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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岁就跟着我了。好不容易让她招了工,厂子又不行了。他们厂停产有一年多了吧。

1.无雪之冬(4)

张青染想了想,说,只怕快两年了吧。还算她有点福气,不是你这样一个好表姐,她不要流落街头?

闲话一会儿,刘仪突然想起给男人买了一个金利来的皮带扣儿,就拿了出来。她昨天发现男人的皮带扣儿生锈了。

张青染感激女人的细心,又叹自己的可怜。如今有的人阔了起来,穿戴尽是名牌。国家­干­部阔起来的不多,却也一个个贵族气了,不穿名牌变得矮人一等。他便纳闷起来,心想这些人工资并不比自己高多少,哪来那么多钱消费名牌,灰­色­收入也并不是所有­干­部都能捞着的呀。

直到刘仪有回花一百五十元钱给他买了一双老人头皮鞋,他才大开眼界。一模一样的皮鞋,大商场的标价却是六百多元。他的确不想这么去充阔佬,可如今就是狗眼看人低。当他穿着假老人头去办公室时,同事们开他玩笑,说张老夫子终于也上些档次了,这鞋不错。不过你这皮带真的要换了,像个电工师傅。他道,工人阶级可是领导阶级啊。口上这么说,心里却想这些人在背后不知怎么议论他的土气。一天,他偶然发现地摊上满是各­色­名牌皮带的假扣儿,二块五角钱一个。他当下买了一个金利来的。随后又花三十元钱在商场买了一条普通真皮皮带。这么一组合,他腰间也有一条金利来皮带了。同事见了,不免又评论一番,说不错不错。但毕竟是假的,皮带扣儿过不了几个月就会生锈,他就不断地更换,反正便宜。

张青染就这么一年四季被假名牌包装着。他想同事们多数也同自己一样,有时他见这官场上人们装腔作势的样子,就觉得他们身上的假名牌有着妙不可言的象征意义。

一个个自命不凡的赝品!

刘仪叫男人换上新皮带扣儿试试。张青染想顺女人的意,就显出很高兴的样子,马上解下皮带。

刘仪大概习惯了男人身上的冒牌货,感觉不出其中的幽默和无奈,只说很好很好。

张青染也只得说,是很好,确实很好。

刘仪很得意地望着男人系上皮带,说,男人穿牌子,女人穿样子。

张青染听女人那意思,好像她真的把自己男人身上的行头看作名牌了。心里却想,现在女人的穿戴其实更加名牌了,而且价格往往贵得离谱。那些商人们知道每一个漂亮女人身后都有一位或一群愚蠢男人。张青染自己也不想说破这一层,免得自己难堪。

琪琪打了一个喷嚏,刘仪马上抱起儿子,说,琪琪是不是着凉了吧。怎么越坐越冷?

张青染也感到背膛发凉了。他起身摸电暖器,冰凉冰凉的。便让刘仪先带上儿子去睡觉,他来修理一下这破玩意儿。这电暖器用过三年了,他每年都要修理几次,快成专家了。

可这次张青染弄了半天,怎么也修不好。空忙了一阵,很烦躁,三脚两脚将拆下来的原件扒到角落里。刘仪听见这边稀里哗啦,就问你­干­什么?张青染也不搭腔。上床后,样子很不高兴。刘仪说你又发什么神经?

张青染说,电暖器修不好了,又要买新的。

刘仪半天不作声,好久才说,电暖器也是一年一个价,这一种今年要五百多了。

张青染激愤起来,说,我们为什么这么穷?我兢兢业业工作,对得起社会,我的贫穷不是我自己的责任!

刘仪见男人真的动气了,就温存起来。好了好了,别讲疯话了,这哪像你讲的话?她也知道男人讲的只是气话。

张青染仍不平静。户外路灯将光溜溜的梧桐树枝投映到窗帘,张牙舞爪的样子。

1.无雪之冬(5)

刘仪打开床头灯,张青染眼睛眯了一下,就见粉红­色­的灯光下,女人面如桃花。女人一脸妩媚,想让男人心情好起来。别想那么多了,高兴一点吧。一边劝慰,一边柔柔地抚摸男人。张青染长舒一口气,合上了眼睛。世界立即缩小了,小得只有这一架温暖的床。

张青染撑起身子望着女人。女人眼波迷迷茫茫的,身子微微蠕动着,似乎在慢慢融化、融化,马上就会变成一汪温柔的水了。这是他十分熟悉的一种感觉,他知道这一汪水会将他整个儿漂走,漂到云天外。

刘仪这时半张着嘴巴,轻声哼哼着。

张青染顿时惊梦一般,一下子清醒了。女人从来没有过这个动作,怎么回事?

刘仪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目光清晰起来,问,怎么了?

张青染停下来,问,你怎么做起这个动作来了?

刘仪睁大眼睛,松开了手,全身松软下来。张青染也兴趣索然了,只得半途而废。两人背靠背躺着,一声不响。老半天,刘仪嘤嘤哭道,你总是这样,谁受得了?也不想想,我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谁还要我?

张青染说,是吗?如果有人要你呢?

哪有那么多如果?刘仪更加气恼了。

张青染也不管女人受不受得了,又说,现在有顺口溜说,三十风,四十浪,五十正在浪尖上,六十还要浪打浪。你正当年啊!

那是讲你们男人!只有男人才喜欢三妻四妾,喜欢老牛吃­嫩­草!

女人不一样?女人一旦像男人一样失去制约,同样会享乐,你看看武则天、西太后!

刘仪光着身子坐了起来,说,武则天西太后关我什么事?我只知道我刘仪不偷人养汉!

不一会儿,刘仪就冻得直哆嗦。张青染可怜起来,抱着女人要她躺下。女人偏不肯躺下,说冻死算了。张青染只得认错讨饶,好不容易让刘仪躺下,两人不知怎么又争了起来,也没有争出个什么名堂。两人最后都­精­疲力竭了,就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次日上午,麦娜打电话给张青染,说她已买了一台电暖器,叫他不要买重了。张青染有些过意不去,怪麦娜不该自己掏钱。要她自己积点钱才是。麦娜只说没事没事。

张青染马上打电话告诉刘仪。刘仪说麦娜也真是的,怎么事先也不说一声?其实他们俩早上出门上班时,都想到了这事,只是两人都憋着气,谁也不愿先提出来商量。

张青染回家一推开门,琪琪就飞了过来。抱了儿子,感觉家里很暖和。他看看电暖器,发现是进口货,就说大花钱了。

麦娜说,意大利的,也只要一千多块。

刘仪笑笑,说我们麦娜成富婆了,讲到钱口气都不同了。

麦娜说,姐你别笑话我了。我是挣一个用一个,不留后路。

张青染听了,心里不是味道,看看女人,女人眉尖也皱了一下。

晚饭后,麦娜匆匆忙忙收拾一会儿,又出去了。张青染三口洗漱完,坐下看电视。

刘仪望了一眼电暖器,说,比我们原来那个暖和些。

张青染应道,是暖和些。

过了一会儿,刘仪又说,要不要关一下再开?

张青染这下明白了女人的心思。她是怕这玩意儿暖是暖和些,只怕就是太耗电了。见女人这样子,他就说,电暖器经常开呀关的,不经用。可以先开高挡,等室内暖和了,再调中低挡。说着就起身调低了电暖器,怕女人还不放心,又无话找话,说进口电暖器热量大,却省电。

这时,电视上播着一条无名女尸招认启事,说今天下午在城南河边发现一具女尸,死者身高约一米七五,年龄大约二十岁左右。因面部破坏严重,已无法辨认。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1.无雪之冬(6)

刘仪吓坏了,忙挨紧男人。她立即想起了猫儿,却不敢说出口。张青染看出了她的心思,安慰道,不会的,不可能的。刘仪手都有些发抖,说不会就好,真为麦娜担心。她顿时感到特别冷,说睡了算了。

张青染刚准备脱衫,电话铃响了。张青染过去接了,原来是他在深圳做生意的同学周豪回来了,邀他现在出去玩,在蓝月亮夜总会,都是几个同学。张青染说你有没有时间概念?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又不早联系。好吧好吧,马上来。

刘仪见是他们同学邀请,也不好说什么,只说早点回来,说不定过会儿就要下雪了。

张青染就加了件衫,缩着脖子出去了。

第二天并没有下雪,只是­干­冷。一家人睡了懒觉,早饭就吃得迟。琪琪吵着要出去玩,刘仪不依他,说你一个人去,冻死算了。张青染也哄了一会儿,琪琪就安静了。

麦娜也不出门,大家就坐着说话儿。刘仪问麦娜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麦娜说回来时没看表。

张青染说,你昨晚回来很晚,我到家是十二点半。当时你还没有回来。麦娜觉得奇怪,问,哥你昨天怎么也那么晚?

