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书包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第二书包网 > 崩溃 > 17

17

岁的乔治?索斯基将是长在我们身上的痈疽。他周期­性­的发作均带来严重的感染及无法忍受的疼痛,每发作一次严重程度就超过上一次。找警察来的结果只会火上浇油并且导致更大的灾难。此外,虽说根茨已死,控告暂时压了下来,毕竟拘捕令依然有效。保持沉默则意味着对越来越猖狂的羞辱的忍让,这种羞辱连圣人也会咬牙切齿的。

满怀敌意怒气冲冲的乔治?索斯基,已丧父的17岁的波兰农民,又开始歇斯底里大发作了。此时我正准备拿下第四页书。他早伺机以待,十分­精­确地选好这一时刻开始捣乱。

在我想杀这个讨厌透顶的家伙之前,早有一段历史积怨,是心理活动与地界冲突引发的一系列事件。

索斯基家族包括妈妈莫德,工长及钻床手;亨利,一个33岁的老小孩,据说还是个低能儿;艾尔玛,30岁的狂热快马骑手及坚定的老Chu女;当然还有乔治,全美国最调皮捣蛋者——优秀诚实常去教堂的天主教信徒。他们一家子都是。根据最后一次测量,索斯基家拥有60英亩土地,然而这家人十分狡猾,他们意识到这60英亩土地限制了他们在更宽阔领域的活动。结果索斯基这家人便像大ρi股坐窄板凳一样越出界线,占据了古伯斯威尔的所有山头。他们开着小型摩托车、雪地汽车、拖拉机、泥地摩托,驱着马和牛,尽兴地踩踏着土地,所到之处破坏殆尽,随处可见被他们以其特有的方式造成的侵蚀与毁灭的痕迹。他家的马与牛在高速公路上游荡几乎造成致命的伤亡。莫德妈妈把自己畜场的牲畜放出来去邻居家的花园和花圃上吃草,借机试探她的邻居们是些什么样的人。“这些邻居多让人讨厌啊!”一个明亮的春天早晨莫德尖声喊叫起来,她朝上一个劲地摇她的尖脑袋。“­干­吗下边那个……那个女妖要叫警察!他们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是他们先把我们的牲畜粪弄走的,然后他们就去叫警察!警察!”莫德使劲地喊,她的女低音在全山谷里久久回荡。

我想那是两年前的夏天发生的那桩严重事件(好像在那之前还是比较平稳的)。事情发生在小乔治身上,这个妈妈的小天使闷得慌了,别人都不在家。妈妈和艾尔玛及亨利都去工厂上班了。他显然玩够了手Yin,也讨厌了制作汽油动力滑翔机,于是拿上他哥哥超音量的高保真到山上朝着我家开始了系列摇滚音乐会的首场演出。演出日复一日不曾间断,我们则装聋作哑。小松鼠得了偏头疼,知更鸟开始下破壳蛋。只当是得了梅毒,终有一天会平息下去。

“莫德,求您了,”我结结巴巴地说,终于熬不住向他们求饶了,“他快要把我逼疯了!”

“没有办法。这孩子根本不听我的。”她耸了耸肩说。

“我该怎么办呢?”

莫德又耸了耸肩。终于,她的一匹马在路上横冲直撞时被汽车撞了——马打了个滚又无所谓地从一辆被它撞坏了的大众车旁走开了。她耸了耸肩。他那半俊不蔫的儿子亨利一不留意把邻家的树全砍倒了,她耸了耸肩。那全是树的错呀,谁叫他们长得不是地方呢,莫德申辩说。再下来就到关于与我家财产的冲突了。谁让我们家有花园、花圃和草坪哩,都是我们的错,另外一家也一样,因为收了一车马粪而欠她一辈子的债。

两年前的夏天,我傻气十足地想讨个公道,于是给执法官的办公室打了个电话。天大的笑话,我笑我自己。我,一个偷钢笔和回形针的贼,偷打长途电话的不光明者,竟然请求警察的帮助。他们急速赶到,表示愿意并且能够保护我的权利。

“够啦。把它关掉!”古伯斯威尔副治安官命令道。他被高音喇叭的砰砰声吵得锁紧眉头,可见他也讨厌这些少年——非洲土著人破坏了苹果花覆盖的古伯斯威尔山区的恬静。

“但是听音乐并没有破坏法律呀,不是吗?”杰克逊家的男孩怯懦地说。他是上来欣赏音乐的。

“你是谁?”副治安官吼道。

“我?”

“说的就是你!”

“里克。”

“里克什么?”

“里克?杰克逊。”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盘问这小子的时候我暗中窃喜地交叉着双臂。

“我是他的朋友。”

“那就闭上你的嘴,懂吗?”

“我刚刚——”

“我说闭上你的嘴,我说话算数!”副治安官使劲地喊着以压过那嘈杂声,同时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乔治,他故意交叉着手臂,脸上嘲讽的狞笑让人作呕。

“喂,你打算关还是不关?”

乔治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这个眼睛小而明亮,满头金发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我真不明白。他这种态度是为了朋友呢还是表明他真的不怕警察的威吓?它是否把警察当成他母亲一样的人了?她总是在大吵大闹说了很多气话之后妥协,然后又去给他买新的电动链锯或者小型摩托车了。

“听着,你正在破坏法律,”我Сhā嘴说,希望他不要逼我太甚。“你有可能被逮捕关进监狱。对吧?”我问警察。他点了点头,把手中的手铐哗哗地晃了晃。

“如果这位先生控告你,我就会以­骚­扰罪逮捕你。”副治安官高声说。

“我才不在乎哩。”乔治嘟囔说。他做了一个优雅的索斯基式的耸肩动作,两肩克隆起再向前一动,脸稍稍歪向一侧,嘴部的肌­肉­古怪地收缩,致使下嘴­唇­突出上来,脸上由此显出一副敌意。那小子的脑子是怎么想的?乔治当然在利用索斯基家的逻辑推理:惹麻烦的是我的耳朵,而不是他的电器。倘若他被捕,纯属错误,法庭及其母亲会定他无罪。乔治要复仇,我则会蹲监狱。

随后警察长突然上来了,这位300磅重的警察权威摇摇摆摆却又出奇敏捷地来到那小伙子跟前,手铐、枪套、警棍以及叫不上名堂的东西在他的ρi股后边叮当作响。

啊,我多么愿意看到乔治蹲迸古伯斯威尔监狱啊,阿地卡监狱或者新心监狱也成。对于是哪所监狱我没有特殊要求。然而我不可以沉醉在美妙的幻想之中。假如乔治因我之故遭逮捕,我将冒犯索氏家族,他家的其他成员将停止争吵携手一致与我结下永世不解的怨仇。同时我自己也将处于十分危险与不利的地位。莫德向我暗示过。通往我家的山路是经过他们农场前边的,正在他家的地界边沿。这是一条具有战略意义的密特勒通道,只要与他们稍有不和,他们便可轻而易举地切断我们的通道,我们就被封锁了。到那时我万万租不起可带我们下山的直升飞机。

警官红着脸走了上来,这时奇迹发生了:乔治一下子软了下来。他拔掉了Сhā头。就这么简单。震耳欲聋的雷鸣变成死一般的寂静。我叹口气笑了,衷心感谢古伯斯威尔的地方警察。

“好吧,为了你查理,”我正要转身离去,那个波兰小伙子怒目而视地警告我说。

威胁?我温和地一笑——一个成熟男人对于一个骄横青年的宽容。我朝他耸了耸肩。

通向山上的路宛如通向天堂之路。宁静。绝对的宁静,令人心驰神往。我又能听见树上小鸟啾啾鸣唱,风吹松柏沙沙作响,以及飞机嗡嗡掠过头顶。

我躺在房前温暖的草坪上,聆听苍蝇在耳边嘤嘤飞舞。我打个哈欠,合上眼睛打起盹来。突然平静的气氛被发动机的起动声打破。我霍地站了起来。就在那儿,几步远的地方,乔治?索斯基正加快新买的链锯的转速,开始他的砍伐计划,他不必跨出他家的地界,就将我房子周围的树统统锯倒了。那些在秋天结出香甜苹果的苹果树倒了,那些高大雄伟的橡树、美丽的枫树以及可爱的李子树,一棵接一棵地倒了下来。

我气恼地看着驼鹿一般沉着的乔治?索斯基将我的花园毁坏殆尽,房子的一侧成为光秃秃的一片——时至今日树根仍然呆在那里一天一大地腐烂——暴露的房子成为专爱窥探别人秘密的莫德的攻击目标。

对呀。动­干­戈。正当防卫杀人。现在我可以依据过去的一次次经历以及我的摘录,重写有关索斯基家族史的社会政治新篇章:

星期一:一个暖融融的冬日。积雪变得松软,小溪开始流淌。山南坡甚至出现了­祼­土。天气变暖,索斯基家马厩的马粪味又一如既往地及时散播出来,我们亲爱的邻居又开始他们的动作了。艾尔玛,这位了不起的爱马人,上星期突然决定把她那三匹讨厌的劣等马栓在我们的路中央。我们开车从山下上来时必须在拴马的地方停下车来,抽打马ρi股,然后急速从它们身边偷偷开过去,结果汽车陷进软雪中的事情经常发生。

已经五天了,在这乍暖还寒的一月,这几匹马呆在雨雪交加的露天里,地下是正在融化的积雪,而系绳则不足一英尺长。绳子太短而且系得太紧,它们连转转头都不成,几乎是被牢牢地锁定在那里,于是它们用铁蹄踏地,翻起的泥泞足有腰深,把我终年辛苦用镐和锹修复好的道路彻底毁了。

我该不该不顾一切后果前去抗议呢?

