事’是什么?”她问我。她不肯上钩。

“对,还有一件事。请你去问问马格努斯,看他有没有给我留话?”

“可他睡得正香——”

“正香。我知道。就是这样。你不必叫醒他。就问他一句今天晚上他有没有给父亲留话。”维维卡不情愿地去孩子的屋了,我耐心地等着。

她哧哧地笑着拿起电话。“他闭着眼睛,带着满脸微笑,”她笑着说,“说‘孩子是奴隶’。”

“妙极了。谢谢,再见,”我说着挂了电话,在电话员还没有来得及问我要超时费之前就挂断了。

对呀。就是这样。孩子是奴隶。昨天晚上马格努斯给我的睡前留言是“我们是野蛮人”。一个六岁的孩子哪儿来的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词?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指的是孩子们还是这个家庭或者整个人类?如此深奥的道理,我在清新的空气中漫步在第二大道上,心中想着这些事。街道很安静,偶尔闪过一辆出租车。夜开始透明了,多么清澈,尽管街灯亮着,我仍能从两侧高楼屋顶的夹缝中看见朝我眨眼的星星。

我看了看表。4时10分……嗯……如果我碰巧在午饭前赶到伯尼的办公室……想想吧,整整八个小时,可­干­我认为合适的事情,可以胡思乱想。看来……我可以去动物园,可是除了猫头鹰其它动物都还在睡觉。还有汽车终点站,地铁,火车站,日夜食品店——在最后一处呆着必须吃点什么才行,否则较难。伯尼要是请我大吃一顿怎么样——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我可不愿意把我的胃口惯坏了。还有,最好能省下几个钢镚儿。“省一分赚一分。”我说服自己,同时手指在钱包里搜索,又在口袋里翻找有没有掉出来的钢镚儿。算一算……离开家的时候我把家中全部的钱都带上了,只留给维维卡5元急用钱(万一哪个孩子得了急病需要购买救命的药)。就是说出门时我身上总共有26元4角3分钱。花了3.5元住青年会(我知道会对匆忙离开那里感到后悔)。妈的!假如我没去住青年会,就有可能花上一笔钱吃一顿丰盛的早餐(尽管我知道只要钱还安全地在我兜里装着,我不会乱花一分,我真他妈的成贱货了)。8角5分电话费……还应当剩下22元……0……8分,我一边往城里走一边算计着,脑子里全让经济帐塞满了,全然忘记了周围的环境。

22元8分。过去买一合雪茄的钱升格为现在一个星期的菜钱。不过这有什么可失望的?充其量不过是暂时现象,说不定连乔?保罗?格蒂①也曾数着5分钢镚儿过日子呢——或许是一分的——在他的事业刚刚起步的时候。22元8分——足够我们的纯花销,如果不算上那些庞大数额的帐单,债务以及购房的分期付款的话。为了说起来方便,姑且把他算做23元。你可知道,努德尔曼,就在今天这个日子,有的人会连眼皮都不抬地把这么多钱扔给守门的侍应生。要么在华丽的夜总会的厕所里,把一张20元的票子顺手塞给一个手托香皂毛巾的可怜的老家伙。要么用它点着雪茄,甚至用它擦ρi股。而此时的你却在一分钱一分钱地数你的财富。你会不会因此而感到自己像一堆臭屎?一点也不。这种困苦仅仅是暂时的。以后,当我有朝一日富裕起来,我会满怀思恋之情写出这些猪狗不如的日子。维维卡跟我将共同回忆“那艰苦的岁月”,正如帕特和理查德?尼克松时常回忆他当年在他爹的加油站补汽车轮胎,而帕特被迫去当夜间酒吧招待的故事。尼克松夫­妇­在回忆中表达的只是艰难时期的痛苦,而我则将站在一定的高度面带感情丰富的微笑,留恋地回首“有意义”的岁月,那个时候生活非常朴素,无需为琐碎小事而烦恼,更不必­操­心去市场上搜罗可以免税的政府债券,想方设法寻找逃税方法或者钻现行财政法律的空子。

①乔?保罗?格蒂(1892-1976):美国富商。

22元8分。告诉我,伯尼,倘若你到青年会来住一宿,扔给他们3.5元钱,八小时之后你是不是还想着那钱呀?

“3.5元?”伯尼大笑起来。“你是说35万吧,是不是?”

“对。对。”我也大笑起来。“当然啦。我把那倒霉的小数点点错了。我过去可曾是数学家哩,你信不信,伯尼?咳,咱们不就错了几位数嘛,朋友之间多几个零少几个零又有什么关系?”我骂了一声接着狂笑起来,手从口袋里掏出21元8角5分。“咱们忽略了23这个数,伯尼。23个千,当然啦。它们跑到哪里去了?是骗局?”我大声嘟囔着从一个警察身边擦过,他已经观察了我一个街区。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从没见过什么人自言自语吗?可怜的家伙,他一定是刚出警校第一次上街执勤。让他在街上呆两个星期,那他准会跟他的警棍痛痛快快地聊大天了。

21元8角5分。再消磨七个小时。伯尼,今天不是你掏腰包就是我上当受骗。七个小时……不对,六个半小时……过得真快……剩六个小时了……我因缺少睡眠而神志恍惚,不知该往哪儿走,但能意识到两只脚正把我带往曼哈顿下城,从商店门口打盹的醉汉们纠缠在一起的脚丫里挑道走,此时我还没有想好今天的日程安排。鲍温利①。这就是我父亲带着我和我哥哥渥尔特来的地方,他要给我们进行现实主义教育。“看看吧,”老爹指着睡眼惺忪的醉汉们说,“如果你们不好好做作业,这就是你们的下场。在贫民窟里生活!”这可吓坏了渥尔特,吓得他一直努力直至考进研究生院拿到博士学位。我则得到相反的印象,这些打着呼噜的生灵不会有父亲的那种压力与担心。他们不付租金,不必与顶头上司打交道,总能睡个好觉,并且——尽管贫穷——既不用每天12小时每周四天卖苦力,又不用日夜受着恐惧的折磨,不必预料他们印刷公司破损的机器什么时候就会彻底损坏。妈的!我怎么总是一个聪明的笨蛋?我于吗不像渥尔特一样担惊受怕一路进取拿下我的博士学位来?但凡我有一丝害怕说不定我也成功了。也许还能读一读博士后呢。今天就会像我那些科学家朋友一样有保障、富有,但是痛苦。我则截然不同,无保障、贫穷,但是快活。受穷是很浪漫的事情,对吗?啊,不错。一分钱没有的那些日子是我和维维卡最快活的时候。在我们勉强糊口时我俩真诚相爱。我们像一对驮牛,共同负重前行。从不说气话,从不落泪,坚忍不拔,无怨无悔,勤俭节约,善良待人。这就是那时候的我们。友好,礼貌,周到,温顺——一个童子军或是一条狗该做到的我们都做到了。