我昨晚第一次看了你们的时装表演。什么蓝蓝的天,蓝蓝的海,白­色­的沙滩上,美丽的少女向您款步走来。这是近年来风靡本市的时装表演队,梦幻般的“白狐狸组合”……

真的?你是在哪里看的?麦娜问。

刘仪不等张青染回答,先疑惑道,在哪里看的你也不知道?

麦娜马上笑了,说,姐你真外行。我们每晚串五个场子,怎么知道他在哪里看的?

张青染说,我是在蓝月亮看的。

蓝月亮?那是我们最后一个场子。早知道你在那里,昨晚跟你回来就好了。

张青染听麦娜这话,好像昨晚她碰上了什么事了,就问,昨晚是否有麻烦?刘仪也不安了。是呀,什么事?你昨晚回来太晚了。真的有事,你就说说。你哥有同学在公安,让他们关照一下。

麦娜鼻子一哼,说,别说公安了。我们姐妹要是说谁坏,就说你他妈的比公安还坏。张青染不赞成麦娜这种态度,说她看事情就是偏激。麦娜却说出一套理论来。她说好警察也许有,比如你的同学。但我从未碰上过好警察。

刘仪听得不耐烦了,皱着眉头说,你们争这个­干­什么?张青染也不想争下去。他知道自己说服不了麦娜的。岔开话题,说到昨晚看她们时装表演的事。麦娜你们怎么叫“白狐狸组合”?怪兮兮的!狐狸的形象可不佳哩!

麦娜说,现在哪里还说什么好和坏?这么说吧,我们要把从小接受的是非观念全部颠倒过来就对头了。要不然就想不通,不疯了才怪。我们有个姐妹叫胡丽,外号狐狸,我们就这么命名了。叫什么表演队又落俗套,所以就叫“白狐狸组合”,新鲜。现在啊,男人流行丑的,女人流行妖的。狐狸正好天生妖气。不见我们几个人的名号?个个牛鬼蛇神。

张青染想不到麦娜年纪轻轻竟这么复杂。刘仪也担心起来,说,麦娜,是这么个世道了,但你自己要注意点,要有分寸啊。麦娜半真半假地说道,妖嘛,又迷人,又害人。我们可都是好妖,从不伤害好人。

张青染同女人对视一下,觉得麦娜不对头了。刘仪问,麦娜你好像不正常哩,有什么事吗?麦娜说,没有,你们放心。

张青染琢磨着麦娜的表情,说,有什么事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要同我们商量才是。看得出,你情绪有些不对。

1.无雪之冬(7)

麦娜眼睛闭了一会儿,才说道,他们可别在我们面前装人样儿。狐狸现在只怕还躺在他的床上!

张青染两口子吓了一跳,面面相觑。谁都不做声了。好一会儿,张青染才说,这种事不要乱说,没好处的。麦娜无所谓的样子,说,我才没心思说这种事,今天是你们问急了。

刘仪说,哥让你莫乱讲,是免得你引火烧身,你只要好自为之就行了。嗯,你们猫儿有消息了吗?刘仪不敢提昨晚的认尸启事。麦娜应道,哪有消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张青染忍不住长叹一声,心想这世界怎么了?见女人有意回避认尸启事,他也不说了。

麦娜传呼机响了。一拨过去,是个­骚­扰电话。麦娜气得一脸通红,骂道,你回去给你自己妹妹*吧,肥水不要落了外人田!狗东西!刚准备放下电话,麦娜僵住不动了,脸­色­一下子白了。

刘仪见这样吓得要死,忙问出什么事了!张青染也紧张起来。是呀,你说呀,是不是猫儿……

麦娜什么也不肯说,只说没事,你们放心。

传呼机又响了。麦娜身子微微跳了一下,慌忙看了传呼号码,见是狐狸的,才缓了一口气。麦娜拨通电话,也没好气。你叫呀叫呀叫个死!哦,不是猫儿?我问你,你把我的传呼机号码告诉了谁?不是你是谁?告诉你,从今天起我不用传呼机了,有什么事就先天约定。挂了电话,马上从手包里取出传呼机关死了。还不解恨似的,又稀里哗啦拆下电池。

刘仪见麦娜这个样子,不知怎么安慰她,便问,刚才听你说到猫儿,猫儿怎么了?麦娜说道,那天在城南河滩上发现了一具女尸,原来我们猜……今天狐狸她们一打听,是一家酒店的礼仪小姐。

当晚,麦娜一出门,张青染夫­妇­就陷入不可名状的恐惧之中。刘仪说,我今天很怕,是不祥之兆吧?你要想想办法,给麦娜另外找个事做吧。她的处境危险了。张青染一筹莫展。我能有什么办法?手中无权,兜里无钱,谁肯帮忙?刘仪斜他一眼,说,你这么多年就没有一个好朋友?张青染苦笑道,朋友?如今除了故旧,还能交什么新朋友?朋友只有越来越少的,这是生活给我的基本经验。刘仪神­色­戚然,说,那只有眼巴巴看着麦娜毁灭。

两人谁也不讲去睡觉,就这么­干­坐。凌晨一点了,仍不见麦娜的影子。刘仪更加害怕了,硬要张青染出去找找。张青染为难了,说,这深更半夜的,叫我到哪里去找?刘仪也不顾这么多,只是嚷,那好,你让麦娜死在外面好了。

夜深了,电压很足,灯光亮得怪异。张青染低着头,感觉这满世界无边的黑暗都在朝这小屋子挤压过来,门窗似乎都要爆裂了。

坐了半晌,张青染见女人那样子怪可怜的,便说,我到街上转转去,你安心睡了,急也是空急。

张青染骑自行车在街上瞎转;凡是他知道的夜总会都去了。但所有夜总会都关了门,只有霓虹灯还在懒散地眨着眼睛,就像刚接过客的*歪在门口打哈欠。

他不知转了好长时间,疲惫不堪地回到家。刚准备掏钥匙开门,刘仪将门拉开了,问,找到麦娜了?原来刘仪还没有睡。张青染摇摇头,不声不响进了屋。刘仪张大嘴巴,圆睁眼睛望着男人,像是见了鬼。

两人只得上床睡觉,可谁也睡不着,望着窗帘上摇头晃脑的怪影,挨到天明。

直到下午四点多钟,麦娜终于回来了。像是从­阴­间打了个转,人瘦得脱了层壳。这会儿见了麦娜,刘仪反而来气,责怪说,急死人了,也不兴打个电话。你哥在街上转了通晚。

1.无雪之冬(8)

麦娜往沙发上一躺,禁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张青染夫­妇­知道一定是出事了。麦娜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遭遇从前天晚上就开始了。昨天她流露过,但怕表姐两口子担心,什么也没说。

前天晚上,麦娜她们从蓝月亮出来以后,各自打的回家,可是一位警察缠住了她,要带她到一个地方过夜。她摆脱不了,又不肯就范,就乘那警察不备用麻醉手枪打昏了他。那天晚上她就回来晚了。

昨天白天那个­骚­扰电话就是这个警察打的。他威胁她,叫她晚上节目完了以后,到九号包厢去,不然后果自负。她吓坏了,知道这些人是惹不起的。但听他们的也不会有什么好处。她就置之不理,听天由命。当她们表演完了,刚准备离开,几个人将她们全部扣下了。他们说怀疑她们私藏警械。果然从她们身上搜出了五枝麻醉手枪,这是她们在黑市上买的,用来防身。

她们被带到派出所。麦娜想认出那个­色­狼,但那家伙没有露面。狐狸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大肆放泼。她说我告诉你们,你们没看见我们五个姑­奶­­奶­个个如花似玉?是谁都可以怎么着的?要是弄得我们不高兴,不论红对红黑对黑,都要整得你们拉稀!

一个人吼道,别虚张声势了,你们落到了我们手里,就别想轻易过去!

麦娜发现,这些人样子虽然照样凶狠,但狐狸讲的话他们还是真的听进去了。他们出去商量了一会儿,回来就将她们分开,草草问了话,给每人开了张五千元的罚款单。

临走,狐狸说,罚款我不会来交,你们硬要的话打我的传呼。我可以给你们留个号码。

见狐狸这么放肆,麦娜胆子也大了,就说,从明天起,我们姐妹们每人带把水果刀,这个总不是警械吧。若是碰上­色­狼,我们就把他的鸟­鸡­儿割下来喂狗!

