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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半夏 > 一

“真相是什么?”

真相是什么?

迟望川闻声笑了起来。

真相就是她并没有全说谎话,她的确被灭族,而那个男人,也的确是她的仇人。

只不过她的志向,却不仅仅是在报仇而已。

她用碧玉梨给仇人下降,那个人便永生永世心属于她,将武艺教给她,家产传给她,到最后无可奉献,便拔下指甲,又给梨树下降,催生出了第二个碧玉梨。

至于拔下指甲的他,便和迟望川一样,成了只会妨碍自己去路的废物,结局自然也是逃不开一个死字。

隔年,又一个男人被碧玉梨下降,成了她的猎物。

“这是一个连环局,先后有七个男人为她奉上了活拔指甲。”迟望川低声,明明是没有用力,嗓子却是惊人的嘶哑:“而我……是唯一一个没有被下降,真正心甘情愿的那个。”

半夏和宣夜沉默了。

这世上竟真的有人能这般恶毒。

而迟望川那莫名嘶哑的嗓音还在继续:“她这一生,一共活到九十三岁,极尽荣华倾天富贵,死的那日,因为没有子嗣,全城老少有上千人为她带孝送行。”

恶毒的人竟然还得善终!

半夏大怒,咬着牙,声音从牙缝挤出:“那一百年之后你出来呢,你有没有找到她。”

“小姐你糊涂了,百年之后,她早已作古。”

“你可以找到她的转世。”

迟望川沉默。

宣夜的月莹在此时亮了起来,声线也变得肃杀:“你应该是一路找她,一路杀人,杀那些同样于爱之外还有贪念的女人。”

“是。”迟望川长发飞扬,斜眼里此时终于有了邪恶怨毒:“我拔下这些女人的指甲,这些心里已经腐烂的女人的指甲,然后再给梨树下降,结出的碧玉梨就能使人癫狂,让她们自己杀死自己,从□将自己捅死,将内脏扯出来把自己勒死……要多恶毒有多恶毒!”

“所以我现在收你魂魄,你并不蒙冤。”

“那也要你能够收我!”迟望川断喝了一声,两手相对,十指像奏琴一般开始弹动。

梨树下有无数梨皮开始挥发,散发出惨碧带红的香气,渐渐的聚拢,形成了一个长发披散的女人影像。

那是季离的影像,他最大的恨最大的怨毒。

这一战,他的确已经倾尽全力。

香气在树林里弥散,半夏已经能够嗅到那股腐败的欲望的味道。

宣夜的月莹也已经脱手,在半空盘旋,似乎极其振奋。

可是半夏痴怔,觉得有句话仍然不吐不快,终于是说了出来。

“你找到那个女人的转世没有?!”

伴随着她的这句话,大战已经开始。

绿­色­的香气就好似水里的藤蔓,生出无数触手,一起缠住了月莹弯刀。

“找到了。”

在三招过后,半夏终于是听见了这句回答,清楚明白三个字。

找到了。

之后不论局面多么凶险,这三个字却始终在半夏心里盘旋。

好似有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像道灵光,始终就在她触手可及的那端。

那头迟望川和宣夜的厮杀还在继续。

宣夜灵力折损,而迟望川占尽地利,这一战于是变得实力相当。

两百招过去了。

月已经将落,天际开始发青。

惨碧­色­的香气幻化成一条绿蟒,嘶游着缠到宣夜身侧。

宣夜抛出月莹,一把本来只有不足两尺的弯刀,这时候光芒大盛,居然将绿蟒竖劈,生生破开。

绿蟒化作了一阵香烟,可在那烟雾深处,却突然吐出一道猩红,像是条极长的蛇信,诡异冰凉,直接切向了宣夜的右颈。

宣夜的月莹这时也逆风而上,被他所有灵力催动,终于迎上迟望川眉心。

星月这时隐没,夜沉入破晓前最深的黑暗。

红烟最终切进了宣夜右颈,但离动脉,却还差一寸。

而月莹,却准确无误刺进了他眉心。

一寸的距离,胜负已定。

月莹弯刀光华流转,这时候也突然触动半夏心里那道灵光,将最后的迷蒙霍然挑开。

“那个季离的转世,是——元、芳!”

她朗声将这句喊了出来。

月莹此时又切进一寸。

迟望川脸­色­惨淡,双目微阖,十指停止拂动,一时间满园烟雾尽散。

“你居然放过了她,居然……”

半夏仍然不敢置信,一步步上前,想看清楚迟望川双眼。

“小姐以为我还爱她?”

“那是必然。”

迟望川低头,继续笑得惨淡,“已经不止百年过去,而且她又这般待我,小姐却以为我还爱她,是将迟某看得太高了。”

“那你为什么要放过她?!”

“我问了她十个问题,极其苛刻,也替她设计了最最恶毒的死法……”迟望川低声:“可是她通过了试炼。不论美丑,不论贫富,不论贵贱,不论长短,不管立场,不要尊严,不问对错……她都爱他,一颗心这么赤忱,我无处辩驳。”

“就为了守信,你放过了她?!”

迟望川仰头,身体里灵力渐渐被月莹裹挟而去,可却依旧立得笔直。

“不管是在世为人,还是隔世为鬼,言而有信,都是男人立身的根本。”

这一句他说得英风飒起,连宣夜都为之所动,不禁一怔。

半夏叹了口气。

迟望川看向她。

“我和你不一样。”他将半夏的心事挑明:“虽然我们都是爱错了对象,但我和你不一样,我并不后悔我爱过。”

“这世上的确极少再有所谓纯粹的爱情,可你要相信,除去这些外在,爱本身无错。”

“这就好比碧玉梨。”他伸手,摘下一颗梨子,居然又拿刀开始削皮:“这样邪恶的一颗梨子,因为下降,梨皮上集聚了女人们腐臭的欲望。可将皮削了,梨,却真的只是梨。”

一句话说完梨子已经削成。

惨碧­色­带血丝的梨皮纷纷坠地,托在他掌心的,又是一个晶莹雪白的梨子。

“吃个梨吧,真的,就只是个梨。”

他将手伸了出来,魂火渐渐黯淡,第三次发出了邀约。

“吃个梨吧,真的,就只是个梨。”

过了许久,这句话还在梨树林回荡。

迟望川的魂火益加黯淡,渐渐被月莹刀吸噬而去,连人形都再能维持。

而那个梨,看起来雪白晶莹,也真就只是个梨。

半夏吸了口气,八百年也不会感­性­一次的人,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居然伸手接过梨子,张嘴就吃了一口。

味道还算不错,新疆香梨的水准,但也不是太神奇。

吃一口就全吃完,没差别,半夏是个爽气之人。

很快那个梨子就只剩了梨核,半夏将它捏在手心,给迟望川瞧:“我吃了,的确,只是个梨,普通的梨子。”

说话的时候她余光下撇,突然就发现颈间被鬼火烧灼的伤痕正在退减,就像海水退潮,顷刻间已不见踪影。

很下意识的,她去摸额头那个铜钱大小的伤痕。就是这个伤痕,害她只能很懊燥的一直留着长刘海。

不出意外,那个伤痕也不见了!

原来那些女人青春倒回,靠的就是这个梨子。

只要你能通过试炼,你就能找回青春,挽回所爱的心。从始至终,迟望川都不曾说谎背信。

他是个罪孽深重的鬼,但一诺如山,亦有可贵之处。

半夏捧着脸,一时有些唏嘘。

“我若被收,这林子的结界也就破了。”那厢迟望川又道:“记得引你们来的那个老人么,他就是季离的仇人,怨念很深,如果出去了……”

“这个我会负责。”宣夜沉声,手指在刀背轻轻一弹,迟望川的魂灵立时收梢不住,幻做一抹流光,完全被刀身收了去。

月莹刀此时变­色­,刀身上绿意流转,就好似先前林里被迟望川御动的绿烟。

宣夜的指甲扣着刀背,伤处鲜血坠落,滴在刀身,居然立刻化烟,又散发出那股清甜带血腥的味道来。

“这样的鬼灵,被你收了,会怎样呢?”半夏忍不住上来,抚摸了把刀身。

不知道是不是抗拒生人,月莹刀激颤,绿森森晃动了很久。

“所有被月莹收服的魂灵,都会永生永世被囚。”宣夜答道,波澜不惊,一边撕下衣角,将受创的指甲捆住,“我们出去,看看那个老人还在不在。”

半夏“哦”了声,心里是有些酸胀,但最终也没说什么,随宣夜往林外走去。

林子里莫名的雾气已经散去大半,找了许久,他们找到一些游荡的怨灵,大约原来都是被迟望川差遣,可就是寻不到那个捣青蛙的老人。

“他已经逃了。”宣夜叹口气,“你猜他会去哪里?”

半夏抬起头。

如果你是他,被季离下降,盘剥完一切后又拔下指甲,最后像丢垃圾一样被害死,你会去哪里?

当然是去报仇,季离已经不在,但她的转世元芳还在。

“我想我要去次京城。”宣夜抬手,扶了扶额角:“你的烧伤已经痊愈,要不要跟来,就完全随意。”

“是公羊,一定是公的,一定是!”

祁连山顶,迟雪蹲在地上,很紧张地拿根树枝,一边碎碎念一边画圈。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羊落地,齐叔终于走出门来,皱眉告诉他:“迟小先知,生了,是只母羊。”

迟雪的双肩立刻耷拉下来。

他的先知又失败了,不说预见山河颠倒朝代更替,就连只小羊的公母也说不准。

齐叔的安慰他顾不上听,一直耷拉着肩,挪到师父谷秣跟前,吸吸鼻子,觉得很委屈。

“又错了?”谷秣笑,狠狠吸口旱烟:“没关系,上次你见到蓝婶生女娃,她后来不就果然生了个女娃。你也不是次次错的。”

“次次错也好,人家还能倒着听。像我这种错一半对一半的,还先知什么,不是等于放了个屁。”迟雪又吸吸鼻子:“师父,你真的确定,我会是族里下任先知?会不会是看错了?”

“你说呢?”谷秣敲了敲烟杆。

“师父是不会错的……”迟雪道,呆呆抬头,看半天天上云彩,接着又低头,看了看脚旁那口井盖长满青苔的井。

井里有动静,呼呼呼的,像是卷着大风。

迟雪探头去看,有点担心:“你说他们会不会冲出来?”

“暂时不会。”谷秣又敲敲烟袋:“我前天割腕血加固了封印,应该能撑些日子。”

山风这时吹了过来,荡过林海,呼啦啦一声又一声。

不管外面多么喧嚣,他们这居于山顶的部落永远静谧,静谧到有些让人失神。

按说这应该是个无限美好的地方,他们是接近仙界的半神族,寿命极长,而且极易修炼得道。

可是现在情况有些不妙,他们的族长已经过身快二十年,虽说已经转世,但至今没有回转。

那些在井里禁锢的鬼灵们心有不甘,一次次地想冲破禁锢。

“必须要找到雅禁,帮助他修复月莹,必须有个人去。”谷秣加重语气。

迟雪闻言抬头,仍是呆呆的。

“你去吧。”

迟雪的下巴掉了,“师父……你说什么,我……我去找雅禁的转世,帮助他修复月莹?师父你说真的?”

“今天你就去,我先前看过水相,他往京城去了。”

“什么叫京城?”

“就是皇帝住的地方。”

“什么叫皇帝?”

“……”

“这些,你下山之后自己去摸索吧。”谷秣已经不知说些什么才好:“我会给你朵重莲,这花月下才开,花骨朵朝向哪你便往哪边去,它会带你找到月莹刀。找到月莹刀就等于找到了雅禁。”

“哦。”

“除了花你还要带些银子,在山下,没有银子是寸步难行的。”

“哦。”

“好吧,我们现在就去收拾。”

“哦。”

谷秣就有点动气:“除了哦你就不会说些别的了么,哦哦哦,呆头鹅么?”