①鲍温利:纽约的一条街,多廉价旅馆及下等酒吧。

“再走一点,再走几条街。”两只脚不知疲倦地拖着我沿唐人街东侧往前走,空气中仍弥漫着昨夜的蘑菇辣子­鸡­味。离开唐人街,哇,你瞧,我抬头望去忽然发现一个钢丝编织的庞大的艺术品从石塔上吊下来。

布鲁克林大桥!我口中念着举头凝望那熟悉的猝然下降冲进黑暗之中的壮观的曲线,忘却了的记忆似开了闸的洪水涌上心头。布鲁克林,我嘴里说着,在这黎明前的黑暗里它像一辆孤零零的汽车行驶在弯曲的路上,它红­色­的尾灯飞跨到了对岸,迎候在那一侧的布鲁克林点点灯光诱人地闪烁着,宛如画中的妓汝。

金县。就在这里,作为一个大有前途的13岁黑市交易老手,我的生意越做越好,别人做抢手的钻石生意和毒品生意时,我则非法地贩卖爆竹。那时候的我很狡猾,告诉你吧。我的起点如此辉煌,本该去西贡或者贝鲁特,至少也应当一名靠发不义之财致富的电梯稽查员。

是呀。布鲁克林大桥。困顿的大脑仍在不着边际地漫游。就在这里我经常在布鲁克林工艺学校的各教室间来回奔跑。学校的人们忙着把我培养成电子学的健忘者;过去我常到大桥上来清醒大脑,以便进一步钻研微积分学、量子力学和场论方程式;过去我常在这里的人行道上散步,吃着我母亲完成任务式地搓合成的­干­了的三明治,在这段桥面上我朝下凝视拽着垃圾船的拖船划破水面的浮油及漂浮的垃圾脏物向前行。秋天。冬天。春天。无论如何在这里滞留比呆在工艺学校里那用涂上绿漆的水泥铺就的草坪上要好。没错,东河简直像个大粪池。但是对我来说它飘溢着海水的香味,相比之下学校楼里充斥的是成千的工具制造工程师的汗酸味,那幢机械大楼在那个幸福的时期是吉列剃须刀片厂。剃须刀片!今晚的第二次,我数着呢,我一边想一边爬上第一根长长的弧形悬缆,用一只手拿着提包以便在这光滑的钢丝上保持平衡。还是孩子的时候我灵巧得像头能爬山的山羊。

天仍很黑,我轻松地向上爬去。灯光照­射­与­阴­影交替伴我向上,悬缆越来越陡,我向上爬呀爬。停一会儿。喘口气。空气中的海草与咸水味与外国客船和货轮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向上。向上。再向上。这才是属于我的地方,我应该在这里登记而不是青年会,那宝贵的3.5美元便可省下来。我解开皮带,把包系在腰后,开始了真正的上攀,因为悬缆的这一部分几乎是垂直的。布鲁克林大桥,我恍恍惚惚地唱着,一百多米以下,一辆车在路上颠簸前行。再向下更深的地方,有一艘拖轮在航行,它小得像只玩具船,船首与船尾亮着微弱的灯光,在漂浮着冰块的河里喀嚓嚓地前进。一股寒风吹过水面,它嗖嗖地穿过悬缆,把我的头发吹得坚了起来,把我变成了非洲霍屯督人。“乌拉古拉尼姆巴鲁姆巴。”我悄声对大桥说,告诉它一位老朋友正向上攀登。

向上。向上。我像一只柔软的猫在冰凉的钢缆上朝上爬。我是一只丛林豹,一只山猫,最后一个猿人。哈!让治安维持会到这里来吧,如果他们还想开会的话。让他们找个地方安放他们庄严的带弯的橡木桌子吧,如果他们能够的话。

向上。向上。向上。我继续朝天上爬去,就像蜘蛛人、蝙蝠侠和奇侠女的化身;像马威尔队长、超人、牧场主朗和麦尔肯?艾克斯。①瞧呀,妈,是我,您的儿子,理德?赖德,罗伊?罗杰,芬尼。奥特里和罗纳德?里根,他们统统汇聚在一个动作敏捷无所畏惧的人的躯壳内。你现在不为我感到骄傲吗?爸,我从来没有告诉您因为我发过誓要保密,但是我始终没有取得博士学位的真正原因是——您一直都不知道——在现实生活中的我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新手。我外表装成一个脾气很好但是业务不强的人,事实上我忙得要死,忙着救人,忙着帮助在痛苦中挣扎的姑娘们,忙着改写低级趣味的黄|­色­小说。

①这些人都是动画片或漫画中的超人与英雄。

突然,我还来不及说声“夏扎安姆”①,身体已经伸了出去,触到了悬塔的石头墙护墙,同时发现——就好像这是专为我做的一样——塔墙上有一个不大的凹进去的地方,像一个凹进墙内的巢|­茓­,刚容得下一个瘦瘦的猿人。

①夏扎安姆:儿童俚语,用于要东西突然出现或消失时的咒语中。

我爬进去躲避狂风,夹在两壁之间稳稳当当地坐下来,我感到这里非常暖和;无人区,世界尽头。在我这个不被世人发现的有利地位,我可以一眼看到城东的海岸,分辨出曼哈顿的灯火,威廉斯伯格的灯火甚至昆士区大桥。朝另一侧瞧能看见斯塔腾岛和韦拉扎诺狭湾,往西北方向看,天虽然依旧很黑,但开始有点透亮。我打赌我能看见新泽西的悬崖峭壁。新乐西②。

