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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0美元。

“你要是不想找死就滚开!走!”他咬牙切齿地说。与此同时拖拉机歪歪斜斜地朝前开去。“你真烦人——让人讨厌!”他声嘶力竭地喊道。车轮在啃噬地面。我站在那里看着他朝山上开去,机器把路面撕开,车轮把湿泥溅得四处飞散。我站着,听着,声音逐渐消失在拐弯处。

①《圣经》中原文应是voice in the wildemess指“荒野的呼声”。(马太福音3.3节)。

林肯的父亲说得对。当你看到邻居的烟囱开始冒烟时,便是你该搬家的时候了。

星期日晚上:我是个成年人。凭什么让一个小毛孩子欺负?不行。后面那条路已经不能用了。刚才我沿着它走了一趟,正如我所猜测的,路面支离破碎,乔治的拖拉机甚至把条条小溪都改了道。到处一片狼藉。但是只有路的一半属于他,而且这是美国。不对吗?另外,一个人只有在默许的情况下才真正受到伤害。我不会默许的。

我一直走到路的尽头。还真是这么回事,标志着“犹太教与梵蒂冈”在古伯斯威尔惟一一次携手合作的路障果然被移开了。成千上万的“酒鬼”从这里过来吧,到下面莫德的窗户跟前去吓唬她,让她吓得心脏停止跳动,眼球从眼框里蹦出来。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将气吐出来,在月光下形成一缕白烟从口边飘散。天气骤然变得冰冷,就好像连年­干­旱之后大水突然从天而降。道路又坚硬了,踩在脚下喀嚓嚓地响。我漫步下山经过房前继续朝下面走——直觉或许是疑心驱使我披着被光秃秃的树影切得破碎的月光朝我的汽车走去。

我居高临下可以看到索斯基家的全貌。房子的空心砖地基坐落在高出一些的地方。从远处望去窗户透出的灯光一闪一闪的,映出玻璃上的冰花,多么宁静温馨的家呀。我刚走到汽车跟前就下起了雨夹雪,月亮被遮挡住,细小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来。我低下头看我的车,有好一会儿我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是黑暗造成的错觉呢。我用手抚摸着汽车残破的肢体,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车的整个左半边以及挡泥板被挤了进去,车灯和其它部件也碎了,这是被索家的小伙子鲁莽地开着拖拉机撞的。我厌恶地回头朝索斯基家望去,那里不再有祥和与温馨。

已经半夜了,我依然气得不得了,难以入睡,就像一个刚刚遭到抢劫的人一样,当他发现自己最珍爱的物品被一个陌生人乱翻了一通时,必然感到被玷污了,被侮辱了,被侵犯了。好啦,一切都过去了。努力忘掉它。原谅并且忘记。反正那辆车值不了几个钱,与我祖先在波兰人和哥萨克人手下受的那些苦难相比,一个挡泥板什么的又算得了啥。行啦。如此说来我的家不是来自波兰或者俄国。­干­吗老在术语上兜圈子?

星期一:我说过一切都过去了吗?为什么我会以为自己能轻松地摆脱这一切?

这些天乔治好像根本不去上学。他打算再给我们开摇滚音乐会。至少他不再毁我的东西了。我只需迫使自己学会欣赏像“肥牛玛古与没门儿”这样的天才音乐队即可。

星期二:今天怎么样?我问维维卡。音乐会不会放得更多?或者拖拉机开得更疯狂?他们的马是否又回到了原先呆过的地方?或者路面是否又被三头钉破坏?

讨论索斯基一家和推测出他们的头脑里在想什么成了我们的全部工作。我们徒劳地寻找着他们的动机。乔治很像他的妈妈,粗野、狡诈,连感情变化都与他妈妈一致——不能白跟妈妈同睡一室14年。莫德根本不需要吩咐他开拖拉机上山来,不等她开口嚷嚷,那个自以为是、嗜杀成­性­、点火就着的家伙早已驾机开了上来。乔治之所以这么捣蛋是因为他是,至少曾经是莫德的崽子里最机灵最有希望的一个。在过去的12年里我眼看着他长大,他的成长是莫德最大失败的活证。她在抚养他的过程中给他灌输的是仇恨与偏见,而不是优秀的­精­神食粮。她终于结出另一个酸苹果。至于乔治,他终于成为一个刚愎自用的人。就像伯尼?考夫曼那样少根筋。或许不是?

乔治上天主教会学校的时候不但学会了当辅祭,还学会了读书写字——我记得他还学得蛮好哩。当时好像前景很光明,乔治极有可能打破由他已故的独裁父亲塑造的索斯基家庭模式,这个模式成功地塑造了他呆板的哥哥和毫无生气的姐姐。他不服从莫德的统治,要求她说明原因,与她奋力抗争,他几乎成功了。然而乔治刚进入高中一切进步便骤然停止。他忽然变得忧郁、冷淡和易怒。一向对他实行管制的莫德一改从前的做法,给他买各种昂贵的机械制作和小玩具,以满足他对机械的酷爱。她惟恐有朝一日她心爱的宝贝会远走高飞再不回来。

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变化?是不可避免的吗?是不是因为乔治有莫德这样一个妈妈和艾尔玛与亨利这样的兄姐?是不是因为乔治已进入青春期并开始长青春痘和夜里遗­精­?索斯基一家肯定与众不同。他们从来不出去旅行。(他们最远去过瓦姆萨茨威尔,离这里仅50英里;然后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刚刚结束时莫德曾去过一次纽约,可她讨厌透了那里。)他们也从来不看电影。到外面吃饭对他们来说简直荒唐透顶,因为只要去一趟下面的超级市场便可把所有的钱省下来,这是多么方便的事呀。仿佛除了电视与教堂,莫德一直设法切断所有的外部影响。他们为创造一个自己的世界而自鸣得意:“索斯基威尔”,佩里一言中的。

但是这些都是表面现象,维维卡争辩说。她也同样从索斯基的幕帘后边学习了12年如何生活。对乔治时有时无的敌对情绪最好的理解是——正如我们所观察到的——索斯基家没有家庭生活。他们从来不会表达除愤慨之外的其它感情,互相从不交谈,最多是气恼地哼一声或骂一句老笨蛋。所以当乔治感到需要与某人交谈,一肚子坏主意想要发泄而又无一人可以与之交流时,他便冲我们来了,维维卡是这样认为的。他的高音喇叭是在向我们请求帮助。这些分析都很正确,很恰当,只是我并不想为了一个­精­神变态者而当一名­精­神科医生。

恩医生说,这孩子自己需要的是离开家庭一段时间,让他徒步搭便车横跨北美洲,让他­干­一­干­阿拉斯加运输工作,让他参加海军在海风吹拂下使头脑冷静下来。

乔治还清醒懂事的时候我曾暗示过他应该在高中毕业以后出去旅行一段时问。

“去哪儿?”

“任何地方都行。”我建议说。

“为什么?”

“为什么?嗯,得到一些新的印象吧。毕业以后去加利福尼亚州走一圈。”

“我不喜欢那里。”

“你怎么知道?还没有去过那儿呢。”

“在电视上见过。”

“要么去纽约。”

“纽约太难闻。汽车太多。”

“你从电视上能闻见?”

“旅行。你就知道旅行。上这儿。上那儿。我只喜欢这儿。”

呆在家里也好,只是他注定会在莫德妈妈的手心里长成另一个萎靡不振的亨利。

我和维维卡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这些孩子仍旧跟一个可恶的泼­妇­妈妈住在一起,她成天大吵大嚷,抱怨不停。与他们同年龄的孩子们对温柔慈祥的父母表现出一种刻薄、对抗的情绪,为什么他们却如此依附于那样一个妈妈?为什么,我悲叹,为什么我要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对索斯基一家进行­精­神分析上呢?

星期二下午:给莫德写了一封信。

亲爱的莫德:

我写信给您是因为把我的感情抒发到纸上较为容易些,而且免得造成误解。

过去几天我们两家之间所发生的事情实在不值得发生。我完全认识到了那条路的一半属于您。但是我希望您能认识到,是我开辟出的这条路——用双手和艰辛的劳动。您家的马在路上的那一地段呆了差不多两个星期,把我大部分的劳动毁掉了,还使得我们无法开车回家。

坦率地说,您刚才还跟我们好好的,一分钟后马上就翻脸,我实在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我们对您和您的全家的感情是一贯的,这您是知道的。在过去的年份里,我们曾是好邻居,互相帮助,互相关心。最近的一系列事件看来把以前的一切美好的愿望完全打破了。

星期天下午,在我请求您把马牵走而未得到答复后,我小心翼翼地(同时冒着自已被伤害的危险)移开了您的马。为此我付出了道路修理费、汽车修理费,还有一整天不间断的吵闹声的搅扰。

我认为我们友谊的价值远远超过一个挡泥板的价值,因此我愿意忘掉那些往事,只要您想着我们的需要,保持那条路畅通无阻。

正如您过去常说的,远亲不如近邻。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

请让我们结束这一切,恢复到以往的状态吧。

尼尔

星期二晚上:我驾车下山去见莫德时正碰上她刚下班回来。她和艾尔玛从耀眼的达斯特车里出来后我走上前去准备把信交给她。

“那是什么?”她疑惑地瞅着我说。

“一封信。请读一读再想一想,然后给我打个电话。”

“你没有权利挪开我的马。”

“我伤着它们了吗?有没有?”

莫德蹙起眉头笑了一下,倭瓜似的艾尔玛蠢蠢地咧了一下嘴。

“我只是想——”

“它们不是你的财产,而且——”

“你以为我喜欢牵马怎么的?它们差一点踢死我!”我夸张地说。莫德笑了。她也许觉得这挺好玩的,也许正盼着我死哩。究竟是哪一种想法?反正都一样。“我想让你看一件东西。”我牵着她的一只手说——她的另一只手攥着我给他的信。她收到过的惟一邮件是一份工会通讯。“你看。”我指着那扭曲了的挡泥板说。

“是谁­干­的?”

“乔治,他急不可耐地去豁开后边的路,还搬开了上边阻挡醉鬼的路障。”

“你的话当真?”她极感兴趣地查看着压坏了的半边汽车。

星期二夜:“我该拿那孩子怎么办?”莫德在电话里倾诉着,口气十分友好。她的感情犹如以前,一切美好的愿望重新拾起。“我真不知道有的时候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他很无聊。”

“我整天在工厂做工,回到家累得要死。他们改变了我的资格,把我调到低班­干­活。工会一个子儿也不给。头疼得很。背疼得要死。一站就是一整天。家里的活儿除了我没人­干­。又辞掉了十个人。现在车间里的年轻人——男孩子,简直是一群鼻涕虫。”

一个小时之后我们成了极好的朋友。莫德跟我达成共识。我们一致认识到:他们照旧骑在我们的脖子上拉屎,继续破坏我们的土地,制造噪音,毁坏财产。面对这一切,我们照旧当虔诚的信徒,打你的左ρi股就把右ρi股也伸过去让他踢①。唉,至少一切总算结束了。唉。

①《圣经》主张当别人打你的左脸时就把右脸也伸过去让他打。

星期三:结束了?马的事可能结束了,(马?相比之下马事件算得上是历史了。那算不算是这一切的开端呢?)可是今天又轮上挨枪子的麻烦了。

一个小时了,乔治一直坐在门口台阶上朝一个罐头盒开枪。这倒也无所谓,只是他的­射­击目标与我们房下的路正在一条直线上。我们被封锁在山上。他一直在有规律地­射­击——已经一百多发——听起来像是一支大口径枪。维维卡想下山接从校车上下来的孩子,可是不敢斗胆跑下去。倘若我们跑过那里恰好被击中,肯定是我们的过错,因为是我们闯进了火力网。

我逐渐懂得并且从根本上明白了,中东地区的无休止的冲突及那里发生的各种争执,尤其是关于侵犯领土的争执,解决问题的惟一办法便是武力。

这样一来我的选择范围是否立即缩小了?我是否应当袭击路下方的游击队营地杀死那个队长?是否对每一个敌方挑起的侵略行径都要以牙还牙?下一步是不是轮到我的孩子致残啦?为什么?我要问在森林中游荡的神灵,为什么那些凶恶战神屠杀农家人的事情一定要发生在像堪萨斯这样遥远的地方呢?嗅,佩里?史密斯和迪克?希科克,你们现在在哪里呢?