“师父我应该说什么?”

过半晌迟雪才道,脖颈伸得老长,样子比呆头鹅还要呆头鹅。

同一时刻,京城,宣夜敲开了元芳家的大门。

她家夫君现下已经做到礼部侍郎,所以门庭很是气魄。

半夏出了个不算太馊的主意,说他们是从麒麟镇来,是元芳姑姑家的表叔的孙媳的表妹和表妹夫,这次来是来寻亲。

开门小厮无疑是被她绕晕,报管家后引两人进了门。

虽说时辰还早,但蓝侍郎勤勉,已经去衙门办公,小厮引他们去见元芳,一边走一边说话:“两位请到偏厅候着,夫人不习惯早起,我先去传个话。”

宣夜点头,很快便随他走到偏厅,示意半夏耐心等候。

“你说他来了没有?”枯等的时候半夏问一句。

“应该还没……我没有感觉到怨气。”

这句话还没落地,不远处就传来丫鬟的尖叫,“啊”的一长声,听来很是惊恐。

宣夜连忙动身,飞一般扑了过去。

内房的大门敞开着,前去唤夫人起身的丫鬟还在,腿脚正一个劲打摆。

半夏这时也到了,连忙夺进房门,果然看见元芳衣衫整齐,直挺挺躺在床上。

她已经死了,脖里乌黑,有道很宽很宽的黑印,比半夏胳膊还粗,看来是被勒死的。

半夏叹了口气,等走得近了,已经死去的元芳手掌却突然摊开。

一枚铜钱从她掌心滚落,骨碌碌的,一直滚到半夏脚前才停住。

“临死还握着一枚铜钱……”半夏弯下腰去,将铜钱捡起,翻来覆去看:“这钱也没什么特别。”说完将钱递到宣夜手心。

宣夜也将铜钱仔细看了,的确没有任何不妥,于是俯身去看元芳。

元芳的表情很诡异,似乎极度恐惧,但又微张着­唇­,依稀是在呻吟的样子。

“你去看下她的身体。”宣夜转向半夏。

半夏上前,挑开元芳纱衣,不禁冷笑一声:“看来侯侍郎昨晚很疯狂,弄的她一身都是吻痕。”

“什么叫吻痕?”

“如果我用力亲你,很用力很用力,留下的记号就叫吻痕。”

宣夜清咳了一声。

就这样两人无话,元芳死得诡异,但具体诡异在哪也不好说,所以他们只好出了房间,在偏厅等她家夫君回来。

不多时屋子主人回转,是一路奔着内房去的,脚步急促,听都听得出心焦。

半夏和宣夜跟过去,看着侯侍郎扑进屋里,抱起他夫人元芳,一时泣不成声。

“怎么会这样,昨晚还好好的,明明是好好的!”

“昨晚你和夫人睡一间房?”宣夜这时问了句。

“是啊。早起我看她睡得熟,就没叫她。”

“你夫人是夜心死的,死了起码两个时辰,也就是说是在你身边死的。”

侯侍郎闻言顿住,这才如梦初醒,抬起头来,问:“你们是谁?为什么在我家?难道你怀疑本官杀了自家夫人?!”

“我是个收灵人,是专收恶鬼的,我并不怀疑你。”宣夜温声:“我只想问你,昨晚你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异状。”

“哪有什么异状,昨晚我睡得很好,什么也没发生!”

半夏闻言就笑了:“那倒也是,你昨晚和夫人云雨,颠龙倒凤,自然就睡得沉了,什么也没发觉。”

“这位姑娘是谁!”过半晌那侯侍郎突然怒目:“什么云雨,什么颠龙倒凤,这等话你也说得出口。昨夜我和夫人洗漱后便睡了,什么也没做!!”

“那她身上的痕迹呢,那可是新的,你别告诉我那不是你的。”

侯侍郎又是一惊,连忙将他们两人赶出房去,将元芳衣服揭开来看。

果然有痕迹,赭红­色­的,被人亲吻过的痕迹,从□一直到颈后,一路蜿蜒,不止十处。

昨夜睡前他们洗沐,他还给元芳擦过背,明明是什么也没有。

这一夜他们同睡一张床,自己莫非是死了,连夫人和别人欢爱也不知道?!

侯侍郎抓狂,将手指叉进头发,狼一般发出了声长长的吼叫。

同日,午后,郊外管茅山下的小道,秋风渐紧。

何婶提着她的盖篮,将衣服裹紧,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很有些邪气,连忙加快了脚步。

前面到了个山洞,她往里看了一眼,心里突然便是一突,像被谁当胸硬撞了一记。

“银子,白花花的银子,你不想拿走么……”

山洞里突然飘来一个女声,冷森森的,远在天边又似乎近在眼前,尾音把何婶全身的寒毛都刮了起来。

何婶双手合十,连念了好些声菩萨保佑,想要举步,却偏偏连只脚也抬不起。

“银子,白花花的银子,你不想拿走么……”

那女声又重复。

言出必行,她这语声刚刚落地,何婶的脚步果然便多了一锭元宝,白花花亮闪闪,看着起码有十两。

“你可以拿走,现在起她就是你的……”女声又飘了起来。

何婶两条腿疯了般开始打摆,说话也哆嗦:“大……大仙……放过我,我……我……我不敢要大仙的钱。”

“不拿走你就死,拿走你便无事……”

洞里­阴­风飒飒,女声的每一个字便好像寒针,听着轻柔,但却针针扎在心上。

何婶抖得就更加厉害了,盖篮脱手,需要按住膝盖才能说话:“大……大仙你……你……你为什么要送我钱,我……我……我……”

“银子拿走,你只需要替我做一件很小的事。”

“什……什么事。”

“把这枚铜钱,扔在一个漂亮女人出没的地方。”洞里那女声道,将枚铜钱从洞里抛了出来,端端正正,正好落在何婶脚背。

纤睱坊,顾宛云小姐是最后一个客人,来店里买了一盒胭脂一盒缚粉,出门后老板便打烊了。

轿子便在店外停着,顾小姐拉起裙裾,正想上轿,就看见了脚下的一枚铜钱。

一文钱,顾小姐本来不会起意,可看着看着,她却好似被勾住了魂魄,觉得这铜钱很是异样。

于是她弯腰,将这枚钱捡了起来。

一枚普通的铜钱,上面有嘉佑通宝四个字,唯一的异状是上面有一道红痕,赭红­色­的,看着像道烟霞的样子。

顾宛云拿手摸了,红痕凹凸不平,竟然像是锈。

“红锈,铜钱竟然生了红锈,倒是稀奇。”她喃喃自语,将铜钱收好,低头跨进了软轿。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暗透,晚饭已在饭厅摆好,都是些她爱吃的小菜。

顾家从商,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户,但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又生得娉婷风流,所以极是宠爱,将她当公主一样惯着。

顾宛云端起碗,和平常一样,吃小半碗米饭,娘亲则在一边不停给她夹菜,要她多吃。

不知怎的,这一顿饭她吃的并不心安,总觉得那枚她放在香囊的铜钱异样,一忽儿冷一忽儿热,说不出的诡异。

等吃完饭回房,她把铜钱掏出来看,依稀中竟然看见那红锈活了,真的好似烟霞,在袅袅升腾。

屋里油灯半明,她疑心自己眼花,连忙去将灯芯挑了挑。

再回来看时,铜钱就只是铜钱了,锈是死的,根本没有什么异状。

“真是疑心生暗鬼。”顾宛云笑了笑,觉得有些乏,便喊丫头进来,拆头发洗脚,收拾完毕后上床睡觉。

顾府向来幽静,她也是个心定之人,没有什么烦恼,所以很快便入了梦。

那枚铜钱仍然在桌上。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她开始觉得脚心痒痒,似乎有人握着她的脚,在那里把玩。

她没醒,不过吃吃笑了两声,很轻的。

很快,那人上来了,湿漉漉的,吻着她的脚踝,但是没有热度,是个虽然缠绵但冰冷的吻。

顾宛云翻了个身,只当这是个春梦,还是没醒。

吻于是蜿蜒往上,渐渐地用上了力,从纤细的小腿,到滑腻丰盈的大腿,最后在黑­色­毛发处停住。

顾宛云仍然梦着,但身体的渴望无法抑制,忍不住收紧腰肢,轻轻嘤咛了一声。

吻落下了,两片­唇­包住她的□,狠狠一个吸吮,舌头则是探了进去,极浅的一个试探,带销魂的颤动和挑逗。

酥麻的快意冲上头脑,顾宛云身体弓起,脚跟蹭动床单,似乎被梦魇住,仍是无法醒来。

下身的挑逗还在继续,那人裹住了她□的珍珠,反复吸吮逗弄。

梦里的顾宛云腾出一只手,抓住了床沿,呼吸越来越急促,明明心里有害怕和抵触,可却不禁微张了双腿,渴望更深的切入。

那人略顿,似乎明白她的想法,很缓慢地开始切进,不乏温柔。

顾宛云还是处子,但切入并不困难,那人的东西很滑腻,只是稍微用力,两人便溶到了一起。

同一时刻,那人的吻也上行,从腰肢开始,渐渐上行到胸,越来越用力,最后到达□,­干­脆便是放口一咬。

“嗯……嗯……嗯……啊……”

身下的律动开始急促,顾宛云抑制不住呻吟,但都是极低,似乎被梦扼住了咽喉,只能从缝隙里发出一些些嘶叫。

吻越来越上,滑过了Ru房,到锁骨,最后到了她耳垂,舌尖灵动,探进她耳,那也是女人的另一个敏感点。

身下的血也越来越多,处子之血,散发着­淫­糜味道,一路将半梦半醒的顾宛云推向□。

那是多么奇妙的一种滋味,像是百花齐放,又像是行走悬崖,刺激到顶,所以满心只得一片空蒙。

顾宛云长长呻吟了一声,感觉那人也在她身体吐出一股浊液,突然间便从梦中醒来。

身体的战栗还未停止,□仍未褪去,她还是有些昏沉,睁了眼,只看到两点绿光。

那是一双眼,在漆黑幽魅的夜里,闪着粼粼绿光。

顾宛云张开嘴,想要尖叫,声音还未出口,咽喉便被一股大力扼住,瞬时卡断了呼吸。

“你说我夫人惹上了厉鬼?”

夜半侯府灵堂,听半夏大概说清楚缘由后,侯侍郎仍然不能置信。

半夏蹙眉:“但是我有个感觉,这次你夫人出事,并不是她前世的这个仇人­干­的。”

“那你的意思便是怀疑本官?”

“不是,刚到你夫人房里的时候,我就感觉到有股邪气,而这股邪气,和那个老鬼根本不同……反正我也说不好。”

“说不好?那你……”

侯侍郎的这句话还没说完,宣夜已经有了动作,先示意他们噤声,然后一只手搭上了刀柄。

“他来了。”

只三个字,月莹刀已经铮然出鞘,临空飞到院落里一棵月桂树顶。

树下果然匿藏着一个黑影,行迹暴露后­干­脆夺路而来,“呼”一声直扑灵堂,翻掌便将棺盖劈飞。

侯侍郎见状红眼,扑上去便挡在他跟前,厉声:“你都已经把她害死了,还想怎么样!!”

“她死了么……”那人吃吃道,背佝偻着,十指乌黑,正是半夏先前见过那个捣青蛙的老鬼。

“她怎么可以死。”过了一会他又喃喃,十根漆黑的手指握住棺边,将楠木都捏成了齑粉:“我都还没来,还没捉住她,一颗……一颗……拔下她的指甲,都还没听过她的惨叫,她怎么可以死!!”