②新乐西:主人公对新泽西的戏称。

我向后靠去点上一支雪茄,瞅着脚下的景致,发现不远处的屋顶上用炫目的大字标示着“耶和华圣殿”。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心想,人间天堂。黑暗中我看着烟头一亮一暗,一时冲动把它攥在手里,然后把它远远地抛向夜空,随着它翻滚向下坠落,思想里产生出各种怪异想法,烟头本欲下坠而风却将它往上吹……亲爱的天上的主,我乞求您,在这一刻我产生了信仰,让伯尼,我的救世主,放过我吧。您只要肯帮助我这一次,我将永远不再打孩子,我将永远保持清醒,永不再调情,将爱他人,将尊重和珍惜我的邻居。谢谢主,阿门。

“你信不信,假如上帝真的控制着我们的生活,”上个星期维维卡说,“那么你,或者我们,一定做错了什么事。”

“上帝是迷信。”利夫说,他的意思是上帝是由于人们害怕才虚构出来的。

“很多死人住在这里。”马格努斯极有洞察力地说道。我们开车回古伯斯威尔时路过一个一英里长的墓地。

……有几分钟,我打了一个盹,睁开眼睛时高兴地发现天空呈现出淡淡的蓝­色­。一条桔黄|­色­带子燃烧在布鲁克林上空。我心满意足,甚至自鸣得意。我感觉到了生活脉搏的跳动,听见全城的闹钟都响起来就像大炮在连续轰鸣,意识到几百万说话含混的人正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像那些舒适惬意的小仓鼠一样在一个个盒子里翻身。他们睡眼惺忪地挠着胳肢窝,挠着肚皮,挠着掉头屑的头发。

又是一天。

7点30分,人们都离开家门匆匆赶路,桥上的车一路颠颠簸簸。从我们的摇摇晃晃的直升飞机上能看见所有静止不动的公园小路、街道和窄巷。圆白菜的价格直线上升,结果导致严重的汽油短缺。电力供应不上,因为城里所有的电力公司都在进行着失控的罢工。市长最近疯了,他只穿着袜子和网球鞋满屋子乱转,还硬拽头上那仅存的几根毫毛。这位政府官员刚刚在电视上露面,他瞪着愤怒的金鱼眼宣布处于紧急状态、­骚­乱状态和团结状态。就天气来说情况未见好转。预报说能见度低,就业率低,效率也低。下午气温将下降,气压将下降,人的背将更加下弯。烈风将从东吹来,热空气将从南方袭来。至于明天,天气预报说没有什么问题,一个遍及世界驱之不去的低压政策将于不久的未来使我们收入更低,生活更悲惨。

啊,纽约,破碎的梦与梅毒的王国。在今天这样的早晨,红­色­的太阳从新泽西东方上空的一线褐­色­烟雾中冉冉升起,使你几乎产生在这里住下去的愿望。是的。就是这儿。你属于这里,属于这座桥,在这里你指挥着交通制造着小小的混乱。12年呀,我为什么像个僧人一样把自己深藏在古伯斯威尔的丛林之中?行动,这不仅是利夫的强烈愿望也是我的需要。一个这样的人,他横渡过大西洋,欣赏过黑皮肤姑娘赤­祼­的胸部,骑着骆驼走遍几大洲,曾在亚洲漫游,在非洲冒险,一个这样的人怎么会心甘情愿将自己埋葬在美丽的古伯斯威尔?古伯斯威尔。啊!你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它比同­性­恋者还不正常。这一回治安维持会是对的——该把它交给他们,疯狂程度超过——哦主啊!怎么这么想啊!我拍了拍脑门。我是一个愚蠢透顶微不足道忘恩负义的小人,治安维持会想帮助我,用托盘托给我一个卓有成效的群策群力解决问题的办法。疯得不及一个门把手,疯得不及——不过,当然!这一次挖鼻孔的人和捻胡子的人激励了我:进一步发展你的神经错乱,他们说。要完全彻底。向世人公布你疯了。必要时在《时代》杂志登一个全幅广告,口吐白沫猛抽脚踝。像侏儒一样伸出你的舌头。翻动你的眼珠露出白得像大理石一样的白眼球。太­棒­了!跟真的一样!

“我得赶快找一个电话。”我喃喃着收拾起东西重新爬上了钢缆——刺骨的寒风在欢迎我……

向下。向下。向下,我小心翼翼地朝下滑着,接近路面时桥上的汽车队正走走停停,我最后猛地一跳落在地上,双脚因猛一着地的冲力而发麻。我从地上蹦起来拎起小包朝桥下跑去,一直跑到一部电话跟前。如果生存不属于急救项目的话,还有什么可属于的呢?

411。问询处。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得到了这个非同寻常的号码,心在剧烈地跳,脑子在思索从简单的现实中悟出的深奥的道理。手指虽已冻僵却急不可耐地艰难地拨着电话。投进去的是10分钢镚儿,收获的将是好运。

“哈啰?失业者社会保障制度办事处?我是替一位朋友的家庭打电话,这个朋友刚刚得了­精­神分裂症。不,不。朋友。对。好人,只是比同­性­恋者还不正常——你知道我的意思。哈哈。你能不能告诉我领取丧失劳动能力者补助金的条件是什么?”

这样的条件,我笑了。我双臂交叉,在曼哈顿下城的街上高兴地跳起了华尔兹。我的朋友——各个系统都崩溃了的那个人——在做眼花缭乱的­色­彩检测时将通不过卫生检查。简单地说——为了使同一位明显地遇到麻烦的朋友能够拿到补助金——要想合乎领取补助金的条件,他必须得到医生的证明,证明他不能在一年或更长的时间里参加工作。哈哈。如果说我十分了解他的话,我相信他情愿要“更长的时间”。现在既然我们的朋友知道了这“保险的身体状况规定”,剩下该做的就是把自己困居在古伯斯威尔­精­神病治疗所里。纯手续问题。小事一桩。只需看他一眼——你根本不需要列举病症——他们便会跪下求他接受补助金支票。关于神经官能症和丰富想象力的接近之处,弗洛伊德是怎么说的?我是个了不起的演员。我一生中只有这一次一切都符合条件。