维维卡焦急地看着表,再有五分钟校车就到了。我正准备肚皮贴地从他的火力网下方匍匐过去,下边突然停火了。维维卡开上车冲了下去。

又有声响了。­射­击。毁坏的道路和急速奔上山的汽车。真有你的,乔治宝贝儿。好啦,为了你,查理。我跳进汽车径直朝保安员的办公室开去,让他们的逮捕令见鬼去吧。正像我们在布鲁克林时常说的:够了就是够了。

坐在桌子后边的副治安官用微笑与我打招呼。我心里激灵了一下。幸运的是这不是那个摇摇晃晃上山给我送传票的笨家伙。我很不安,因为在古伯斯威尔隐姓埋名是绝对不可能的,你放个屁别人都会知道。例如,昨天邮递员来到的时候,我就那么倒霉偏偏呆在信箱旁边。

“电费单据,”艾尔莫说着从吉普车的窗口探头出来递给我一个信封。“还有一个账单是牙医的。”他在把它递给我之前验证了一个信封说。“病房的价目表。你知道——已经是春季大减价的时候了。”邮递员特别想聊天。“噢,差一点忘了。这儿还有一封你妈妈的来信。你为什么不常给她写信?”

说几句秘密话,而且分享100美元。我在保安官员耳边悄悄说,他马上就把我带到了侦探长的办公室了。秘密话是“索斯基”。由于我对“坡下的女妖”大量的指控,他们已经建了一套索斯基卷宗。很显然我也算得上是个名人哩。

“要知道,你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努德尔曼先生,”侦探利斯普坦蒂尼刚刚抛弃了妻子跟17岁的高胸脯姑娘格莱迪斯?狄佩搞上了(无法隐姓埋名也是双行道呢)。“据我们所知,我们手里还有一张关于你的拘捕令呢。”

“哦?真的吗?”我脸一红假装吃惊地说。

“像是那个叫根茨的,他刚在指控书上签了字就死了。”他咧一下嘴说。

“噢,是的。根茨,”我满嘴喷着唾沫星快速地嘟囔了一些关于根茨教授意外的悲剧­性­的死亡等等礼貌用语,忽然第一次意识到,在与市属大学的永远存在的敌对状态中我是属于“右”派的。

“好啦,我们能替你做些什么?”利侦探边问我边用手铐的边缘剔指甲缝里的脏东西。

我向他解释了近来索斯基一家给我造成的窘境。

“嗯,把情况写一写,我们就可以拘捕那个小伙子了。”利斯普坦蒂尼长官说着脸上现出了光彩。“他撞坏你的汽车的时候你没有及时来找我们,太糟糕了。不应该把那类事情拖得太久。现在对他的捣乱行为不可能罚得太重……尽管有谋杀企图量刑会重一些。好些年没有碰见这种事了。”他美滋滋地说,而我则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也许乔治没有错?也许我该搬家了?也许他真肯帮助我?也许是索斯基每个星期天都按时祈祷的尊敬的无所不知的上帝正通过乔治给我传递信息?趁着你还清醒,依然活着,赶紧离开古伯斯威尔。

“不逮捕不行吗?”

“不一定。”

“这小子真正想要的是引人注意。恕我直言,我认为他可能需要­精­神病医生的帮助。”

“一旦他被捕并受到控告,作为解决问题的办法之一,法庭会强制他接受­精­神治疗。”长官说。他对拘捕乔治十分感兴趣,不论采用什么方式。

“可是我并不想让他遭逮捕!”

“应该这么看,假如他真的有病,你就帮了他一个大忙。”

“那我自己呢?假如那孩子真的因为我而遭逮捕,受监控,那我也许该拍ρi股走人了。”

“你的理由十分正当、有力,”他若有所思地说,“为什么不指控他们全家?”

星期三夜:侦探长利斯普坦蒂尼的话也在理——我的意思是,除了这一个,他现在正驯服格莱迪斯。逮捕乔治。让他在古伯斯威尔监狱里慢慢腐烂。这样的危险处境使我别无选择。我有了坚决而又聪明的决定:无非又多了一件事,多了一个刺激,我现在只能孤注一掷……噢——噢……我想我听到了音乐声。

星期三深夜(或许是凌晨?):音乐声响了一夜。好呀,伙计。这是往骆驼背上添加的最后一根稻草。明天一早我马上就去找侦探长利斯普坦蒂尼,我们将一起把控告记录扔到乔治的面前……决心已定我便感觉好多了,可以说是心平气和,心旷神怡!哈哈哈。瞧这小混蛋怎样在铁窗后挣扎吧。真令人欣喜若狂。说不定在提审之前他就会因痛苦至极先把自己吊死呢。

星期四早晨:音乐声响了一宿,现在仍在播放。混合节目。滚石乐。西部乡村歌曲。奇怪的是还有大段大段的白话。不过有点不对劲。声音传来的方向不对。究竟在哪儿?

我穿上衣服出去查看。终于找到了声音的来源。昨天从保安官那里回来以后我显然心境难平而忘记关掉汽车里的收音机了。它整整开了一夜,电池都快耗尽了。乔治?索斯基应该赔偿我的损失。

星期四下午:鸦雀无声。鸟儿也不叫了。乔治已经从学校回来了两个多小时,怎么还不见他有什么行动呢?

星期四夜:什么事也没发生。绝对相安无事。

星期五早晨:寂静使我心神不宁。或许他正在搞能毁掉我们的什么玩艺儿?或许他只是在积蓄力量以做最后的猛攻?他的沉默比他的举动更让人沉不住气。所有这些内容哪些适合伯尼的小说呢?为了掩饰我的狼狈困境,我给伯尼打了个电话,并且告诉他比我预想的进展得快得多。

星期五下午:乔治?索斯基朝我们的房子走上来了。我跑进自己房间里躲起来。我不能忍受看到他的面孔。通过卧室木板墙的裂缝所看到的让我惊呆了,乔治正友好地跟维维卡打招呼。

“好啊,”乔治小声说,“还想让我给你们修理那个橱柜吗?”

星期六:你能懂吗?野蛮行径就像突然爆发时一样又突然消失了。今天上午乔治在厨房里修理橱柜,他吹着口哨,行为举止俨然像一个正常的17岁小伙子。他好像明白我的心思,意识到了我不会容忍进一步的侵犯行为。他终于打破了我的宁静,搅乱了我的­精­神,把我卷入了他的生活,末了我只剩下用颤抖的双手对付伯尼的杰作了。乔治享受到了极大的快乐。我喜欢把柜子做成什么样子的?他想知道。我是不是愿意让他给安上一个最新样式的把手?他下面的车间里有一副多余的,它可以白送给我们。白送?

、.

崩溃7

小./说。txt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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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今天为止乔治已经两个星期没有捣乱了。我利用这段间隙改写完伯尼作品的前五章——正因为如此z先生才会急匆匆地从纽约给我挂电话来。他讲话有一点激动。

“你怎么,你怎么能那样写呢?”z先生问我,从电话里我几乎能听到他拽头发的声音。

“我本来没打算那样改。”我谦卑地道歉说。

“考夫曼先生刚才给我打电话了——直说吧,他很生气。他给你的可是一部关于生意人私生活的严肃作品呀,可是你怎么处理的?简直把它写成了闹剧!”

“听我说,我并没有打算改写他的书,但是小说也好,人物也好,都有自己的生命。伯尼的书读起来像一部喜剧,一部天生的喜剧,我只不过把没有表达出来的部分表达出来了而已。”

“考夫曼先生气得要死。说你想把他写成一个大傻瓜。”

“不是那么回事,z先生。我是想直话直说的,可是到时候就兜了圈子——就技术方面,我想我的确帮了大忙。”

“我的确对他说你是最好的作家之一,你的名气越来越大。我甚至还把你的最后一部书《天国回流》介绍给他。我认为那本书留给他的印象很深。”

“也许我该去见见他。”

“是的,是的,”z先生颇感欣慰地说,“我想你接着往下写之前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总之,我的确竭力推荐了你,而且——”

“我知道。我知道。不胜感激。真的。发自内心的。我会去见他的。”我答应说,只是心里没底不知道见了伯尼我该说什么,因而对这次会见心存恐惧。

我刚刚挂断电话它马上又响起来,真是繁忙的一天。是曼德尔,他打电话来闲聊天。他在实验室里闲得难受,咬着指甲琢磨国家科学基金会是否批准他继续进行磁场里的电离氦原子生命的研究。这个项目的准予权非同小可。他如果得不到它,孩子们也许就不能参加节食减肥者夏令营了。

“你瞧,努德尔曼,你可能遇到了一点经济上的麻烦,可是你的生活还不算太坏。”

“谁说的?”

“伙计,今年的基金很少。”

“对,瘦得像麻秆①。”

①麻秆:双关语,意思既是“少”又是“瘦”。

“噢,及时的资金,城里人们正议论你呢。”

“议论我?又一个谣传?”

“我还以为你喜欢呢。”

“哼!”

“搞语言学的斯皮尔曼昨天来找我,他说你知道不,努德尔曼来自一个非常富有的家庭?”

曼德尔大声笑起来。

我也笑了。

“这不是真的吧,是真的吗?”他反复核实以免出差错。

过后我坐在那里瞅着《心脏与Chu女膜》第七章,眼前则一片空白,我的思想又溜到曼德尔窃听来的谣言上去了。真奇怪我父亲总是留给人们那么一个印象。

1938年父亲逃离维也纳时留在身后的不仅是纳粹,还有他那收入颇厚的律师职业。父亲只能当一个普通的商人,不久他发现,要维持生活,搞印刷最好,他还发现­干­这行竞争相当激烈。还有,即使千方百计得到了订单,把做完的活按期送了出去,也无法保证人家会接受,更别说按期付款了。他每天24小时乘坐地铁在曼哈顿沿街寻找难觅的“订单”,有时会一无所获。然而在丘园花园——我就是在那里长大的——一直流传着这样的说法:那个高个子、满头银发的赫尔博士努德尔曼是个真正的富翁。

全然不把苦与乐放在心上的好老爸。虽然他被钱驱使成为地铁的囚犯,并对他那位­干­西26街的印刷所周围一英里范围内马路上的每一条裂缝如数家珍般的熟悉,却是一辈子没有学会对万能的美元顶礼膜拜。尽管他确确实实为了我们这些不孝的东西当牛作马流血流汗,他始终认为谈论收人或叙说缺钱花是品位低下的表现。他从不讨价还价,不论帐单多么不合情理,他均照付无误。他也从不议论汽车的价格或者­肉­价。这种古怪的行为加上他高贵、传统的相貌,自然只会被解释为富有的象征。我也许不自觉地步了他的后尘,缄口不谈钱,因为糟糕的经济状况使我羞于启齿,或因我对自己的家庭状况太不关心而使我愧对他人。

那些真正有钱的人家,像曼德尔,刚刚继承了第二份财富,当他闲得无聊把陈年旧帐翻来数去时,我却苦苦不肯吐出半个“钱”字来。

钱。钱。钱。我的目光仍然盯着伯尼的第七章。真无聊,我光想大声喊叫。这一­干­巴巴的章节是关于皮特?米勒在伦敦的第一个兴奋日。他一到达便住进一家豪华旅馆,接着,一分钟都没耽搁,马上让服务台替他安排“独一无二的娱乐”——不是一个姑娘而是(注意这一点!)两个具有青春活力的姑娘。整整24页,皮特?米勒让她们摆这么个姿势,摆那么个姿势,舔着一个的荫道,又抠着另一个的,一个姑娘啃着他的耳垂,云云。如果布拉泽?考夫曼别总是习惯­性­地重复某些短语,也许还将就着有点意思。每当他She­精­一次,过后总是说:“这一次比一生中的哪一次都好。”要么就说:“在皮特?米勒整个一生里,他还从来没有经历过像达丽这样的女人哩。”要么就是:“他永远不会忘记夏洛蒂宝贝,这一次比一生中的哪一次……”。或者:“在他整个一生里,他还从来……”噗!嗤!