“可是她已经死了。而且,你也绝对没有机会再去寻找她的转世。”

一旁宣夜冷声,手指一勾,月莹劈风而来,直指他的眉心。

同一时间,栖凤楼前的大街上,迟雪抱着他的重莲,已经饿得一步路也走不动,只能蹲在墙根。

师父担心的没错,他果然是个­棒­槌,出门没多久钱就被人骗了个­精­光,行李丢了,皮袄也被人扒掉,人还没到京城,就已经彻底混成了一个乞丐。

“乞丐,那个乞丐,喂,说你呢!”栖凤楼有人出来,叉着腰赶他:“你赶紧给我滚,脏了我地皮我要你好看!”

“哦。”迟雪应一声,抱着他的花,“大婶,我可以走吗?我有点笨,不大会滚,不像我家小狗阿黄,一滚就咕噜咕噜的。”

这话可把那位老鸨给逗乐了,心想这哪里来的­棒­槌,­干­脆将眼一瞪,恶狠狠道:“滚,你必须得滚,让你脏了我家的墙!”

“哦。”迟雪又应,把他的花放下来,头朝地,ρi股撅起,当真咕噜滚了一下,而且滚歪,额头撞到墙根,“嗵”的一声,弄出好大动静。

老鸨乐晕,扶墙笑得喘气,才想着怎么继续整他,那厢凤仪就出来了。

“妈妈你­干­嘛作弄人家。”凤仪满嘴酒气,一双眼醉得惺忪,过来扶起迟雪:“这位小哥长得这么清俊,肯定是落了难,不带你这样的。”

“你怎么出来了?客人呢,不是来了三位贵客。”

“贵客都被我­干­趴了,这会子正搂着桌腿吐呢。”凤仪笑,明明是青楼女子,却颇有些英气:“我这不也不行了,出来透透风。”说完就从兜里掏出了一锭碎银,放到迟雪怀里。

“小哥你先拿着吧,谁都有个三急六难的。”

“我叫迟雪。”迟雪吃吃。

“原来是迟小哥,失礼了。”

“我不能要你的钱,我不是乞丐。”

“那就当你借我的。”凤仪又笑,当真是飒爽,半点也不扭捏:“来日你再还我。”

迟雪看看自己,显然对自己的还债能力不太自信,憋半天憋得面红耳赤,最后才突然道:“那我帮你算命吧!我会算命。”

“好啊。”凤仪弯腰:“那你帮我算算,我几时才能脱离这个坑人的火海?”

迟雪点头,拿起她一只手,刺破指尖,挤了一滴血,很是郑重抹在自己眼盖,闭上了眼。

宁心诀用上,世界顿时寂静,无风无雨无欲无我。

有一些依稀的影像开始显现。

一枚铜钱,一条赭红­色­的蛇,山洞,鬼魂……还有□的呻吟。

他看见凤仪张着眼,那表情惊恐,似乎天塌地陷。

影像这时终止,他大汗淋漓,死命握住凤仪手腕,道:“你有大难,就在最近,和一条蛇有关!”

凤仪愣了下,过一会笑了起来,道:“是么?”似乎浑不在意的模样。

迟雪的心跳这时也渐渐正常,喘了口气,又补充:“不过不一定准,我的先知,总是一半准一半不准。”

老鸨闻言笑了起来:“一半准一半不准,那不等于放屁?哈……”

迟雪垂下头。

“没有关系。”凤仪仰头,笑了下,明眸皓齿:“还是谢谢你。”说完举步回去。

“你还是小心,记得……记得……不要碰任何铜钱!”身后迟雪大声。

“好。”凤仪随口应道,摆摆手,踏进了院门。

“应该不是他做的。”

侯侍郎府上,战斗三分钟结束,半夏看着那老鬼被收进月莹,心里有些隐约的不爽,说了一遍后又重复:“肯定不是他做的。”

“不是他。”宣夜沉声,还刀入鞘:“如果是他,他就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过来打探,报复完早就跑了。”

“那会是谁!”侯侍郎的声音大了起来。

“是谁还未知。”宣夜扶着额头,似乎不胜疲累,嗓子也哑了:“如果侯大人方便,我们可以寄宿在府上,继续彻查此事。”

“当然可以。”侯侍郎已经见他收鬼,所以对他十分信服,一回头喊来管家:“请道长跟随管家,他会替二位安排客房。”

说到底他还认为宣夜是道士。

宣夜没有解释,一路跟着管家,脚步虚浮,进客房后便将房门拴上,再没跟半夏说一句话。

第二天,日上三竿,半夏睡到自然醒,又吃了侯府的早点,这才去敲宣夜房门。

出乎她的意料,一向勤勉的宣大法师也刚刚起身,正拿方帕子洗脸。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因为轮廓英挺,侧面看起来极美,半夏于是就靠在门边,很享受地看他洗脸,一边闲话:“你说你不是道士,那你怎么学会收鬼的呢?”

“和你一样,是天生的。”宣夜答,还是那种人畜无害的温和。

“天生的?”

“是,自从我遇到这枚刀,我就自然有了这种力量,好像一夜之间就出了鞘。”

“那你什么时候遇见的这把刀?”

这个问题宣夜没来得及回答,因为侯府的管家急急奔了进来,喘着气,带来了很要紧的消息:“老爷在刑部的朋友传来消息,说昨晚又有女人死了,和夫人的死法一模一样。老爷让二位去偏厅,一起出发查看一下。”

顾府,顾宛云的尸身还在房内,顾老爷还在外地,顾夫人遭遇大恸,神智已经不清,一再坚持女儿没死,不允许衙门的仵作进房验尸。

半夏的狡诈这时发挥作用,走了过去,朝顾夫人一弯腰,自称是茅山下来的仙师,能够驱魔安魂,将小姐的魂魄召回来。

顾夫人看她,竟是信了,一把扼住她手腕:“是是是,我家女儿只是着了魔,大仙你快快去将我女儿的魂魄召回来。”说完就将她拽进了房内。

房内顾宛云的尸身已冷,脖里胳膊宽的勒痕已经发紫,连下身的血都已经黑硬。

先­奸­后杀,这一点再无疑问。

半夏在房内搜索,明显又感觉到那股邪气,­阴­冷潮湿,似乎带千百年未见阳光的寒意。

她抱紧臂膀,后退几步,因为不在意,正巧撞到了身后的桌子。

桌上那枚铜钱于是咕噜噜滚了下来,无巧不巧,这一次又落在她脚边。

她弯腰,将钱捡了起来。

铜钱上面那道诡异的红痕已经不见,和上次在元芳房里的一样,这只是一枚再普通不过的铜钱。

半夏蹙眉,没有任何头绪,正想开口问些什么,就听见外面闹哄哄吵了起来。

“雅禁!雅禁!!迟雪总算找到你了!!!”

是抱着花傻呆呆的迟雪,这时已经找到顾府,正冲破一切阻碍,直朝宣夜扑来。

半夏出门,看见的第一个景象就是迟雪像树袋熊一样挂在宣夜身上,激动地蹭了他一衣裳鼻涕。

“雅禁!我可算找到你了!!”

这句谁也听不懂的话,他也不知道颠来倒去说了多少遍。

“我想你认错人了。”宣夜好不容易才扒开他手。

“不会错!”迟雪大声,从怀里掏出一本烂书,翻到有刀的那页给他看:“你看,你腰上的弯刀跟我书上的一模一样吧,刀拔出来,上面还有两个字——月莹,对不对?”

宣夜有些讶异,不说话只看着他。

“这把刀是不是在遇见你时开始发光,好像认识你似的?”

“是。”

“那就不会错了!”迟雪跳起来,又一下扑到他怀里:“月莹在这世上已经千万年,从来只认一个主人,那就是我们半神族的雅禁,你肯定就是雅禁的转世。雅禁,我找得你好苦!”

半夏这时走近,心里不知为什么有些不爽,过去冷笑一声:“这位小哥,您从哪来,有话下来说,我们宣法师是位直男。”

迟雪“哦”了一声,从宣夜身下下来,又傻呆呆转向半夏,问:“姐姐,请问什么叫做直男?”

“谁是你姐姐?”半夏哼一声,无视之,摊开掌心给宣夜看那枚铜钱,道:“在顾小姐房里,我也找到了这枚铜钱。”

宣夜接过铜钱,仔细看了,还是没有什么异状。

一旁迟雪这时有了动静,“咦”了一句,还非常大声。

半夏继续无视之,道:“顾小姐死前也被人侵犯过,最后也是被人勒断脖子而死,和侯夫人一模一样。”

迟雪站在旁边,又“咦”了一句,更加大声。

半夏呼一声回头,看住他:“请问这位小哥,你咦什么,有屁请放。”

“我……我现在没有屁。”迟雪吃吃:“我……我就是听你说话,觉得有些稀奇。”

“哪里稀奇?”

迟雪垂下眼:“我……我曾经看到过这种铜钱,不过上面有道红锈,还有你说的侵犯……勒断脖子,我都曾经依稀看到过。”

一直沉默的宣夜这时霍然抬头,紧追着说了句:“你在哪里见过?快带我们去!”

栖凤楼,凤仪睡到中午才醒,又喝了碗醒酒汤,这才梳头收拾,穿上披风,到老鸨跟前说话:“今天凤仪要出去,晚上不回来,妈妈您担待些。”

“又出去?”老鸨叹气:“我的大头牌,你最起码告诉我你去哪里,我也好跟老板有个交代。”

“去哪里凤仪不想说,但是明日我一定回转,凤仪向来守信。”

老鸨继续叹气,不好得罪这位台柱,“那你去吧,早些回来。记住,如果你真的跟人私奔,那老板肯定会要了我这条老命。”

凤仪应了声,跨出院门,紧了紧披风,抬头望天。

头顶秋阳正好,空气里游走着自由的味道。

凤仪眯眼,深深呼吸,才迈出第一步,就踩到一枚铜钱。

普通的铜钱,特别之处是中间有道红痕,搁在掌心被阳光蒸腾,竟然就像一道袅袅红烟。

凤仪觉得有趣,将它放进荷包,这次再没停留,走进了眼前长街。

“被捡走了呢……”

管茅山山脚,黝黑的山洞里亮起一把女声,尾音上扬,不乏期待。

没有回音,山洞的男主人赤练畏寒,这时全身没进温泉,眼闭着,看不出情绪。

“也许这一次,你能找到合意的,带回来取代我。”那女声又道。

“你就真的这么想走?我又有哪里待你不好?”

“你没有待我不好。”女子过来,一只手撩动泉水:“但我就是想走。”

赤练不语,咬着牙关,将她那只手捉住:“我不会放你走,我不是圣人,不懂得成全!”说完就将她拖下水来。

女子有些急促地呼吸,胸前波澜壮阔,赤练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了那片绵软。

几下揉搓,女子的双颊也渐渐绯红,靠住他肩:“我知道你每年这个日子­性­欲都极强,那你不妨要了我,那我就魂飞魄散,从此自由。”

“禁欲咒!”赤练恨声:“你要我教你禁欲咒,最后居然是施在自己身上,我的素云小姐,你几时学到这等心机。”

素云慢慢荡开一个笑,答非所问:“禁欲咒无解,我记得是你亲口说的。”说完靠得更紧,伸出一只手,去撩拨他的下身。

水下暗流涌动,一波又一波,在赤练胸腔慢慢燃起一股焚心之火。

“去找个女人吧,铜钱我已经又放出去一枚,也许这个女人就合你意,你就明白,在这世上,你也不是非我不可。”素云在他耳侧呢喃。

赤练大怒,□­祼­走出水池,一双长眼在黑暗里涌动绿光,披上他的赭红­色­长袍,拖着水渍扬长而去。

“凤仪出去了?!”