社会保障制度,我疑惑地摇了摇头。它不同于社会福利制度。多年来我一直在向金灿灿的国库里扔钱。今天我只想借用一点我的钱直到情况好转。多少年?好吧,十年。离着跟伯尼大叔共进午餐还有整整三个小时,不过我们­干­吗要在时间这种小事情上争来争去?总而言之,为什么会变得如此有道德修养?其它国家都有十分慷慨的帮助困境中的艺术家的项目,而我国与他们唯一的不同在于我们的政府是在未意识到它的慈善意义的基础上“扶持艺术”的。

天完全亮了,在这个五彩斑斓与充满欢乐的早晨我忽然意识到现在——就是此时此刻——我正站在自己生命的转折点。金融统计指标直线上升,我个人的情况十分乐观。须臾间我已经历了自身的彻底的复苏。我将不再被迫过着数钢镚儿的屈尊生活。也不再因为经济拮据而住下等旅馆,忍饥挨饿,靠领取乐善好施的救济过日子。再见啦,意大利通心粉。欢迎你,­肉­馅饼。每一个孩子都将有一辆新的十挡变速自行车。维维卡将重新陶醉于消费艺术。至于我自己,我只会往后一靠——在阳光明媚的尼斯或者凯尼斯什么地方——观赏孩子逐浪嬉戏。我将变得像画中晒黑的人一样一个劲地往身上拍果汁型防晒霜。我的牙将全部补好,­内­裤将缝得结结实实,心脏病和癌症将被彻底治愈。我将过上国王般的日子,只喝最优良的酒,饭前嘬一口开胃酒,身穿手工缝制的麻料套装。一切都是这么美好,只需让伯尼预支部分钱使我维持下去,直到那些支票潮水般涌来,不需要太多钱便可在酬金滚滚而来之前帮我渡过难关。噗嗤!我吹着口哨,跳起来磕着脚后跟,感觉自己登上了世界之巅。这一次我将重新焕发朝气,以新的面貌回到古伯斯威尔。我的好运如此厚重,说不定索斯基一家将打开一罐满是­肉­毒的豌豆罐头呢。留给他们自己享用周末美餐吧。这个世界上存在着非特定­性­的奇妙的可能­性­,当然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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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溃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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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怀着极大的希望和衰弱的心脏(又有了一本获奖的考夫曼书名),我走进了伯纳德?杰?考夫曼及合伙人联合公司。真够帅的。我赞叹外间办公室过多的装点和奢华的装饰以及那做作的布置。这里贴满了招贴画,有未被虫蛀的牙齿,有得了古怪头疼病时痛苦抱头的各个阶段,有瞅着狗食罐头笑的狗。淡蓝­色­墙上花哨地写着伯尼的名字,有两英寸大小。我吹了一声口哨。地上铺着雪白的地毯,这地毯一定用了800张卷毛狗的皮。

伯纳德?杰?考夫曼及合伙人联合公司。设计得多­棒­!不错,我的确设想过他的办公室会是这样的舒适,不过没想到是这个样子。这外间办公室像个贵宾接待室,可以当作法老院里的公共厕所。我实在太惊讶了。看着那宽大的皮沙发心想昨天夜里我真应当睡在这上面。多么豪华,我边想边掸一掸ρi股上的土慢慢坐下去,一下子陷进了厚厚的泡沫塑料中,整个人埋进了深棕­色­阔绰的皮沙发垫里。嘿嘿,闻闻吧。倘若我有一个外间办公室,我就决不走进里间办公室去,更不会去工作。我自己心中想着,ρi股在沙发里上下颠动着,以证明这是真的——当今社会人们不必过于谨小慎微。

“先生,需要帮助吗?”一个人客气地问我,我敢说她是前台小姐,在捣乱分子逼得警察不得不采取严厉打击之前我常在59街观察这些人。

“是的……是的。”我不解地喃喃说,赶紧站起来,可眼睛却看着那个患古怪头疼病的男人。“考夫曼先生已经出去吃午饭了吗?”我问道。我的脑子开始盘算如何应付这次会见……我是否应该彻底认错并且跟他摊牌,双膝着地跪倒在考夫曼的办公桌前,内心充满懊悔地扑倒在白卷毛狗地毯上乞求他再给我一次机会?或许我应该做冷处理,采用麦迪逊大街手法①,向他解释《心脏与Chu女膜》的新包装是一个新概念,在对它的基本纲领作出否决之前应对它进行彻底的检验,应经过对社会各个不同阶层、阶级不同信仰的人进行市场检测?我是否应该对他献殷勤以取得他的信任?或者竭力纵容与姑息他的狂想与怪诞念头?我是否应该扮演无所不知铁石心肠但患黄疸满面倦容的作家,面对着这淡蓝­色­的墙壁与高级真皮沙发乱了阵脚?

①指为了达到政治目的而搞蛊惑人心的宣传。

“先生?”伯尼的小娼­妇­把我从沉思中唤醒。“我是否——”

“只对他说皮特?米勒来了。哈哈。”

“还——”

“不。不!我不过是开个玩笑。是个只有我俩才懂的玩笑。换了个想法,请你告诉他——”我该不该给他我的真名?也许他正嫌我不肯推开那扇沉重的橡木门直接进去呢。勇敢一些。你会失去什么呢?什么?800块钱。一笔巨款呀。噢,主啊我究竟为什么要跟他的小说纠缠不清呢?这太残酷太狠毒,太不顾人情,太不合算了。我究竟是什么人,凭什么要投别人之所好——

“我应该说是谁来了——?”

“说……说努德尔曼先生前来拜访。”我叹了口气坐回软软的沙发垫上,恨不得让软垫子把自己活埋了。

“……一位努德尔曼先生来了——”

“努德尔曼?对。正是我想见的那个人。马上让他进来。”我听见从传话器传出来的伯纳德?考夫曼及合伙人先生的声音。

“你可以——”

“好的,”我装出一副笑脸,急忙神一种衣服,把坏了拉链的提包藏到沙发后面。那姑娘看着我完成这一套动作。我急忙朝镜子里瞅了一眼自己的样子。看上去怎么样?是萎靡不振还是艺术家的风度?我这样子像是来索取还是来给予?