我开始着手修改第七章。我快快地浏览一遍,挑出所有人物以及对他们的描述,然后一气呵成,打字机一分钟打出一英里长的纸带,键盘冒起白烟。

我对故事情节了解得越多越禁不住哧哧笑起来,接着又咯咯笑,后来­干­脆大吼起来。一个小时之后,我浑身被汗水浸透,肚皮笑得直疼,大作终于完成。我进行艺术创作如同变戏法:皮特?米勒办好登记手续,给楼下前台打个电话,五分钟后一个姑娘就到了。“可是我要的是两个,你这个大笨蛋!”他朝有礼貌的前台服务员大声吼道。几分钟之后有人敲门,皮特急忙掩住生植器,急不可耐地为二号姑娘开了门。又过了几分钟,他们刚进入状态,又有人来敲门,第三个姑娘坚持要进来跟他们一起玩,并且要他付酬。他没太明白,不过还是让她进来了。此后每隔一分钟当他们正在兴头上时便又来一个女孩儿,她强行进入,脱光衣服,加入胡闹的人群之中。姑娘们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接踵而至,直到伦敦街头挤满了女人,而米勒套间内的女孩儿们不得不往人群上爬,以便为新来者腾地方。那新挤进来的赤条条的沙丁鱼忙不迭地问着:“我说,这是不是米勒先生的房间呀?”这是前台服务员马科斯?布拉泽对皮特粗暴无理的报复。第七章结尾时,伯尼?考夫曼,化名皮特?米勒,他的四肢和胸脯上趴满了姑娘,什么人的水獭皮衣像氧气罩一样严严实实地扣在他脸上,这时又响起了敲门声。正如我所说,艺术,真正的“艺术”。

治安维持会二号报告

努德尔曼先生当然不是我们所关注的惟一案件,尽管有限的时间与大部分的­精­力花在了他的身上。上一次报告之后发生了诸多事件,我们打算就此扼要地做一肤浅的分析。本治安维持会愿为因略掉简明报告所限制的事件表示歉意。望读此报告者体谅我们不得不在案件越来越多的压力下工作的艰辛。

即使是最漫不经心的监视人也确信,要使与努德尔曼地位相称的陪审团相信我们的对象目前的状态是危险和失去理智的并不难——难的怕是找到一群与他地位相称的人(那并不是什么可笑的事)。

他,努德尔曼,已找到一份力所能及的好工作,开始按照他雇主的意愿制造一场大混乱。在商界各受尊重的考夫曼十分慷慨地向努先生伸出援助之手,在议价时请他共进午餐,而得到的回报却是那只援助之手被齐肘斩断,因为努先生很不讲理地要求把事先讲好的每页两元的价码再向上提。努先生非但没有感激之意,反而一次次显示出他的贪婪。他那贪得无厌的胃口究竟有没有限量?

虽然我们的对象声称已有15年的写作史,然而他却连自己所选择的职业的最起码特征都没有掌握:作者为读者而创作。自古以来,不论历史多么遥远,不论声望多么显赫,从博卡西奥①再到杰奎林?苏珊②,他们均遵循该特征进行创作。考夫曼先生在文学方面展示他的才华,为一群特定的读者写作,然而努德尔曼的创作显然是没有目的的。如果准许读者选择,他们将选择谁的——努德尔曼先生对社会无情的诽谤,还是考夫曼先生落笔如飞的叙述?

①博卡西奥(1313-1375):意大利作家。

②杰奎林?苏珊:美国当代作家。

努德尔曼先生不是热切地接受这个最有前途的机会,这个机会——就连努先生也已意识到——能顺利地带给他一个挣钱的职业,相反,他把一部尽管可以说是业余的但却是严肃的作品改成一部庸俗的闹剧,从而破坏了他的这份工作。更糟糕的是,我们发现他反复使用他的“随心所欲”伎俩,取笑人类繁衍生息的行为。正如索斯基家的男孩那天驾驶着拖拉机开过他身边时机敏而充满同情地抨击他说的那样:“你知道不?你有病啊!”

既然谈到我们的对象是索斯基家的邻居,就让我们概要地审视一下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

努先生对乔治?索斯基的指控是打扰他,并阻挠他完成考夫曼的草稿。我们治安维持会把他的指控解释为障碍物,是努先生很容易地在他与打字机之间树立的障碍物。人们禁不住产生拿困境中的他与那个亢奋的孩子作一番比较的想法,他仅仅受到些轻微伤害便以此为借口而停止工作。他的思想只能集中半个小时多一点,我们要问,像他这样坐卧不安的人,怎么能坚持做好一项工作呢?这是一个连他自己的孩子都要问的基本问题。有病。有病。有病。还需要更多的证明吗?

正如我们治安维持会对可能成为我们的病人一贯做的那样,我们追溯了他们的过去,对努先生近期生活中的事件一件件地蓖过一遍,但是最终的发现不利于我们的期望,而恰与我们所期望的相悖,我们本期望能给努德尔曼先生些什么东西哪怕是一张不十分明确的健康证明。简而言之,让我们扼要地讲述一下使我们做出决定的事实:

(一)关于乔?索斯基少爷毁坏努先生汽车一事:经我们保险公司专家鉴定,汽车被毁确是事实(而不是假想的)。但是,专家很肯定地告诉我们汽车破损不是故意造成的。官方调查证明,“乔?索斯基不过是想从那辆汽车旁边绕过去,就连我们开车技术最好的人也会发生类似事件”。

(二)关于乔?索斯基播放音乐问题:摇滚乐被认为是我们时代的一种现象,普通得就像古罗马人把基督教信徒扔给狮子吃一样。在后一种情况下,人们把他们送进斗兽场为的是让公众从中享受到快乐,而不是为了让这些牺牲者经受痛苦的磨难。喧闹声也是一样,它是欣赏现代音乐的前提,而不是为了蓄意破坏人们心智的宁静。

我们的调查表明,乔治?索斯基仅仅在自家门外听音乐,而且是放到可以接受的音量。索斯基先生在证词中坚持说,他“根本”不想用音乐刺激别人,相反,他只不过试图“感受音乐的节奏”而已。

(三)关于故意低位扫­射­与­射­击:这个国家历来就有强调自卫与训练神枪手的传统,年轻的索斯基不过是在练习他的手枪­射­击技术。以乔治?索斯基如此高超的­射­击本领,子弹偏离罐头盒而­射­向努德尔曼的路上的机会微乎其微。

(四)关于马匹拴在努德尔曼家的道路上:这个事件促成他的偏执狂状态(甚至到了这种地步,努指责乔?索斯基应为他的汽车收音机开了一夜负责),假如这条道路按照停车场管理规定用砂砾和沥青铺好,这一切本是可以避免的。

对索斯基事件的评论不是没有结果的,我们发现最初我们怀疑(在报告1中)努先生有遭受迫害的幻想(关于受压抑的黑人理论),原来这一现象源于他现在“对中东冲突的理解”。在最近邻里发生误会之后,努先生歪曲地得出三个等式:努先生等于热爱和平及受困扰的以­色­列国,而索斯基一家等于巴勒斯坦恐怖主义者。努先生等于手无寸铁的犹太村社,而索斯基一家等于企图制造大屠杀的哥萨克人。也许他的比喻十分­精­妙,但是他对自己形势的估计——除去完全捏造的部分——则矛盾重重。努德尔曼先是严厉指责索斯基一家对他存有偏见,容不下他,接着便一发不可收拾,开始诋毁美国波兰人的传统,嘲笑他们信仰的天主教,诽谤教长,蔑视他们定期去教堂做礼拜。下一步会怎么样呢?是不是就该诅咒我们的上帝了?假如努德尔曼不能接受有道德有智慧人的信仰,我们治安维持会不得不问他:“到底,努德尔曼先生,你到底信仰什么?”

在与我们治安维持会的接触中,有一次努德尔曼失生明确表示他计划着手写一本新书,书名显然是《古伯斯威尔在崩溃》。在那一次以及以后相继的接触中,我们明确无误地指出,这个想法不可取。在这部有所图的自体著作中他企图“讲出一切”,这部作品非但不会带来有益的效果,反而只会蓄意中伤朋友和邻居,揭开危险的旧伤疤。

他拒绝接受我们的警告,事实上他好像已经开始写这本书并且打算把我们的报告也放进他的“书”中——为了报复我们对他富有同情心的监护,他打算对我们进行暗中监视。

由于这是一个自由与民主的国家,并且到目前为止他的行为在很大程度上依然算得上是合法的,我们尚无意采取措施阻止他的具有危险­性­的举动。勿容置疑,努先生将给自己带来他的书名里出现的“崩溃”。可是他为什么坚持把他所居住的城镇叫做“古伯斯威尔”?人人皆知这个城镇的名字的确是美丽的。

预测:有病。有病。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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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溃8

大,学生,,",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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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纽约州罗斯科郊外我像一根光秃秃的电线杆子毫无表情地戳在没膝深的雪地里足足两小时,麻木地任凭昏天黑地的风雪拍打,在风中伸着的手指早已冻得失去知觉。猛烈的风搅起白­色­的漩涡,我怀疑从身边掠过的汽车看得见我的可能­性­近乎于零,更不要说看得见我的手指了。我开始认真思考这次旅行是否明智。说起来我是进城拜访布拉泽?伯尼的,尽管我心中对这次旅行有一种越来越强烈的不祥的预感。预料与考夫曼脸对脸、鼻子对鼻子、大眼瞪小眼的相遇一定是很可怕的。躲在古伯斯威尔我那假装十分温暖的小巢中自以为安全的环境里,幽默地改写着《心脏与Chu女膜》,我就像只快活的画眉鸟,但是现在我不得不承担一切后果,我无颜面对考夫曼先生,无正当借口可表白,亦将失去工作。恐怕这一次治安维持会是对的——虽然倘若向他们承认这一点我将遭厄运。

啊!去他妈的伯尼。我真正懊悔的是,无疑已失去了宝贵的收入——那笔已经在想象中花过了三遍的钱。用这钱为孩子们添置衣服呢还是买汽车消音器?是不是应该往冰箱里多储存些食物以备更加贫困时使用?是换屋顶的木瓦还是门前腐烂的台阶?或者把全部的钱用来去阳光明媚的加勒比旅行并且为日后将接连出现的悲惨日子而担忧?勿庸多说,在这艰难时期若让我选择为旧车添消音器和车轮胎或者去温暖的金沙滩上建城堡的话,我宁可选择把我的老爷车好好修理一下——这个国家正在萎缩的汽车维修业应该受到鼓励才对。

不错。伯尼的两块钱一页。它维系着我们过下去。对怎么花他这笔钱的愉悦的想象给我们乏味的阿巴拉契亚生活平添了许多快乐,也给我的小淘气们脏兮兮的脸上增加了笑容。我们的家庭重新聚合到一起。原先这里只有绝望与凄苦,现在我们有了盼头。就连我的小家伙们也积极地参与充满生气的家庭争论,争相拿出自己不值两分钱的观点来说服我们该如何使用我的钱。瞧吧,伯尼,你瞧那刚刚够你一夜­性­满足所需要的费用带给这个家庭的是何等的快活啊。可是你为什么硬要把它夺回去呢?你这样做难道一点都不受良心的责备吗?你最后一次去教堂是什么时候?是迫于责任感不情愿地去参加某个脸上长丘疹的胖男孩的成|人仪式吗?或是出于你的坚定的信心为求真神而去——就像古伯斯威尔的莫德以及她的惧神者们一样,每个安息日都走出家门,艰苦跋涉去顶礼膜拜?