从派出所出来,她们径直打的到狐狸住所。这是一套三室两厅的豪华住宅,所有家具一应俱全,很够档次。

麦娜一见这境况,心里明白了一大半。

姐妹们洗漱了一下,狐狸说,我今天是万不得已才带你们来的。已经太晚了,免得大家再碰上什么鬼。今后你们谁也不要来这儿找我,也不要对别人讲我有这么一个地方。我想好了,我不想再­干­了,我原来是舍不得大家,偏要­干­,他也只有依我。今天受了这种罪,我没有兴趣了。

麦娜说,人各有志,随你了,但我们几个不­干­吃什么?水蛇、老鹰、相思豆她们也说要­干­。

狐狸说,那就祝姐妹们好运吧。你们今后要是有什么麻烦可以找我。今天罚款的事你们不要管,自然有人会给他们传话过去的。

狐狸又将麦娜拉到一边,说,只有你知道我跟的人是谁,看在我们姐妹一场分上,千万不要讲出去,那样等于把我往死里推。

麦娜答应保密,不过要她为猫儿的事多留些神。活活一个人,就这么无影无踪了。

麦娜哭泣着说完这些,天已完全黑了下来。刘仪望着男人,说,张青染,你就没有一点儿办法?张青染沉默不语,满腔愤懑。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体会到自己的无能。自己家人的安全都不能维护,还像个什么男子汉?

刘仪让麦娜上床休息,她自己去做饭。没有买菜,将就着煎了几个­鸡­蛋。

吃过晚饭,刘仪劝麦娜今晚就不去算了。麦娜却摇摇头,说,不去不行,毁了合同不好办的。刘仪还是放心不下,说,那就让你哥陪你去,再同你一道回来。麦娜说不用,又不是一天两天,哥哪有那么多时间?再说哥也不是三头六臂,就是碰上歹徒他也没办法的。

1.无雪之冬(9)

刘仪望着麦娜出了门,禁不住潸然泪下。

一连几天,麦娜也不见有什么事。罚款的事也真的不了了之。张青染夫­妇­悬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麦娜看上去也平静了,在家也有说有笑的,只是有时会突然冷下来。她本来就是一个很情绪化的人,张青染夫­妇­见怪不怪,也不太放在心上。

这天,麦娜给张青染夫­妇­每人买了一件雪豹牌皮衣,张青染心里喜欢,却嫌太贵了。刘仪也说太贵了,哪是我们穿的?

麦娜只是笑。张青染知道她的收入很可观,比自己两口子的还多。但也不好多问。两人穿上试试,都很合身,款式也好。刘仪心里歉歉的,说,你要自己积点钱,今后好有个靠啊。哪知这么一说,麦娜脸­色­又­阴­了下来。我哪有什么今后?我是过一天算一天。刘仪责怪起来,说麦娜你老是这个样子不行啊。你才二十出头的人,怎么就这么灰心?麦娜强扮笑脸,说,不讲这个了,我会很好的。

晚上,刘仪无意间说到男人有好几件衣服的确不能再穿了,早过时了,下次全部捐给灾区吧。张青染说,可以捐几件,但不能全捐了。人怕倒霉呀!天知道我们今后会怎样?居安思危啊。刘仪不相信自己真的会落到连衣服都没得穿的地步。最多比别人穿得差一点。她便怪男人没志气,太不中用。

张青染却认真起来,说,居安思危,这是千年古训。你就开始嫌我不中用了?我们有个同事的老婆,年纪同你差不多,在涉外宾馆工作,收入本来也不错,可是不知足啊。她上个月到香港出了一趟差,见了大世面,马上就觉得自己男人不中用了。回来不到半个月,就搭上了一个六十多岁的台胞。我那同事气死了,但为了孩子,还是想破镜重圆,去劝那女人。那女人说,我不怕别人讲我贱骨头。现在从地下挖出一块人骨来,你知道这骨头是贱是贵?不知道!我们今后死了,都要挫骨扬灰,连骨头都还找不到哩!

刘仪骂道,才清静几天,你又发神经了。

张青染说,我才不发神经哩!你是说我不中用,我才讲的。我真的到了衣服都没得穿了,你怎么办?

刘仪哭笑不得,说,你又是这个逻辑了。硬要我回答?那要看你是怎么穷的。若是天灾人祸,我认了,跟着你受穷。若是你四体不勤,我就带着琪琪离开你。

张青染马上追问,到哪里去?

刘仪说,你无聊不无聊?要不然……唉!

张青染不顾女人气恼,还陷在他自己的情绪中。他长叹一声,说,男人哪,就怕戴绿帽子。我那同事,自从老婆跟了别人,他人像矮了一节,说话底气都不足了。

刘仪听这话,冷冷笑了一声。说,我也学你的逻辑,来问问你。你到底是把我看得重,还是把你的面子看得重?你顾的只是面子,那么假如我对你不忠没有伤你的面子,你就不在意了?

张青染一下子变了脸,说,怎么?你想过这事。

刘仪马上固守防线,说,你别倒打一耙,我是依你的逻辑说话。你别想混,你说你是我重要,还是你的面子重要?

刘仪这么一追问,张青染内心尴尬起来。他不敢否认女人不重要,但他想得更多的是自己的面子。

见张青染一时不语,刘仪生气了。是啊!我早看出来了,我在你心目中是越来越没有地位了,你考虑的只是你男子汉的面子。不是我说你,你这种男人自我膨胀起来了,就自以为很伟大了,好像可以主宰一切。自暴自弃起来了,又觉得自己一文不值,老婆都守不住了。你只看重自己面子,我如果不伤你的面子,又能为你挣很多钱,难道你就由我怎么样了是不是?

1.无雪之冬(10)

刚才张青染本来已开始反省自己,可刘仪越讲越刺耳了,他又愤怒起来,说,你敢,你敢。我告诉你,我张青染只可能在两种情况下杀人,一是自己和家人受到侵害而法律又不能为我讨回公道的时候,一是老婆对我不忠的时候。

刘仪愤然道,我知道你这么狠,你杀我好了,你杀我好了,你现在就杀了我!

张青染气得眼睛*,说,那你是说你真的要那样?

刘仪说,我才不会偷人养汉哩!你看好你自己!

张青染回道,我凭什么?一无权,二无钱,谁会挨我?

刘仪抓住男人的话,紧逼过来,说,那么你今后发达了,有钱有势了,就要三妻四妾?

刘仪嚷完,两人都不讲话了。

夜已深沉,也不知麦娜是不是该回来了。琪琪突然格格笑出了声,想必正在做一个很美丽的梦。窗帘上的树影魑魅般狂舞着。外面一定寒风刺骨。

张青染懵懵懂懂,想不清刚才同女人到底争了些什么,更想不起是从什么事上开始争吵的。多没意思。

男人不理不睬,刘仪暗自饮泣。她弄不明白,自己同男人本来可以平平静静过日子的,可怎么稍不小心又硝烟四起,好像他们生活的角角落落布满了地雷。这样的日子有个尽头吗?

张青染感觉女人肩头在微微抖动,知道女人在哭。心里不忍,搂过女人安慰。女人却哭出了声。

麦娜今天心情好,在家也化了妆,柔美如水。

刘仪很高兴,说,麦娜你要是天天能这样,我们就放心了。

张青染感觉这是化妆的效果,就正经问起这事来。

麦娜眉间就凝上一丝愁云,说,我在化妆上确实很讲究。在家要么不化妆,化妆就化得温柔可爱一些。晚上出去,面对的是人欲横流,我化妆就化得让人感到可望不可即,美丽之中带点冷气、傲气、煞气。你们不知道我的外号,我的外号叫青面鬼。

刘仪听着又唏嘘不已。

张青染后悔自己不该提这事,好好的又弄得大家心里不快。

麦娜总是这个样子,太可怕了。他知道自己没法同麦娜讲什么道理,任何道理在现实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麦娜在外碰到的事情也许太多了。解脱麦娜,只有改变她的环境。

张青染突然想起前些天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的一篇报道,介绍一位名模,也像麦娜这样,先是同几位伙伴自己搞起服装表演队,后来慢慢就出人头地了。

他忽发奇想:麦娜也完全可以造就成名模!

来不及细想,他就把自己念头讲了出来。

刘仪疑惑道,你头脑发热了?

麦娜却只道,名模了又怎样?