我在标着“主任①”字样的门上轻轻地敲着,听见首领伯尼哑着嗓子说“进来,进来。”总统②!我是厄里奇曼,豪尔德曼,约翰?狄恩和卡克?克尔索,前来向司令员表示敬意,我把帽子拿在手中准备向他敬礼,准备采取任何适宜的方式,只要不使我的上司恼怒。

①“主任”英文是president。

②“总统”英文也是president。

只是到这一时刻我才开始懂得那些穷人,知道了那些饱受苦难的人所必须承受的痛苦。为了几个镍币、一份工作、一个位置,在乔治镇的一处小小栖息地,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见到你很高兴,”这是考夫曼主任的声音,这个人不仅握着我那摞脆弱的800元钱,还握着鄙人的生死大权。

我开始在他这神圣的长长的办公室内寻找伯尼?考夫曼,明知考夫曼主任正坐在杂乱地摆放着药品和化学制剂和长长的书架与过道之间的某个地方。“进来。”他又说了一遍,终于从堆满罐头、瓶子、试管及盒子的书桌后面冒了出来。尽管他是站着,可是这个一向给我以高大庄重印象的人在这间像是杂货店的办公室里却显得如同一个小矮人。成行成行地在书架边沿上堆放着或靠着的是药品,它们足够一个庞大的军团用来医治便秘、脚癣、痔疮和缺铁­性­贫血。

“坐,别羞羞答答的。”伯尼?考夫曼热情地微笑说。这位创可贴海滩水气球泡沫剂超市业主,也许在他聚敛公司里滚滚而来的财富累了的时候捎带卖些小东西,这样可以使他重新快活起来。

“这些都是什么呀?”我终于开口问他。

“客户。”他解释着向我恭敬地伸出手来。

“哦,是吗。”我点了点头。我在这第40层的店里来回踱着,试了试纯香牌的,喷了点增美牌的,又洒了点预制清洁剂,心想如何才能避免那即将到来的“极刑”。

“咱们,”伯尼给了我足够的时间满足我的好奇心后说,“谈一谈《心脏与Chu女膜》——”

“这是什么?”我拣起一个瓶子,故意拖延时问。“合成w护肤霜。嗯——‘帮助消除疣’……可惜我没有——”

“关于《心脏与Chu女膜》——”

“瞧,我正准备解释一下呢,”我突然转向我的控告人,这时我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各种喷雾剂熏得我晕晕乎乎的。

“有什么好解释的?”考先生努着下­唇­道。

“只是想告诉您我为什么对它做了一些改动,而且——”

“听着,我不想知道你为什么改动它,以及你的脑袋里都想了些什么。我惟一想让你做的就是完全按照你现正在做的做下去。”

“哦?可是我以为——”

“我原先也以为!”伯尼耸耸肩笑着说,“但是出版商喜欢。”

“什么?”我着实吃了一惊,心想这会不会是维持会设下的又一个圈套。

“听着,做生意就应该大度,知错改错。这是成功的关键。我知道我错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实很简单。我告诉z先生我要放弃你改写的书之后他坚持让我把它送到他的办公室去。后来他把它给一位编辑送去,她一口气把它读完——她简直爱不释手——然后又让同室的另外两三个人读了。他们当天下午就给z先生回了电话,给与它一致的评价。”

“一致?”

“赞美!”

“赞美?”

“是他们读过的最有趣的书。他们给它起名叫《Se情加幽默》——尽管我对这一说法并不赏识。”

“当然不啦。”我厌恶地摇摇头,表面上却努力显得很平静。

“不过,你瞧,如果销售……”伯尼笑了。

“如果瞧着……”鄙人真诚地应声说。

“那倒是件好事。”

“应该是。”

“我特别高兴。”伯尼说着隔着桌子紧紧抓住我的手。

“听我说,不要谢我。”我不好意思地说,这时他仍抓着我不放。“这是您的书呀。”

“不对。”

“不对?”

“这是咱们的书。我已经决定在书皮上署上咱们两人的名字。”

“嗯……您真是太慷慨了,”我搪塞地说,心里打定主意不跟“心”或者Chu女膜或者二者的结合有任何公开的关系。“这是不是说我可以提前拿到我那一份?”我试探地说。

“当然啦。我希望咱们仍按原来的合同办事。”考先生说,他的意思,很明确,是不可以。

“哦,”我有点失望地说:“算啦,我不能署名,”我摇了摇头,“不能侵犯您作为该书真正作者的权利。我只不过做了一些小小的改动。”我两手向上伸,做了一个非常宽宏大量的姿势。

“哦,我简直无法形容有多么高兴,”伯尼兴奋地说,“嘿,等等!我要给你一些东西让你带回去,”主任说着跳了起来。“来,跟我来,”他大声说着朝通道走去,我伸着两臂紧跟其后。“拿一些昙法丝下次去波多黎各时好用。”他说着从架子上抓了一把下来。“这儿还有歌林牙膏。还有这。再来点这。再来一点这……这……还有这……”他说。我们两人跌跌撞撞地在通道间来回走着,伯尼为表示他的感激之情,胡乱地从架子上往下抓,几瓶除油剂,几盒­妇­女卫生巾,还有几罐上光蜡和一箱弗莱斯蒂速食罐头,可供17顿饭享用。“拿上一个这个。还有……这些!”伯尼?考夫曼边走边唱,就像施舍大集会上的司仪领着一头载满捐赠物品的驴子前进。随着伯尼大叔感激之情的不断升级,各种瓶子、喷雾筒以及塑料一次­性­容器从放得不稳的物品堆上劈里啪拉地落到长卷毛狗皮地毯上,我弯着腰贪婪地把这些值钱的东西往一块撮。“这儿,口腔消毒剂——味道不好,但绝对有效,”他学着念广告词开玩笑地说,“还有这——不,你不需要这东西。”说着他把牙托又扔了回去。