伯尼,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对待我?你为什么是这样一个吝啬的、可鄙的——不!你是对的。治安维持会是对的。这全是我的错。我自食其果。噢,我该怎么办呀?伯尼。考夫曼先生,大人。求您啦。以您所有神圣头衔的名义,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求求您。我答应。我以在坟墓里的我母亲的名义起誓,这一次我一定遵照您的吩咐去做,再也不耍花招了。再不开玩笑了。交给您的改写部分只不过是试探而已,看您有没有幽默感。哈哈,您的确有!了不起的、高级的幽默感。您证实了自己是比我强百倍的、顶呱呱的人。您这样的人——我像企鹅一样用力扇动两臂来暖身,同时喃喃自语——您这样的人是千里挑一的、无与伦比的,如同尚未雕琢的宝石。再看看我,考夫曼先生。一路乞求人家准我搭车而抵纽约,为的是看您能否再让我试一次。一个倒霉的机会。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噢唉,真倒霉!我跳起来掸了掸裤子嘟囔着说。在出发之前这趟旅行便已为灾难所笼罩——我的厄运,我怀疑这不过是个小小的兆头,预示更大的灾难在等待着我。我为什么要离开古伯斯威尔?再进一步问:我为什么要出生?真有趣。我一边大笑一边蹦跳,也抚摸着冻僵的耳朵。不过,在我生身之母生我的那一刻我的确试过要爬回她的子­宮­去,上帝和那两个吓坏了的助产医生可以为我作证。他们从没见过这等事情。我一定是有感知能力的胎儿。从那一极不情愿的时刻起,一切便都日趋衰落。

唉,真倒霉!三个小时以前我搭的第一辆车上的司机原来是一个烂醉如泥的老东西。

“­干­吗不让,哦……我来开车?”我提议说。我们一上路车子就在溜滑的路面上左右摇摆并以极快的速度前行,令人神经紧张。

“甭。别人开车我紧张。”老东西嘟嘟囔囔地说着。公路已拐弯了,可我们仍照直开下去,离开了高速公路,然而开出几百米之后又奇迹般地回到了路上——这个老笨蛋继续开车前行,技术酷得简直像桔子冰­棒­。

“我开车可­棒­啦,”鄙人连大气都不敢出地恳请着说,“我还是个好教练呢。嘿,想看我的证件吗。唉咳,听我说,我还教出过最好的车手。甚至教过灰狗公司的司机们。”

“甭。别分散我的注意力,”他忿忿地说道。这时发现在他刚开上的认为属于他的车道上另一辆汽车径直朝他开过来。

没希望了。倒霉透顶。我把安全带系紧,闭上眼睛,思想上准备好等待不可避免的事情发生:折断几根肋骨,可能肩膀也会可笑地凹进去。要么就是一个肺叶失去功能,腿被撞成三节,几根筋腱被切断。只是为了好看吗?那我就可以控告这老东西得到一笔钱了。我已经看见自己在那个热带绿岛上,每天早晨坐着轮椅去海滩,用衔在嘴里的铅笔向孩子们示意,我开始忙着完成我的古伯斯威尔回忆录。

长话短说,我们勉勉强强开出美丽的宾厄姆顿十英里——我这位酩酊大醉的朋友终于翻进了沟里,先是一阵猛烈的颤动,接着便打个滚来了个底朝天。这一次又是我运气作祟,只是因裤子上遗了几滴尿而十分尴尬,这一点点损失就连去最低级法庭指控他都不值得,更别提眼看快到手却又飞了的那一大笔钱了。看来我永远没有机会控告他了。

第二次搭车的情况怎样呢?这一次被证实不像上一次那般富于戏剧­性­,尽管同样艰辛——这是个光头带金黄|­色­假发穿丝绸衬衫的男人。他从尤迪卡过来。他是周游各地推销耐高压器材的推销商,一位绅士——这一点很快便得到证实——同­性­恋劝诱者,他自以为我是一个易受诱惑的人。我开始跟他东拉西扯地神侃,凡是能想到的都扯到了,典型的美国人的油嘴滑舌。到达罗斯科时我已经把当地的动植物群都已侃到,再也想不出什么可谈的了,正要重复说我自己,此时我低头发现他的手正挠我的腿。如饥似渴的手指就像那种大毛毒蜘蛛在我大腿上爬来爬去,我无法不去理会它的存在。于是我便像任何一位处在我位置上的清醒男人所做的那样告诉他实情:我的确想跟他来那个,此时此地就在这汽车里,马上就来,只是,我想我的传染病可能还没有好。

“传染病?”

“我是说,假如这不影响你的话,我甘愿奉陪。”

“你得的是哪一种?”他用眼角的目光仔细地审视着我。我们的车在冰雪覆盖的路面上颠簸前行。“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叫它,不过每两个星期我就得去医院,因为尿道总长在一起。他们用一个机械化设备,就像一个旋转拔根器一样——”

就这样我被带回了罗斯科。想到一来我在纽约没有地方可住,二来我不愿意面对伯尼,于是开始喜欢上这个地方了。说真的,罗斯科有它自己的魅力。美丽陡峭的山上散布着羸弱的鹿群,路边湍急的溪流里跳跃着表皮粗糙的鳟鱼,湿润的空气沁人肺腑。说不定我会像19世纪名叫某某的将军那样在这里支起帐篷过冬哩,谁知道呢!坦白地说,困在这儿对我来说只是小菜一碟,真正让我担心的是曾有一个心怀歹意的老吉普赛在维也纳或者科拉考或是什么地方对我母亲说,坏事总是三件三件地同时发生。我一直把它视为既可怕又中肯的预言,因为它不断地在我的生活中得到应验,你若从那场大灾难­精­确地数起的话。

是的。这个预言很适合我的母亲。离家之前我给在棕榈泉的母亲打了个电话,她目前正在那儿忙着傍大款。老太婆想出一个多妙的主意啊!

“嫁给他。”我聪明地向她建议道。

“噗!他太老了。”

“那才好呢,妈。等他走了您可就阔了。当然,我们会照顾您的。”

“我有我自己的原则。”

“希望您好好依傍着他们,并且跟他结婚。”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我的妈妈——或者你经常告诉我的什么什么。”

“你在开玩笑吧?”

“确实是认真的。听着,咱可以毒死那老家伙。他有没有特别爱吃的东西,像草莓冰淇淋或者俄国鱼子酱之类的?”

“我喜欢你的幽默。”

“听我说,我打电话的另一个原因是——除了跟您说我爱您——我有‘公事’要去纽约两天,我可不可以住您的公寓呢?”

“东西都封好锁起来了。”

“我不需要任何东西。只需要一个睡觉的地方。我如果能借一张沙发——”

“不可以。我刚刚装了新椅面。”

“地板。我有睡袋。”

“地板是洗刷一新的。连地毯都用清洁剂洗过了。”

“我不会弄脏它的。”

“我花了好几个小时给地板打了蜡,还有——”

“你以为我会­干­些什么,往家具上撒尿不成?”

“要是你把食物碎渣掉在地板上,等我回去到处都会爬满蟑螂。”她厌恶地说,“要是你忘了关窗户小偷就会进去。要是你——”

“听我说,我会非常小心的。我需要有个地方呆呀。30块钱一夜的旅馆费我付不起。”

“没门儿。没门儿。我在那里,可以,但是我不能让你自己出出进进的,像个嬉皮士似地睡地板,还把吃饭的碎渣弄得到处都是,灯也不关。”

“我睡床上。不在家吃饭。甚至也可以不用灯——我有手电。我把窗户关好。我学狗叫来吓跑窃贼。我用上好的掸子掸您家俱上的灰尘,用清洁剂擦窗户。”

“没门儿。我的小孙子们好吗?”她问道,高兴地转了话题,还以为我没发现呢。

所以我到了这里,努太太,在凯茨基尔的什么地方,像一只冻坏了的袋鼠在这里上蹿下跳,等待着可怕的三、六、九或者更大的数字降临到我头上。在这种情形下人很难做到不诅咒自己的母亲。不是因为我十分肯定她就是我的母亲。在布朗克斯医院我是多么不情愿地降生人世呀,而就是在这所医院里事实上我跟一个爱尔兰婴儿弄混了,是弄混了。也许我是爱尔兰人?也许正因如此努太太才一直这样对待我。不是因为她担心那倒霉的地毯,是她讨厌爱尔兰人。唉嗨!咒你这个自私自利偏心眼的女人!让窃贼闯进她那该死的洗刷一新的公寓,让所有的灯都亮起来,让那些蟑螂吃得胖胖的,个个变成小丹麦狗。让他们一进她宝贵的家先踩上齐膝深的狗屎再在她新洗过的地毯上跳个吉特巴舞,让他们把她收集的宝贝维也纳小雕塑打得粉碎,还有——噗!——上厕所拉屎不冲水。但愿那伙没心肝的入室偷窃的贼心血来潮用她的电话给他们在吉隆坡和新加坡的同伙人打长途电话,本人接的,接线员服务的,而且是白天的价格。除了以上这些,亲爱的主,请让他们离开时想着打开所有的窗户,除了让雨水灌进来还要让随后而至的大偷小偷们都能进来。阿门,感谢主。

可是这对我将要直面考夫曼先生的事实毫无补益——虽说我已经心中有数,我会……也许,仅仅是也许,在即将来临的失败中我会转败为小胜,从痛苦中寻得一丝快活……或许我可以安排一次小小的午餐会跟伯尼商讨夫于改写方面的令人困惑的情况。也许事后还能拽他去参加一次小小的晚宴,皇宫餐厅,要么在皮埃尔澳特耐尔,对他的文学生涯做更深的探讨。来一点半夜的黄油薄饼和葡萄酒怎么样,在那亲密的时刻共同编写怎么说呢,算是第23本吧,小说的情节?另外,他是不是想过写剧本?舞台剧?为流行歌曲或者舞剧写歌词怎么样?凭他的天资,他能做的事情无穷无尽,而且不费吹灰之力,最多是换换形式而已。到时候,再点一份符合犹太教的熏­肉­如何,或者一份热|­乳­脂冰淇淋加果仁和­奶­稀做甜食怎么样?我一边大勺大勺地往嘴里填着一边用真知灼见的语言与他交谈,俨然一篇口头论文,还不时地引经据典,就像巧克力冰淇淋上苦乎乎的黑­色­小块块,那是我最爱吃的东西。我饿惨了,正一心一意想着伯尼的慷慨招待,根本没有注意身边过来一辆汽车,它慢慢地停了下来。我大吃一惊一下子蹦得老高,两条腿像是被冻住的高跷落在了地上。