星期二:又一天眼睁睁看着我家的道路惨遭践踏,我的劳动成果被毁。如果天冷倒好些,至少它们铁蹄下是坚硬的冰面而不是湿地。而眼下道路变成了泥淖,根本无法通行。

妈的!我必须把它忘掉,集中­精­力­干­好刚刚找到的工作。

星期三:这太不公平!他们根本无权糟踏我的劳动。自打我们为邻以来这类事情已是司空见惯。我种上花草,他们给拔掉,我清扫­干­净他们给弄脏。碎玻璃扎破车带;边沿犬齿状的空罐头扔在孩子们上学的路上划破他们的脚。真希望能有支火箭筒,那我就把他们统统消灭掉。一两个迫击炮也成。或许该把他们的马毒死?不。马无罪。该毒死的是索斯基一家人,这才是我应该做的。

星期四:头脑冷静的维维卡也火了。啊哈,看来不光是敏感而爱冲动的我才生气。他们的确是一帮无赖。啊,只要一个小分队就够了——从他们的窗口把手握式手榴弹扔进去,就像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突袭那样。假如现在是战争时期,我便能够荡平他们的家而免受惩罚。我可以控告他们。再说乔治可能不在家,他也许已应征入伍。那几匹马可能也被派作军用。哈哈,真有趣。有什么用,我仍然无法摆脱他们。

努力忘掉吧。忘掉?怎么能呢?每一次开车回家都会想起这一切。每一次抬头朝窗外望去都见他们在毁我的路。

星期五:够了就是够了。我朝着下边索斯基家走去,虽然尽力克制自己,脸依然是红红的。他们正围着厨房的桌子吃饭。我进屋时正埋头喝汤的亨利抬起头来。他们全抬起头看着我这位不速之客。对不起。等等。等等。好天气。就像是春天。我没什么事。请您把马移开好吗?

莫德抬起头,口中的汤顺着腮帮子淌下来,她做了个索氏耸肩动作。不是她的马。不是我的,亨利的哥哥说。不是我的,小混蛋说。不是我的,那个傻瓜说。艾尔玛,肇事者的主人怎么说?一个字都不吐。连肩都不耸一下。甚至连个屁都不放。努德尔曼笨拙地退了出来,你这个白人群中的黑鬼,山上居民中的犹太人。我等待着。等哪一天他们喊出关于犹太人的脏话——除非我能使他们相信我是信仰基督教的,维维卡,来自瑞典的移民,她才是犹太人呢。

星期六:莫要惹是生非,千万别找麻烦。我倒宁愿不理睬他们对我家道路的破坏,可是差不多一个星期了,这件事总像毛线虫一样啃噬着我的肠胃和肌­肉­,使我痛苦不堪。伯尼的书我连一页都没完成。我的工作和我的收入都悬了起来。皮特?米勒坚挺的生植器对着一个孔钻了快一个星期了——我简直搞不清楚是哪一位的。那些马正在破坏我健全的神经,我怎么能抓得住故事的线索呢?就在今天早晨伯尼还来过电话打听进展情况呢。

“我很高兴能看一看重写的部分,”当我告诉他已经进行到第三章时他喊喊喊地说。伯尼已经着手第19部作品或者别的什么了,而我连第三页都还没完成呢。昨天夜里梦见伯尼驱车从纽约前来读我已经完成的部分。幸亏他的卡迪拉克陷在了被马踏出的泥浆之中,终于未能进入我家。

星期日上午:索斯基一家去教堂了。古德尼斯神父,不管他叫什么倒霉名字吧,正给他们讲怎样做一个好教徒。告诉他们怎样做个好邻居吧,这才是你应该告诉他们的!告诉他们怎样做一个懂礼貌、富有同情心的真正的人吧,你这个愚蠢的敬畏上帝的混蛋!

你可知道我已疯狂到何等地步——连神父我都敢骂了,他可是上帝的使者呀。也许他就是每个星期天都经过这里的某一位红脸膛的善良老人,他给他的羊群讲道,说我如何虐待他们的救世主。我已疯狂到极点,我会虐待莫德甚至会做出往她荫道里塞上一把荆棘的事情来。

星期日下午:我已不顾一切了,亲自把她的马挪开了。那可不是容易­干­的。路是彻底不能用了——到了春天我不得不把那一段路重新挖开填平——我要是容忍它们再多毁坏一寸路的话就不是人。

我小心翼翼地向第一匹马靠近——它显然因被囚禁在一片极小的地界长达两周之久而焦躁不安。它的毛被泥巴弄成了毡。当我走近时它紧张地竖起耳朵。接着忽然像意识到我是它真正的朋友似的,用前腿朝我踢来,差一点踢着我的裆。放松,伙计。好马。我就像西部牛仔影片中那样跟它谈话,十分钟以内它踢腾了几次,然后安静了下来。我还以为它会把我的手指头咬下来哩,突然,它踢着了我的肩膀。纯粹是索斯基家的报复方式,一模一样。胜利来之不易,愤怒终于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我又朝另外两匹马走去。相比之下,那第一匹马可以算得上是只温顺的绵羊。

我因紧张而大汗淋漓。一个小时之后我爬上长长的台阶,瘫了一样躺倒在床上。

“他动我们的马了!”我听见莫德优美的声音在山顶回旋。太狡猾了。她肯定已经发现马已经回到了属于它们的马厩里。

“你们那个混帐爹动我们的马了!”她像只猛禽尖声叫着,事实上她就是。噢——噢。孩子们在下边。

“他的笨手动了我们的马。把马拴得太紧,他们的头都转不动了。你们告诉他,等等,等等,等等。”

半个小时之后孩子们兴奋地回到家。

“索斯基太太说——”上气不接下气的利夫先开口。

“我知道。我知道。不理她。”

“乔治说他要开拖拉机上来,还说你最好把汽车从路边挪开,不然他就把汽车撞一边去!”马格努斯不安地眨着眼睛说。

“放松一点。不要理他们。别听他们瞎——”我听见拖拉机开上来了。等我到窗口时乔治开着他的载重车刚好压过我的汽车,沿着环绕我们山头的道路开了上去。他显然是要把我去年秋天刚播下种子的地段给碾坏,他这样做纯粹是因为我曾告诉他别这么做。这条环绕我家的小路一向很平静,它把我家的山头与索斯基的土地分开。因为久不使用,整条路被青苔和蕨草点缀得十分美丽。每隔一段便有一条涓涓流淌终年不断的雪水溪。在一个短暂的相互协作时期,索斯基一家人和我曾一同把一些树桩拉上路的末端以顶住通往后山的路口。莫德说是为了拦住住在后山的“酒鬼”(其实是怕我在她的头顶种东西)。而我则为了不让那些“不讲文明者”(当地人都知道他们)开着吉普或者泥地摩托把我的路给毁了。

是前边的几条路而不是可能遭到攻击的背后的路。敌人是那些虔诚的教徒而非“不讲文明者”,乔治一路碾上来我才明白过来——他根本不关心他姐姐的马,也不关心地里种不种东西,他着急的是他那敏感的天线不能­精­确地接受无线电信号。

我大步流星地跨下台阶斜刺穿过树林一角去拦截他。

“等等!”我喊道,荒野里理智的呼声①,我站到了路中央。

乔治高高地坐在轰轰振动的庞然大物上目光凶狠地朝下瞪着我。“你想­干­吗?”他大声说。

“这事跟你没关系。”

“让开,你让不让?这也是我家的路。”

“我知道这是。”

“快一点,别浪费我的汽油。”他说着恨不得从我身上压过去。

“乔治,”我看着他那双碧蓝的眼睛乞求说,那双眼已被仇恨的火焰烧得失去光彩,“你知道我已经播下了种子。”

“我管不着。”他木然地哼着说。

“但是我要管。至少让它长出来吧。”

“我管不着。”

“听着,乔治,你跟那些马毫无关系。你比他们都聪明。”

乔治叹了一口气,不耐烦地用脚踩了一下制动器。机器接着轰隆起来,急不可耐地要向前冲。那车轮子差不多跟我一样高。

“放弃这条路吧。如果你仍关心咱们的友情。”我试图提起过去的事,那时候他是个头脑清醒喜欢谈话的孩子,急切地想显示他买的遥控飞机。那个模型花掉了莫德150美元。

“你要是不想找死就滚开!走!”他咬牙切齿地说。与此同时拖拉机歪歪斜斜地朝前开去。“你真烦人——让人讨厌!”他声嘶力竭地喊道。车轮在啃噬地面。我站在那里看着他朝山上开去,机器把路面撕开,车轮把湿泥溅得四处飞散。我站着,听着,声音逐渐消失在拐弯处。

①《圣经》中原文应是voice in the wildemess指“荒野的呼声”。(马太福音3.3节)。

林肯的父亲说得对。当你看到邻居的烟囱开始冒烟时,便是你该搬家的时候了。

星期日晚上:我是个成年人。凭什么让一个小毛孩子欺负?不行。后面那条路已经不能用了。刚才我沿着它走了一趟,正如我所猜测的,路面支离破碎,乔治的拖拉机甚至把条条小溪都改了道。到处一片狼藉。但是只有路的一半属于他,而且这是美国。不对吗?另外,一个人只有在默许的情况下才真正受到伤害。我不会默许的。