张青染思路慢慢清晰起来,说,麦娜你这就不懂了。真的成了名模,你就出头了。我没有传统偏见,你也别小看了自己从事的工作。你这份工作,也完全可以看作一份正儿八经的事业,只要­操­作得好,是可以有所成就的。这在你也是有可能的,你有这份天资,又有爱好。人的天资、爱好同事业结合在一起,就是成功的一半!

刘仪问,你讲的好像也有道理,只是这事谈何容易?

麦娜仍然没有多大兴趣,只说,成了名模也不见得怎样。

那就不一样了。张青染说,成了名模,你就天宽地阔了。事业也成功了,那些流氓地痞也不敢对你怎么样了,你可以离开那些纳污藏垢的场所。真的那样,你就可以获得你所希望的一切。

刘仪问,这事这么容易?

张青染说,不容易,但也并不是没希望。现在很多什么星呀、家呀,怎么成的?靠电视、靠报纸、靠杂志!我在这方面也有几个同学,可以试试。

1.无雪之冬(11)

麦娜沉吟片刻,说,那就听哥的,试试吧。

张青染想了一会儿,说,我有个同学,叫王达飞,在电视台工作,承包了电视台的广告公司,也就是现在的达飞广告公司。看他能不能帮帮忙。我这就打个电话给他,看你的运气了。

一打电话过去,王达飞也正好在家休息。张青染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了。王达飞说他那里需要兼职广告演员,可以让麦娜去试试。

张青染把王达飞的意思告诉麦娜,说,明天你去就叫他王总就是了。若能先拍拍广告片,就尽力发挥好。这是第一着棋,到时候相机行事。

次日张青染下班一回家,就问麦娜去找了王总没有。

麦娜似乎很少有这么高兴,说,哥你那位同学很讲义气,说是张青染的妹妹,没说的。他让我试了镜头,很满意,让我明天就去拍一个化妆品广告。他说报酬方面也不会亏待我的。

麦娜晚上还得去夜总会串场子。刘仪争着去收拾厨房,说麦娜在外跑了一天也挺辛苦的。

张青染今天感觉极佳。自己在创造奇迹。终将有一天,麦娜会成为光彩夺目的人物,她将拥有自己的小洋楼、小汽车,有自己的律师。从自己的设计中,张青染看到了自己的才能,颇为得意。

刘仪仍有些将信将疑,问,真的会成功吗?

张青染似乎很有把握,说,事在人为。

刘仪有心无心地询问,唉,对麦娜,我们也是尽心尽力了。她今后真的有出息了,还记得我们吗?俗话说,人一阔,脸就变。到时候,她只怕是个成天搂着叭儿狗的冷血动物了。

不等张青染说什么,刘仪猛然记起一件事来,说,提起叭儿狗,我正要告诉你一桩怪事。这事若不是发生在我们单位,谁说我也不敢相信。我单位有个女的,快四十岁了,平时看去也文文静静,正正经经的。她男人是跑采购的,常年在外。她家养了一条狗,打扮得漂亮不过了,天天不离身。昨天你猜怎么了!她同狗做那事,拔不出来了,痛得她做鬼叫。也不知在家折腾了多久,深更半夜弄到医院才拔出来。啧啧,这不要羞死人?

张青染却说,这不,你常讲要喂狗喂猫的,幸好我不同意。不然,只怕要引狼入室了。

刘仪气呼呼地站了起来,指着男人鼻子叫道,张青染你别太过分了。你别老是这样,我告诉你,什么事情都往我身上摊。你为什么就不可以把我往好里想?

刘仪叫骂着。张青染渐渐脑子木了,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一角,一副死牛任剥的样子。

一个多月下来,麦娜居然拍了四个广告。想不到麦娜在电视里还要漂亮些。

麦娜比原来忙了许多,白天不敢再睡懒觉,早早就得出门,有时拍广告,有时也要应酬。晚上去夜总会串场子也不能放弃。接琪琪和做家务就顾不过来了。张青染夫­妇­商量一下,只得请了个保姆。

张青染见麦娜忙忙碌碌,心里就踏实了许多。麦娜真的像一位创业者了。

但下一步怎么走,张青染还没有想好。前些年三天两头选这小姐那小姐的,现在怎么总不见有人来组织?若是有机会让麦娜参加个什么大赛,促成她获得个好名次就行了。只要有个由头,就可以策划一些人物专访之类的文章,找有关系的报刊发一发。这样要不了多久,麦娜就会大红大紫的。

正愁着这事,在晚报社当新闻部主任的舒然之跑到他办公室来闲侃。这位仁兄有侃瘾,隔一段就跑到张青染办公室磨上半天。 txt小说上传分享

1.无雪之冬(12)

李处长见舒然之来了,就敷衍几句,说声你们老同学聊吧,我办个事去。

两位老同学东扯西扯,不知怎么扯到麦娜的事上来了。舒然之摇头晃脑了半天,轻轻敲了几下桌子,说,老同学呀,你天天坐在政府机关办公室,怎么还不开窍?

张青染听了摸不着头脑,问,怎么了?

舒然之诡谲道,麦娜没有参加过任何大赛,但我可以让她获得大赛名次。

张青染越发不明白了,直问这是怎么回事。

舒然之却不急,慢慢抿了一口茶,目光幽幽地望着张青染,说,老同学了,也不瞒你。现在有些热闹一场,就是我们这些人制造出来的。既然是你的妹妹,又有这么好的条件,我们不妨创造一个奇迹。这样吧,你今天就算请我的客,我到你家吃晚饭,同麦娜见一面,随便扯扯。我保证一个星期之内我们晚报发个像模像样的报道。看时机,我再联系几家报刊杂志也发一下。对了,让她找几张漂亮些的照片给我,有艺术照最好。

张青染虽然急于求成,但还不敢相信可以按舒然之的办法现一手。他有些犹豫。

怎么了?怕我吃了你家饭,还是怕我打你家表妹的主意?舒然之玩笑道。

张青染只好说,好,试试吧。不然你要说我小气了。

舒然之同刘仪熟识,见面不多客套。张青染把舒然之介绍给麦娜,说明了意图,弄得麦娜很不好意思。

舒然之说,没关系的,也不叫什么采访,我也不做笔记,随便聊聊。

大家就这么在茶饭之间随便聊了一通。

晚饭后,麦娜清了几张照片给舒然之,稍坐一会儿,道了歉意,就去夜总会了。

舒然之仍闲话了一会儿。张青染深感纳闷,问,你这么聊了一通,就可以炮制文章?不瞒你说,我同麦娜朝夕相处,现在要我来写她都还不知从哪里起笔哩。

舒然之哈哈大笑,说,写这样的文章,就是要同写作对象有一种疏离感,看得太真切了反而写不好。

张青染怎么也理解不了。

三天之后,张青染接到舒然之电话。青染你注意明天的晚报,我写麦娜的文章明天见报。

次日晚报一到,张青染马上翻到副刊。只见麦娜的压题照片高贵、飘逸、神秘。舒然之大作的标题是《与梦同在——名模麦娜从昨天走向未来》。

这个舒然之,麦娜怎么就成了名模了?

麦娜有许多的梦。她说,小时候,常梦见自己在飞,在飞,四周是漫无边际的彩云。多年之后,当她荣膺南国小姐桂冠的时候,面对掌声、鲜花和辉煌,她记起了儿时的梦……面对麦娜,你常常会产生一种时空错觉,不知她来自何方,又将隐踪何处。麦娜是神秘的,她从线装本《诗经》中走出,一路轻歌曼舞,路旁长满蓬蓬森森的湘妃竹……麦娜有许多的梦,有许多关于飞天的梦。

才两千字的文章,张青染看了一个多小时。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往往读完一句又要重读一次。通篇文字扑朔迷离,麦娜几乎成了一位云中君。

他马上打电话,想找找舒然之。那边接电话的说舒然之不在,外出采访了。

刚放下电话,舒然之推门进来了。

舒然之很得意,笑得有点像在恶作剧。张青染说,然之,你也太胆大了,尽搞些子虚乌有的东西。你写的麦娜,我都认不得了。还有什么南国小姐!