“好啊。”我微笑着打开车门,忽然发现一张熟悉的面孔。

“努德尔曼先生!”这个金黄头发的娇柔小东西嘁嘁喳喳地说。

“小姐……哦……小姐。不,不。让我猜一猜,”我说着爬进了她的线条优美的温暖的跑车里。

“数学课。”她帮我回忆说。

“没错,没错,”她笑着把车启动起来。汽车毫不费力地往前开,就像在糖稀上滑行一般顺溜。

“施麦克小姐。”

“叫我斯泰芬吧。”

“好吧,斯泰芬。叫我萨姆。”

“四年前的学生,萨姆。”

“永远忘不了。”

“你真是个了不起的老师,真的,想法特妙。”

“从那以后我体重减轻了些。”

“令人叫绝,像个时髦人物。”

“真对不起没让你及格,真的,很对不起。”我向“叫我斯泰芬”道歉说。我心想,恐怕至今她仍然认为概率函数指的是大便,马尔可夫链是用来锁自行车的,排列群是一种集会,期间每个人都会遇到使自己忧心的事情。

“噢,是我应该的。从来就没有数学脑子。”“叫我斯泰芬”说着迷人地将披肩发缠绕在中指上,同时她轻松地把握着方向盘,汽车在银白­色­旋风中急行。“喜欢的话,后座上有些食品。”

“我并不太饿——事实上,刚刚饱餐了一顿,”我耸耸肩,回过头去看了一下。

“没有特别的东西。”当我再一次查看她的野餐食品篮时她大声说。“我想还剩下两个黑麦面包夹­鸡­蛋沙拉三明治。”

“嗯……我想我顶多能吃一个,也许——有点什么把它冲下去吗?”

“有一保温瓶咖啡,在后边什么地方。”

“有了。找到了。”

“那另一个三明治只好扔掉了如果你不——”

“嗯,那样的话,”努教授喃喃地说,他的嘴里正塞得满满的,第一个的四分之三已经不见了,“……想一想世界上的饥饿与旱灾,我想我还是当真负起责任来,帮你把那一个也消灭掉吧。”他笑着说,嘴里咂摸着尚未吞下的碎渣,­唇­边仍沾着­鸡­蛋沙拉。被他狼吞虎咽吃下去的食物像网球落进金属筐里一样叮零当啷地掉进了他空荡荡的胃里。

“你要走多远?”过了几分钟我打着哈欠说,汽车里的温度和填饱了的肚子合起来让我感到香喷喷的困倦。我在她那深不见底的筐里又发现了带糖巧克力表皮的纸杯蛋糕,还有单独放着的小茴香酸菜——这些都面临着被扔掉的危险。

“纽约市。”她点点头说。

“太好啦!”哈哈,那个吉普赛人算错了。“我也一样。太巧啦。我去那里取我的新车——我刚刚订的。我正打算乘灰狗,可是又讨厌像装罐头鲱鱼一样坐在憋闷的公共汽车里,被烟熏得要死。让我自由自在地享受路上的开阔有多好。”这位前数学教师解释说。他显得兴高采烈,心中还惦着蛋黄酱。“你知道,飞车队什么的,不过没有摩托车。”这位好教授说着说着便不由自主地滑下去睡着了。

从17号公路到纽约直通高速路再到帕里塞兹帕克路,我一直在做噩梦,梦见的是利夫和马格努斯——他们都已长大成|人——不论我怎样严厉地警告和强烈地抗议,他们坚持己见一个当了科学家,一个当了作家。利夫,利夫,好像——他正在读研究生一年级——已经找到了治普通感冒的办法,而具有创造天赋的那个马格努斯则退了学,以疯狂的热情创作小说,速度之快让出版商都来不及给他开支票。这两个孩子——刚刚甩掉尿布便登上了成就顶峰——让他们的父亲因在自己领域的失败而羞愧难当。事情还不仅如此!如同往伤口上撒盐,就连维维卡也搞出了革命­性­发明,使得做饭再也不用旧有的程序,还有我的爱尔兰长毛猎狗普拉脱突然——在它的晚年——学会了说话,它被安排了一次面试,准备上《新闻周刊》的封面。我被空前的成就、奖励以及各种形式的表彰所环抱,但是我在做些什么?经过这一切的­骚­动,我仍然在苦苦地写《古伯斯威尔在崩溃》回忆录的第一页。写到第三段时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句法理顺。

“你应该感到骄傲。”维维卡恳切地说,她试图激励我抬起高贵的头。

“骄傲?在我正妒忌着从来不懂得挨饿、愤怒和绝望的施麦克小姐的时候,我能感到骄傲吗?绝对不能!”我一生气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正坐在施麦克小姐的汽车上,车子被堵在靠近乔治?华盛顿桥的路段。我的孩子、妻子,还有爱犬,他们的才能尚未被发现,而斯泰芬,她并不了解我目前的窘境与困惑,正跟我大侃她的未来。他的父亲是一位著名的女士裤子大王,她解释说,他终于同意她试试学习表演,并且允许她独立生活了。不准再在文科里瞎混了,不了,先生。所以,从这学期开始,她在城里租了一个公寓,在艺术学校里报了名,离成功近在咫尺。不过这可不是草率作出的决定,她告诉身边这个全身舒坦打着哈欠的听众——所以她父亲才又负担起她300元的住宿费了。斯泰芬——着实让我吃惊——花了很长时间思考自己的前程,整整一个秋季学期,甚至跑这么远来“充实”自己的思想。

“我做你的学生时在学习方面没有什么志向,不过,要说吧,事情总是要变的。我终于拾起了那些书本,而且读了不少书。我想,作为演员应该具备自己的真实感,世界观。”

“当然,当然,”我尽管用平时的随和口气回答说,同时心中仍想着刚才的梦是什么意思,至于她究竟说了些什么,我一点都不明白。

“我正在读d.h.劳伦斯。”

“真的?”我抬了抬眉毛说,心想她除了有知识外还有恋尸癖哩。

“既然我找到了他的主旨所在,我就要真的苦读了。”

“过去的他。”

“什么?”

“过去的。他已经死了。”这个过去的老师宽容地说。

“或者说是过去的,”她咯咯笑了,陶醉在自己的梦里而得意忘形。她滔滔不绝地讲怎样开始一个新的路程,怎样由于大量的读书而开始一个无拘无束的新的生活方式。

“简直不敢相信。”我摇了摇头,对自己离开了教书行当又怕又高兴,在那种地方我每天都得应付100个斯泰芬及其高级导师的聪明才智——那些老师和学生要么是太懒,要么是太蠢,连用英语思考与表达都不会,她们身上穿着自以为有文化品位的碎布片,戴着稀奇古怪的饰物,你会错把她们当成一堆皮毛和珠宝。是不是只有我才这么想?这一切都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我那搞科学的背景使我成了一个不正常的人?我所学的科学与抽象无关,它要求的是公式和物理证明。要是有人问我是不是属于宝瓶座,或者有人想通过抽象思维和月球引力帮助我净化灵魂,我简直不能忍受,这是否也与我的背景有关?

“全新的生活方式?”我应声说,分明感到极不舒服,还得强装礼貌,我意识到自己又要犯胡说八道的老毛病。

“我的情人是个女的。”斯泰芬莞尔一笑露出整排校正了的牙齿,显出那张熟悉的热情却又茫然的面孔:靠窗的第三行第五个座位。

“嗯,咱俩一样啦。”我大笑起来。不正常,那可不正常。古怪。还下流。多么遗憾。多么无用。

“去这么远的地方。”我点点头心里掂量着她的自我披露,“这么说,你是……是……”

“噢,不!我是双­性­恋。这才是真实的我。”

“是这样啊?”

“还不止这些。”

“哦?”

“我还是素食主义者。”

“哇!”我笑了,心中自问:谁会想得到,这么年轻美貌的姑娘,两条颀长美丽的腿,整洁的牙齿,漂亮的鼻子,竟然是个素食主义者?我们终于下了乔治?华盛顿桥上了西侧高速公路,我不仅想到,若是乔治将军今天也在这里,面对这一切他会怎么说呢?他会理解呢,还是会被弄糊涂了?他会泰然处之呢还是气炸了肺?他会听一听她从哪里来吗?还是对这一切无动于衷?

不!我警告自己。快停止!不要拿她开心。她正春风得意,为什么要扫她的兴,让她不快活呢?难道你的生活过得那么愉快使你有资格取笑她的生活?听着,她并没有用自己的蠢行伤害任何人。是啊,让她追求她那最最疯狂的异想天开的欲望吧,如果那样做能使她非常快活的话。让她耳朵上带着一嘟噜一嘟噜的花椰菜舔她女朋友的荫道吧,如果她能从中得到极度快感的话。让她去指挥一个赤身露体的合唱团吧。他们站成半圆形高唱《儿子与情人》开头的三行半,她则用一根芦笋当指挥­棒­。让她在纽约舞台上扮演麦克白夫人吧,她穿的是一件用3001张­干­黄瓜皮缝在一起的和服。努德尔曼,努德尔曼,你这个逃避社会的糟老头子,百无聊赖,疲惫不堪,你凭什么要毁掉这可爱的年轻人的兴致,打掉娇柔的施麦克公主的美梦?她除去对你表示了爱心送给你蛋黄酱吃之外什么也没有做,而作为报偿,你却小看她的知识与成就,取笑她新发现的对两种Xing爱的兴趣,糟踏这个可爱的食草动物来之不易的果实。努德尔曼,你这个贪婪而又残酷的吸血鬼,你比逼迫你信守犹太教规的前辈生吞猪大肠的纳粹分子好不了多少。努教授,我必须提醒你:照着过去在古伯斯威尔大学的好日子时的样子去做,那个时候的上帝是除掉联邦政府与州政府税之后的每个月定期的支票。咬住你的舌头,笑一笑,高兴一点,最重要的是争取什么都别想。记住,今天的无知者可能是明天的领导人。就你所知,斯泰芬很可能会放弃表演走上高级戏剧舞台,甚至成为总统。这个国家越搞越糟。谁敢说有一天美国的施麦克小姐们不会占领全世界?即便不是她们也会是索斯基之流。不过这一切跟我个人的生存有什么关系吗?几乎没有。只是有一点,我无法排除这个奇异的念头,即斯泰芬的父亲会不会在­妇­女内衣行业给我一份工作­干­。

咦!人穷了麻烦就多,不光是缺钱花,还总受着痛苦的煎熬——嫉妒那些有钱人。还有别的什么原因让我在­精­神上占这个基本上算善良的施麦克小姐的便宜呢?为什么我总是跟自己进行清醒的交谈?我不停地反复思考着,这时车辆已稀疏了许多。我们的车又动起来,眼前隐约可见曼哈顿西区漂亮的大厦轮廓。我的心快活地轻轻跳了一下。“曼哈顿,”我大声说。我想起了那些完全没有土地价值观念的可怜的阿尔冈昆人①。刚刚看见白人便匆匆忙忙地把土地列了单子呈献给他们,结果让像皮特?敏惠特那样的狡猾之流狠狠地骗了。正如莫德所说——他们得到的只是一箱子没有用的珠子。一听到“曼哈顿”这个名字我就不由得想起荷兰人在炮台公园绿地上玩保龄球的情景。接着又想起涂脂抹粉的英国人出没在街头,还有后来来的一船船移民,他们蜂拥着住进下区东部的廉价公寓。所有这些充满浪漫情调的琐碎往事都是从三年级历史课本上学来的,至今不忘。嗯——曼哈顿。我已经想起面包房的橱窗了,那里的新鲜水果酱快要溢出来,脆皮黑面包或者软度面包堆在食品架上,面包皮上香香的葛缕子籽让你光想把它们啃下来,嚼在嘴里吧吧作响。