栖凤楼,迟雪还是呆样,愣了一会又问一遍:“她真的出去了?去了哪里?”

老鸨认识他,知道他穷,所以神情寡淡,道:“我不知道,凤仪大头牌的事情,我也不好过问。”

“她去了哪里,这件事生死攸关,麻烦了。”宣夜从怀里掏出一锭碎银。

老鸨的脸­色­开始转缓,不过还是那句:“我是真的不知道,每年这时候凤仪都要出去,去哪里不许我们过问,她­性­子烈,我也不好多­干­涉。”

看来这句是真话。

半夏他们三人面面相觑。

迟雪开始抓头,不甚自信:“我……我我也许能找到她,只是也许。两天前我抹了她一滴血在眼盖,现在应该还有她气息的。”

“你两天没洗脸?”半夏翻眼看天。

迟雪有点怕她,不敢说话,只叫老鸨去端一盆水来,水一定要­干­净。

水很快就端来了,却很脏,铜盆也油腻腻的,一股脂粉味。

迟雪皱着眉,取自己额心一滴血,又取了眼盖凤仪残留的液体,混合到盆中,站水盆旁边作法半天,憋得满脸通红,最后憋出了一个屁。

满屋子的人皱眉,半夏素来刻薄,更是毫不留情面,“哈,又是个蒙古道士,弄个水盆就装神弄鬼了,你当你是谁?你念的那啥咒语,教我,我装的保准比你还像。”

迟雪是根­棒­槌,只当她说真的,连忙教她咒语,一字字教得还很认真。

半夏于是端起架子,也很认真地学,做魔戒里面­精­灵女王状。

水面这时荡起微澜,无风自动,一个诡异的五瓣花状波澜成形,转瞬就漫到盆边。

诡异的情形开始出现。

水盆里开始出现一个影像,依稀看得出是凤仪,正拿着块布,很怜惜地在擦一个墓碑。

墓碑上面只有两个字,——顾钦,凤仪却擦了很久很久,在每个勾画流连。

“我没有不开心,谁的人生都是如此,不如意多,偶尔欢喜。”她喃喃,带了酒来,却不祭奠,反而拧开壶盖大口便喝。

黄土下面的顾钦没有回应,早已作古,魂魄归西。

“我都没有在意,你又为什么在意?”一会功夫凤仪就已经喝大,醉眼斜向墓门,“为了救你我才出卖自己,有这个由头,便不算辱没,你为什么不懂?”

还是没有回应,壶里的女儿红也已经见底。

凤仪放弃追问,将头靠在青石墓碑,凉风有一搭没一搭吹着她发,很快哄她入睡。

过了片刻,她腰间荷包开始异动,一忽儿热一忽儿凉,隐隐发出红光。

凤仪醉得深了,似睡似醒半睁开眼,迎头看见一双鬼火似的绿眸。

“这墓里睡的……是你什么人?”绿眸的主人轻声,赭红­色­长袍随风翻飞,在她身侧徐徐落坐,身体冰凉,靠上她肩。

“墓里睡的,是我男人。”凤仪答道,一贯的爽利。

“你说你曾经为了要救他……出卖自己?”

“嗯。”凤仪觉得热,抬手将衣领扯开一半:“卖身给男人,换他的汤药钱,贫贱夫妻贫贱事,没有什么稀奇。”

“那他为什么还是死了?”

“为什么还是死了?”凤仪仰起脸来笑,痴痴迷迷地:“因为他是个骄傲的男人……”

没错,顾钦是个骄傲的男人,凤仪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是骑威镖行的镖师,人不论站在哪里,都像杆标枪一样笔直。

而那时候的凤仪,还是个勤快的渔家女,撒网下海喝酒,没有一样输给男人。

顾钦爱上她的侠气,为她和家人反目,抛下生计,两人赤手空拳来到京城。

“凭着我一双手,没有什么坎我们过不去。”

他这么说,飒爽意气。

那时候的他不曾知道,一向强健的自己到了京城居然立刻病倒,本来握刀的双手最终竟被煎熬成了十根枯柴。

就到了这种时候,他仍然每天清早起来,编竹篮和竹席,用他的佩刀破开竹子,编一程歇一程,永远的满头虚汗。

“是男人就该养家的,总不能吃老婆的软饭。”

他这么说,虽然脊背已经不能挺直。

这样骄傲的一个男人,在知道凤仪卖身给栖凤楼换他汤药费后,是什么反应可想而知。

从那之后,他再没说过一句话,从此药石不进,五日后便撒手人寰。

作为男人,他最后的尊严就是不成为她的负担。

“是我辱没了他,所以立碑时我都不敢写上自己的名字。”

凤仪苦笑起来,拿起酒壶,这才发现里面已经喝­干­。

“你后悔么?”赤练又追问一句。

凤仪醉得狠了,没听见他问什么,只是痴痴抬头,道:“他的手大,我的脸很小,我总喜欢把脸埋在他手心的,差不多能够全部埋下。”

赤练迟疑,慢慢把手递过去,凑到她跟前,拢住她脸,轻声:“是不是这样?”

凤仪点头,将脸埋下,眼泪悄无声息坠在他掌心,一边婆娑他的手掌,“你的手为什么这么凉,我记得你的手总是很热。”

“因为我已经死了,现在是鬼。”赤练轻声,配合她的幻觉,代入成为顾钦。

凤仪捧着他手,眼泪疯了般涌出来,一时泣不成声。

“因为想念我,所以并不怕我这个鬼,对么?”赤练捧起她头,舔­干­她脸上泪水。

那是一只细长的舌头,前端分叉,猩红­色­,标准的蛇信。

可惜凤仪已经醉了痴了,没有发觉,只顾着抱住他,辗转长吻,仿佛要一气吻尽这些日子的心伤。

“她在擦墓碑,谁的墓碑?”

水里影像都已经消失半天,迟雪才说话,反­射­弧非一般长。

“墓碑上有字,是顾钦。”宣夜的观察力很好。

“顾钦……”老鸨抚额头,依稀有印象:“这名字倒耳熟,是谁呢……”

“那是小姐以前的夫君。”倒是服侍凤仪的丫鬟出来解了围:“我记得小姐有次提过,说将他葬在东郊。”

宣夜和半夏立刻便没了人影。

“喂!”反­射­弧超长的迟雪隔半天才喊,当然的是留在原处,没能追上。

东郊的墓地很大,宣夜和半夏却很快感受到了那股邪气,几乎立刻便找到了凤仪。

这时候的凤仪骑在赤练身上,衣衫大敞,两只酥白的Ru房颤动,热汗混着呻吟,不胜­淫­糜不胜欢快。

宣夜见状也不说话,只将月莹临空抛去,刀锋尖利,堪堪便斩下了赤练一缕鬓发。

变故突生,凤仪也立刻从梦中醒来,看向赤练,立时惊恐,双眼睁到最大。

此刻的赤练还有人形,面容俊美妖异,但下肢已经见了原形,拖着的是一条腥湿蛇尾。

“你你你……你是谁?”一向英气的她也结巴起来。

“我是谁不重要。”赤练笑,□仍然留在她身体,两只手握住她腰,将她架在自己胯上:“重要的是我已经看上你,既然这里有人叨扰,那我们就去我家洞府继续。”

“我靠!”半夏呸了他一口:“你这谱倒摆得倒大,以为自己是谁,杀殿么?当我们是死人?”

那头赤练却是笑了,果然有些杀殿风格,轻蔑地一抬嘴角,道:“如果你们挡我,那你们便是死人,一点没错。”说完挺胯,居然又在凤仪身体里冲刺了几个来回。

宣夜盛怒,五指撩动,月莹光华大盛,逼近他头脸,最后终于刺破他肌肤,在他眼下划下一道长痕。

赤练眸里的绿火更甚,伤口缓缓淌出鲜血,盯牢宣夜,一字一句:“我最恨拿刀碰我的人,所以,现在你已经是死人了。”

说话间坟地便掠起一股腥风,他抱着凤仪伸高,长尾横扫,一记便劈中了宣夜心口。

半夏睁大眼,发觉宣夜动作迟缓,居然不能躲避,只将月莹握在掌心,挥手割下一道光痕,将自己割出了战圈。

“快走。”他这两字都说得有些挣扎:“我状况不好,你快走,不要回头。”

“什么叫状况不好!”半夏哑声,想起自己和他在山洞初见,他说自己发病,连动弹都不能,“难道说你出这种状况,都没有预兆的吗?”

“没有……”宣夜咬牙,将刀反转,使出所有潜力,逼退赤练一丈:“你快走。”

“你们谁也走不了。”半空里赤练轻笑,终于完全现出蛇形,赭红­色­身形掠起一股腥湿­阴­森的风。

半夏来不及惊呼,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铺天盖地而来,混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将她和宣夜一起裹了个密不透风。

半个时辰后,迟雪和老鸨一起赶到坟场,那里就只剩下了宣夜和半夏。

情形无比诡异,半夏是被拢在宣夜怀里,宣夜曲膝,似乎是想尽力保护她。

明明什么都没有,可他们两人却好像被捆住,而且越捆越紧,都能听见骨头被压迫的咯吱声。

“你们这是怎么了?凤仪呢?”老鸨燃起一枝火把。

有了光亮,半夏从缝隙里看去,依稀看到一块块纹路。

那是蛇纹,她确信无疑,而且包着她和宣夜的东西极薄,能够透光,所以他们绝对不是被吞进了蛇腹。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包住他们而且越收越紧的是一张蛇皮,一张似乎铺天盖地,带着血腥气,像是新鲜剥下的蛇皮。

“到底是怎么了!”老鸨又追一句,将火把凑到宣夜跟前,虽然依旧没看见那所谓的蛇皮,但也发觉此时的宣夜不对。

蛇皮内收,已经完全覆住了他口鼻,老鸨颤颤巍巍伸出手去,果然是没有鼻息,一丝一毫也没有。

“他们被邪物困住了。”

迟雪的反­射­弧还是一如既往的长,呆愣了好一会开始发急,又从怀里掏出他那本破书,哗啦啦翻来翻去地看,一边嘟囔:“完了完了,怎么师傅的书里没有说到这个,死了死了。”

“凤仪呢!”老鸨的声音也开始尖利起来,手里火把被一阵­阴­风吹过,瞬时全灭。

坟地里开始四下亮起幽火,蓝荧荧地四处游走,迟雪通灵,似乎已经能听见冤魂们的窃窃私语。

“有鬼,是不是有鬼!”老鸨的声音益发刺耳。

似乎应和她这声诘问,他们头顶突然有东西光华大盛,瞬时便将幽火驱散。

那是月莹刀,赤练没能困住它,此刻它在盘旋在半空,因为感应到怨灵,所以散出厉芒。

迟雪抬头,呆愣愣看了那轮弯月半天,突然间一拍脑袋,道:“有了有了,师傅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我告诉你,你这朋友已经死了,你再想不出办法,那这姑娘也很快便死。”

“雅禁是不会死的!”迟雪的声音突然间大了起来,一反平时软糯,人高高跳起,去够半空那枚弯刀:“看到没有,这枚是我族神器,能破一切邪魔,我只要拿着它,定能将这邪物破开!”

说话间他已经够到了刀柄,掌心才将那皮柄握住,弯刀就突然一阵激颤,从它掌心挣脱,连带他摔了个结实的狗吃屎。

“我知道,我不是你的主人。我现在借用你,却是为了救你主人,我们打个商量,好不好?”

好不容易起身的迟雪仰头,很郑重地跟把弯刀打了商量,开始他的第二次努力。

弯刀反抗更甚,这一次他没有狗吃屎,而是摔了个四脚朝天,把个ρi股摔开了花。

努力无果,那一旁的蛇皮却是越收越紧,几乎要将半夏后背脊骨挤碎。

任凭宣夜怎样努力,这时也再不能替她撑出呼吸的空间,两人越贴越紧,半夏的头已经完全贴到他心门,肺里空气差不多被挤尽,开始陷入昏沉。

“废物!”