我一直走到路的尽头。还真是这么回事,标志着“犹太教与梵蒂冈”在古伯斯威尔惟一一次携手合作的路障果然被移开了。成千上万的“酒鬼”从这里过来吧,到下面莫德的窗户跟前去吓唬她,让她吓得心脏停止跳动,眼球从眼框里蹦出来。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将气吐出来,在月光下形成一缕白烟从口边飘散。天气骤然变得冰冷,就好像连年­干­旱之后大水突然从天而降。道路又坚硬了,踩在脚下喀嚓嚓地响。我漫步下山经过房前继续朝下面走——直觉或许是疑心驱使我披着被光秃秃的树影切得破碎的月光朝我的汽车走去。

我居高临下可以看到索斯基家的全貌。房子的空心砖地基坐落在高出一些的地方。从远处望去窗户透出的灯光一闪一闪的,映出玻璃上的冰花,多么宁静温馨的家呀。我刚走到汽车跟前就下起了雨夹雪,月亮被遮挡住,细小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来。我低下头看我的车,有好一会儿我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是黑暗造成的错觉呢。我用手抚摸着汽车残破的肢体,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车的整个左半边以及挡泥板被挤了进去,车灯和其它部件也碎了,这是被索家的小伙子鲁莽地开着拖拉机撞的。我厌恶地回头朝索斯基家望去,那里不再有祥和与温馨。

已经半夜了,我依然气得不得了,难以入睡,就像一个刚刚遭到抢劫的人一样,当他发现自己最珍爱的物品被一个陌生人乱翻了一通时,必然感到被玷污了,被侮辱了,被侵犯了。好啦,一切都过去了。努力忘掉它。原谅并且忘记。反正那辆车值不了几个钱,与我祖先在波兰人和哥萨克人手下受的那些苦难相比,一个挡泥板什么的又算得了啥。行啦。如此说来我的家不是来自波兰或者俄国。­干­吗老在术语上兜圈子?

星期一:我说过一切都过去了吗?为什么我会以为自己能轻松地摆脱这一切?

这些天乔治好像根本不去上学。他打算再给我们开摇滚音乐会。至少他不再毁我的东西了。我只需迫使自己学会欣赏像“肥牛玛古与没门儿”这样的天才音乐队即可。

星期二:今天怎么样?我问维维卡。音乐会不会放得更多?或者拖拉机开得更疯狂?他们的马是否又回到了原先呆过的地方?或者路面是否又被三头钉破坏?

讨论索斯基一家和推测出他们的头脑里在想什么成了我们的全部工作。我们徒劳地寻找着他们的动机。乔治很像他的妈妈,粗野、狡诈,连感情变化都与他妈妈一致——不能白跟妈妈同睡一室14年。莫德根本不需要吩咐他开拖拉机上山来,不等她开口嚷嚷,那个自以为是、嗜杀成­性­、点火就着的家伙早已驾机开了上来。乔治之所以这么捣蛋是因为他是,至少曾经是莫德的崽子里最机灵最有希望的一个。在过去的12年里我眼看着他长大,他的成长是莫德最大失败的活证。她在抚养他的过程中给他灌输的是仇恨与偏见,而不是优秀的­精­神食粮。她终于结出另一个酸苹果。至于乔治,他终于成为一个刚愎自用的人。就像伯尼?考夫曼那样少根筋。或许不是?

乔治上天主教会学校的时候不但学会了当辅祭,还学会了读书写字——我记得他还学得蛮好哩。当时好像前景很光明,乔治极有可能打破由他已故的独裁父亲塑造的索斯基家庭模式,这个模式成功地塑造了他呆板的哥哥和毫无生气的姐姐。他不服从莫德的统治,要求她说明原因,与她奋力抗争,他几乎成功了。然而乔治刚进入高中一切进步便骤然停止。他忽然变得忧郁、冷淡和易怒。一向对他实行管制的莫德一改从前的做法,给他买各种昂贵的机械制作和小玩具,以满足他对机械的酷爱。她惟恐有朝一日她心爱的宝贝会远走高飞再不回来。

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变化?是不可避免的吗?是不是因为乔治有莫德这样一个妈妈和艾尔玛与亨利这样的兄姐?是不是因为乔治已进入青春期并开始长青春痘和夜里遗­精­?索斯基一家肯定与众不同。他们从来不出去旅行。(他们最远去过瓦姆萨茨威尔,离这里仅50英里;然后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刚刚结束时莫德曾去过一次纽约,可她讨厌透了那里。)他们也从来不看电影。到外面吃饭对他们来说简直荒唐透顶,因为只要去一趟下面的超级市场便可把所有的钱省下来,这是多么方便的事呀。仿佛除了电视与教堂,莫德一直设法切断所有的外部影响。他们为创造一个自己的世界而自鸣得意:“索斯基威尔”,佩里一言中的。

但是这些都是表面现象,维维卡争辩说。她也同样从索斯基的幕帘后边学习了12年如何生活。对乔治时有时无的敌对情绪最好的理解是——正如我们所观察到的——索斯基家没有家庭生活。他们从来不会表达除愤慨之外的其它感情,互相从不交谈,最多是气恼地哼一声或骂一句老笨蛋。所以当乔治感到需要与某人交谈,一肚子坏主意想要发泄而又无一人可以与之交流时,他便冲我们来了,维维卡是这样认为的。他的高音喇叭是在向我们请求帮助。这些分析都很正确,很恰当,只是我并不想为了一个­精­神变态者而当一名­精­神科医生。

恩医生说,这孩子自己需要的是离开家庭一段时间,让他徒步搭便车横跨北美洲,让他­干­一­干­阿拉斯加运输工作,让他参加海军在海风吹拂下使头脑冷静下来。

乔治还清醒懂事的时候我曾暗示过他应该在高中毕业以后出去旅行一段时问。

“去哪儿?”

“任何地方都行。”我建议说。

“为什么?”

“为什么?嗯,得到一些新的印象吧。毕业以后去加利福尼亚州走一圈。”

“我不喜欢那里。”

“你怎么知道?还没有去过那儿呢。”

“在电视上见过。”

“要么去纽约。”

“纽约太难闻。汽车太多。”

“你从电视上能闻见?”

“旅行。你就知道旅行。上这儿。上那儿。我只喜欢这儿。”

呆在家里也好,只是他注定会在莫德妈妈的手心里长成另一个萎靡不振的亨利。

我和维维卡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这些孩子仍旧跟一个可恶的泼­妇­妈妈住在一起,她成天大吵大嚷,抱怨不停。与他们同年龄的孩子们对温柔慈祥的父母表现出一种刻薄、对抗的情绪,为什么他们却如此依附于那样一个妈妈?为什么,我悲叹,为什么我要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对索斯基一家进行­精­神分析上呢?

星期二下午:给莫德写了一封信。

亲爱的莫德:

我写信给您是因为把我的感情抒发到纸上较为容易些,而且免得造成误解。

过去几天我们两家之间所发生的事情实在不值得发生。我完全认识到了那条路的一半属于您。但是我希望您能认识到,是我开辟出的这条路——用双手和艰辛的劳动。您家的马在路上的那一地段呆了差不多两个星期,把我大部分的劳动毁掉了,还使得我们无法开车回家。

坦率地说,您刚才还跟我们好好的,一分钟后马上就翻脸,我实在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我们对您和您的全家的感情是一贯的,这您是知道的。在过去的年份里,我们曾是好邻居,互相帮助,互相关心。最近的一系列事件看来把以前的一切美好的愿望完全打破了。

星期天下午,在我请求您把马牵走而未得到答复后,我小心翼翼地(同时冒着自已被伤害的危险)移开了您的马。为此我付出了道路修理费、汽车修理费,还有一整天不间断的吵闹声的搅扰。

我认为我们友谊的价值远远超过一个挡泥板的价值,因此我愿意忘掉那些往事,只要您想着我们的需要,保持那条路畅通无阻。

正如您过去常说的,远亲不如近邻。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

请让我们结束这一切,恢复到以往的状态吧。

尼尔

星期二晚上:我驾车下山去见莫德时正碰上她刚下班回来。她和艾尔玛从耀眼的达斯特车里出来后我走上前去准备把信交给她。

“那是什么?”她疑惑地瞅着我说。

“一封信。请读一读再想一想,然后给我打个电话。”

“你没有权利挪开我的马。”

“我伤着它们了吗?有没有?”

莫德蹙起眉头笑了一下,倭瓜似的艾尔玛蠢蠢地咧了一下嘴。

“我只是想——”

“它们不是你的财产,而且——”

“你以为我喜欢牵马怎么的?它们差一点踢死我!”我夸张地说。莫德笑了。她也许觉得这挺好玩的,也许正盼着我死哩。究竟是哪一种想法?反正都一样。“我想让你看一件东西。”我牵着她的一只手说——她的另一只手攥着我给他的信。她收到过的惟一邮件是一份工会通讯。“你看。”我指着那扭曲了的挡泥板说。

“是谁­干­的?”