①阿尔同昆人:一印第安部族。

从古伯斯威尔丛林来到曼哈顿的确使人激动不已,像是给旧电池充一充电。别的人也许只闻到脏物臭味和成千上万人身体上的臭汗味,而我确确实实闻到了阵阵的食物的香味——中国的、法国的、巴基斯坦的、意大利的,还有阿拉伯的;蜜饯果仁千层酥和酒炯子­鸡­和猪­肉­饼。加香料的咖喱和冰糕。还有被仁慈地浸泡在冰凉凉光滑滑的酸|­乳­酪里的鲱鱼。

此时的纽约给外人的印象是一桌大杂烩,从抽油烟机抽出来的诱人的香味就像无线电信号。车开到西区时我困倦的­精­神全集中到诱人的香味上了。我就像一条一周内只吃了两个不光彩地得来的­鸡­蛋三明治的饿狗,在这个陌生的岛上流浪,而施泰芬仍滔滔地讲着她心中的偶像d.h.劳伦斯,以及她已深入研究过的全部的书——他的三部小说。我的头脑里出现了埃利斯岛①坦慕尼协会:以及海关前边几英里长的移民队伍。见到了旧坦慕尼协会②会堂里穿背心戴鞋罩的大人物,他们对在自己区域内的选举获胜十分有把握,还看见阔人们的马车雄赳赳气昂昂地驶过鹅卵石马路,施泰芬仍在讲述她的现实与d.h.劳伦斯的现实是如何产生的。是的。是的。是的。多讲一些给我听听,施泰芬。对我不必隐瞒。

①埃利斯岛:纽约市曼哈顿岛以西的一个小岛,曾是移民美国的主要入境检查站。

②坦慕尼协会:成立于1787年。是纽约市一民主党实力派组织,由原光的慈善团体发展而成,以其在19世纪犯下的种种劣迹成为腐败政治的同义词。

“你细读过他的书吗?”她的问话打断了我的思路。她歪过头来疑惑地瞅着我问,一双天真无邪的杏仁眼一定能在纽约大剧院掀起阵阵风暴。

“劳伦斯吗?”我说着眼睛盯着外面煤层一般又黑又亮的街道。“­性­描写从来不对我的胃口。”我们的主人公边思索着在哪里下车边开玩笑地回答说。

“嘿,你打算在哪儿下?”施泰芬问我,这个会看人心思的小­精­灵。我们正往第50街上开,高峰时已过,路上显出白­色­的融雪。

“我想还是去住汉普郡旅馆吧。”我说这话时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你可以在这儿放我下去。我喜欢在城里步行。”我解释说。我喜欢,真的。

“我很愿意让你住我那里,只是,它太小了点。恐怕我的女朋友不会认为这个主意挺酷。”

“酷。热。不要打这个主意,听我说,谢谢你让我搭你的车。”我喋喋地说着拿起我那件破大衣,此时此刻它好像更破烂了些。她把车子停在道边。“你真是个天使。”我说着感激地吻了她一下。“谢谢你的纸杯蛋糕、三明治、果仁巧克力蛋糕、咖啡和酸菜。”

“再见,”这位朝气蓬勃的女人­内­裤公司继承人挥着手把车开向了她的情人。开向d.h.劳伦斯以及可口美味的切成片的胡萝卜。

“百老汇见,年轻人。”我也朝她挥一挥手,汽车早已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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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溃9

小说-txt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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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在纽约找到合适的住处并不难。我想住进阿美利加,说心里话我是想住在那里,只是人们传说,近来那里的饭做得太糟糕。广场旅馆现在终被一伙新起的乌合之众所占据。至于卡尔利斯尔、圣赖基斯、皮埃尔,根本不考虑。在街上转了一个小时,问了几家不太知名的旅馆,发现他们最近都改成按钟点计费,于是决定还是去那种又好又信得过的传统旅馆,譬如东区的“基督教青年会”。

我拎着小包横穿纽约城,不禁想起我那亲爱的母亲。离开这座城市之前我必须为她所有的小朋友头一大盒“上等面包屑”。啊!亲爱的一丝不苟的女人,我的老娘。她是那么讲究整洁,我记得在父亲夜里起床上厕所的功夫她也会爬起来替他整理好床铺。正是因为她的洁癖,我至今用别人的马桶时不垫张纸就不会用,连上霍恩哈达特吃饭时不用餐巾擦一擦叉子就吃不下饭去。

鞋子湿透了,身体累垮了,我依然得向岛的另一侧的“青年会”挣扎走去。这是一座庞大难看的砖体结构建筑,没有任何修饰,很不让人喜欢。我在门前徘徊良久,临界墙上那一排排看不见尽头的窗户像是一张毫无生气的脸上的牛痘疤一样难看——站在纷纷扬扬的雪中我的心里好一番斗争。里面一个微弱的声音不停地说,离开这里。必要的话去中心公园的长凳上睡一夜,不过千万别进去。为什么从那么多地方中偏偏选中基督教青年会?那个声音问我。你既非青年亦非基督教徒,况且年纪也已成问题。但是价格合适,我争辩着说,况且我已经快累趴下了,已无力与那个并不存在的小声音斗口角。别管我。我需要休息。我需要安静。我需要打起­精­神迎接下一场战争,那里有1000个黄皮肤的讨债人正剑拔弩张等着宰我。

打开前门我探头进去看了一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走进前厅。噢——噢,那个小声音是对的,我被眼前的一切所困扰,室内破烂不堪,灰暗­阴­沉脱皮的墙上仅剩下的几个脏灯罩罩着已经发黄了的灯泡,污迹斑斑露着线头的地毯以及无­精­打采的房客,他们目无表情地在厅里慢慢移动着,好像被蜂蜜粘住走不动的蚂蚁。

我身不由己地朝大厅里走去。空中弥漫着食堂里腐烂食物的油腻腻的臭味,圆白菜土豆和加热的红肠味,昨天剩的烤化了的­干­酪味以及明天的绝望味。我有好一段时间,小包放在脚前不知道该怎么办,无论如何也鼓不起勇气朝前台走。我感到十分压抑,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走路失去了平衡——为什么?你终究需要一个睡觉的地方,一个放脑袋的枕头。从什么时候开始,努德尔曼,你变得这么啰嗦了?你曾心甘情愿地在达卡和澳门与臭虫疯子同床共眠,你曾——不过那是在西非,在亚洲,而且是去外国冒险!这里呢?这里是家,是我长大的地方。我对五个街区内便道上的裂缝以及大街后边的每一条小胡同都熟悉得很。家!我应该像凯旋的维多利亚王子一样受到欢迎。我应被温暖的家人迎进灯火通明的房子里,在戴着白手套的铜管乐队伴奏下被领到巨厅内一英里长的宴会桌旁。我应像麦克阿瑟将军,或者宇航员,坐上敞篷车游行在第五大道上,观众从窗口抛掷彩带向我表示热烈欢迎,而不应是偷偷摸摸地从旁门溜进肮脏难闻的青年会。努德尔曼,旅馆前厅令人信服地让我明白了,努德尔曼,你的滑铁卢!

来吧。打起­精­神!听着,伙计,你摆什么臭架子。说不定这里根本就没有臭虫虱子跳蚤之类的东西。这是青年会。美国。保证有­干­净的床单­干­净的人——就是这儿啦。别再对一张床百般挑剔。想一想那些大人物,他们在破落时期说不定也曾被困在此处过——沃尔特?罗斯托,亨利?基辛格,庞赛?德莱昂。说不定还有德莱赛、菲茨杰拉德,谁知道呢。尽管去想吧,各种可能­性­都会存在。就这样想下去!也许会得到了不起的灵感。这个地方也许潜藏着无尽的新鲜素材呢。

唉!尽管我的想法听起来都很好,很合乎逻辑,头头是道,然而依然有某种看不见的东西伴随着那充斥在空中的浓重的恶臭压抑着我,这种能明显感觉到的暴力如同感染了的疖子一样在皮肤下隐隐作痛。绝对是自我毁灭的最佳场地,如同电影制片人在选择合适的场地。

我挺直腰板带着两脚水,心情沉重地从前厅的一具僵尸旁走过,朝服务员靠近去。服务台后边有一个满面倦容的西部印第安人,他的白眼球黄得不得了,我恨不得用药给它好好擦一擦。

“我想要一个廉价的单问。不需要豪华。只是——”

我还没说完要求,突然一队警察从前门冲进来匆匆地走过服务台。“在哪一层?”一个警察问道,其他警察正在按电梯钮。

“15层。”一个工作人员冷淡地在一片­骚­动中朝上指了指,这时两辆警车拖来一个担架把前厅堵住了。

“能给你一间三块五达(3.5元的),”那个工作人员转过来对我说,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

“这都是怎么回事呀?”

“噢,拉(那)呀?有个人切了手腕,”他耸一耸肩说。

“切了手腕?为什么?”这个问题问得毫无意义,我的心剧烈地跳起来,看来我刚才的想法是对的!

房问。不错。在20层;一间没有窗户的大壁橱,小而幽闭,里边放着一张铁床和脏毯子。湿泥灰从天花板的一个破洞口一块块地往下掉。暖气开到最高而没有办法关掉。室内空气混杂着老人味、Jing液的腐臭味、廉价杜松子酒味。烟味以及思念、懊悔、失败、人间的痛苦与孤独等七情六欲味。床单还算­干­净。我最需要的也许是洗个热水澡和刮刮胡子。

走廊另一端的洗澡间正人丁兴旺。屋里蒸气弥漫,水声哗哗。虽说是冬天,窗户却四敞大开,看得见相连的侧翼,向下则是直通底层的黑洞洞的天井。

我慢慢地脱着衣服,似乎感觉到了热水浇在背上的舒适。然而在我一层层往下脱时,忽然感觉到了正盯着我脱衣服的目光的分量。我打住了。一排二十多个洗脸池前每隔一个池子有一面镜子,高矮不同肤­色­各异的美男子们正对着它们梳洗。我怀疑他们整个下午都站在那里梳着头发耐心地期待着什么。有白人、黑人、亚裔人、印第安人,个个都瞪大眼珠急切地等着查看我那宝贝的形状与我的三围。

“别把东西扔那儿,”一个从旁边走过的老家伙说,他穿着松提垮垮的黄|­色­大裤衩儿,鼻头又红又圆,眼角粘着眼屎。

“嗯?”我困惑地说。

“小心有人顺手牵羊。把钥匙带进淋浴间去。”

“哦?”