半空里这时突然亮起一把声音,两个字显然骂的的是迟雪。

有一道修长的影子现身,身后披风长扬,POSE酷极,显然正是天下第一帅鬼幽篁同志。

“废物,一个一个都是废物。”他又骂一句,淬口唾沫,单脚一点,披风掩月,上去便捉住了月莹。

迟雪的ρi股很痛,这时坐在地上,又开始翻他那本破书,翻到一半瞠目结舌,道:“你是修罗!你拿我族神器做什么,就算你是修罗,你也仍然是灵,你不想活了么?”

“你以为我想拿?”那厢幽篁落地,单膝跪下,姿势仍是极酷,又呸他一口:“还不是你这个废物拿不住。”

“啊?”迟雪呆愣,还没明白状况,幽篁已经单手握刀,笔直朝宣夜脸孔刺了过去。

月莹是半神族神器,能克一切邪灵。

如迟雪所说,就算他是修罗,可也仍然是灵。

刀尖才刺进去半分,月莹的挣扎已经达到极限,光华灼伤他掌心,穿越他手掌,片刻功夫,便将他整只手几乎烧成焦炭。

“蠢刀废刀,我这是救你主人,你懂么?”他咬着牙,右臂使力,强按住刀柄,终于将那张蛇皮挑开一道缺口。

宣夜的头脸露了出来,脸­色­煞白,许久才吐出口气,开口便是一句:“快切,下面,把她弄出来!”

“他祖宗的,这么大呼小叫,老子偏偏不切。”幽篁哼了一声。

“快切!”

这一辈子,幽篁还从没见过这么声­色­俱厉的宣夜。

“格老子的,老子真是上辈子欠你,不,生生世世欠你!”幽篁淬了一口,将牙咬紧,刀尖往下,几乎用尽所有灵力,才抑制住月莹异动,将蛇皮划开一道长口。

半夏终于脱险,和宣夜一起滚出束缚。

宣夜不能动弹,所以仍是那个姿势,将半夏搂在怀里,动作怜惜,似乎怀抱着这世上所有的珍宝。

那蛇皮被破,立时便化作了一股红烟,随风尽散。

迟雪的ρi股仍然很痛,不过不再坐着,而是一把扑上来,死握住幽篁的右手,几乎涕泪交流:“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们雅禁。”

幽篁龇牙咧嘴,右臂被他摇晃几下,居然就像一截枯木,“啪”地一声掉了下来。

迟雪再一次瞠目结舌,眼珠子发定,看着地上那截断臂。

那截断臂发黑,真的就像被烧焦的碳木,掉到地上,立时便碎了一地。

握刀不过片刻,幽篁居然受创如此,半条手臂都被灼伤,烤成了不折不扣一根碳­棒­。

“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迟雪两条腿开始打摆。

“是不是故意的,你都得陪。”幽篁虽然痛得抽气,但仍不忘捉弄他,盯牢他右臂:“我看就用你的膀子陪吧,虽然你的膀子不如我帅,我就凑合凑合,不挑了。”

“我我我我……”迟雪已经说不出话来,不停眨眼睛,嘴巴扁得老高,最后终于叹气:“那,我把膀子给你,你能接得上去么?接得上……的话,我便给……给给你。”

“什么?”幽篁哈哈大笑:“你刚说什么,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迟雪的嘴扁得更高了。

“别理他。”一旁宣夜终于说话,声线很低,显然是朝迟雪说话:“他是修罗,断臂能够再生,你可以翻翻你的书。你先过来,扶半小姐起来。”

迟雪“哦”了一声,过去分开他们,扶半夏靠墓碑坐直。

宣夜仍然不能动弹,低垂着眼,呼吸时有时无,似乎非常吃力。

半夏的­精­力则是很快恢复,扶着生疼的后脊骨恨声:“那条蛇呢,难道就这么让他逃了,老娘生平最恨的就是他这种,欺负女人,他算什么东西!”

“他逃不掉。”宣夜缓声:“方才我在他身上做了记号,无论他去天涯海角,都逃不掉。”

“那等你恢复,我们一起去灭了他。”

“你不必去了。不需要无谓冒险。”宣夜还是缓声,一贯风格,温吞和善,但不容商量。

“很好。”

管茅山山脚,山洞里素云轻声,是真心的欢喜:“你终于带了女人回来。”

“这个女人如何?”赤练道,将手滑过凤仪酥软胸膛,指尖轻弹,那粉­色­□立时□起来:“看,她的胸比你好。”

“嗯。”

“她的腰不及你紧,但比你细。”赤练的手游了下去,抱着那细腰浸入温泉。

“嗯。”素云过来,毫不妒忌,掬起一把水浇在凤仪长发,道:“你为什么不喊,他虽然施法让你不能动弹,但你应该还能说话。”

“喊有用么?”凤仪看着她,一双眼无比清冽:“你会救我么?会有人来救我么?”

“不会。”素云温声,又掬起一把水,浇在她肩。

温泉的热气氤氲上来,渐渐聚集在凤仪­祼­体,有水滴下落,滑过她腰,在后臀滑过一道美好诱惑的曲线,叮咚坠入水面。

赤练的手指也探了下去,推动水流,在那毛发深处轻轻婆娑。

凤仪僵立着,死咬住牙,不肯呻吟出声。

“叫出来,这并不是耻辱。”

赤练抿起嘴角,笑得似有若无,一矮身便潜进了水去。

水下泉眼不停吐着气泡,赤练便在这一片升腾中慢慢潜低,潜到水底,从凤仪的脚尖吻起,然后一路上行,最后吸吮住了凤仪的珍珠。

吸吮,轻咬,挑逗,还有那细长的舌,便如同最解春意的触手,深深探进凤仪身体,不住拍打辗转,找到极乐点后更是疯狂撩拨。

凤仪仍是死咬着牙,但身体抵挡不住欢爱,呼吸越来越急促,在水面推开一朵又一朵­淫­糜的涟漪。

“你可以放我走了吗?”池旁素云问了第一遍。

赤练仍旧埋在水底,似乎不需要换气,只是更激烈地侍弄凤仪□。

水底气泡升腾得更快了,似乎在应和他的情绪,一串又一串升腾上水面,化作水汽,抚弄着凤仪身体。

凤仪高仰着头,□耸立,终于忍不住发出第一声呻吟。

“我可以走了么?”

第二遍。

赤练仍不抬头,舌探得更深,在一片粘滑的□里翻滚,甚至伸出一只手指,去刺激凤仪□。

凤仪大口喘息,忍不住伸出一只手进水,去扶住了他头顶。

“放我走吧。”

第三遍。

赤练的舌霍然伸长,刺进凤仪身体深处,激烈的一个颤动。

水面顿时开出一朵殷红的血花,凤仪没觉察到痛楚,只感受到了快意,一阵眩晕托她直上云霄。

“杀了她,让她的灵魂永生永世陪你,放我走。”

第四遍。

凤仪的□只差一线,赤练却停止了动作,从水底“忽”一声浮起,转向素云,将双隐隐带恨的绿眸对牢了她。

“你真的要走?”

“是。”

“为什么?”

一成不变的问和答,从前素云就会到此为止,低着头倔强地咬牙。

可这一次她起了身,走到洞府深处,回转时手里多了一只托盘,里面有一只盛满红泥的小碗,再就是几枚铜钱。

红泥是那种暗赭­色­,带淡淡血腥气,似乎是用谁的鲜血浸过。

素云抬起手来,捏起很小一簇,很缓慢撒到一枚铜钱上。

铜钱上立刻便生出了红锈,那红泥便好似鬼魂,附身在铜钱,最后形状确定,看着像谁吐出的一道叹息,不无怨毒。

“如果你以后对这个女人厌倦,可以学我的法子,把这些铜钱放出去。”素云面无表情,又接着做了几只铜钱:“你记着自己是不能久离这个洞府的。”

“我在问你,为什么一定要走。”

素云沉默片刻,将枚铜钱托在手心,给他看:“你看见这道红锈了么?”

“废话。”

“我生前有未竟之事,这件事就是我的执念。而这执念如今爬满了我的心,就像这枚铜钱上的锈,与日俱增,终有一日,是要把我的心完全包覆。”

赤练不语,将那枚铜钱接过来,看了许久许久。

“我记得我是买了你,契约是生生世世。”

口气已经松动。

素云狂喜:“你可以取走我的一魂一魄,作为代价,或者别的任何东西,只要你放我走。”

赤练眸里绿光森然,将一只手按到了她头顶。

就在这时洞里掠过一道腥风,有道赭红­色­的烟雾穿越洞口,落在赤练脚跟,很快聚形,变成了一件赭红­色­的长袍,正是赤练常穿的那件。

素云低头,看见长袍上面有道裂口,从衣领一直贯穿到衣摆,不禁骇然:“有人居然破了你的蛇蜕,是谁,不要紧吧?”语气不乏关切。

赤练眯了眯眼,将口叹息生生咽回,同时也将手掌从她头顶撤下。

“你走吧。”

无有感情的三个字。

“你不要代价了么?为什么?”

“因为你方才那句话。”

赤练答道,将掌翻覆,一记便将她劈出了洞口。

“你再这么盯着我看,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侯尚书府上客房,半夏恶声恶气,第八百次甩给迟雪白眼。

迟雪赶紧垂下头,掏出他那本破书,食指沾唾沫开始哗啦啦地翻,然后很激动地拿给半夏看:“你看你看,按照书上说的,你很可能就是我们族人。”

半夏勾头,瞧了那破书一眼,又是一记白眼送到:“很好,你这本果然是天书,上头字我一个不认得,你继续忽悠。”

“不认识没关系,我说给你听。”迟雪继续激动,拿指头一个个戳着破书上面的字:“我们族向来有个奇妙的平衡,那就是族群永远只有九十九人,如果族里有人故去,又没有新生儿补充,那就是到了外人补充的时机。”

“是么?”

“先前乌叔叔出去猎灵,已经三年没有音讯,应该是已经不在了。所以现在族里,包括雅禁在内,一共就只有九十八个人了。”

“是么?”

“所以你就是那第九十九个!”

半夏大笑:“如果你知道我从哪里来,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你从哪里来并不重要。”迟雪突然放低声线,有了那么一点神棍的意味:“重要的是你到底是谁,身上有没有我们族群的特质。”

“你们族群有啥特质?”

“我们族群都是天生的猎灵者。”

半夏沉默了。

天生的­阴­阳眼;遭遇危急的时候,身体能够释放异能震退邪灵;能够感应邪灵的所在;还有就是不久之前,自己居然能够念动那个咒语,让凤仪显像。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来自先天,未曾经过任何训练。

难道说,自己穿越时空,就是为了来到大宋,寻找这所谓的宿命?

心念至此她抿了抿­唇­,问了一个绝对带半氏标签的问题。

“那做你们族人,我有什么好处?”

月夜,秋风渐紧,宣夜溶在夜­色­,越走越急。

之前他跟半夏和迟雪撒谎,说自己恢复起码需要一天一夜,他们便信了,在房里有问有答地说着话,等他恢复。

说实在的,到目前为止,他也只恢复了七八成,走路时候关节仍然发硬,呼吸急促时候胸口更是生疼。

可是没办法,如果自己恢复,那个天杀的幽篁铁定也会恢复,铁定又会横Сhā出来坏事。

所以时间紧迫,他在赶路,寻找自己下的那个印记,走了几乎一夜。

最后目的地到达,郊外管茅山,不用印记指引,他都能嗅到空气里面那股腥湿邪恶的味道。

蛇妖必定在这里,不出方圆一里。

“他来了。”

几乎同一时刻,赤练已经有所感应,手里杯盏微颤。

凤仪这时躺在他塌下,身上盖着一张狐皮,闻言睁大了眼,不无希冀。

赤练于是弯下腰,看着她:“你也盼着有人来救你对么?你也盼着离开这里,对不对?”