“乔治,他急不可耐地去豁开后边的路,还搬开了上边阻挡醉鬼的路障。”

“你的话当真?”她极感兴趣地查看着压坏了的半边汽车。

星期二夜:“我该拿那孩子怎么办?”莫德在电话里倾诉着,口气十分友好。她的感情犹如以前,一切美好的愿望重新拾起。“我真不知道有的时候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他很无聊。”

“我整天在工厂做工,回到家累得要死。他们改变了我的资格,把我调到低班­干­活。工会一个子儿也不给。头疼得很。背疼得要死。一站就是一整天。家里的活儿除了我没人­干­。又辞掉了十个人。现在车间里的年轻人——男孩子,简直是一群鼻涕虫。”

一个小时之后我们成了极好的朋友。莫德跟我达成共识。我们一致认识到:他们照旧骑在我们的脖子上拉屎,继续破坏我们的土地,制造噪音,毁坏财产。面对这一切,我们照旧当虔诚的信徒,打你的左ρi股就把右ρi股也伸过去让他踢①。唉,至少一切总算结束了。唉。

①《圣经》主张当别人打你的左脸时就把右脸也伸过去让他打。

星期三:结束了?马的事可能结束了,(马?相比之下马事件算得上是历史了。那算不算是这一切的开端呢?)可是今天又轮上挨枪子的麻烦了。

一个小时了,乔治一直坐在门口台阶上朝一个罐头盒开枪。这倒也无所谓,只是他的­射­击目标与我们房下的路正在一条直线上。我们被封锁在山上。他一直在有规律地­射­击——已经一百多发——听起来像是一支大口径枪。维维卡想下山接从校车上下来的孩子,可是不敢斗胆跑下去。倘若我们跑过那里恰好被击中,肯定是我们的过错,因为是我们闯进了火力网。

我逐渐懂得并且从根本上明白了,中东地区的无休止的冲突及那里发生的各种争执,尤其是关于侵犯领土的争执,解决问题的惟一办法便是武力。

这样一来我的选择范围是否立即缩小了?我是否应当袭击路下方的游击队营地杀死那个队长?是否对每一个敌方挑起的侵略行径都要以牙还牙?下一步是不是轮到我的孩子致残啦?为什么?我要问在森林中游荡的神灵,为什么那些凶恶战神屠杀农家人的事情一定要发生在像堪萨斯这样遥远的地方呢?嗅,佩里?史密斯和迪克?希科克,你们现在在哪里呢?

维维卡焦急地看着表,再有五分钟校车就到了。我正准备肚皮贴地从他的火力网下方匍匐过去,下边突然停火了。维维卡开上车冲了下去。

又有声响了。­射­击。毁坏的道路和急速奔上山的汽车。真有你的,乔治宝贝儿。好啦,为了你,查理。我跳进汽车径直朝保安员的办公室开去,让他们的逮捕令见鬼去吧。正像我们在布鲁克林时常说的:够了就是够了。

坐在桌子后边的副治安官用微笑与我打招呼。我心里激灵了一下。幸运的是这不是那个摇摇晃晃上山给我送传票的笨家伙。我很不安,因为在古伯斯威尔隐姓埋名是绝对不可能的,你放个屁别人都会知道。例如,昨天邮递员来到的时候,我就那么倒霉偏偏呆在信箱旁边。

“电费单据,”艾尔莫说着从吉普车的窗口探头出来递给我一个信封。“还有一个账单是牙医的。”他在把它递给我之前验证了一个信封说。“病房的价目表。你知道——已经是春季大减价的时候了。”邮递员特别想聊天。“噢,差一点忘了。这儿还有一封你妈妈的来信。你为什么不常给她写信?”

说几句秘密话,而且分享100美元。我在保安官员耳边悄悄说,他马上就把我带到了侦探长的办公室了。秘密话是“索斯基”。由于我对“坡下的女妖”大量的指控,他们已经建了一套索斯基卷宗。很显然我也算得上是个名人哩。

“要知道,你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努德尔曼先生,”侦探利斯普坦蒂尼刚刚抛弃了妻子跟17岁的高胸脯姑娘格莱迪斯?狄佩搞上了(无法隐姓埋名也是双行道呢)。“据我们所知,我们手里还有一张关于你的拘捕令呢。”

“哦?真的吗?”我脸一红假装吃惊地说。

“像是那个叫根茨的,他刚在指控书上签了字就死了。”他咧一下嘴说。

“噢,是的。根茨,”我满嘴喷着唾沫星快速地嘟囔了一些关于根茨教授意外的悲剧­性­的死亡等等礼貌用语,忽然第一次意识到,在与市属大学的永远存在的敌对状态中我是属于“右”派的。

“好啦,我们能替你做些什么?”利侦探边问我边用手铐的边缘剔指甲缝里的脏东西。

我向他解释了近来索斯基一家给我造成的窘境。

“嗯,把情况写一写,我们就可以拘捕那个小伙子了。”利斯普坦蒂尼长官说着脸上现出了光彩。“他撞坏你的汽车的时候你没有及时来找我们,太糟糕了。不应该把那类事情拖得太久。现在对他的捣乱行为不可能罚得太重……尽管有谋杀企图量刑会重一些。好些年没有碰见这种事了。”他美滋滋地说,而我则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也许乔治没有错?也许我该搬家了?也许他真肯帮助我?也许是索斯基每个星期天都按时祈祷的尊敬的无所不知的上帝正通过乔治给我传递信息?趁着你还清醒,依然活着,赶紧离开古伯斯威尔。

“不逮捕不行吗?”

“不一定。”

“这小子真正想要的是引人注意。恕我直言,我认为他可能需要­精­神病医生的帮助。”

“一旦他被捕并受到控告,作为解决问题的办法之一,法庭会强制他接受­精­神治疗。”长官说。他对拘捕乔治十分感兴趣,不论采用什么方式。

“可是我并不想让他遭逮捕!”

“应该这么看,假如他真的有病,你就帮了他一个大忙。”

“那我自己呢?假如那孩子真的因为我而遭逮捕,受监控,那我也许该拍ρi股走人了。”

“你的理由十分正当、有力,”他若有所思地说,“为什么不指控他们全家?”

星期三夜:侦探长利斯普坦蒂尼的话也在理——我的意思是,除了这一个,他现在正驯服格莱迪斯。逮捕乔治。让他在古伯斯威尔监狱里慢慢腐烂。这样的危险处境使我别无选择。我有了坚决而又聪明的决定:无非又多了一件事,多了一个刺激,我现在只能孤注一掷……噢——噢……我想我听到了音乐声。

星期三深夜(或许是凌晨?):音乐声响了一夜。好呀,伙计。这是往骆驼背上添加的最后一根稻草。明天一早我马上就去找侦探长利斯普坦蒂尼,我们将一起把控告记录扔到乔治的面前……决心已定我便感觉好多了,可以说是心平气和,心旷神怡!哈哈哈。瞧这小混蛋怎样在铁窗后挣扎吧。真令人欣喜若狂。说不定在提审之前他就会因痛苦至极先把自己吊死呢。

星期四早晨:音乐声响了一宿,现在仍在播放。混合节目。滚石乐。西部乡村歌曲。奇怪的是还有大段大段的白话。不过有点不对劲。声音传来的方向不对。究竟在哪儿?

我穿上衣服出去查看。终于找到了声音的来源。昨天从保安官那里回来以后我显然心境难平而忘记关掉汽车里的收音机了。它整整开了一夜,电池都快耗尽了。乔治?索斯基应该赔偿我的损失。

星期四下午:鸦雀无声。鸟儿也不叫了。乔治已经从学校回来了两个多小时,怎么还不见他有什么行动呢?

星期四夜:什么事也没发生。绝对相安无事。

星期五早晨:寂静使我心神不宁。或许他正在搞能毁掉我们的什么玩艺儿?或许他只是在积蓄力量以做最后的猛攻?他的沉默比他的举动更让人沉不住气。所有这些内容哪些适合伯尼的小说呢?为了掩饰我的狼狈困境,我给伯尼打了个电话,并且告诉他比我预想的进展得快得多。

星期五下午:乔治?索斯基朝我们的房子走上来了。我跑进自己房间里躲起来。我不能忍受看到他的面孔。通过卧室木板墙的裂缝所看到的让我惊呆了,乔治正友好地跟维维卡打招呼。

“好啊,”乔治小声说,“还想让我给你们修理那个橱柜吗?”

星期六:你能懂吗?野蛮行径就像突然爆发时一样又突然消失了。今天上午乔治在厨房里修理橱柜,他吹着口哨,行为举止俨然像一个正常的17岁小伙子。他好像明白我的心思,意识到了我不会容忍进一步的侵犯行为。他终于打破了我的宁静,搅乱了我的­精­神,把我卷入了他的生活,末了我只剩下用颤抖的双手对付伯尼的杰作了。乔治享受到了极大的快乐。我喜欢把柜子做成什么样子的?他想知道。我是不是愿意让他给安上一个最新样式的把手?他下面的车间里有一副多余的,它可以白送给我们。白送?

、.

崩溃7

小./说。txt天堂

------------------

到今天为止乔治已经两个星期没有捣乱了。我利用这段间隙改写完伯尼作品的前五章——正因为如此z先生才会急匆匆地从纽约给我挂电话来。他讲话有一点激动。

“你怎么,你怎么能那样写呢?”z先生问我,从电话里我几乎能听到他拽头发的声音。

“我本来没打算那样改。”我谦卑地道歉说。

“考夫曼先生刚才给我打电话了——直说吧,他很生气。他给你的可是一部关于生意人私生活的严肃作品呀,可是你怎么处理的?简直把它写成了闹剧!”