“有的时候有人趁你洗的功夫把你的钥匙拿了到你的房间去,把你的东西都卷了走你还不知道呢。”

“谢谢。”我感激地笑了笑。像是个好地方。应该把妻子、孩子和爱犬都带来。

“上个星期他们想拿一个人的钥匙,那家伙不­干­,找了个黑鬼就把他从窗户扔出去了。”他耸耸肩用下巴指了指我刚才朝外探头的那扇大窗户。我恐惧地瞪着墙上那个从底到顶的大豁口。

“谁想要我的钥匙我会老老实实地给他们。”我提高了点嗓门说。

“最聪明了。”老人说,“别担心。”他温和地笑了。

“谁担心了?”我把声音提高了八度。

“你像个会照顾自己的人。”他安慰我说,“别担心他们。”他挤一挤眼示意那些人。“他们不会动你一根汗毛。他们只想看看你。”

12点钟了。我想,也许还要晚。半夜里我听见有各种声音。人们在我门前嚓嚓地走来走去。为了透气,门上的小窗开着。我看见人们的身影在我这无窗的棺材顶上游来荡去。我想睡,需要睡,却睡不着。长途跋涉使我­精­疲力竭,胡思乱想搅得我不得安宁,空空的肚子在咕咕乱叫。暖气一会儿嘟嘟响,一会儿咝咝叫。我抓过一个枕头盖在头上,接着又把它扔了。我渴望进入梦乡,然而睡意全无。黑夜曾经是那么甜蜜,现在反而成为一种折磨。睡眠可怕至极。我不再信任它。它将我一览无遗地暴露在魔鬼与幽灵面前。

我一遍又一遍听见我儿子们反复说那老掉牙的谜语:

问:为什么巴比有粉红­色­的­奶­头?

答:因为大兵乔的手上有功夫。

问:什么人身上全是黑白红?

答:玩剃刀的修女。

啊哈!剃刀。问问第15层的那个人。他会告诉你。我听见有人在走廊里小声说话。我的表指着清晨2点。有人睡在这里?我下了床在屋里踱步,拨弄一下卡住不动的暖气,使劲哼了一声。我又躺回床上想起维维卡和我离家之前的争吵。

“你­干­吗不出去找份工作­干­?让我一个人承担所有的责任是不公平的。”我气愤地大声嚷道。

“我会的,如果这就是你想让我做的。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只要找就能找到。”

“好啦。行!那就是说最好你来照顾孩子,管家,打扫卫生,还有——”

“我不­干­!我太忙了。这儿的一切都需要修理。房子快散架了。摇摇欲坠。连材料都买不起。只能不停地修修补补。我还需要时间写作!”

“你根本没有写!”

“我会写的。可是我得不到我要的东西!”

“可是我不可能同时身在两处!到底,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安静!我需要安静!”我大喊着用手扯着头发,好像维维卡能给我似的。可怜的维维卡。

维维卡,噢维维卡。你­干­吗要嫁给我这样一个疯子?你应该留在凯身边。他是那么爱你。他会把全世界放在你的脚前。那么今天的你便是一位尊贵的夫人。你的衣橱里就会放满了璀璨华丽的服装,都是最时髦的。你有女仆、家庭教师、花匠,城里有大房子,乡下的河边还有别墅,凯会围着你团团转,不会像我一样折磨你。噢,假如他看见我们今天过的日子,一定会杀了我,不为我从他身边偷走了你,而为我如此这般对待你。你不但未能主持奢华的晚宴和高雅的晚会,反而把自己埋葬在古伯斯威尔的深山老林之中,跟一个失去理智的人在一起,他甚至连他爱你都不会说。他不但未能向你表达他的爱,反而殴打你,伤害你,然后像条蠕虫悄悄地溜走。

维维卡,噢维维卡。今夜是为你而写,专为你而写。咱们都成什么啦!那些甜蜜的日子到哪里去了?那个时候咱们经常开怀大笑,无忧无虑,做起爱来天昏地暗,在野­性­的冲动下我使你有了咱们的孩子。

维维卡,听我说。你在林中能听见吗?我要站到这个快塌的衣橱上,在这座可怕的摇摇欲坠的房子里像公­鸡­一样大声啼喔:我爱你爱得发狂!我想要跺脚,脱衣服,用指尖戳地做倒立,还想做鬼脸。我什么都不在乎了,我想把钱烧掉,想跳芭蕾舞。听我说,维维卡。我要不顾一切铤而走险,孤注一掷。我跟你一起去抢银行,然后咱们逃到阿富汗、中国的西藏、斐济。咱们在那里白手起家,我将亲手砍倒大片森林为你盖一所漂亮的房子。咱们将喝下一桶一桶的葡萄酒,相互依偎着臂膀跳舞,疯狂地转啊,转啊直到头昏目眩快活地醉倒在地。我将重新与你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与你一起享受重新燃起的­性­欲的快活;拥抱你,抚摸你,与你Zuo爱,直到咱们让醉人的汗水浸透。我将用手沿着你身体的曲线将你摸个遍,用舌头把你丝绸般光滑的肌肤一寸不漏地舔个遍。我还要吻你的眼睛,挠你的脚趾。

维维卡,噢维维卡。为什么爱情要经受如此的折磨?我们为什么要互相提出种种要求,提出我们根本无法达到的如同空中楼阁般的要求?我为什么不能做到像个男人,当你生气时把你拥在怀里,用亲吻驱散失望?恰恰相反,我从你身边跳开了去,像个无情无义的癞蛤蟆。

维维卡,噢维维卡。一个曾经那么富有情趣无忧无虑快活幽默的人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木讷忧郁的人呢?一个以往今朝有酒今朝醉和放荡不羁的人怎么能学会不为金钱所动,变成有逻辑头脑、世俗头脑甚至工于心计的人呢?

维维卡,听我说。你在丛林边咱家的接收站隔着高高的塔松和厚厚的积雪能听见我从这里第20层楼的转播站发出的呼叫吗?维维卡,在这凄冷之夜我正向古伯斯威尔发出紧急信息。大声清楚地读给我听,不要出错,你就是回到凯身边,共同出走去做环球探险,我仍然爱你,原谅你,甚至愿意为你提行李。我渴望的不是尽床上的职责,而是头脑里的职责。如果你知道怎么做对你有好处,你就回到凯那里去。他会使你有气派,把你打扮成公主,你本来就是公主。就我对他的了解,他甚至会要咱的孩子,你的孩子,接纳他们,给他们无尽的欢乐,给他们买那些仿真鸟,美国大兵乔沙漠行动系列人物,还有遥控电动玩具赛车,这些都是他们渴望得到的。他会让你们都去吃油炯龙虾,蒜味明虾,夹满了新鲜草莓的草莓酥糕,顶上堆起一堆膨松的­奶­油。天知道,说不定我会潜进他家当一名花匠或者车夫,要么就当男仆?给一份工作和菲薄的工资,我便愿把他的汽车擦得锃光闪亮,为他栽种数英里长的牵牛花和其它名贵鲜花,替他修理整幢房子,像驴子一样为他驮载重物。他可以像喂狗一样把剩饭剩菜给我吃,而我将用舌头舔他多毛的慷慨的手。

我躺回到床上。啊……我想我开始打盹了……眼皮开始发沉,屋顶上的影子逐渐消失,屋外的喧哗变成了嘁嘁喳喳……我想起了自杀之前的阿诺德,他是一位天才画家,我的好朋友……我回忆起他最后一次来访之前的那封信,事实上那次拜访终于未能实现,当时我们还住在山上帆布顶无水无电的汽车屋中。

努德尔曼男爵:

8月3日抵达努德尔曼山的计划不变。我有可能与一位同伴一起旅行,他刚刚经受了严重的­精­神上的突变。他非常有口才。他会使您度过美好的夜晚。请为我准备好汽车房子——新刷过漆,有热水,有电,等等。一定要把能引起麻烦的不相­干­的东西清除掉。出生并成长在棚屋里的我,对于缺乏现代方便设施的环境极为敏感。哦,对了,一定要为我的清洁设备安排好一块地方。现在就挖好坑,用金箔镶好。我从不喜欢在同一个坑里大便两次。另外,把你们最好的瓷器和银器擦得­干­­干­净净光可鉴人——无论什么场合我们都不喜欢用纸盘子和塑料餐具。

请在索斯基邻舍旁列好欢迎的乐队,将缎子床单熨平展,把汽车屋内的气温调至华氏68度。其它方面,别无所求。

阿诺德

可怜的阿诺德,我正想着忽然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有人在动我的门锁。小偷?同­性­恋者?杀人凶手?我的力量背叛了我,所能做的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听着……咔。咔。咔。屋里几乎黑透了。妈的!那些挨千刀的准是把走廊的电灯给拧下来了。听着像是在用一根长铁丝撬锁。我的身体僵在床上,眼睛却凝视着房门。我感觉心都快从胸腔蹦出来了,脑袋也因恐惧摇个不停。行动啊!行动啊!我责备自己,可是愚蠢的念头使我的身体全然不听使唤,一点也动弹不得。

咔。咔。咔。锁轴在转动。啪哒。我在近乎全黑之中看见门把在转。接下来,我的屋门慢慢地开了。先是谨慎地开一条小缝。接着开了一寸。又一寸。天啊!我该怎么办?

突然,我看见了他——这个贼,攻击者,­性­欲狂,抢劫犯——他的身影在打开的门缝里显现;一个非同寻常的壮汉,个头高大无比,头快顶到上门框了,胸部与双肩十分宽厚,站在门口就像Сhā进瓶口的软木塞一样把门堵得严严实实。

“你想­干­吗?”我用挤出的最后一丝力气问他,此时我就如同被机关枪­射­出的子弹击中一般失去了战斗力。没有回答。我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看着他,他的目光先扫视一下全屋,然后盯在我身上,他的身体弯着就像一只随时准备出击的禽兽。

“他妈的滚出去!”我尖声大喊道。试图镇住他,心中企盼他没有听出我的恐惧来。“滚!”我吼道,“不然我就敲碎你的骨头!”

没有动静。连一点声音都没有。他仍保持镇定自如的姿势一动不动。肌­肉­收缩着,眼睛瞪着我。这家伙究竟想­干­什么?他­干­吗老盯着我?妈的,我必须­干­点什么。­干­什么?什么都行!

“你要是不离我远一点我就——嘿!听着,你是自找!我会空手道。我有黑腰带。我的双手便是致命武器,这可是合法的。”我说着举起双手做劈刀的姿势。“我有责任警告你。”那个大黑猩猩从门口溜进来时我大吼着对他说。他忽然不再朝我扑来,而改用舞步轻快地走着。

“好啦,伙计,我已经警告过你了!”我边说边坐了起来,摆好一个我自认为是进攻的姿势。“万岁——!”我嚷道,疯狂地做抡臂砍杀的动作,但是他移到离床一寸远时突然停步不前,低头看着我吓坏了的样子咧嘴笑了,这是我生来见过的最难看的笑——上下­唇­的缝隙间有一颗大金牙闪闪发光。我本能地大喊起来,准备承受那会置我于死地的不可避免的一次重击。但是他却令人不解地从我呆的地方悄悄离去。我背着墙,手臂仍旧软弱地做着准备出击的姿势……退。退。他一直退到了门口,然后侧身溜进外面的走廊,鸦雀无声地关上了门。

我从床上跳到地下在冰冷的石头地上站了一会儿。我冲向门口。门锁住了!我疑惑地抬头看了看门顶窗,发现屋外走廊的灯还像以前一样明亮。这是真的吗?他真有其人吗?还是我又把幻觉与现实混为一体了?我小心翼翼地把屋里唯一的一把椅子移到门前顶住门把手——不再有机可乘了——然后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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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溃10

小说t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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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嘿嘿?”嘈杂声闯进我的梦乡。

“起来,起来。我们打算跟你谈一谈。”主席宣布说,他敲了一下小槌命令治安维持会进入工作状态。

“噢。”我呻吟一声。“让我休息一会儿行吗?”我把枕头捂在头上。“今天晚上我必须睡上一小会儿,不然我非疯了不可。”

“疯!哈哈!”我听见有人咯咯地笑。即使是闭着眼我也敢说那是二号,博学多才的骗子,他觉得这很好笑。

“我想你已经让我们等得够久了。”同一个声音说道。我朝上望了一眼,果然是老熟人二号,肮脏的髭须下面一对闪亮的大鲍牙就像大老鼠尖尖的门牙似的。

“咱们快一点行吗?”我大胆地问。

“听你这么说太让我们吃惊了。你该懂规矩。努德尔曼先生,”治安维持会主席像个人物似的提醒我说。

“可是我不知道!你们不断地改变规矩!”我失望地把枕头扔到一边。

“是的!”