凤仪与他对视,并不畏惧,用力点了点头。

“作为情人,我哪里不合格?是不够俊美,不够体贴,还是让你不够快活?”

有那么一瞬,凤仪有些失神。

作为情人,他的确合格,有一张俊美无匹带­阴­郁气质的脸,身材修长,而且在那眼温泉……他给她的那场­性­事,真的是无比欢快尽兴为平生仅见。

“没有一个女人,会喜欢被强掳强要。”

终于,她找到了拒绝的理由。

“除了强掳强要,我还有哪里不配做一个情人?”赤练将腰弯得更低。

凤仪抿了抿­唇­。

“还有就是……我是一条蛇,一条该死的蛇,对不对?”赤练道,语声邪恶凄怆。

凤仪没有回答。因为赤练伸出了手,握住她优美的颈项,轻轻一声,就已经把她呼吸扭断。

“欢迎阁下光临。”

做完这件事之后他举杯,朝刚刚到达洞门的宣夜遥遥一敬:“可惜,你救不到你想救的人了。”

宣夜没有想到,这个蛇妖根本不需要寻找,而是坐在灯火通明的洞府中央,手执一只琉璃杯,毫不畏惧地朝他遥敬。

“第二次见面,自我介绍,我叫做赤练。”

“我叫宣夜。”宣夜将手搭上刀柄。

“她已经死了。”赤练将手指指地上凤仪。

“那你也该去了。”

宣夜素来少话,弯指,拔刀,凝气……动作一气呵成。

“我是该去了。”赤练跟着重复,将手一扬,洞里灯火顿时全灭:“但是……你也要作陪。”

宣夜连忙屏息,将月莹抛去,照在洞顶。

还是晚了,赤练已经消失,原先华丽的洞府顷刻已是面目全非,遍地都是嶙峋的乱石。

月莹的光亮慢慢弥散开来,宣夜抬头,隐隐看见山洞深处有两道幽微的绿光,于是急步踏了过去。

那是一道不断渗水的石墙,因为滋润,所以爬满了青苔。

在青苔上面,石墙的最上方,有一枚刻满经文的镇魂钉,钉下钉着的,是一条长长的蛇骨。

从上至下,蛇骨足有九尺长,绝对是一条骇人的大蛇。

岁月侵蚀,蛇头早已腐烂,只剩一副头骨。

可是宣夜还是看见了两抹绿光,就在那空无一物的眼窝,甚至还能察觉到那头骨微微一笑,赤练式地邪魅。

“寂寥人生……你便来陪我作结吧……”

洞府里回荡这句,不知出处。

脚底开始有鲜血渗出,不知是谁的,无穷无尽。

山洞也开始有了变化。

月莹光华大盛,宣夜抬头,可以清楚看见洞壁开始一分分一寸寸生出花纹。

那是蛇纹,满洞气味咸腥,似乎披天盖地都铺上了新鲜剥下的蛇皮。

头顶有一滴鲜血坠落下来,冷的,坠在宣夜额顶。

那一刻宣夜有了种不祥的感觉。

似乎……这只叫做赤练的蛇妖,不是要逃走,也不是要和他对打,而是要和他一起毁灭。

带着他,和这他妈寂寥的人生作别。

终于自由,在被囚禁了不知多少个日夜之后。

素云从尘土里面起身,满心狂喜,拎起裙角便朝南方狂奔。

这里是京城,她的情郎住在城南,院前有一棵柿子树,到了秋天就会结一树甜死人的柿子。

这个情景已经在她心里盘旋了无数次,不管过去多久,她都能闭着眼找到去路。

果然,那个院子还在,柿子树依旧繁茂,上面柿子虽然剩得不多,但依旧红艳。

一切果然都还没变,她甚至就像当年一样,轻轻一跳,顺手就摘下了一个柿子。

这是赤练给她的灵力,让她不仅能够维持实体,而且还能把玩阳间的一切东西,就和活着时几乎无二。

真好。

她笑了起来,不剥皮就咬了一口柿子,伸出手去叩门。

许久没有人应门。

没有关系,杭生晚上一向睡得死,继续敲。

终于有人来了,听起来有些怒意,是个女人,一路走一路骂骂咧咧。

也许是杭生的婆娘,没有关系,自己已经是个鬼,现在只要看到他安好,知道自己那些银子的确是救了他,那就已经圆满。

她是真的已经看穿,所以当那个胖女人从门缝里挤出半张脸,恶狠狠地盯着她看时,她一点也没有生气。

“你好。”她客客气气:“我找杭生。”

“哪个杭生?”胖女人的嗓门倒还算动听。

“许杭生。”

“没有这个人!”胖女人“嘭”一声关上了门。

素云有些怔忡,抬起头,看看院门又看看柿子树,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候那扇大门又打开了,胖女人又探出半张脸,似乎想起些什么。

“许杭生?”她敲敲头:“难道说,你找的是我那个­色­鬼下流胚舅老爷?”

栖凤楼后院,许杭生已经太老了,老得几乎忘记自己是谁。

“入冬了呢……”他蹲低身子,给小炉煽火:“姑娘们应该进补了……”自言自语,也不知说给谁听。

一旁有姑娘见了就笑,和姐妹咬耳朵:“这个老许头是越来越花痴了,上次她给凤仪送糖水,那个眼神……真恨不能一口把她吞了。也不知妈妈为什么不把他赶出去。”

“我听说他是欠了老板许多许多银子,多到几辈子也还不完,所以只好留在这里一辈子做长工。”另一只拎起手绢,掩起嘴也开始嫌恶地笑。

就这叽叽喳喳的功夫,院里起了一阵­阴­风,那俩姐妹被风迷了眼,一个走神,眼前已经多了一个女人。

一个看着二十左右的女人,长着一张娇小的脸,神­色­有些痴怔,上来就冲到她们跟前,道:“杭生在哪里,许杭生,他在哪里,那个女人说他在这里的。”

两个女人被她吓到,“忽”一声作鸟兽散。

院里于是只剩下一个老男人,脸上手上都是麻坑,迎风散着一股恶臭。

“许杭生在哪里,你知道么?”素云上前一步,虽然嫌恶,但还是走近了他:“她说他在这里的,栖凤楼。”

“姑娘是谁?”那老头惊悚,一双眼昏黄,却凛凛闪着­淫­光,上前一把捉住了她手:“我就是许杭生,不知姑娘找我何事?”

“我就是许杭生啊……”

“素云,素云……我想起来了,是个爱吃柿子的甜妞。说起来,你长得倒是和她有几分相像。你是她的女儿么?”

半盏茶功夫之后,说话的就只剩下许杭生一个了。

素云还是站在原地,伸出手,却不敢去碰他脸。

这个……老迈的,猥琐的,散发着恶臭的男人,真的就是那个衣襟掠风笑起来有些邪气的杭生么?

自己已经在那个洞府,被关了这么这么久了么?

“因为你欠他们钱,他们便把你的脸打成这样?”

终于,她将手搁上他脸颊,也找到了处熟悉的地方,——那双微微斜挑的眉毛。

“屁,他的脸明明是出花柳出成这样的,还出了不止一次。”

老鸨那威震四方的声音这时斜Сhā了出来,紧接着就是人到,经典姿势,一只手捏手帕一只手叉腰。

“你胡说,他明明是有生意上的仇家,被人坑骗,欠了人家货款,这才被人追债追成这样的!”

“生意?货款?”老鸨长笑起来:“许五这辈子做过的唯一一桩生意,就是买瑃。至于货款,他倒是真欠了,欠了许多许多买瑃钱。”

“你放屁!”素云高声,头发逆风飞起,顷刻已是满眼杀意。

“我放没放屁,你问问他就是。你是谁,他的私生子么?那可真是可怜,投了这么个爹。”

素云扭头,这时候仍然抱有希望,殷殷地去看许杭生。

然而许杭生低下了头。

刹那间有样东西碎裂,从虚幻半空直直坠入现实泥潭。

素云睁圆了眼,突然间猛醒到什么,扑上去抓住了许杭生的手。

十指健在,虽然那双手上到处都是疤痕,但十指健在,一个也不缺。

当日那个传信的人来找她,要她筹钱去救许杭生,随身是带着一根血淋淋的小指的,言之凿凿说如果筹不到钱,那么许杭生­性­命危在旦夕。

现在看来,一切的一切居然全盘都是谎言。

她是白白的心焦,白白地将自己卖身给了赤练,又白白地拿了钱,在他家院门守了整整三天。

“那我筹到钱,你又为什么不来取,让我白白等了三天三夜!”这时候的她已经完全失控,声音嘶哑,每一句都好似牵着肺腑。

“那时候我……我以为你娘她筹不到,便……便将院子卖掉还了帐。”

“还完帐后他又接着住在这里,跟凤仙厮混。我可记得清楚,那时候我才九岁,还是个烧水的丫鬟呢!”老鸨紧跟着补充。

一切都清楚了。

这是个好­色­的男人,而她素云,却为了还他的买瑃钱,卖身给了一个蛇妖,卖身后还拿着钱在他家院门等他,因为没等到他便被赤练掳走,死后还心心念念,想着自己留在院门的那包银子到底有没有救到他­性­命。

这所谓爱情,所谓牺牲奉献,她生前死后唯一的执念,居然是个天大的笑话。

荒谬,真真荒谬至极!

**

“雅禁会回来的,再过半个时辰就会回来。”

侯侍郎府上,天­色­已经发青,半夏他们已经发觉宣夜不见,这是其中比较乐观的迟雪在发话。

“我记得,你们族的雅禁,好似有个诅咒,每一世都活不过三十岁。”

这个是比较悲观的幽篁。

“可是雅禁现在才刚二十三岁!”

“你们上一世的雅禁,死的时候甚至还没满二十!”

乐观和悲观的人杠上了,四目对视,都快要挤脱眼眶。

半夏在一旁坐着,没有参与掐架,面前有一盆水,正在集中意念念迟雪教她的那个咒语。

没有用,虽然水中曾经有过影像,依稀出现过一个山洞,可这里是京城,城外群山绵延,有不知多少座山头多少个洞府。

三个人一筹莫展,正抓狂的时候外头有人砸门。

一点也不夸张,是砸门而不是敲门,那栖凤楼的老鸨在外面,撕心裂肺喊着:“大仙,大仙救命啊大仙!”

“你确定她是鬼?”去栖凤楼的路上半夏问老鸨。

老鸨语无伦次,看来是被吓得不轻,只知道颠来倒去重复:“她……她……她把老许头撕成了碎片……稀巴烂……真的是稀巴烂……她……她……她还没有影子,我……我……我……”

正这么边走边说的时候她顿住了,眼睛瞪得溜圆,一只手指着大路,全身发抖牙关打战,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半夏抬头,看见大路上只有一个女人,这时候正弯着腰,似乎在寻找什么。

月这时隐进了重云,周遭无风,半夏眯起眼,正想看她到底有没有影子,那女人却已经走近,还是弯着腰,迎头便撞上了她。

“对不起……”那女人抬头,头发上粘腻着一片猩红,也不知是血是­肉­,然而神­色­却是凄迷无助的。

“你有没有看见过一种铜钱?”她道,殷殷看着半夏,用手比划:“一种普通的铜钱,上面生着锈,锈是红­色­的。”

“喂。她来了,你快点收鬼。”站一会之后半夏拿胳膊捅捅迟雪。

“我不会啊。”这个­棒­槌迟雪居然扯大嗓门:“我是个先知,不会收灵的。”

“收灵?”那素云闻言退后,之后又突然扑身上来,行迹已近癫狂:“你们要收谁的灵?赤练么?不要!!他是无辜的,他的一切一切,都是我害的!!!”