“听我说,我并没有打算改写他的书,但是小说也好,人物也好,都有自己的生命。伯尼的书读起来像一部喜剧,一部天生的喜剧,我只不过把没有表达出来的部分表达出来了而已。”

“考夫曼先生气得要死。说你想把他写成一个大傻瓜。”

“不是那么回事,z先生。我是想直话直说的,可是到时候就兜了圈子——就技术方面,我想我的确帮了大忙。”

“我的确对他说你是最好的作家之一,你的名气越来越大。我甚至还把你的最后一部书《天国回流》介绍给他。我认为那本书留给他的印象很深。”

“也许我该去见见他。”

“是的,是的,”z先生颇感欣慰地说,“我想你接着往下写之前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总之,我的确竭力推荐了你,而且——”

“我知道。我知道。不胜感激。真的。发自内心的。我会去见他的。”我答应说,只是心里没底不知道见了伯尼我该说什么,因而对这次会见心存恐惧。

我刚刚挂断电话它马上又响起来,真是繁忙的一天。是曼德尔,他打电话来闲聊天。他在实验室里闲得难受,咬着指甲琢磨国家科学基金会是否批准他继续进行磁场里的电离氦原子生命的研究。这个项目的准予权非同小可。他如果得不到它,孩子们也许就不能参加节食减肥者夏令营了。

“你瞧,努德尔曼,你可能遇到了一点经济上的麻烦,可是你的生活还不算太坏。”

“谁说的?”

“伙计,今年的基金很少。”

“对,瘦得像麻秆①。”

①麻秆:双关语,意思既是“少”又是“瘦”。

“噢,及时的资金,城里人们正议论你呢。”

“议论我?又一个谣传?”

“我还以为你喜欢呢。”

“哼!”

“搞语言学的斯皮尔曼昨天来找我,他说你知道不,努德尔曼来自一个非常富有的家庭?”

曼德尔大声笑起来。

我也笑了。

“这不是真的吧,是真的吗?”他反复核实以免出差错。

过后我坐在那里瞅着《心脏与Chu女膜》第七章,眼前则一片空白,我的思想又溜到曼德尔窃听来的谣言上去了。真奇怪我父亲总是留给人们那么一个印象。

1938年父亲逃离维也纳时留在身后的不仅是纳粹,还有他那收入颇厚的律师职业。父亲只能当一个普通的商人,不久他发现,要维持生活,搞印刷最好,他还发现­干­这行竞争相当激烈。还有,即使千方百计得到了订单,把做完的活按期送了出去,也无法保证人家会接受,更别说按期付款了。他每天24小时乘坐地铁在曼哈顿沿街寻找难觅的“订单”,有时会一无所获。然而在丘园花园——我就是在那里长大的——一直流传着这样的说法:那个高个子、满头银发的赫尔博士努德尔曼是个真正的富翁。

全然不把苦与乐放在心上的好老爸。虽然他被钱驱使成为地铁的囚犯,并对他那位­干­西26街的印刷所周围一英里范围内马路上的每一条裂缝如数家珍般的熟悉,却是一辈子没有学会对万能的美元顶礼膜拜。尽管他确确实实为了我们这些不孝的东西当牛作马流血流汗,他始终认为谈论收人或叙说缺钱花是品位低下的表现。他从不讨价还价,不论帐单多么不合情理,他均照付无误。他也从不议论汽车的价格或者­肉­价。这种古怪的行为加上他高贵、传统的相貌,自然只会被解释为富有的象征。我也许不自觉地步了他的后尘,缄口不谈钱,因为糟糕的经济状况使我羞于启齿,或因我对自己的家庭状况太不关心而使我愧对他人。

那些真正有钱的人家,像曼德尔,刚刚继承了第二份财富,当他闲得无聊把陈年旧帐翻来数去时,我却苦苦不肯吐出半个“钱”字来。

钱。钱。钱。我的目光仍然盯着伯尼的第七章。真无聊,我光想大声喊叫。这一­干­巴巴的章节是关于皮特?米勒在伦敦的第一个兴奋日。他一到达便住进一家豪华旅馆,接着,一分钟都没耽搁,马上让服务台替他安排“独一无二的娱乐”——不是一个姑娘而是(注意这一点!)两个具有青春活力的姑娘。整整24页,皮特?米勒让她们摆这么个姿势,摆那么个姿势,舔着一个的荫道,又抠着另一个的,一个姑娘啃着他的耳垂,云云。如果布拉泽?考夫曼别总是习惯­性­地重复某些短语,也许还将就着有点意思。每当他She­精­一次,过后总是说:“这一次比一生中的哪一次都好。”要么就说:“在皮特?米勒整个一生里,他还从来没有经历过像达丽这样的女人哩。”要么就是:“他永远不会忘记夏洛蒂宝贝,这一次比一生中的哪一次……”。或者:“在他整个一生里,他还从来……”噗!嗤!

我开始着手修改第七章。我快快地浏览一遍,挑出所有人物以及对他们的描述,然后一气呵成,打字机一分钟打出一英里长的纸带,键盘冒起白烟。

我对故事情节了解得越多越禁不住哧哧笑起来,接着又咯咯笑,后来­干­脆大吼起来。一个小时之后,我浑身被汗水浸透,肚皮笑得直疼,大作终于完成。我进行艺术创作如同变戏法:皮特?米勒办好登记手续,给楼下前台打个电话,五分钟后一个姑娘就到了。“可是我要的是两个,你这个大笨蛋!”他朝有礼貌的前台服务员大声吼道。几分钟之后有人敲门,皮特急忙掩住生植器,急不可耐地为二号姑娘开了门。又过了几分钟,他们刚进入状态,又有人来敲门,第三个姑娘坚持要进来跟他们一起玩,并且要他付酬。他没太明白,不过还是让她进来了。此后每隔一分钟当他们正在兴头上时便又来一个女孩儿,她强行进入,脱光衣服,加入胡闹的人群之中。姑娘们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接踵而至,直到伦敦街头挤满了女人,而米勒套间内的女孩儿们不得不往人群上爬,以便为新来者腾地方。那新挤进来的赤条条的沙丁鱼忙不迭地问着:“我说,这是不是米勒先生的房间呀?”这是前台服务员马科斯?布拉泽对皮特粗暴无理的报复。第七章结尾时,伯尼?考夫曼,化名皮特?米勒,他的四肢和胸脯上趴满了姑娘,什么人的水獭皮衣像氧气罩一样严严实实地扣在他脸上,这时又响起了敲门声。正如我所说,艺术,真正的“艺术”。

治安维持会二号报告

努德尔曼先生当然不是我们所关注的惟一案件,尽管有限的时间与大部分的­精­力花在了他的身上。上一次报告之后发生了诸多事件,我们打算就此扼要地做一肤浅的分析。本治安维持会愿为因略掉简明报告所限制的事件表示歉意。望读此报告者体谅我们不得不在案件越来越多的压力下工作的艰辛。

即使是最漫不经心的监视人也确信,要使与努德尔曼地位相称的陪审团相信我们的对象目前的状态是危险和失去理智的并不难——难的怕是找到一群与他地位相称的人(那并不是什么可笑的事)。

他,努德尔曼,已找到一份力所能及的好工作,开始按照他雇主的意愿制造一场大混乱。在商界各受尊重的考夫曼十分慷慨地向努先生伸出援助之手,在议价时请他共进午餐,而得到的回报却是那只援助之手被齐肘斩断,因为努先生很不讲理地要求把事先讲好的每页两元的价码再向上提。努先生非但没有感激之意,反而一次次显示出他的贪婪。他那贪得无厌的胃口究竟有没有限量?

虽然我们的对象声称已有15年的写作史,然而他却连自己所选择的职业的最起码特征都没有掌握:作者为读者而创作。自古以来,不论历史多么遥远,不论声望多么显赫,从博卡西奥①再到杰奎林?苏珊②,他们均遵循该特征进行创作。考夫曼先生在文学方面展示他的才华,为一群特定的读者写作,然而努德尔曼的创作显然是没有目的的。如果准许读者选择,他们将选择谁的——努德尔曼先生对社会无情的诽谤,还是考夫曼先生落笔如飞的叙述?

①博卡西奥(1313-1375):意大利作家。

②杰奎林?苏珊:美国当代作家。

努德尔曼先生不是热切地接受这个最有前途的机会,这个机会——就连努先生也已意识到——能顺利地带给他一个挣钱的职业,相反,他把一部尽管可以说是业余的但却是严肃的作品改成一部庸俗的闹剧,从而破坏了他的这份工作。更糟糕的是,我们发现他反复使用他的“随心所欲”伎俩,取笑人类繁衍生息的行为。正如索斯基家的男孩那天驾驶着拖拉机开过他身边时机敏而充满同情地抨击他说的那样:“你知道不?你有病啊!”

既然谈到我们的对象是索斯基家的邻居,就让我们概要地审视一下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

努先生对乔治?索斯基的指控是打扰他,并阻挠他完成考夫曼的草稿。我们治安维持会把他的指控解释为障碍物,是努先生很容易地在他与打字机之间树立的障碍物。人们禁不住产生拿困境中的他与那个亢奋的孩子作一番比较的想法,他仅仅受到些轻微伤害便以此为借口而停止工作。他的思想只能集中半个小时多一点,我们要问,像他这样坐卧不安的人,怎么能坚持做好一项工作呢?这是一个连他自己的孩子都要问的基本问题。有病。有病。有病。还需要更多的证明吗?