“就是那么回事!”

“这就是规矩。”好脾气的主席笑着说,桌边的人都拍了巴掌。

“那就少谈一会儿吧。”我乞求说。“请吧。如果有什么正当的理由在——”

“太——太——太多的方——方面。”五号Сhā嘴说,他是个结巴。

“好,我快点说。”

“要么好好说,要么就什么也别说。”主席抽一口烟斗警告说。这个人光头大肚子,双下巴,那副臃肿的样子足顶两个约翰?米歇尔。

“也许我们可以等努德尔曼先生休息一会儿之后再回来,”杰太太建议说,这位戴牛角框眼镜的中年­妇­女笑起来母亲般的慈祥。

主席咳嗽一声把手中的纸搓来搓去,装作没听见她说什么。杰太太是治安维持会里唯一的­妇­女,她好像总给他们制造麻烦。据我所知,无论什么会都必须有至少一位­妇­女,为的是不与联邦政府的指示发生冲突。在我的会里似乎还应有一位黑人,只不过到目前为止尚未找到一位合格的黑人。所以,至少是暂时,政府放松了那一条要求——这是明智的。他们也算出来了,就我的案情本身看尚与黑人无关。这当然是一种猜测,“有根据的猜测”,主席会这样说。然而,除此之外我认为我这个会与其他人的什么会没有本质的区别。如果一定要我描述的话,我会说,总体来讲,他们看上去“更专业”。你知道,这个群体通常是由医生、律师、职员、男­性­同­性­恋者这样的一群人组成,就像常在学校董事会上见到的,他们一个个坐得笔直,表情拘谨,呆板。他们总是围绕环形桌坐成半圆形——就像今天晚上一样——把卷宗传来传去,互相交换非常重要的备忘录,极少掩饰这样一个事实,即他们急切地盼着我接受他们的立场。

我想第一次与这个治安维持会相遇是在我从第一个工作岗位被解雇的梦中——

“不对。”三号打断我说,他瘦骨嶙峋,两手青筋暴露。“是你在布鲁克林工艺学校学习工程的时候。”

“对,谢谢。”我尽量显得特别有礼貌。跟往常一样,总是他们对。布鲁克林工艺学校。那是我头一次做出的至关重要的错误判断,把他们请了进来。可是那一夜当他们如此客气地唤醒我时,我又怎么知道会是怎样一种结果呢?他们看上去是那么与人无害。那么友好的一伙人。所以当他们说“把你的情况讲出来”时,我就立即掉进了那古老的陷阱。我口若悬河讲了许多,几乎把自己所有的事情都对他们讲了。他们是非常会鼓励人的听众,又是点头又是赞许,对我讲的笑话发出会心的笑声,甚至像是被我的情绪所深深感染。谁又会想得到他们到头来用我所讲的事情来攻击我?

“早晨2点了。”三号神经质地挠着惨白的无毛大腿说。我坐在床沿看见他们正偷看他袜子以上的部位,那袜子用一根绿­色­吊袜带系着,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人用吊袜带了。

“你要是想走的话,我们准许你。”主席朝他的方向点了一下头。

“不。不。”三号不太坚决地否认说,“我一直在热切地盼望这个时刻。”他搓着手说。

“噢,滚吧,行不行?”我生气地滚回床上去拉过毯子盖住肩头,然后面朝着墙——好像这样做就能解决问题。这些混蛋真粘糊,说实在的。

主席敲了一下小槌。“我想有一点我们的想法是一致的,这就是我们再不会那么幼稚了。”

“是呀,就是上一次,”我笑着说,“记得吧,我的中间名字很矛盾。是不是你们说的?”

“考虑到今天晚上努德尔曼先生不愿意跟治安维持会讲话,”主席边背诵边使劲地把椅子往桌边拉了拉,“鉴于他故意采取不合作态度,我想我们依然要进行——”

“你们想­干­嘛就­干­嘛,只是别老把我扯进去。成不成?”尽管我已下决心不肯示弱,可是从声音里还是听出了恳求的意思。

“不幸的是,你必须听我们讲这个程序。”主席嘟哝着说。

“或许我们可以明天再来。”四号温和地说。

“这是整个晚上我所听到的最聪明的主意。”我们的主要见证人尖声说着又振作起来。

“瞧。瞧。他开始大胆反抗了。”一号说着在一个合适的栏目里做了个记号。

“把这个也记上,对吧!”我喊道,“只是别一开始就编大瞎话说你们比我高明得多。我敢打赌你们回家以后打孩子,穿老婆的­内­裤——或者丈夫的,根据情况。”我朝有点幽默感的杰太太鞠了一躬。她笑了。不管怎么说,我跟女人相处总是更融洽些——她们更温柔,更富有同情心,也更开放,甚至会拿她们自己开心。

“我提出动议暂时休会。”一号说,他两手交叉作沉思状,这是他的老毛病。要是你年复一年地面对同样一组人,你就会了解他们每个人的怪癖。譬如六号,他爱挖鼻孔。八号经常偷偷地劈大腿跟。不过杰太太没有那些神经质的毛病。我的确对这个女人有好感。

“……咱们让他自己呆到,到5点30分吧。”四号Сhā嘴说,他似乎有点过于着急了。

主席点点头。

“你会为此后悔的。”二号唱道,他退出时用两个手指捻着胡须。别人在他稍后边一些。

“嘿!等等!回来!”我喊道,“咱们不能就进行一次短短的交谈吗?都理智些。知道你们还会回来就意味着我整宿别睡了,想着猜出你们的意图,想着为自己准备,还要担心你们将——”

“随你的便。”主席笑了,脸上显出胜利者的笑容。“我们是非常通情达理的人。哦,请秘书宣读上次会议的记录好吗?”他说完杰太太便恭顺地站起来。

“某某某会议。”她开始宣读关于他们新发现的歪曲事实的《第二号报告》。等等等等。我玩弄着拇指,坐在床沿抚弄脚丫子,大声咳嗽,还擤鼻涕。

“……还有,努先生最终将使他自己受到……编进这个题目里……但是他为什么坚持把他住的城市叫‘古伯斯威尔’?而——我们都知道——古伯斯威尔是一个如此美妙的名字。”

“谢谢。谢谢。”主席十分高兴地笑了。“还有什么补充吗?修正呢?等等等等?动议通过。”

停顿。

“你能不能接受这个立场?”法律与秩序先生说,他磕了磕烟斗里的烟灰。

“这一回我能不能按着《圣经》发誓?”我狡猾地笑了一下,只穿着­内­裤从床上下来朝长凳走去。房间太小,两步就到了凳子跟前。

“若有一点不必要的评议或是俏皮话,”主席严肃地警告说,“我们就休会。”他说到这的时候那些人马上在俏皮话一栏做下记号。

“对不起。”

“还有,假忏悔是不能容忍的!”三号用他的皮包骨手指头戳了我一下。嗡嗡嗡。又一个记号。不诚实。怎么,两个记号!嘿,这不公平!

“日程上的第一条?”主席用槌柄指了一下五号。

“我——我们一直观察你跟施——施——施泰芬的行——行——动。”五号说。

“我就猜着是的,”我明白了一点。

“坐直了!”主席大叫一声。“不准低头哈腰的。”

“告——告——告诉我们你是怎么看——看她的腿——腿——腿的。”五号结结巴巴说着窃视着我的眼睛。

“你是不是同­性­恋?”我狞笑一声。

“回答!”

“她的从头到脚我都看。看她的鼻子。看她的指甲。看她的——”

“看她的腿!”一号大声喊叫起来。

“心里想什么就看什么。”七号喃喃说。

“我是把她作为一个完整的人看待的,一个完完整整的人。”

“腿!”被髭须遮住嘴的二号呵呵笑着说。

“你唯一关心的是她的身体——”

“我反对!”我跳了起来。

“坐下!”主席朝我喊。

“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好吗?”我开始出汗了。趁不注意赶紧把上­唇­流下来的汗抹去。

“在她的汽车里你百分之八十七醒着的时间都用来观察她的身体——我们甚至用不着描述你做的梦。”六号继续给我施压。

“你又挖鼻孔了,六号。”我试图反击他。

“身体!”一号指控说,他俨然一副牧师的样子。

“不对,不对。”我摇着头说。“她的想法引起我的兴趣,我对素食主义者总是很好奇。总而言之,不管你们怎么样,­性­不是我所想的唯一事情。我还想了很多其它的事情。我就像头骆驼,遇上沙漠中的绿洲便狠喝上一通,而不会每遇见一个小坑都停下来湿一湿嘴皮。”

“得啦!得啦!”八号不耐烦地啧啧说。

“行。所以我瞧了瞧她的腿。她的全身,如果你们满意的话。不过这是很正常的事。”

“也许对你是正常的。”八号狞笑着说,他以胜利者的姿态抬了抬眼皮。

“嘿,就在刚才,你问五号是不是同­性­恋了吧?”

“我没有别的意思,老实说,只想幽默一点。希望你们别把我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扯上点什么意思。再有,看在上帝的分上,别再在关于我的栏目里做记号了。我怎么做才能消掉它们呢?”

“可是我们就是­干­这个的。”杰太太慈祥地说。

“我想继续追究同­性­恋的问题,如果允许的话。”一号试探地说,他手指又交叉在一起像是在祈祷。

“你是犹太教牧师?”我问他。

“怎么讲?”一号想追出这个问题的意思。

“什么事‘怎么讲’?”

“依你所见,如果我是一名传教士,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呢?”

“没有,只不过是好奇而已。”

“假设我就是犹太教牧师或者基督教牧师,就像你所怀疑的那样,会不会改变咱们的关系呢?你会不会把我当成神父看待而不——”

“行行好还是回到同­性­恋的话题来吧。哎?”

“随你的便……”一号清一清嗓子,戴上眼镜,开始从笔记本上找材料。“我们对你跟那位同­性­恋绅士寻欢的方法有着特殊的兴趣,就是那位在宾厄姆顿让你搭车的人——当他发现你破坏了他的好情绪时就让你从罗斯科下了车。”

“哦,他呀。你看,我对搞男­性­同­性­恋的人一点意见也没有。我是超级开明人士。只是不想让人对我施暴——”

“治安维持会成员们请注意这人使用的贬义和偏见的称谓。”

“可是并没有偏见动机呀。”我反驳了这另一种诠释,不过我的反驳听起来就像对着尼亚加拉大瀑布尿尿(佩里常这样比喻)。“尊贵的委员会的先生们,求求你们,我不过是用了个俗语。我完全可以说同­性­恋男子或者恋男­性­的男子——或者说,你们喜欢的话,同­性­恋者。”

“不错,”那个恶心人的挖鼻孔六号说,他用嘴­唇­挤出一个微笑,“可是你没有。”

“接着讨论你们的同­性­恋情结——”

“同­性­恋情节?”我喊起来。“没有情结!”

“你处理当时情况的手段无疑很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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