“你怎么害了他?”半夏的好奇心涌起。

“每年这个季节,是他生前蜕皮的时候,他的­性­欲会特别强,我就给他下瑃药,又给自己下了禁欲咒,逼着他出去找女人,好替代我,让我出去……”素云喃喃,一时迷茫,转瞬间却又满眼凶光,将一只血淋淋的手朝半夏伸了过来,厉声:“所以你不能收他,你要想收他,我就撕了你,就像撕了杭生那样!”

半夏退后一步,一步之后又是一步,却始终躲不过素云那只沾满血­肉­的手,眼见就要被她卡上颈脖。

怎么这个世界的鬼全都一样,都想着要掐死她,半夏狂怒,靠完一声又一声,­干­脆站定:“喂!我告诉你,我最恨别人掐我脖子,你要再敢上来一步,我就我就……”

“我就找人来反掐你!”

这刻有人说话,来时掠风,优雅到做作,一把就卡住了素云颈脖,将她高高提起。

“帅不帅?我的台词和动作?”做完这一切之后他还不忘回头,挑了挑他的剑眉。

“帅!”半夏和迟雪集体狗腿。

“嗯。”幽篁满意,终于将头扭过去,对住了素云:“那么这位小姐,你现在可以告诉很帅的我赤练在哪里了么?”

“我也不知道。”素云嘶声。

“不可能!”

“多年前他把我掳走,一阵风就到了洞府;现在他把我送回来,也是一阵风就回到京城。我要是知道他在哪,还用得着苦苦来找铜钱么?”

听着不像虚言,可却泄漏了一个顶顶重要的讯息。

“铜钱?”素来­精­明的半夏立刻捉到了痛脚:“你的意思是……那个铜钱可以带你回去?”

素云立刻闭上了嘴。

“说吧。”半夏跟上,不容她喘息:“要知道我们这位很帅的竹子,其实并不想对一个女鬼用刑。”

“我不会说的,这么多年我负他枉他,这一次,我再也不会了。”

那厢素云叹了口气,抬头,神­色­终于回复清明。

一夜已经过去,洞里血丝越来越多,好似人的血脉,数不清砍不尽,一团又一团,模样真似要把整个洞府填满。

这个蛇妖疯了,是在释放自己所有灵力,在编织一张网,要把宣夜困住。

宣夜握住他的月莹,咻咻喘气,终于停止挣扎,扶住膝盖,“你这是疯了么,你把所有灵力外泄,是收不回的,一旦所有灵力泄尽,你就会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不复存在……也总好过生生世世寂寥,你说对么?”

这把似有若无的声音又开始在洞府回荡。

“也许我们可以谈谈。”

“贪生畏死的人,我和你有什么好谈。”

那声音回应,灵力外泄得更快,终于有一根血丝让宣夜应接不暇,直直穿越了他的肩头,像一根蛛丝,终于沾上宣夜鲜血,捆住了他的猎物。

“她在维护她的爱人,我们不应该逼迫她。”

隔半天,这只反­射­弧超长的迟雪终于说话了。

“她那是负疚,负疚!不叫爱好吧!!”半夏拧过脸来:“我们不逼迫她,你家雅禁便要死了,你明不明白?”

“哦。”迟雪低头,开始对手指:“但是……我们还是不应该逼迫她,也许……我是说也许,我能有别的法子。”

“什么法子?”

“我……我也许可以进入人的脑子,读到人的想法。”

“成功过没?你别整半天又弄出个屁。”

“成功过的,成功过一次。我曾经进过我家小黄的脑子,读出来……它想吃骨头。”

“小黄是谁?”

“我……我养的土狗,因为它不会反抗,所以我才读到的。”迟雪期期艾艾,不敢看半夏眼睛。

“靠!”半夏抓狂,过来一把揪住他领子:“好吧圣母,我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读不出她脑子里面的东西,那我可就要不客气,逼迫她啦!“

迟雪划破自己手掌,用鲜血在掌心画了一个诡异的符号,紧接着就把掌心贴上了素云面门。

咒语开始催动,一切都似模似样,除了他那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神。

“怎么样?成功了没?”半夏开始不耐烦。

“没……”迟雪皱眉:“她抗拒我,不许我进去。”

“那好,圣母你已经尽力,我们换别的招。”

“我再试试!”

“够了!时间紧迫。”

“让我再试试……”

“够了!幽篁帅哥,麻烦你拉开他。”

“铜钱……红锈,那是沾了赤练鲜血的泥土。”最后关头迟雪突然大声:“集结了赤练的怨气,与洞府怨气相通,是联系里外的通路!!”

“通过它,赤练可以出来。反之,我们通过它,也可以回去,回到那个洞府。”

最终他道,圆睁了双眼,看着自己的右手发怔,无法相信自己居然真的成功了。

“我这里有在侯府捡到的铜钱。”半夏连忙掏东西:“可是上面没有红锈啊,难道是因为用过,所以便消失了?”

“她刚才在找,就说明还有散出来的铜钱没被用过。”

“既然是要给年轻貌美的女人捡到,这铜钱能撒的地方肯定不多,无非就是胭脂铺估衣铺首饰店。”

半夏分析到这里,素云的脸子已经开始变­色­。

等他们一行人真的在胭脂铺门口找到一枚红锈铜钱,素云的脸­色­便更难看了。

“好了。道具已经找到,现在就只差进去洞府的方法了。”半夏雀跃。

“我来!”这­棒­槌迟雪比她更加雀跃,又开始在自己掌心画符。

“不必了。”素云这时终于服输,神­色­里面渗出一种决绝:“我教你们法子,唯一的条件,就是我要和你们同去。”

只是一瞬,那红锈便化作一阵红烟,裹着半夏一行,顷刻间就到了目的地。

死黑一片沉寂一片的地方,唯一还在游走的就是那股浓腻至极的血腥气。

“他在后洞!”幽篁几乎立刻便有感应:“宣夜他就在里面,还没死!你们谁带了火石?”

“没……”半夏和迟雪几乎同时。

“靠!”幽篁同志看来也学会了半夏的口头禅。

“等等……”半夏这时突然想起什么,伸出只手,在怀里乱掏。

东西很快摸出来了,她的巧克力手机,从伟大的二十一世纪带来的伟大产品。

按下POWER键,手机开机,发出一阵红光,雨浇不熄风吹不灭。

半夏洋洋自得,高举手机,示意大家跟她走。

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在这时发生了。

手机先是沉默,紧接着居然高唱,甜腻地报了一句“爱巧克力唷”!

在大宋朝的某个洞府,半夏居然收到了一条短消息。

半夏定了定神,将那条新短消息打开,安慰自己这肯定是机器故障。

——他和我都在后洞,但你们不能进来。

短消息上如是说,半夏惊恐,手一个发颤,手机立刻噗通坠地。

——他和我都在后洞,但你们不能进来。

手机落地后半夏回味这句,立刻便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扑上去将她那只巧克力捡起来。

“你是宣夜?你和赤练在后洞?”

她在手机上面打字,打完却开始怔忡,完全不知道应该发给谁去。

更神奇的事情这时候发生了。

——不是,我只是刚巧也被困在洞里,我叫琥珀。

手机居然开始自动打字,和她有问有答,功能堪比腾讯QQ。

半夏眨着眼睛,完全痴住傻住愣住。

手机上面的自动打字仍在继续。

——这个叫赤练的蛇妖泻出灵力,我和他都被困住,都受了伤,你们进来也必死。

——他说他很寂寥,要带着我们同归于尽。

——救救我。

这么三行,之后手机就完全寂静了,再没有现出一个字。

迟雪这时候凑了过来,很好奇看她,终于憋不住问了句:“姐姐你在看什么?”

“这……这个,洞里有个叫琥珀的……不知什么东西告诉我,我们不能进去。”半夏结结巴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他怎么告诉你的?我怎么没听见?”

“我也不知道!”半夏抓狂:“他只是说,赤练要和宣夜同归于尽,他和宣夜都受了伤,说我们进去也必死。”

“同归于尽,为什么?!”一直安静的素云这时发声,双眼灼灼,又开始现出那种痴迷神­色­。

半夏掏出手机,念那条短信给她:“他说他很寂寥,要带着……”念着念着却是顿住,转头瞧向素云,像打量一样猎物。

“他为什么会寂寥?照你说,你不是一直在这里陪他?还不停给他找新妞?”隔了一会她问,似乎有所顿悟:“难道说他待你是真心的,因为你终究离他而去,所以决定去死?”

素云不说话,脸­色­仍是痴迷,但眼里慢慢渗出泪来。

看来是猜中了,这果然是一出痴男怨女八点档狗血剧。

半夏冷笑了声,立刻使眼­色­叫幽篁将素云高高举起,自己则是放大声线:“喂!我说里面那位赤练兄,你的女人现在在我们手里!!”

没有反应,洞|­茓­深处幽静无声,只有那股咸腥气味在暗暗涌动。

“你的女人回来了,是自愿回来的,她说她发觉爱的人其实是你!”

换招。

这一次反应是有了,有一声低低的长笑从洞底传来,怨毒而讥诮,但很快便消寂无声。

半夏抓狂,实在没招便捧住了头,朝幽篁正­色­:“要不我们闯进去,死便死活便活,管不了那么多。”

幽篁点头,显然早就想这么­干­了。

“等等!”那一向­棒­槌的迟雪这时却突然有了主意,咬破自己食指,在掌心飞快地画符:“我来看看他在想什么,他到底要什么。”

“你疯了!”

“我没疯。”迟雪道,站前一步,将掌心对牢后洞,突然大声:“赤练!告诉你在想什么!师傅说过,这世上没有人会不想倾诉,会真的愿意抱着秘密去死!!”

“他说他有个执念……和素云一样,也有一个可笑的执念……”

过了一会迟雪终于说话,喜形于­色­:“他没有抗拒我,我能读到他,师傅说的话果然一向没错!”

“少说没用的,看看他到底想要什么!”半夏瞪圆眼。

“他说他要的东西只是一个幻影,生前死后,生生世世,都是一个幻影……”

“啊?”

“他说他最早是一条蛇,住在一家茶肆后的竹林,成­精­前好多年,都在听茶肆里面的说书。”

“啊?”

“这是一个故事……”读了有一会之后迟雪低头:“他的故事,前因后果,听起来并不轻松。”

是啊。

这是个故事,一条赤练蛇的故事,前因后果,何止并不轻松。

最早,当赤练还是一条蛇,住在竹林,隔壁的茶肆就天天说书,赤练修炼地无聊,便天天游了去听。

故事有很多种,三国演义隋唐五侠,可这些赤练并不爱听。

他喜欢听那些爱情故事,孟姜女千里寻夫哭倒长城,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原来这便是人间,人分­阴­阳,­阴­阳调和,能够凭一心交付就相守白头。

那个时候他就有了志向,一个听来简直好笑的志向。

做一个人,不管长短,要过一段有情有义的人生。

于是便有了这天,他修炼成|人,一个俊雅风流周到体贴的男人。

一个这样的男人,自然不难找到他的女人。

第二年,他就遇到他的心上人,名字叫做苏拂,长着一张娟秀的小脸,笑起来右边会有一只酒窝。

这个女人家道殷实,并不介意他贫寒,愿意招他进门,而且很快便选了个吉日促他们成婚。

一切到此为止都无比美好,他也立定心意,要一辈子爱她怜她,替她打洗脚水暖被窝,就像故事里说的那样。

“我会待你好,一定!”