“需要,需要。拿来吧,”我大胆地说,惟恐会失去某些不要钱的东西。“阿尔多夫牌的­肉­类松软剂怎么样,”我建议说。或者一两卷“用着快捷又方便”的纸巾怎么样?再来点“虫见亡”雷达行吗?行。行。多来点。多拿点。不用给我剩。一些睫毛膏,一些大地牌的天然洗头膏。阿门,赞美主。时间在流逝。应当节约。假若我能得到足够量的这些东西,也许能在古伯斯威尔开个药店哩。肯定会有用的,伯尼,尽管往下仍吧。谁不用高效止疼药呀?哪个正常的男人不想让自己的­内­裤发出“四月清新剂”的香味,不想用营养素洗头?如果我用不着身体营养素,可以经常不断地送给孟加拉那些可怜的恶­性­营养不良患者。

“够了吗?”伯尼瞅着我躺在堆积如山的各种药品上大笑起来。这些东西足以使爱美的家庭主­妇­从多种有机物之中受益。

“够了!够了。够了。”我也笑了。一个体面的人怎么好意思再多要(除了午饭和丧失能力之前极少的一点点钱)?想想吧……感谢美国工业,感谢伯尼?考夫曼及合伙人联合公司和伟斯克领洁净的共同努力,我将再也不必受带着衬衫领口污渍的尴尬罪了。再者,由于有了他们这样的施主,我就可以过上正常生活,吃上一两片或喝上一两滴,没准儿就可以补充两倍于需要的铁质。我将用含四水合物的维赛恩消灭皮肤红斑,用卡斯凯德除渍剂去除污渍。用了雅芳润肤膏我的皮肤就会发亮。我要仔细品尝每一口阿尔婆狗食,那可净是­肉­,不含一点大豆蛋白和淀粉填充剂——不信你读读说明。每天清晨我要同时用莱夫罗斯牌、斯克普牌和赛帕克尔牌漱口水漱口,用阿里德秘方有效­干­燥剂抹胳肢窝。我还要穿上不骗你牌的紧身裤运动,用消失牌为马桶消毒,用魔幻牌清除油渍、草渍和番茄酱渍。

末了,当古伯斯威尔的生活索然无味的时候,我便可以打开我那罐贝蒂?可洛克牌糖霜。打开。抹!

“还不该吃午饭吗?”我提醒着说,同时看了看那块并不存在的手表,憧憬着那甘美的仿巧克力|­乳­汁软糖在嘴里诱出无尽的浆液。

午饭很简单,就是工作人员通常吃的午间快餐,葡萄酒和浇汁­肉­排,洋蓟头心和刚从烤箱里拿出来的热面包。甜食是千层糕或者异国风味的冰淇淋,或者是制作­精­美的布丁——每一样我都要尝一尝。我和主任坐在靠墙的一张小桌旁,通常是衣冠楚楚的高级管理人员坐在这种桌子的两侧,慢慢地进餐——一个理想地点,至少是谈生意的最佳处所。

“我有个小小的想法,”努先生说着抹掉沾在嘴角的布丁渣又嘬了嘬手指头。“其实,我一直都在想,”这位善于说话结结巴巴的人支吾着说,“……关于改写所得的钱。”

“哦?”伯尼边用手指轻轻敲打嘴­唇­边谨慎地挑起眼眉问道。

“我在想,”我说,可是已经有点泄气了,“就是,该写的内容这么受读者欢迎,那么……也许你可以……”

“提前付你钱?”老先生脱口而出。

“就是这么回事,您把我没有出口的话说出来了,”我笑着说,强迫自己显得和蔼可亲,尽管笑声中流露着紧张。

伯尼咯咯笑了。

“咱可以按比例分配,”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对,可以,”考夫曼先生说,“不过我一直信守合同——文件。你不是吗?”

“当然。”我赶快提防地说。

“我的感受是,如果你开始改动一点——”

“就会改变全部,”我Сhā言道,“我同意你的看法。”

“公事就得公办。”

“绝对是这样的。当然啦。只是这属于艺术。”

出现了意味深长的沉默。我俩互相端详着,这时招待悄悄地把账单放在桌上。

“你很需要钱吗?”伯尼直视着我的眼睛问我,有那么一会儿,我看到的不仅仅是伯尼?考夫曼,化妆品商贩和公司大老板。刹那间我在这张完美无瑕的光洁脸面上探觉出了微小的瑕疵——细小的缝隙,它们暴露了他的同情心以及感情上的脆弱,而他过去在我头脑中的形象始终是个蹩脚的商人。他问我是不是生活遇到了什么难处,此时我透过他的眼睛——如果不是在欺骗自己的话——看出了他软弱与悲凉的一面。我需要钱吗?他就这样问我?我是不是穷困潦倒?是不是一文不名?正交霉运?我穿这身衣服是因为我是发疯的波西米亚人,还是因为我买不起高档时装?我吃起东西来像个奥斯威辛集中营的囚犯,是因为我饥肠辘辘还是因为身体壮食量大?这些问题虽说最普通不过,却深深地刺伤了我的心。我需要钱吗?这是个既善意又­阴­险的问题。我当然需要钱,我想大喊一声,但是我却选择了沉默。倘若我有钱,我就会看着伯尼的眼睛说,需要,的确,我真的需要。但是我没有钱,因而我不能说!这是不是不合情理?当然不合情理。所有的事都已不再合情理。我的思想变得反常,荒唐地准备自卫,所以根本而且绝对不可能承认一个像爬在秃子头上的虱子一样明显的事实。“需要吗?”伯尼又问一遍。

“谁不需要?”努先生大笑起来,伸手去拿账单。

“不。”伯尼赶紧去抓单子。“让我——”

“不,不。”努先生的手里紧攥着那张高品位享受的账单不放。“上一次是你付的,这一次该——”18元3角钱的数额在他那布满血丝的眼前跳跃,他顿时傻了眼。

“我来付,”伯尼边说边争那张单子。

“绝对不行!”努先生说着从钱夹里数出18元钱。礼貌的招待漫不经心地接过付款,好像这些票子你每天都能大把大把地得到似的。这慷慨的小费是给你的,先生,感谢你良好的服务,你为了满足我们的心血来潮一趟趟地往厨房跑:这三张哗哗响的新钞票是为了感谢你替我们这些有身份的人办事当差,有些事我们不可以亲自去做,谢谢你一次次地送上冰水,谢谢你给斟上这第二杯咖啡,还有这些刀叉,这些餐巾——你所提供的一切微小却优秀的服务。

“谢谢你的午餐。”伯尼感激地点头说。他站起来把腹部的扣子扣上。这位花掉了一大笔财富后兜里只剩5角3分钱的努先生轻松地挥一挥手,表示不必感谢。这不算什么。谁需要钱?你知道钱是什么东西?臭狗屎。钱就是那东西!它能把拿钱的手弄脏了。嗨。无论如何该论到我来招待你了。每人一次。谁都不能老当挨宰的猪吧,不是吗?有的时候男人就得有男人的样子,得付账。对吗?对!