正如我们治安维持会对可能成为我们的病人一贯做的那样,我们追溯了他们的过去,对努先生近期生活中的事件一件件地蓖过一遍,但是最终的发现不利于我们的期望,而恰与我们所期望的相悖,我们本期望能给努德尔曼先生些什么东西哪怕是一张不十分明确的健康证明。简而言之,让我们扼要地讲述一下使我们做出决定的事实:

(一)关于乔?索斯基少爷毁坏努先生汽车一事:经我们保险公司专家鉴定,汽车被毁确是事实(而不是假想的)。但是,专家很肯定地告诉我们汽车破损不是故意造成的。官方调查证明,“乔?索斯基不过是想从那辆汽车旁边绕过去,就连我们开车技术最好的人也会发生类似事件”。

(二)关于乔?索斯基播放音乐问题:摇滚乐被认为是我们时代的一种现象,普通得就像古罗马人把基督教信徒扔给狮子吃一样。在后一种情况下,人们把他们送进斗兽场为的是让公众从中享受到快乐,而不是为了让这些牺牲者经受痛苦的磨难。喧闹声也是一样,它是欣赏现代音乐的前提,而不是为了蓄意破坏人们心智的宁静。

我们的调查表明,乔治?索斯基仅仅在自家门外听音乐,而且是放到可以接受的音量。索斯基先生在证词中坚持说,他“根本”不想用音乐刺激别人,相反,他只不过试图“感受音乐的节奏”而已。

(三)关于故意低位扫­射­与­射­击:这个国家历来就有强调自卫与训练神枪手的传统,年轻的索斯基不过是在练习他的手枪­射­击技术。以乔治?索斯基如此高超的­射­击本领,子弹偏离罐头盒而­射­向努德尔曼的路上的机会微乎其微。

(四)关于马匹拴在努德尔曼家的道路上:这个事件促成他的偏执狂状态(甚至到了这种地步,努指责乔?索斯基应为他的汽车收音机开了一夜负责),假如这条道路按照停车场管理规定用砂砾和沥青铺好,这一切本是可以避免的。

对索斯基事件的评论不是没有结果的,我们发现最初我们怀疑(在报告1中)努先生有遭受迫害的幻想(关于受压抑的黑人理论),原来这一现象源于他现在“对中东冲突的理解”。在最近邻里发生误会之后,努先生歪曲地得出三个等式:努先生等于热爱和平及受困扰的以­色­列国,而索斯基一家等于巴勒斯坦恐怖主义者。努先生等于手无寸铁的犹太村社,而索斯基一家等于企图制造大屠杀的哥萨克人。也许他的比喻十分­精­妙,但是他对自己形势的估计——除去完全捏造的部分——则矛盾重重。努德尔曼先是严厉指责索斯基一家对他存有偏见,容不下他,接着便一发不可收拾,开始诋毁美国波兰人的传统,嘲笑他们信仰的天主教,诽谤教长,蔑视他们定期去教堂做礼拜。下一步会怎么样呢?是不是就该诅咒我们的上帝了?假如努德尔曼不能接受有道德有智慧人的信仰,我们治安维持会不得不问他:“到底,努德尔曼先生,你到底信仰什么?”

在与我们治安维持会的接触中,有一次努德尔曼失生明确表示他计划着手写一本新书,书名显然是《古伯斯威尔在崩溃》。在那一次以及以后相继的接触中,我们明确无误地指出,这个想法不可取。在这部有所图的自体著作中他企图“讲出一切”,这部作品非但不会带来有益的效果,反而只会蓄意中伤朋友和邻居,揭开危险的旧伤疤。

他拒绝接受我们的警告,事实上他好像已经开始写这本书并且打算把我们的报告也放进他的“书”中——为了报复我们对他富有同情心的监护,他打算对我们进行暗中监视。

由于这是一个自由与民主的国家,并且到目前为止他的行为在很大程度上依然算得上是合法的,我们尚无意采取措施阻止他的具有危险­性­的举动。勿容置疑,努先生将给自己带来他的书名里出现的“崩溃”。可是他为什么坚持把他所居住的城镇叫做“古伯斯威尔”?人人皆知这个城镇的名字的确是美丽的。

预测:有病。有病。有病。

。=

崩溃8

大,学生,,",网

------------------

在纽约州罗斯科郊外我像一根光秃秃的电线杆子毫无表情地戳在没膝深的雪地里足足两小时,麻木地任凭昏天黑地的风雪拍打,在风中伸着的手指早已冻得失去知觉。猛烈的风搅起白­色­的漩涡,我怀疑从身边掠过的汽车看得见我的可能­性­近乎于零,更不要说看得见我的手指了。我开始认真思考这次旅行是否明智。说起来我是进城拜访布拉泽?伯尼的,尽管我心中对这次旅行有一种越来越强烈的不祥的预感。预料与考夫曼脸对脸、鼻子对鼻子、大眼瞪小眼的相遇一定是很可怕的。躲在古伯斯威尔我那假装十分温暖的小巢中自以为安全的环境里,幽默地改写着《心脏与Chu女膜》,我就像只快活的画眉鸟,但是现在我不得不承担一切后果,我无颜面对考夫曼先生,无正当借口可表白,亦将失去工作。恐怕这一次治安维持会是对的——虽然倘若向他们承认这一点我将遭厄运。

啊!去他妈的伯尼。我真正懊悔的是,无疑已失去了宝贵的收入——那笔已经在想象中花过了三遍的钱。用这钱为孩子们添置衣服呢还是买汽车消音器?是不是应该往冰箱里多储存些食物以备更加贫困时使用?是换屋顶的木瓦还是门前腐烂的台阶?或者把全部的钱用来去阳光明媚的加勒比旅行并且为日后将接连出现的悲惨日子而担忧?勿庸多说,在这艰难时期若让我选择为旧车添消音器和车轮胎或者去温暖的金沙滩上建城堡的话,我宁可选择把我的老爷车好好修理一下——这个国家正在萎缩的汽车维修业应该受到鼓励才对。

不错。伯尼的两块钱一页。它维系着我们过下去。对怎么花他这笔钱的愉悦的想象给我们乏味的阿巴拉契亚生活平添了许多快乐,也给我的小淘气们脏兮兮的脸上增加了笑容。我们的家庭重新聚合到一起。原先这里只有绝望与凄苦,现在我们有了盼头。就连我的小家伙们也积极地参与充满生气的家庭争论,争相拿出自己不值两分钱的观点来说服我们该如何使用我的钱。瞧吧,伯尼,你瞧那刚刚够你一夜­性­满足所需要的费用带给这个家庭的是何等的快活啊。可是你为什么硬要把它夺回去呢?你这样做难道一点都不受良心的责备吗?你最后一次去教堂是什么时候?是迫于责任感不情愿地去参加某个脸上长丘疹的胖男孩的成|人仪式吗?或是出于你的坚定的信心为求真神而去——就像古伯斯威尔的莫德以及她的惧神者们一样,每个安息日都走出家门,艰苦跋涉去顶礼膜拜?

伯尼,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对待我?你为什么是这样一个吝啬的、可鄙的——不!你是对的。治安维持会是对的。这全是我的错。我自食其果。噢,我该怎么办呀?伯尼。考夫曼先生,大人。求您啦。以您所有神圣头衔的名义,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求求您。我答应。我以在坟墓里的我母亲的名义起誓,这一次我一定遵照您的吩咐去做,再也不耍花招了。再不开玩笑了。交给您的改写部分只不过是试探而已,看您有没有幽默感。哈哈,您的确有!了不起的、高级的幽默感。您证实了自己是比我强百倍的、顶呱呱的人。您这样的人——我像企鹅一样用力扇动两臂来暖身,同时喃喃自语——您这样的人是千里挑一的、无与伦比的,如同尚未雕琢的宝石。再看看我,考夫曼先生。一路乞求人家准我搭车而抵纽约,为的是看您能否再让我试一次。一个倒霉的机会。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噢唉,真倒霉!我跳起来掸了掸裤子嘟囔着说。在出发之前这趟旅行便已为灾难所笼罩——我的厄运,我怀疑这不过是个小小的兆头,预示更大的灾难在等待着我。我为什么要离开古伯斯威尔?再进一步问:我为什么要出生?真有趣。我一边大笑一边蹦跳,也抚摸着冻僵的耳朵。不过,在我生身之母生我的那一刻我的确试过要爬回她的子­宮­去,上帝和那两个吓坏了的助产医生可以为我作证。他们从没见过这等事情。我一定是有感知能力的胎儿。从那一极不情愿的时刻起,一切便都日趋衰落。

唉,真倒霉!三个小时以前我搭的第一辆车上的司机原来是一个烂醉如泥的老东西。

“­干­吗不让,哦……我来开车?”我提议说。我们一上路车子就在溜滑的路面上左右摇摆并以极快的速度前行,令人神经紧张。

“甭。别人开车我紧张。”老东西嘟嘟囔囔地说着。公路已拐弯了,可我们仍照直开下去,离开了高速公路,然而开出几百米之后又奇迹般地回到了路上——这个老笨蛋继续开车前行,技术酷得简直像桔子冰­棒­。