舒然之仍是笑,说,青染,你也许是本世纪最后一个诚实孩子了。前几年各种选美活动眼花缘乱,现在谁也弄不清了。我也没有说她是哪一年在哪里获的奖,由他们猜去吧。你只要告诉麦娜,让她学会应付,搪塞就行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1.无雪之冬(13)

事情哪有这么简单?麦娜又不是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她有那么多熟人,谁不知道她?张青染说。

舒然之却大摇其头。张青染哪,你还不懂什么叫名人。我跟你讲,别说我在给你上课。麦娜有多少熟人?一百?二百?三百?我敢断定,依她的年纪和阅历,完全了解她的人不可能超过三百。但她一旦是名人了,知道她的人就是百万、千万,甚至亿万!相比之下,区区三百人算什么!要知道,名人是生活在成千上万的陌生人当中的,无数的陌生人会让名人拥有一切。对了,我记得你说过,麦娜这个名字也还不是你表妹的本名,这对她也是有利的。

舒然之一席高论似乎也可信,但张青染心里总不踏实。说白了,这其实就是在搞­阴­谋诡计,弄虚做假。

张青染说,这事哄得了别人,只怕哄不了王达飞吧。麦娜这会儿正在他那里做事,他要是看了你的文章,会怎么样?

他能怎么样?舒然之很自负的样子,说,今天晚上我就去找他,他要感谢我才是!

这话怎么说?张青染问。

舒然之说,王达飞你还不清楚?­精­得很!麦娜的广告我看了,的确不错。这么说吧,我敢这么放着胆子写麦娜是看见王达飞肯用麦娜。王达飞讲同学情分,这我也清楚。但他也不会在自己赚钱的大事上勉强迁就。麦娜会是他王达飞的一棵摇钱树的。这他不感谢我?

下班回家,张青染让麦娜看看舒然之的大作。麦娜边看边摇头。这哪里是我?这哪是我?让熟人看见了,我怎么好意思?

张青染悄悄开导麦娜,他将舒然之的那一套逻辑又完善充实了一下,细细教给了麦娜。最后,反复嘱咐道,一定要学会遮掩、搪塞,做到左右逢源,滴水不漏。

刘仪看了那篇文章,说,难怪人们讲报纸只有日期和讣告是真的。

刘仪还想着那篇文章,说,不过舒然之的文章还可以,我看了都爱上麦娜了。

第二天上午,张青染接到王达飞电话。王达飞说,舒然之真是个冒失鬼,比我们电视记者胆子大多了。但都是老同学了,我就赌一回,认了这个名模了。不过麦娜真还可以。我初步考虑,把麦娜作为我们公司的牌子,打出去。现在广告公司太多了,竞争激烈,我这碗饭也不好吃,也需要为自己广告广告。

张青染这下放心了。

果然,几天之后,电视上打出了宣传达飞广告公司的广告。先是咔嚓咔嚓推出一幅幅商品照片,然后打出字幕:优秀的品牌。紧接着咔嚓咔嚓推出楚楚动人的麦娜,又打出字幕:美丽的麦娜。马上就是雄浑的男中音:麦娜创意,达飞广告!

麦娜创意是什么意思?刘仪问男人。

张青染笑笑,说,我相信王达飞也不清楚。

张青染没想到,舒然之这么玩一手,麦娜就喜剧地成名了。这同他最初的设计在思路上差不多,只是舒然之节奏快了一些。张青染是想循序渐进,水到渠成。想来自己是不合潮流了。

王达飞的生意越来越红火。主要街道两旁的路灯杆上清一­色­的达飞文字广告。现在他们不论做什么商品的广告,都要打出“麦娜创意,达飞广告”的旗号。王达飞够朋友,给麦娜的报酬,除了按片计酬外,每月还给她1500元固定工资。

麦娜好像一股富有魔力的风,在大街小巷没日没夜地刮着。不多久,麦娜家喻户晓了。有些人甚至说不清麦娜是人还是物,只是盲目感觉着一种潮流、一种时尚、一种信赖。

1.无雪之冬(14)

王达飞鬼­精­鬼­精­,让他们电视台《每日焦点》栏目策划了一次关于麦娜现象的专题报道。记者在街头采访,群众回答提问时五花八门。有位大学生很有学问的样子,说,麦娜创意嘛,好像是目前国际上流行的一种广告业经营方式,它是用一位名叫麦娜的女创始人的名字命名的。

主持人最后发表述评说,很多观众都知道,麦娜是近年来逐步成熟起来的广告演员。其实,麦娜是谁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麦娜创意所体现的一种广告经营思想,这——就是把广告宣传的优秀品牌同广告公司本身的良好信誉紧紧联系在一起,对企业负责,对用户负责,也对自己负责。

过了几天,舒然之专门跑来告诉张青染,说,王达飞搞的《每日焦点》报道获得了极大成功,电视有电视的优势。但要注意,名气大了,麻烦也来了,麦娜就在聚光灯下生活了。一定要告诉麦娜,除了我和王达飞安排的,她不要自行接受任何记者的采访。不怕你说我寒伧自己,有人说世界上有两种人得罪不起,记者和小人。麦娜这样的人同记者打交道太危险了。炒名人最忌热一阵,冷一阵,这个我最清楚不过了。但不要指望别人来炒,我会适时写点文章为她捧场的。我多用几个笔名,多发几家刊物,就可造成热闹场面。

张青染表示感谢。舒然之说,客气什么?老同学嘛!再说自己也爱好。

张青染回家,见麦娜坐在阳台上吸烟,目光忧郁地望着天。可他不怎么好去讲她。

一会儿刘仪回家了,大家就开始吃晚饭。席间,张青染把舒然之的意思说了。麦娜点头说,知道。

麦娜走后,刘仪到阳台上晾衣服,见窗台上放着烟灰缸,里面有几个烟蒂,就问青染来了客人?张青染说没有,是麦娜吸烟。我回来时,她一个人在阳台上吸烟,我也不好说她。

刘仪皱起了眉头,说,她不要变坏才好哩。

张青染说,依我看,麦娜人是犟些,但也是有主见有脑子的人,不可能轻易变坏的。她一定是心里又有事了。女孩子有些事我是不便多问的,明天你问她一下吧。

刘仪晾好衣服,回到客厅坐下。半天才说,眼巴巴地看着她有出息了,心里刚踏实了些,又有什么事呢?

刘仪心里急得慌,等不到明天。她让男人先带女儿睡了,她要等麦娜回来。

麦娜十二点一过就回来了。姐你怎么还不睡?

刘仪说,姐想等你回来说说话。大家一天到晚忙进忙出,住在一个屋里,却说不出几句话。

刘仪拉麦娜坐下。麦娜的手凉得像冰,刘仪就握着揉搓。麦娜胸口就荡起些什么,撒娇似的靠着刘仪。

刘仪问,你这么日里夜里忙着,吃得消吗?

麦娜说,还行。刘仪又问,感觉怎么样?打交道的人都还好吗?

麦娜说,王达飞很狡猾,不过对我真还可以,他讲义气。

刘仪见半天引不到她要问的话题上来,就故作惊讶,说,麦娜你嘴里怎么有烟味?你吸烟了?

麦娜低了头,说,有时……有时无聊,吸着玩玩。

刘仪说,姐是疼你的。你自己知道。姐可是生怕你有什么闪失的。要是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姐。

麦娜把头歪在刘仪肩头,说,姐放心,没有事。

可是这以后麦娜连续四个晚上没有回家,电话也不打一个回来。张青染问王达飞,王说这几天没有麦娜的事,她没去电视台。麦娜怎么了?张青染只得含混着掩饰了。

1.无雪之冬(15)

这几天夜里,刘仪总想起猫儿失踪的事,怕得要死,硬要男人马上赶到蓝月亮去,看麦娜是不是还在那里。

张青染说,是呀,早就该想到这一着了。

张青染打的径直赶到蓝月亮。可是不凑巧,张青染刚赶到,就见麦娜同伙伴们扬手打过招呼,自己钻进一辆黑­色­轿车。她的伙伴们也各自打的走了。

张青染回到家里,刘仪早已等得不行了,忙问见到麦娜了吗?张青染说,见到了,坐着高级轿车走了。好像还是辆林肯牌轿车哩。便把情形细述了一遍。

刘仪哀叹一声,说,麦娜又步狐狸的后尘了。

张青染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刘仪由哀而愤,说,她当小蜜可能还挺自在,信都不给我们带一个。

张青染说,女人到最后怎么都是这样?钱对女人真的有这么大的魔力?