我和伯尼来到外面的路边上,正如我们所料天空变得灰蒙蒙的。“我会把那些东西送到你的府上。”他指的是依然堆在他的长卷毛狗皮地毯上的那些物品。

“什么时候都可以。”努先生说,他心里则想能不能在不引起注意的情况下再多要几听阿尔婆狗食罐头和弗莱斯蒂速食罐头。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提几点建议。”伯尼说。我们站在餐馆门前,丰盛午餐散发出的热量使我们在寒冷的雨雪交加中泰然自若。会面到了尾声,我们仍热烈地讨论着《心脏与Chu女膜》的未来方向问题,这时我从眼角瞅见一个衣衫槛缕的驼背老太婆,我禁不住注意起她,她嘴里嘟囔着朝我们的方向走过来,一路上试图从行人那里得几个小钱,然而一次都没有成功。

“把写好的部分寄给我的秘书,越快越好。”等等,等等,我边听伯尼解释边偷瞧那个乞丐——老太婆衣不遮体,臭不可闻,还不断释放有害的气体,受到臭气熏染的人恐惧地从她身边绕过去。出来吃午饭的人在便道上熙熙攘攘,而她却像呆在一座孤寂的小岛上向前移动,她的口中念念有词,两只肮脏的像得了癌症的手无力地伸向上苍。

“我让秘书重新打一遍再寄给你,好……”伯尼说的时候老太婆恰好到了我跟前,她脚上趿拉着一双前部绽开的鞋,我几乎能数出她有几个脚趾头。她停下来乞怜地看了考先生一会儿,而伯尼则像是正陶醉于煤烟样黑的大气层变幻的景象之中。

“我得回去了。”他看了一下表说。他的目光有意地回避着她。她那极有分量的目光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再次感谢你的午餐。”伯尼拍拍我的肩,说完便消失在人群之中,剩下我和这个女人站在那里。她很失望,依然口中念念有词,手心向上,准备转身继续往下蹭去。

“喂。这位女士。等一下!”我大声喊着朝她跑去,一下子就赶到了她的前面。

“对不起,差一点你就走掉了。我正在想心事。这些日子我的脑子里装了多少事情,你根本想象不到。喂,瞧,拿着,”说着我把手伸进兜里摸索,终于掏出了仅剩的几个钢镚儿,“我用不着了。每一次数的时候不是少了就是多了。真是麻烦。我对你说。”我高声笑着把全部钢镚儿放进她那又脏又臭的手里。她那布满皱纹的脸上显露出茫然的表情,我不等她开口赶紧走开了。

需要钱吗?开玩笑吧,伯尼?我需要安宁。安宁才是我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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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溃13

小说t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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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一个傻瓜早晚要和他的5角3分钱分手,此时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与兴奋。我的想法是对的。钱不但没有用处而且总招惹麻烦。与其抠抠唆唆地过日子还不如一贫如洗。有那么一点点远比什么都没有危险得多。在我生活的各个阶段贫富程度与我的银行存款有直接的关系,这可以用下面的二次方程式来表示:

s=c1b2c2b

这里的b是用美元表示的银行存款的价值:c1和c2表示常数;s是贫富程度,它的衡量单位是i.u.f.(节省度国际单位)。

人啊,给他一点财富他就变得贪得无厌;杜绝了他的一切希望他就变得慷慨大方——献出他的全部家当5角3分钱。谁需要那东西,我问你?钱是臭狗屎。我一蹦老高。这是毫无疑问的,我感觉自己轻了许多,几乎浮在了空中。还有点飘忽忽的。是酒的作用?还是知道了在失去那笔小小的财富,失去了一周的菜金,失去伯尼按比例分摊的预付款之后将回到维维卡身边去?钱是臭狗屎。我还要再说一遍。

夹着灰­色­冰粒的小雨雪又下起来。我忽然意识到在这条街上我已来回走了半个小时之久,一直在与自己交谈,试图摆脱目前的困境。下一步该怎么办?我知道应该去上城,然后搭顺路车回古伯斯威尔,但是天已晚了,黑天搭车不那么容易;此外我也不太敢面对维维卡。不是因为她会斥责我。是他妈的她那斯堪的那维亚式的无动于衷的沉默让我受不了。我晓得当初我应该听我妈的话娶一个闪族女人,她不但会叽里呱啦说个不停,而且知道如何替我驱除烦恼,平息我的心境。

冰夹雪变成了冰夹雨。人们开始加快步伐。在又湿又滑的便道上匆匆赶路的男男女女们都有自己的目的。穿束腰风衣的商人们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公文包随着胳膊的摆动而摆动;坐办公室的姑娘们身穿皮毛滚边大衣和超高跟鞋,咯噔——咯噔——咯噔——咯噔地朝前赶,沿途留下混杂着­性­与罪恶、沃尔沃斯百货商店以及汽车排出的废气的热烘烘的香水味。目的。啊,我多么喜欢这个词呀。我会把它与我词汇表上的快乐和成功列在一起。它们全是值得为之奋斗的目标。你要知道,这可是又一件能获得成功的事情呀!目标。

我闪电般地记下这些了不起的人,把他们永远刻在了我浑沌的大脑,使之与我那些绝妙的尚未完成的经典为伍。钱?钱是臭狗屎,让我告诉你吧。毒药。

毒药?对往事的回忆像一支利箭­射­中了我。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常见父亲打着蝴蝶结领带身穿裤子松垮垮的套装,在这条街上匆匆地行走。爹爹装满了目的,急匆匆地去争取定单,他威严的外貌平衡了他内心极度的苦恼。害怕。怕什么?怕钱,还怕什么?爹爹呀,他是如此担忧以致在睡梦中也在寻找定单——可怜的人,他在消耗自己的生命,毒药在他的血脉中流动,可怜的老人在鞭笞自己,直到血管硬得像石头,血从脑顶盖冒出来。

不过事情不尽相同,历史不能重演。正如乔斯基所说:“第一遍是悲剧,第二遍则是闹剧。”假如我让这场闹剧永远继续下去,我就不是人!