“我开车可­棒­啦,”鄙人连大气都不敢出地恳请着说,“我还是个好教练呢。嘿,想看我的证件吗。唉咳,听我说,我还教出过最好的车手。甚至教过灰狗公司的司机们。”

“甭。别分散我的注意力,”他忿忿地说道。这时发现在他刚开上的认为属于他的车道上另一辆汽车径直朝他开过来。

没希望了。倒霉透顶。我把安全带系紧,闭上眼睛,思想上准备好等待不可避免的事情发生:折断几根肋骨,可能肩膀也会可笑地凹进去。要么就是一个肺叶失去功能,腿被撞成三节,几根筋腱被切断。只是为了好看吗?那我就可以控告这老东西得到一笔钱了。我已经看见自己在那个热带绿岛上,每天早晨坐着轮椅去海滩,用衔在嘴里的铅笔向孩子们示意,我开始忙着完成我的古伯斯威尔回忆录。

长话短说,我们勉勉强强开出美丽的宾厄姆顿十英里——我这位酩酊大醉的朋友终于翻进了沟里,先是一阵猛烈的颤动,接着便打个滚来了个底朝天。这一次又是我运气作祟,只是因裤子上遗了几滴尿而十分尴尬,这一点点损失就连去最低级法庭指控他都不值得,更别提眼看快到手却又飞了的那一大笔钱了。看来我永远没有机会控告他了。

第二次搭车的情况怎样呢?这一次被证实不像上一次那般富于戏剧­性­,尽管同样艰辛——这是个光头带金黄|­色­假发穿丝绸衬衫的男人。他从尤迪卡过来。他是周游各地推销耐高压器材的推销商,一位绅士——这一点很快便得到证实——同­性­恋劝诱者,他自以为我是一个易受诱惑的人。我开始跟他东拉西扯地神侃,凡是能想到的都扯到了,典型的美国人的油嘴滑舌。到达罗斯科时我已经把当地的动植物群都已侃到,再也想不出什么可谈的了,正要重复说我自己,此时我低头发现他的手正挠我的腿。如饥似渴的手指就像那种大毛毒蜘蛛在我大腿上爬来爬去,我无法不去理会它的存在。于是我便像任何一位处在我位置上的清醒男人所做的那样告诉他实情:我的确想跟他来那个,此时此地就在这汽车里,马上就来,只是,我想我的传染病可能还没有好。

“传染病?”

“我是说,假如这不影响你的话,我甘愿奉陪。”

“你得的是哪一种?”他用眼角的目光仔细地审视着我。我们的车在冰雪覆盖的路面上颠簸前行。“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叫它,不过每两个星期我就得去医院,因为尿道总长在一起。他们用一个机械化设备,就像一个旋转拔根器一样——”

就这样我被带回了罗斯科。想到一来我在纽约没有地方可住,二来我不愿意面对伯尼,于是开始喜欢上这个地方了。说真的,罗斯科有它自己的魅力。美丽陡峭的山上散布着羸弱的鹿群,路边湍急的溪流里跳跃着表皮粗糙的鳟鱼,湿润的空气沁人肺腑。说不定我会像19世纪名叫某某的将军那样在这里支起帐篷过冬哩,谁知道呢!坦白地说,困在这儿对我来说只是小菜一碟,真正让我担心的是曾有一个心怀歹意的老吉普赛在维也纳或者科拉考或是什么地方对我母亲说,坏事总是三件三件地同时发生。我一直把它视为既可怕又中肯的预言,因为它不断地在我的生活中得到应验,你若从那场大灾难­精­确地数起的话。

是的。这个预言很适合我的母亲。离家之前我给在棕榈泉的母亲打了个电话,她目前正在那儿忙着傍大款。老太婆想出一个多妙的主意啊!

“嫁给他。”我聪明地向她建议道。

“噗!他太老了。”

“那才好呢,妈。等他走了您可就阔了。当然,我们会照顾您的。”

“我有我自己的原则。”

“希望您好好依傍着他们,并且跟他结婚。”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我的妈妈——或者你经常告诉我的什么什么。”

“你在开玩笑吧?”

“确实是认真的。听着,咱可以毒死那老家伙。他有没有特别爱吃的东西,像草莓冰淇淋或者俄国鱼子酱之类的?”

“我喜欢你的幽默。”

“听我说,我打电话的另一个原因是——除了跟您说我爱您——我有‘公事’要去纽约两天,我可不可以住您的公寓呢?”

“东西都封好锁起来了。”

“我不需要任何东西。只需要一个睡觉的地方。我如果能借一张沙发——”

“不可以。我刚刚装了新椅面。”

“地板。我有睡袋。”

“地板是洗刷一新的。连地毯都用清洁剂洗过了。”

“我不会弄脏它的。”

“我花了好几个小时给地板打了蜡,还有——”

“你以为我会­干­些什么,往家具上撒尿不成?”

“要是你把食物碎渣掉在地板上,等我回去到处都会爬满蟑螂。”她厌恶地说,“要是你忘了关窗户小偷就会进去。要是你——”

“听我说,我会非常小心的。我需要有个地方呆呀。30块钱一夜的旅馆费我付不起。”

“没门儿。没门儿。我在那里,可以,但是我不能让你自己出出进进的,像个嬉皮士似地睡地板,还把吃饭的碎渣弄得到处都是,灯也不关。”

“我睡床上。不在家吃饭。甚至也可以不用灯——我有手电。我把窗户关好。我学狗叫来吓跑窃贼。我用上好的掸子掸您家俱上的灰尘,用清洁剂擦窗户。”

“没门儿。我的小孙子们好吗?”她问道,高兴地转了话题,还以为我没发现呢。

所以我到了这里,努太太,在凯茨基尔的什么地方,像一只冻坏了的袋鼠在这里上蹿下跳,等待着可怕的三、六、九或者更大的数字降临到我头上。在这种情形下人很难做到不诅咒自己的母亲。不是因为我十分肯定她就是我的母亲。在布朗克斯医院我是多么不情愿地降生人世呀,而就是在这所医院里事实上我跟一个爱尔兰婴儿弄混了,是弄混了。也许我是爱尔兰人?也许正因如此努太太才一直这样对待我。不是因为她担心那倒霉的地毯,是她讨厌爱尔兰人。唉嗨!咒你这个自私自利偏心眼的女人!让窃贼闯进她那该死的洗刷一新的公寓,让所有的灯都亮起来,让那些蟑螂吃得胖胖的,个个变成小丹麦狗。让他们一进她宝贵的家先踩上齐膝深的狗屎再在她新洗过的地毯上跳个吉特巴舞,让他们把她收集的宝贝维也纳小雕塑打得粉碎,还有——噗!——上厕所拉屎不冲水。但愿那伙没心肝的入室偷窃的贼心血来潮用她的电话给他们在吉隆坡和新加坡的同伙人打长途电话,本人接的,接线员服务的,而且是白天的价格。除了以上这些,亲爱的主,请让他们离开时想着打开所有的窗户,除了让雨水灌进来还要让随后而至的大偷小偷们都能进来。阿门,感谢主。

可是这对我将要直面考夫曼先生的事实毫无补益——虽说我已经心中有数,我会……也许,仅仅是也许,在即将来临的失败中我会转败为小胜,从痛苦中寻得一丝快活……或许我可以安排一次小小的午餐会跟伯尼商讨夫于改写方面的令人困惑的情况。也许事后还能拽他去参加一次小小的晚宴,皇宫餐厅,要么在皮埃尔澳特耐尔,对他的文学生涯做更深的探讨。来一点半夜的黄油薄饼和葡萄酒怎么样,在那亲密的时刻共同编写怎么说呢,算是第23本吧,小说的情节?另外,他是不是想过写剧本?舞台剧?为流行歌曲或者舞剧写歌词怎么样?凭他的天资,他能做的事情无穷无尽,而且不费吹灰之力,最多是换换形式而已。到时候,再点一份符合犹太教的熏­肉­如何,或者一份热|­乳­脂冰淇淋加果仁和­奶­稀做甜食怎么样?我一边大勺大勺地往嘴里填着一边用真知灼见的语言与他交谈,俨然一篇口头论文,还不时地引经据典,就像巧克力冰淇淋上苦乎乎的黑­色­小块块,那是我最爱吃的东西。我饿惨了,正一心一意想着伯尼的慷慨招待,根本没有注意身边过来一辆汽车,它慢慢地停了下来。我大吃一惊一下子蹦得老高,两条腿像是被冻住的高跷落在了地上。

“好啊。”我微笑着打开车门,忽然发现一张熟悉的面孔。

“努德尔曼先生!”这个金黄头发的娇柔小东西嘁嘁喳喳地说。

“小姐……哦……小姐。不,不。让我猜一猜,”我说着爬进了她的线条优美的温暖的跑车里。

“数学课。”她帮我回忆说。

“没错,没错,”她笑着把车启动起来。汽车毫不费力地往前开,就像在糖稀上滑行一般顺溜。

“施麦克小姐。”

“叫我斯泰芬吧。”

“好吧,斯泰芬。叫我萨姆。”

“四年前的学生,萨姆。”

“永远忘不了。”

“你真是个了不起的老师,真的,想法特妙。”

“从那以后我体重减轻了些。”

“令人叫绝,像个时髦人物。”

“真对不起没让你及格,真的,很对不起。”我向“叫我斯泰芬”道歉说。我心想,恐怕至今她仍然认为概率函数指的是大便,马尔可夫链是用来锁自行车的,排列群是一种集会,期间每个人都会遇到使自己忧心的事情。

“噢,是我应该的。从来就没有数学脑子。”“叫我斯泰芬”说着迷人地将披肩发缠绕在中指上,同时她轻松地把握着方向盘,汽车在银白­色­旋风中急行。“喜欢的话,后座上有些食品。”

“我并不太饿——事实上,刚刚饱餐了一顿,”我耸耸肩,回过头去看了一下。

“没有特别的东西。”当我再一次查看她的野餐食品篮时她大声说。“我想还剩下两个黑麦面包夹­鸡­蛋沙拉三明治。”

“嗯……我想我顶多能吃一个,也许——有点什么把它冲下去吗?”