刘仪瞟了男人一眼,说,你别一篙打了一船人,不是所有女人都愿意做小的。

如果给你花不完的票子呢?张青染心里也不舒服。

刘仪恶恶地望了男人一会儿,说,张青染我早就知道你一辈子都富不了的,若是爱钱,我早不是现在的刘仪了。你老是这样,今天我就把话说明白了。你也不是一个什么了不起的男人,但我也不会这么对你不起的。你别先急了,等我讲完。我不是想说自己如何崇高,如何忠贞。我是想,女人反正要跟一个男人过一世的,我怕麻烦,脸皮薄,心也软,又有琪琪,我不想那么多了,只想平平静静过日子。你不要再疑神疑鬼了,你就是一堆屎我也吃了。

刘仪从来没有讲过这么刺耳的话。但今天张青染出奇地冷静,他没有发火,也发不出火。女人的话字字真切,句句在理,却是极其残酷的。

张青染整个晚上都独自沉浸在怎么也理不清的冥想中。

睡下好久,张青染对女人说,好吧,我们再也不要争这争那,都现实一点儿吧。确实,我总想表现得像一个男子汉,总想让你坚信我是优秀的。我想这其实都是徒劳的。我们就像所有凡人那样安贫乐道吧。

刘仪说,这样想就对头了。我们好好过吧,三天两头争吵,人都磨老了。

第二天是休息日,上午九点多,麦娜提着一个保密箱回来了。刘仪心里有气,但见了麦娜又拉不下脸,仍是满面春风。麦娜逗一下琪琪,就让保姆带他出去玩。琪琪他俩一出门,麦娜就埋下了头,却不说话。

刘仪问,到底怎么了?好让人担心!

麦娜仍不做声,提过保密箱,咋地打开。里面是一箱子美钞。

刘仪惊呆了,问,什么?这是什么?

美元,二十万美元。麦娜说罢,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顿时滚下泪珠。

天哪,哪来这么多美钞?张青染说,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啊,合人民币一百六七十万!

麦娜饮泣着,说,我跟了洪少爷了。

张青染目瞪口呆。刘仪本是端坐着的,这会儿像是支持不住了,靠在了沙发上。

麦娜说,我可能本来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到这个地步,也是命中注定的。你们疼我,希望我体面些,可我,一直被大大小小流氓包围着,很少有清静的日子。我不想让你们担心,就尽量不把外面的事告诉你们。但这日子没有个尽头。原先我只在夜总会串场子,围着我的是些下三烂,现在成名了,我天天要应付有头有脸的衣冠禽兽。我知道自己是灾星,正经男人,谁找了我都是灾难,因为正经男人无法保护我。我明白自己是流氓的猎物。既然这样,与其跟小流氓,不如跟大流氓。当我不得不屈服洪少爷时,我想我就算是死了。现在想来,我原来为自己的清白所做的一切抗争,都只是垂死挣扎。

1.无雪之冬(16)

刘仪绝望地说,洪少爷,真的就是人魔?

麦娜说,他不是一般来头,我为了摆脱他的纠缠,找过狐狸,要她求她那位帮忙。狐狸也答应了,可后来狐狸回电话,说她那位也没办法,洪少爷不是一般人物。我想我只有走这条路了。

张青染说,那么,外界对他的传闻都是真的?可他怎么姓洪?

麦娜说,随他娘姓。这种人很多都这样,掩人耳目,欺瞒天下。

那么这钱是怎么回事,刘仪望着那满箱的美钞,紧张得像见了即将爆炸的炸弹。

麦娜冷笑道,这种人,钱的多少对他们没有意义,他们只追求花钱本身的*。说真的,最初我是宁死不屈的。可是日子太难过了,没有一天清静。一次,他的一个手下,提着这个箱子对我说,这是十五万美金。只要你听洪总的,你要什么有什么。我想这钱对我有什么用?我一辈子花不了这么多。唉,可是,临死前的挣扎还难受些,不如一死了之吧。我答应了他,去到他的别墅。过后他发现我还是Chu女,这是他意想不到的,他欣喜若狂,又加了五万美金,他说他有许多女人,不是一流的女人他是不要的,但他从来没有拥有过Chu女。这事说起来很恶心……

张青染夫­妇­都不做声。他们不知道说什么好。

麦娜长舒一口气,说,唉,我是过一天算一天,这钱我留着没有用,你们拿着吧。

刘仪马上摆手,不行不行,我们绝不能要。

麦娜一听,呜呜哭了起来,很伤心,说,你们是嫌我这钱脏是吗?我在这世上没有别的亲人了,一直跟着你们。如今我这样,也是身不由己,你们都看扁我,我……

刘仪忙说,姐不是这个意思。也不怪你了,只怨你命苦。这钱,你自己留着,这是条后路。跟这种人是不可能长久的啊。

麦娜说,钱我反正是不要了。你们硬是不要,我只有丢了它,天下还有千千万万的人吃了上顿没下顿,正等钱用。

麦娜顿了下,又说,今后你们不要老拴着我了,我有空就回来看你们。我也不会让别人怎么欺负我的。同他约定好了,我不想改变现在的生活,广告要­干­,王达飞对我有恩;夜总会要去,那几个姐妹现在还离不开我。现在夜总会也打我的牌子。也好,自从跟了洪少爷,别的王八蛋再也不敢靠近我了。

麦娜苦笑了一下,进了房间。她在里面修了一下妆,出来告辞。

刘仪依在门口,轻声嘱咐,要照顾好自己,麦娜。

麦娜回来说,以后我回家,你们仍叫我菊英吧。

刘仪关了门,眼里噙着泪。

张青染叹道,麦娜真可怜。她讨厌麦娜这个名字,可能是把它看作青楼花名了。是啊,真的可怜。她原来是嫌菊英这个名字太俗,在场面上吃不开,才改叫麦娜的。可如今,反倒厌恶这个洋名了。她只想回到家里,听家人喊声菊英,才感到一丝温暖。她也许还留恋从前那个菊英吧,可是菊英再也走不回来了。

说罢,两人相对无言。听见保姆带着琪琪回来了,刘仪马上关了密码箱。

刘仪轻声问道,这个怎么办?

用她自己的名字存起来吧。你记得她的生日吗?用她的生日作密码吧。张青染说。

好吧,刘仪交待保姆带好琪琪,就同男人出去了。

存了钱回来,两人心情极好,像做了一件很高尚的事。

2.蜗牛(1)

整个冬天总像快要下雪的样子,却不见有一丝雪花。只是一天天冷下去,间或又飞它几天­淫­雨。这样的日子,张青染走在外面总是缩着脖子,人像矮去一半。麦娜走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送走麦娜,老婆刘仪就仰头靠在门背后,像是天要塌下来了。他便想象这会儿麦娜正走在寒雨纷飞的街上,皮外套鼓满了凛冽的风,忧伤地飘扬着。她会不会流泪呢?他想象不出她流泪的样子。麦娜跟着他们这么多年,他几乎没见她哭过。麦娜走了好一会儿,刘仪才回过神来,同他一块去银行存了那一箱子美金。他知道这其实是麦娜的卖身钱,只是他不忍心同刘仪这么讲。事后他俩谁也不提起那美金的事。刘仪是很心疼这位表妹的。

麦娜不回来住了。他们只能每天晚上在电视广告里看见她。只要电视里所谓“麦娜创意,达飞广告”一出来,张青染两口子就死死望着荧屏,谁也不说话,只有儿子琪琪总会嚷着娜姨娜姨。

这天晚饭后一家人看电视,一会儿就是“麦娜创意,达飞广告”了。只见冷艳而高贵的麦娜款步走来,身着挺括的西装。这是一个名牌西装的广告。

刘仪问男人,麦娜现在拍广告像是很忙,你说她们的时装表演还搞吗?

张青染说,你我都不上夜总会,谁知道?按麦娜的个­性­,只怕还在搞。她是不愁吃不愁穿了,但她们白狐狸组合还有几个姐妹要吃饭,哪有不搞的?

刘仪说,我也是这么猜想的。麦娜就是人太仗义了。狐狸这姑娘跟了大人物,吃喝都是现成的,就不参加她们白狐狸组合了。我想麦娜反正也到这一步了,硬是要出来吃苦­干­什么?既然洪少爷这么猖狂,美金十几万的甩给她,她还怕吃穷了他?

张青染奇怪刘仪今天怎么说了这种话,就说,你这是怎么了?你一直可怜麦娜不幸落到了洪少爷手里,今天听你这话,就好像麦娜得了便宜似的。

刘仪说,我是说,她反正到这一步了。我要是像她这样了,就烂船当作烂船划,成天挥金如土,不让他倾家荡产不放手!

张青染不想说这个话题了,就不接老婆的腔。麦娜走了差不多一个月了,连个电话也不打回来,一定过得并不开心。她走的时候说过,让姐姐和姐夫不要挂念她,只当她不在人世了。麦娜说这话时眼圈红红的,就是不流下一滴眼泪。

电视一会儿就是《南国风》栏目。却发现女主持人换了新面孔。张青染两口子注意看了看新的女主持人,就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半天刘仪才说,这不是麦娜吗?琪琪早认出来了,喜得跳了起来,叫着娜姨,娜姨。张青染点点头说,啊,是麦娜呀?不像平时那么冷冰冰的,一眼还认不出了。刘仪就说,是呀,做主持的,要是冷若冰霜,有谁看你?