钱。臭狗屎。它怎么也无法从我的脑子里消失。倘若我没有把那5角3分钱给那个老乞丐,至少还够我乘汽车去上城,或者够打几个电话的。瞧,又是那倒霉的毒药。不过你要看到事情光明的一面,努先生,你这个自言自语的傻瓜,事情还没有糟糕到那个份上。至少体现在既有目的又有目标。便宜你啦。钱。它使全世界如饥似渴的人们为汲取它的毒计而句心斗角,将其视为长生不老药狼吞虎咽地灌下肚去,并津津有味地品尝那未来的快乐。就连在乡土气的小小古伯斯威尔,人们也在为了得到它而绞尽脑汁——中途放弃博士学位的亚瑟?霍尔特也丢下音乐作曲,改弦更张摆弄起新捣鼓出来的日本高保真玩意儿来了。研究谱子的人哪一个能发财?还有尼厄里,我年轻的非洲朋友,一个梦想暴富的疯子,想在拉链生产上再投资,要么就搞激光电子扑鼠器。“你所要做的,”他说着眼睛霍地亮起来,“就是他们想要什么你就做什么。”不错。说到点子上了。非常正确!你真是个天才。可是人们想要什么呢?你说是一点香木鳖硷,让它在血管里流淌,使血管变得跟花岗岩一样硬,眼球暴出眼眶,血从脑顶盖冒出就像水泉从鲸鱼头顶的鼻孔喷出一样。不错,他们策划和­操­纵于密室。譬如边弗森夫­妇­,两人都有丰厚的薪水,然而还嫌毒药不够,想再增加点,于是通过黄|­色­书刊贩卖“个­性­化的­性­幻想”——只需寄上你的名字、你同伴的名字以及纯砷的3美元,记住,无须贴邮票,另,不收支票。其它事情由我们处理,谢谢。

雨停了。见鬼。下一步我该怎么办?我所需要的全部不过是一点点钱,足以把我毒回古伯斯威尔的钱,一点点足以帮我在丧失能力者抚恤支票上签名之前渡过难关的绿­色­氰化物——或许我应该回去找伯尼,使出浑身解数奉承他,讨好他,告诉他我如何累得连搭车回家的力气也没有了,如何情愿为了乘车回家或者得到一张温暖的床而出卖灵魂。不!我情愿去死。决不!我需要钱吗?你开玩笑吧?

街上已车少人稀。人们已回到自己的窝,忙着寄出信件、备忘录、电报、合同、声明、账单及支票;他们得到的将是突然降临的快乐和成功,实现了目标,并且最终达到了目的。所以我能指望谁来同情我?也许我应该去找那个女乞丐向她借够我坐地铁的钱。那,她可以死不承认我给过她钱。我还能向谁请求帮助呢?伸出你那援助之手吧,你那我还没来得及啃的和掰的手,我会欣喜若狂地舔它,吻它。或许在这座巧取豪夺的城市某一处恰有一位既善良又有钱的老­妇­,她愿意为艺术捐款——一位和蔼可亲的富孀,她的钱多得不知道该怎么花,因而需要一个目的。哦,像这样的女人我愿意把她写成天使。不过像这样的女人往往有某种怪癖。她也许喜欢看­祼­体男人。那么我就在她的梳妆台上跳­祼­体舞,拿大顶,劈叉,高高举起我的信手涂鸦,嘴里讲着下流活——如果这样做能够取得老太婆们的欢心的话。无论什么——等一等!下流话。对呀。在这座城市里确实还有一个我可以给他打电话的人。利奥。当然是他!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想起他来呢?好像只有在遇到压力的情况下我的思维才活跃起来。说起最可以利用的人非利奥莫属。我和他是在布鲁克林工艺学校的难捱的日子里相识的。他是个勤奋好学的家伙,后来退学了,剩下我一个人继续苦苦挣扎。不过他的确为了我的缘故才在电器工程系呆了那头两个学期的——利奥时常在学习遇到困难的时候弄得我不到清晨两点别想睡觉,半夜三更通过电话给他辅导电磁学,更别提一年之中我写的那些物理实验报告了,因为我那位不负责任的试验伙伴利奥一直忙着享受生活,根本无法像我们这些不懂得享乐只知道­干­活的人一样在空气稀薄的地下室里呆上一分钟。我不得不佩服利奥。虽然他在数学方面不聪明,但是在改专业方面却做得极为聪明,改得很早——改修英文专业。而我却像个傻子一样又受了七年煎熬才如梦初醒。奇怪的是,在经历了那么些年之后我们两人又归到同一卖文为生的凄凉圈子之中——虽然就生活方面来说利奥比我好得多(假如他还没被解雇的话),作为一名兢兢业业的写作课教员,他为了布鲁克林那些有意从事创作的文盲们日夜辛劳,他教他们怎样成为他曾经想当的成功的作家,以此给那些打哈欠张大嘴的学生们注­射­兴奋剂。

我的希望燃着我的心,大脑又重新开始积极地思考。所有那些演算和实验报告也该值不少吧。去年春天我是跟他借过一点钱,不过刨去借款至少还应该剩下一些——这么说吧,取一个大概数字,20块钱总是有的。嗨,利奥的心思全被他的肠胃病和生植器的毛病占住了,说不定早已把我借的那笔区区小数忘得一­干­二净呢。我反正是忘了。无论如何,从道义上讲,有固定收入的人有义务分担处在困境中的人们的困难。如果这个策略不奏效——不过我倒看不出为什么不奏效——我就吓唬他,对他说事情总爱向相反的方向发展,很可能明年该论到他没有工作、忍饥挨饿,到那时候就该他来找我要一点点毒药了。我是决不会忘记老朋友的。

我­干­吗想这么多呀?这不过是小事一桩。不要恳求。不要乞讨。打电话时我会说是碰巧来到了他家附近。就这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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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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