“有一保温瓶咖啡,在后边什么地方。”

“有了。找到了。”

“那另一个三明治只好扔掉了如果你不——”

“嗯,那样的话,”努教授喃喃地说,他的嘴里正塞得满满的,第一个的四分之三已经不见了,“……想一想世界上的饥饿与旱灾,我想我还是当真负起责任来,帮你把那一个也消灭掉吧。”他笑着说,嘴里咂摸着尚未吞下的碎渣,­唇­边仍沾着­鸡­蛋沙拉。被他狼吞虎咽吃下去的食物像网球落进金属筐里一样叮零当啷地掉进了他空荡荡的胃里。

“你要走多远?”过了几分钟我打着哈欠说,汽车里的温度和填饱了的肚子合起来让我感到香喷喷的困倦。我在她那深不见底的筐里又发现了带糖巧克力表皮的纸杯蛋糕,还有单独放着的小茴香酸菜——这些都面临着被扔掉的危险。

“纽约市。”她点点头说。

“太好啦!”哈哈,那个吉普赛人算错了。“我也一样。太巧啦。我去那里取我的新车——我刚刚订的。我正打算乘灰狗,可是又讨厌像装罐头鲱鱼一样坐在憋闷的公共汽车里,被烟熏得要死。让我自由自在地享受路上的开阔有多好。”这位前数学教师解释说。他显得兴高采烈,心中还惦着蛋黄酱。“你知道,飞车队什么的,不过没有摩托车。”这位好教授说着说着便不由自主地滑下去睡着了。

从17号公路到纽约直通高速路再到帕里塞兹帕克路,我一直在做噩梦,梦见的是利夫和马格努斯——他们都已长大成|人——不论我怎样严厉地警告和强烈地抗议,他们坚持己见一个当了科学家,一个当了作家。利夫,利夫,好像——他正在读研究生一年级——已经找到了治普通感冒的办法,而具有创造天赋的那个马格努斯则退了学,以疯狂的热情创作小说,速度之快让出版商都来不及给他开支票。这两个孩子——刚刚甩掉尿布便登上了成就顶峰——让他们的父亲因在自己领域的失败而羞愧难当。事情还不仅如此!如同往伤口上撒盐,就连维维卡也搞出了革命­性­发明,使得做饭再也不用旧有的程序,还有我的爱尔兰长毛猎狗普拉脱突然——在它的晚年——学会了说话,它被安排了一次面试,准备上《新闻周刊》的封面。我被空前的成就、奖励以及各种形式的表彰所环抱,但是我在做些什么?经过这一切的­骚­动,我仍然在苦苦地写《古伯斯威尔在崩溃》回忆录的第一页。写到第三段时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句法理顺。

“你应该感到骄傲。”维维卡恳切地说,她试图激励我抬起高贵的头。

“骄傲?在我正妒忌着从来不懂得挨饿、愤怒和绝望的施麦克小姐的时候,我能感到骄傲吗?绝对不能!”我一生气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正坐在施麦克小姐的汽车上,车子被堵在靠近乔治?华盛顿桥的路段。我的孩子、妻子,还有爱犬,他们的才能尚未被发现,而斯泰芬,她并不了解我目前的窘境与困惑,正跟我大侃她的未来。他的父亲是一位著名的女士裤子大王,她解释说,他终于同意她试试学习表演,并且允许她独立生活了。不准再在文科里瞎混了,不了,先生。所以,从这学期开始,她在城里租了一个公寓,在艺术学校里报了名,离成功近在咫尺。不过这可不是草率作出的决定,她告诉身边这个全身舒坦打着哈欠的听众——所以她父亲才又负担起她300元的住宿费了。斯泰芬——着实让我吃惊——花了很长时间思考自己的前程,整整一个秋季学期,甚至跑这么远来“充实”自己的思想。

“我做你的学生时在学习方面没有什么志向,不过,要说吧,事情总是要变的。我终于拾起了那些书本,而且读了不少书。我想,作为演员应该具备自己的真实感,世界观。”

“当然,当然,”我尽管用平时的随和口气回答说,同时心中仍想着刚才的梦是什么意思,至于她究竟说了些什么,我一点都不明白。

“我正在读d.h.劳伦斯。”

“真的?”我抬了抬眉毛说,心想她除了有知识外还有恋尸癖哩。

“既然我找到了他的主旨所在,我就要真的苦读了。”

“过去的他。”

“什么?”

“过去的。他已经死了。”这个过去的老师宽容地说。

“或者说是过去的,”她咯咯笑了,陶醉在自己的梦里而得意忘形。她滔滔不绝地讲怎样开始一个新的路程,怎样由于大量的读书而开始一个无拘无束的新的生活方式。

“简直不敢相信。”我摇了摇头,对自己离开了教书行当又怕又高兴,在那种地方我每天都得应付100个斯泰芬及其高级导师的聪明才智——那些老师和学生要么是太懒,要么是太蠢,连用英语思考与表达都不会,她们身上穿着自以为有文化品位的碎布片,戴着稀奇古怪的饰物,你会错把她们当成一堆皮毛和珠宝。是不是只有我才这么想?这一切都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我那搞科学的背景使我成了一个不正常的人?我所学的科学与抽象无关,它要求的是公式和物理证明。要是有人问我是不是属于宝瓶座,或者有人想通过抽象思维和月球引力帮助我净化灵魂,我简直不能忍受,这是否也与我的背景有关?

“全新的生活方式?”我应声说,分明感到极不舒服,还得强装礼貌,我意识到自己又要犯胡说八道的老毛病。

“我的情人是个女的。”斯泰芬莞尔一笑露出整排校正了的牙齿,显出那张熟悉的热情却又茫然的面孔:靠窗的第三行第五个座位。

“嗯,咱俩一样啦。”我大笑起来。不正常,那可不正常。古怪。还下流。多么遗憾。多么无用。

“去这么远的地方。”我点点头心里掂量着她的自我披露,“这么说,你是……是……”

“噢,不!我是双­性­恋。这才是真实的我。”

“是这样啊?”

“还不止这些。”

“哦?”

“我还是素食主义者。”

“哇!”我笑了,心中自问:谁会想得到,这么年轻美貌的姑娘,两条颀长美丽的腿,整洁的牙齿,漂亮的鼻子,竟然是个素食主义者?我们终于下了乔治?华盛顿桥上了西侧高速公路,我不仅想到,若是乔治将军今天也在这里,面对这一切他会怎么说呢?他会理解呢,还是会被弄糊涂了?他会泰然处之呢还是气炸了肺?他会听一听她从哪里来吗?还是对这一切无动于衷?

不!我警告自己。快停止!不要拿她开心。她正春风得意,为什么要扫她的兴,让她不快活呢?难道你的生活过得那么愉快使你有资格取笑她的生活?听着,她并没有用自己的蠢行伤害任何人。是啊,让她追求她那最最疯狂的异想天开的欲望吧,如果那样做能使她非常快活的话。让她耳朵上带着一嘟噜一嘟噜的花椰菜舔她女朋友的荫道吧,如果她能从中得到极度快感的话。让她去指挥一个赤身露体的合唱团吧。他们站成半圆形高唱《儿子与情人》开头的三行半,她则用一根芦笋当指挥­棒­。让她在纽约舞台上扮演麦克白夫人吧,她穿的是一件用3001张­干­黄瓜皮缝在一起的和服。努德尔曼,努德尔曼,你这个逃避社会的糟老头子,百无聊赖,疲惫不堪,你凭什么要毁掉这可爱的年轻人的兴致,打掉娇柔的施麦克公主的美梦?她除去对你表示了爱心送给你蛋黄酱吃之外什么也没有做,而作为报偿,你却小看她的知识与成就,取笑她新发现的对两种Xing爱的兴趣,糟踏这个可爱的食草动物来之不易的果实。努德尔曼,你这个贪婪而又残酷的吸血鬼,你比逼迫你信守犹太教规的前辈生吞猪大肠的纳粹分子好不了多少。努教授,我必须提醒你:照着过去在古伯斯威尔大学的好日子时的样子去做,那个时候的上帝是除掉联邦政府与州政府税之后的每个月定期的支票。咬住你的舌头,笑一笑,高兴一点,最重要的是争取什么都别想。记住,今天的无知者可能是明天的领导人。就你所知,斯泰芬很可能会放弃表演走上高级戏剧舞台,甚至成为总统。这个国家越搞越糟。谁敢说有一天美国的施麦克小姐们不会占领全世界?即便不是她们也会是索斯基之流。不过这一切跟我个人的生存有什么关系吗?几乎没有。只是有一点,我无法排除这个奇异的念头,即斯泰芬的父亲会不会在­妇­女内衣行业给我一份工作­干­。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