《南国风》是市电视台的一个综艺栏目,每逢周三晚上黄金时间播出,收视率很高。主持这个栏目的原是著名的高媛小姐,很受公众关注,有关她的传闻也五花八门。张青染看了一会儿,发现麦娜做主持人还真不错,便对刘仪说,你这表妹还多才多艺哩。刘仪淡然一笑,说,是不错的。不想老婆说着就忍不住又叹了一声,说,麦娜要不是父母早逝,多受些教育,也不会这么可怜见儿了。张青染见老婆伤心起来了,忙说,好了好了,麦娜到底还算幸运的。我说过多次,不是你这表姐带她这么多年,她不早流落街头了?其实张青染自己心里也不是味道,他总觉得麦娜的笑容后面掩藏着难以言说的落寞。很难想象那位洪少爷对她会怎样。

2.蜗牛(2)

节目一结束,刘仪就打了电话给麦娜。张青染听不出麦娜在说什么,却见老婆一脸愉悦。就猜想麦娜也许真的很高兴。可刘仪打完电话,却低着眉坐在那里,看不出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张青染想问问麦娜说了些什么,又想知道麦娜是怎么做了主持人的,但怕惹出不愉快的话来,就忍住了。

刘仪手按着电话机好一会儿才说,高媛出国了,电视台另聘主持人。麦娜去报了名,被选中了。刘仪说着便欣慰地笑笑。

好啊,好啊,麦娜能凭自己的本事竞争得这个职位,好啊。张青染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事情也许不这么简单。他相信麦娜做一位电视主持人也许会是优秀的,但仅凭她的素质这个职位轮不到她。他再看看老婆,见她好像也在出神,就猜想她可能也在想这事情。两人嘴上都不说出来。

自从麦娜走了以后,张青染总觉得他们家发生了一件大事情。一天到晚都有这种感觉缠绕在他的脑子里。细想好像又不是麦娜出走这件事本身。也许就是那一箱子美金。二十万美金哪!合人民币差不多一百六七十万啊!他同老婆都说不能要这钱,只为麦娜存下,替她保管。但这事情的确太重大了,便总有一种说不准是兴奋还是别的什么感觉,成天在张青染胸口里直撞,闹得他心脏时不时狂跳起来。

清早,张青染出门下楼,望了望天。天空像乱七八糟塞了些破棉絮,看了叫人很不舒服。天气照样很冷,他缩头缩脑去了办公室。坐他对面的李处长也来了,两人便扫地、抹桌子。打开水。洒扫完了,两人坐下来看报纸。这是昨天的报纸,早翻过一天了,可一时想不起有什么事要做,­干­坐着又不像话,就只好再翻翻。

李处长放下报纸说,你昨天看了《南国风》吗?新换了一位主持,很漂亮哩。

张青染回道,看了一下,那女孩人真还不错。

还是女孩?李处长笑笑说,只怕早不是女孩了吧。那么漂亮,还有剩下的?

张青染心里就不快了,却又不好怎么说。他本想忍忍算了,可是李处长笑得那么让人不舒服,他不说说这人就对不起麦娜了。但也不能认真说,只得玩笑道,李处长你总爱把漂亮女人往坏处想。

李处长却仍鬼里鬼气望着他说,你护着她­干­什么?那女人又不是你什么人。我也不是说现在女人怎么的,只是如今女人一漂亮,安全就成问题。再说女人都现实了,只要有好处,还管那么多?

张青染心里越发可怜麦娜了。他不想再同李处长多说这事。李处长本是个严肃的人,但只要一说女人,他就开笑脸了。有时他本来很忙,可是谁若说起有关女人的玩笑,他便会在百忙之中马上抬起头来,笑得胖胖的腮帮子鼓鼓囊囊,额头发着奇怪的光亮。

一会儿,小宁取来了今天的报纸,送到李处长办公桌上。李处长看报的习惯是先浏览一遍标题,再从头看起。张青染本是个急­性­子,也只得等李处长看过了,他再一张一张接着看。官场有些规矩,并不是什么文件定死了的,道理上也不一定说得过去,但你就是乱不得。

你看你看,《南国风》的女主持一露脸,报纸上的评介文章就出来了。如今新闻­操­作也真是快。

张青染猜想一定是舒然之在吹麦娜。麦娜成为名模,全搭帮舒然之和王达飞两人。张青染原先请这两位老同学帮忙成全麦娜,总以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不想麦娜一出名就被洪少爷盯上了。他便后悔自己不该这么做了。

2.蜗牛(3)

嗬!想不到这麦娜小姐还是位硕士哩。想不到,真想不到。看这脸蛋儿,总以为她只是一个花瓶。李处长一边看,一边感叹着。

张青染也感到奇怪了。他知道麦娜连高中都没上完,怎么就是硕士了?他很想马上就看个究竟,可李处长还在那里细细琢磨。

啊呀!这女人还真不错哩,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裁剪、烹好也都怀绝技。啊啊,难怪难怪,麦小姐原来是大家闺秀。奇女子,奇女子呀!看来我真的要转变观念了。李处长无尽感慨。

张青染接过话头说,现在对女人真的不能以貌取人了,­色­艺俱佳的女人太多了。李处长说是的是的,社会在向前发展啊。其实张青染只是有意说一说张处长,他心里却想,敢这么瞎吹的只有舒然之。过了好半天,李处长才放下这张报纸。张青染拿过来一看,果然是舒然之的手笔。题目是《麦娜,来自南国的风》。他先草草溜了一眼,再仔细看了看。心想这个舒然之,他笔下的麦娜风华绝代,才情不凡,满怀爱心,别人看了不心旌飘摇才怪。

这时电话响了,张青染一接,正是舒然之打来的。舒然之得意地问他看了没有。他说,我真佩服你的胆量,可以把没影的事说得有鼻子有眼。张青染正说着,李处长出去了,他便说,你们报社记者都是你这德行吧?难怪有人说如今报纸只有日期是真实的。舒然之笑道,你是得便宜讲便宜。当初不是你叫我吹麦娜的?我不是看你老同学面子,才不会费这个神哩!张青染说,我只是叫你宣传宣传,可你也吹得太他妈的离谱了。

两人说笑一回,就挂了电话。

一会儿小宁进来了。李处长一出去,同事们就会串串岗,说些白话。小宁调侃他说,李处长出去了,张处长值班?张青染回敬道,宁处长看望我来了?两人都知道这类玩笑当适可而止,就相视一笑,各自翻报纸去了。

小宁翻着报纸,突然叹了一声。张青染抬眼望望小宁,说,怎么一下子深沉起来了?叹什么气?忧国忧民?

小宁道,国还用得着我来忧吗?我是想这人有什么意思?

张青染不知小宁为何无缘无故发起这种感慨来,就玩笑道,阳光如此灿烂,前程如此锦绣,你怎么消沉起来了?

小宁又叹了一声,抖抖手中的报纸说,这里介绍,日本有位天文学家研究发现,地球每过若­干­万年都会被行星撞击一次,届时地球表面尘土遮天蔽日,经年不散。地球上便只有黑暗和严寒,一切生物都会灭绝。此后又要经历若­干­岁月,地球才重见天日,重新拥有阳光。可是这时的地球没有生命,只是新一轮生命进化的开始。

于是经过漫长的演进,地球上才慢慢恢复生机。看了这个我就忽发奇想,我们怎么去知道,我们偏巧碰上的这一轮生命进化中产生了人类,而上一轮进化中有过人类吗?下一轮进化还会有人类吗?所以,人类的产生说不定纯粹是个偶然事件。人类既然是这么偶然产生的,还有什么值得自我膨胀的?还成天在这里争斗呀、倾轧呀、追求呀,还什么正义呀、理想呀、伟大呀,可悲可悲!

张青染听了想笑却又笑不出,只说,我说你忧国忧民还是小看你了。你这忧患意识比忧国忧民还要高级得多哩,这可是人类终极关怀啊。

小宁却笑了起来,说,什么终极关怀?关怀又有什么用?天宇茫茫,人为何物?况且人生在世,一切都是注定了的。有人打了个比方,我觉得很有意思。说人就好比爬行在苹果树上的一只蜗牛,它爬的那个枝丫上是不是最后有个苹果在那里等着它,其实早就定了的,只是它无法知道。我们就像一只蜗牛,在不遗余力地爬呀爬,总以为前面有一个大苹果在等着我们,可说不定等着我们的是一个空枝丫。最令人无奈的是这枝丫上有没有苹果,不在于我们爬行得快还是慢,也不在于我们爬行的步态是不是好看,而是早就注定了。

2.蜗牛(4)

小宁一番话几乎把张青染感动了,他只觉得身上阵阵发凉。小宁比他小几岁,常发些怪异之论。他其实很佩服小宁的聪明和敏感,尽管小伙子有股疯劲,但他从来不流露自己的感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容易感动成了不成熟的表现了。记得有回跟何市长去农村看望困难户,见那些群众面黄肌瘦,形同饿殍,他不小心流下了眼泪。但见何市长背着手笑容可掬地问寒问暖,他马上偷偷擦­干­了泪水,心里还萌生了隐隐的羞愧。他明知道悲天悯人说到底还是一种美好的情怀,可如今人们不这么看了。似乎成熟即是无情。小宁还在感唏嘘地说着,张青染便有意掩饰自己,玩笑道,小宁你总算知道自己爬在一棵苹果树上,不管怎样还存有希望。我想自己只怕是爬在一棵梧桐树上,怎么爬也是一场空啊。

什么一场空?原来是李处长回来了。张青染说,没有什么,在开玩笑。小宁便同李处长陪笑一句,回自己办公室去了。

李处长坐下,打开一个文件夹,看也不看,就神秘兮兮地同张青染说,你知道原来主持《南国风》的高媛是怎么出国的吗?

张青染望望李处长的眼神,就知道他又掌握什么新消息了,就说不知道。果然李处长说,刚才在楼下,听他们在说这事。高媛是跟康尼尔公司的外国老板走了。我原先早说过,这女人同那老外有两手,你不相信,还说我是长外国人志气,灭中国人威风。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说来这也是按市场经济规律办事,漂亮的女人配有钱的男人,优化配置资源啊!

康尼尔公司是本市一家最大的中外合资企业。关于高媛同那位外方老板的绯闻,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有人还说出许多细节,像是亲眼所见。说什么*费是十万美金,以后每晚一万人民币。张青染也不是相信不相信,只是觉得关心这些事很无聊,就总是有意说不可能有这事。可这回李处长像是终于抓到什么证据似的,脸上简直有几分得意。张青染心想这人如果不是处长,他非臭他一顿不可。可人家毕竟又是处长。他只好借题发挥,泄泄心头的闷气,说,什么外国老板?他算个鸟老板!我们中国人把许多事情都弄颠倒了。要说老板,股东才是老板。大股东就是大老板,小股东就是小老板。他只是一个经理,也是老板雇佣的打工仔,这次回国了,说不定就是被老板解雇了。

李处长说,那当然,这个当然。但是就是有女人愿意跟人家跑呀!

晚上刘仪下班回来,很不高兴的样子。张青染问她怎么了?刘仪说,还不是那个姓马的泼­妇­?专门在那里说高媛的事。说什么电视台的漂亮女人没有一个不当表子的。我知道她是有意说给我听的,这就是在说麦娜。我气得不行了,就接了腔,说这世上偷人也是一门本事,有人想偷人还没有人要哩。我两人就相骂了。后来大家把我拉走了,不然我非把她那二两­肉­撕下来不可!

张青染知道那姓马的女人是刘仪的一位同事,最喜欢多事,与刘仪有意见。他劝道,你既然知道她是个泼­妇­,何必同她一般见识呢?为这些事在单位同人家相骂,多没意思!

刘仪一听这话却多心了,说,没有意思?我就知道你瞧不起麦娜,总觉得她丢了你的脸。麦娜你又不是不了解,要不是她父母早亡,要不是她好好儿一个单位失业了,她也不至于去夜总会做时装模特。还算她有本事,从一个夜总会模特做到专业广告演员,做到电视节目主持。不是我说你,要是落到你失业了,说不定还捞不到饭碗哩! 电子书 分享网站

2.蜗牛(5)

张青染拱手作揖,说,好了好了。你在外面同人家相骂还不过瘾是不是?回来还要同我一分高低?我也没说什么,你的毛病就是喜欢上纲上线。对麦娜我从来有过二心?

刘仪听男人这么一说,也不多言了,进厨房做晚饭去了。心里还是不太畅快。张青染知道女人的脾气,她生气了你不当一回事,只让她一个人间一阵子就好了。这时保姆小英上幼儿园接了琪琪回来。琪琪一进屋就爸爸妈妈地叫得欢。刘仪忙从厨房出来,爱怜不尽的样子,说我们儿子回来了?她双手没空,低头凑过脸,琪琪便踮起脚亲了亲妈妈。张青染便喊道,还有爸爸呢?琪琪又蹦蹦颠颠地跑到爸爸面前,亲了亲爸爸。小英去厨房帮忙,张青染拉着儿子说话。

刚才刘仪说他要是没了工作,只怕连饭碗都捞不着。这本来让他也不怎么高兴,可见了儿子,心里什么事也没有了。反过来却想老婆的话其实也并不夸张。不少­干­部除了当­干­部的确再没有别的任何本事。自己虽不是那么无能的人,可平时不太注意罗织关系,又放不下架子,说不定到了那个地步还真是麻烦。麦娜就不同,她本来就在社会最底层,要么争做人上人,要么就是下地狱。再说她人长得漂亮,余地也大。麦娜迫不得已跟了洪少爷,她是那么痛苦。她总以为自己做了有辱家门的事,对不起表姐和表姐夫。她把洪少爷给她的二十万美金全部送给了表姐,要表姐不必记得她,只当她不在人世了。她走了就再没回过家,也不打电话回来。他为麦娜的刚烈­性­子感动过,叹她是个清逸脱俗的奇女子。后来慢慢想这事,觉得麦娜其实大可不必像面对死亡一样面对洪少爷。也不是说麦娜就该这样,他只是想她既然到了这个地步,还想那么多­干­什么?但这只是他一个人背地里的心思,不忍心讲出来。刘仪讲起这意思他反而会怪她不该讲,只说麦娜好好儿一个女子,就被那姓洪的那个了。刘仪总怪他鄙视麦娜,他怎么也不承认。他内心待麦娜的确也如亲妹妹一样,只是这事说起来的确不怎么体面,所以他从来不在同事面前提起老婆有这么一位表妹。

吃过晚饭,张青染对老婆说,你要给麦娜打电话,问她最近怎么样。她现在又是主持,又是广告,也不知还上不上夜总会串场子。要她不要太霸蛮了。要她凡事想开些,有空还是回来看看。她这个世上只有你这个表姐,没别的亲人了。

不想张青染这么一说,刘仪竟泪眼涟涟了。这时,电视里又是广告节目。麦娜无尽忧伤地坐在秋林里,落叶遍地。这时柔腻润滑的高级化妆品汩汩倾注。麦娜双手在脸上爱不自禁地轻轻抚摸。萧瑟的秋林一下子绿荫如盖,繁花似锦。麦娜便柔情如水。抒情的男中音旁白:美丽的麦娜,优秀的品牌!同时打出字幕:麦娜创意,达飞广告!琪琪拍手叫娜姨娜姨!张青染望着老婆说,你别这样。刘仪揩了下眼泪,重重地出了一口气。好一会儿,她说,什么麦娜创意,达飞广告。这话我听了总觉得牛头不对马嘴,好别扭。张青染笑笑说,我不是同你说过吗?这是舒然之给王达飞出的主意,搞这么个莫名其妙的东西。他们把麦娜作为达飞广告公司的形象,或者一种象征。凡是达飞广告公司做的广告都叫麦娜创意,达飞广告。外界不懂,就觉得高深莫测。刘仪接腔说,你还别说,舒然之出这些莫名其妙的点子还真不错。现在凡是打着麦娜创意的商品销路就好。大家懵里懵懂跟风头,好像麦娜代表一种潮流,一种时尚。张青染觉得好笑,说,这事实上是在愚弄消费者。也难怪,都是大家甘愿受愚弄。

2.蜗牛(6)

这些天,满城都在传说洪少爷被抓了。大家说这回洪少爷只怕跑不脱了,因为是贩毒。有人说他说不定还会脑瓜子开花。人们说起这事大多显得神秘,似乎这话题为寒冷的冬日增添了几分兴奋。张青染想这世道谣言多,不敢轻信。本可以打电话问一问麦娜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怕触着她的伤心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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