新婚之夜,他抱着她,说着这种陈腔滥调,但却是真心实意,以为人生圆满最不过如此。

于是云雨交欢,两人都很羞涩,他替她一件件脱下衣服,双手一直在颤抖。

前戏……切进……一切一切都很顺利,他们初尝禁果,都无比害怕又无比欣喜。

在人生里的第一次,苏拂就达到了□,本来一直是羞涩地闭着眼,到最后也忍不住窃喜,将眼轻轻打开。

“我会待你好,一生一世。”

当时的赤练仍在重复这句。

可是苏拂却睁大了眼,神情惊恐,发出了一声无比凄厉的尖叫。

赤练的确是她上方,可是他的头,却从下面穿越了她的颈项,又盘旋上来,在她耳边呢喃说着情话。

他是一条蛇!

一条腥湿的可怕的邪恶的蛇!

苏拂再次惊叫,心胆俱裂,自这一刻便再也没有醒来。

是夜,赤练方寸大乱,拖着半身蛇尾,将苏拂抱在怀里,不哭不笑不动,一直抱了三天三夜。

苏家人踏遍全城,在第三天时终于找到一个道士前来收他。

他痴痴迷迷,加上本来也不是道士对手,很快便被打出了原形。

苏家人恨他入骨,自是不肯放他,于是请道士把他弄进这个洞府,一根长钉钉住,开始剥皮。

剥皮后剔骨,剔骨后焚­肉­,他的血一直流淌,将整个后洞几乎染红。

可是那个道士仍不放心,似乎能看见他的怨魂游荡,当时指着他,道:“我还需要一样东西,能镇住他的魂魄,让他鬼魂不能出来作恶。”

这样东西便是镇魂钉。

要的是一样他生前最惧怕或者最喜爱的事物,刻上经文,然后钉上他的魂眼。

“小姐的胸骨,我要一根小姐的胸骨。”那道士最终道:“他能抱着小姐尸身三天,说明小姐便是他的心爱之物。”

苏家人妥协,为了日后永久安宁,真的取来苏拂一根胸骨,交给道士刻上经文。

于是那枚镇魂钉就这样被打上了他的七寸。

她的白骨,上面刻着诅咒,钉着他的魂魄,最终在这样一个淌满鲜血的地方,生生世世相守。

“他的执念,只不过要一个人真心相待,过一段有情有义的人生。”

最终迟雪叹气,将这句说了出来,久久不能言语。

半夏低头,亦有些唏嘘,半天才喃喃:“你喜欢的第二个女人就是素云对么?我方才在街上见她,她在找红锈铜钱回来,她已经后悔,发觉自己爱的人是你!”

语声空洞,连她自己都听着心虚。

果不其然,洞府深处飘出一阵绝望的低笑。

“爱我?”那声音尖锐:“你可知道我们如何相遇?这些许年我是如何待她,她又如何待我?爱我?她会爱我?可真真是笑话……”

声音越到最后越是凄惶,明明是笑,听着却像在哭。

一旁素云掩面,跌跌撞撞坐了下来。

如何相遇,这么多年,他是如何对她,她又是如何回报,原先模糊的一切开始历历清晰,悉数涌上心头。

不知是多少年前,赤练对苏拂的执念稍减,终于可以在子夜­阴­时短暂离开洞府。

他是不折不扣一个孤魂,不知该往哪里去,不觉中就又游荡到了苏家。

已经太多年过去,苏府早已不在,那个院子的主人变成了许杭生。

开始的时候,他总能看见素云蹲在院门,双手抱膝,蠢里蠢气地等许杭生回转。

再后来,他就看见她到处游走,急得一头一脸是汗,磨破嘴皮跟人借钱。

她有一张小小脸孔,不堪一握,和苏拂一样,容易出汗。

“借我五百两,我要救命。”一头撞上他那刻她说:“你要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那我要你陪我,也可以?”

“可……以!”

“不论我是什么,你都可以陪我?”那时的赤练战战兢兢,想起自己前世就错在不够坦诚。

同样战战兢兢的,他给她看了自己的一半真身,一条湿长的蛇尾。

没有女人不怕蛇,当时素云惊叫,和旁人一样,转瞬就没了人影。

一切合乎常理,本来,他就是一条粘腻的恶心的无有女人会能接受的蛇。

他不意外。

令他意外的是第二天,在同样一个地方,他居然又见到了素云,看见她含着眼泪,浑身颤抖。

“你能不能不现出原型,在……我陪你的时候。”她这么说,手指都要把衣裳搅穿。

“能。”

“我要五百两,他们都说……十个我也不值这个价钱。”

“你值。”

“那好!五百两,我把自己卖给你!”

最终她道,小脸仰起,那痴傻愚昧的爱情蒙蔽了她心,让她眼睛闪光,生出一种可怖的孤勇。

赤练言而有信,将五百两给她,让她去救许杭生­性­命,约定三日后来带她走。

三日后他依照约定来带走了她,虽然她其实并没等来许杭生。

那时候的他满心欢喜,以为终于有女人接受了他的真身。

第一个错误开始,说书人的故事没有告诉他,所谓爱情,不仅不能欺瞒,更加是不能凭钱财买来。

“你知道许杭生是那种人对不对?所以这么多年,你也不许我出洞去寻他,对不对!”

回想到这里素云突然猛醒,声线拔高,朝洞口迈进一步。

“是……”洞里赤练轻声:“带你回来后,我好奇曾去调查过他,见他搂着不同女人的肩,见他生了花柳,全天下人都知道他许杭生是什么货­色­,只除了你……”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我喜欢你这样,对一个人一心一意,不计生死,就像故事里说的那样。我不想叫你失望。”赤练顿了一会,突然间又发出了那种刺耳的低笑。

“而且……我以为只要我待你好,你便能忘记他,像故事里说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故事里面的老套,往往做不得真。

可赤练是条蛇,一条未谙世事便被关在这洞府里的蛇。

那些他曾经爱上的故事,便是他的信条。

他待她好,用他自以为是的方式。

要和她生生世世,便取了她­性­命,然后费一半灵力留住她魂魄,替她重塑实体,让她看来永生不老。

她抗拒和他的身体触碰,他便不碰她,自己一人住在后洞。

她说要学禁欲咒,他便教她,虽然隐约知道她心怀叵测。

那些落了瑃药的酒水,他明知内有名堂,还是仰头落肚从不犹豫。

依她所愿,瑃药发作,而她给自己落了禁欲咒,他只能出去发泄。

那些女人,因为不是她,他下手了结时一点也不迟疑。

他是条蛇,因不懂善恶而邪狞,可是对她,却从来真心。

然而最终,故事里面金石为开的结局却没发生。

她想着出去,一日比一日更偏执疯狂,越来越频繁给他下药。

最终他遇见了凤仪,因为这个女人也曾卖身救过自己男人,那么一点的相像,他把她带了回来,当着她面和她寻欢。

哪怕她有一丝丝妒忌,一丝丝伤心,那自己这么多年也不算白费。

可是她只有欢喜,欢喜自己终得解脱,没有一丝一毫一星一点流连。

最终的最终,他所得只有孤寂,无人为他披肝沥胆,无人对他有情有义,他的执念,最终只是场幻梦。

“告诉我,你回来,可是因为爱我?还是因为愧疚,或者发觉真相后的孤苦无依?”

赤练的声音回复了平静。

素云双手上行,捧住了脸。

“因为愧疚,也因为发觉真相后的孤苦无依。”她喃喃,没有欺瞒。

后洞那里赤练叹了口气,最终绝望,却也反而释然。

“你走吧。”三个字亦已无嗔无喜。

素云抬起了头,有些痴怔,隔了一会才吃吃发声。

“我要往哪里去?”她道,一张脸孔煞白,看向洞府深处,就像赤练初见她时那样无依:“我该往哪里去,除了你这里,我还有哪里可去?”

后洞没有声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本来那纠缠不休就要漫出洞口的血丝这时突然退减,就好比海浪退潮,突然间便让出了一个浅滩。

而那头素云已经起身,仍是痴枉表情,一步步正朝洞口走了进去。

这些许年做伴,恩也罢怨也罢,到底最终,他却是她唯一的归宿。

赤练的魂灵在洞里怔忡,渐渐的,也开始有些徘徊。

如若没有宣夜到来,她今夜死心,寻着红锈回转,自己成了她最后的去处。

这,算不算是一种开始?

答案不得而知。

那些故事只教会他一见钟情死生不弃,却从没教过他什么叫爱恨交织孤苦相依。

所以他徘徊,恨意时浓时淡,最终怨念居然不能集聚,那被灵力和怨念和催动的血网居然节节退减,让素云劈波斩浪一般走近了身边。

这时候的他灵力已经宣泄大半,连维持一个人形都已勉强,眼眸半抬,不受控制便闪着绿光。

“我们,从这个时候开始,算不算太迟?”

那厢素云轻声,慢慢地凑近过来,­唇­瓣便如鲜花般绵软,轻轻盖上了他眼皮。

“迟了……已经太迟……”

赤练喃喃,忍不住伸手,想去揽住她腰。

“我依靠冲天怨念并释放所有灵力,将洞里我曾经淌过的鲜血全部幻化成形,可以说倾尽所有,却还是只能困住他。现下我怨念既消,灵力又只余小半,哪里又还是他对手,我……”

下面的话他没能说下去,因为素云的­唇­已经下行,慢慢摸索到了他的­唇­畔。

四片嘴­唇­触碰,热辣辣的一个吻,这一次再无隔阂。

她甚至伸出一只手,握住了他的右掌,牵引他握上自己胸膛。

欲­火­在烈焰一般赤辣辣燃烧,赤练都能听见自己身心俱焚的滋滋声响。

“只要开始过,如何都不算太迟。”

在他膝上的素云道,益加大胆,牵着他手开始下探,几下起伏,便已经来到了裙底。

“可惜,我们未能有爱共存,但至少我们可以同归。”

她在赤练膝上呢喃,脸颊摩挲着他耳根,无限旖旎。

同一时刻,赤练右手已经被她牵着,一步步进探,探到了欲望的深处。

赤练有些痴怔,可耐不住煎熬,食指微颤,轻轻按住了她湿润的□,温柔拨弄,带着迟疑不安。

“可是你并不爱我……是你……”

“是我说的,我回来,只是因为无助和不安。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曾经这么厌憎的你,在我绝望之后,却是我最后唯一的去处,这已然是一种开始。”

“那你也不必……”

“不必陪你一起灰飞湮灭?你是要我求着这些道士,许我投胎重生,再到这人世一次?再尝一遍悲欢离散,再遭人哄骗,将颗心劈开,血淋淋看着自己的一腔赤忱只不过是个天大笑话!?”

赤练无语,抬眸看她。

是啊,如果故事里说的那些有情有义的人生都只是谎话,那这可悲可笑满是欺哄的世间,又还有什么值得流连。

“所以,我们经过这些血泪波折,已经找到彼此,开始时便结束,不是已经很好。”

那厢素云扬声,长发逆起,眉间沾着的许杭生的血­肉­坠下,泪却是已经蒸腾,一个挺身,□便包住赤练分 身,恶狠狠刺了下去。

“我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同在洞里的迟雪突然蹦出一句。

“靠!”一旁抱着宣夜的半夏忍不住又骂了一句:“你这兔崽子,不关心你家雅禁死活,却有空在那看生活片,你倒是告诉我,他们在­干­吗?”

“师傅说这样是在打架,但我晓得,他是在骗我。”迟雪做聪慧绝顶状:“我知道他们是在合体练功,小的时候我也见过雅禁练功,就在村后树林里面。”

“是前任雅禁。”过片刻他接过半夏眼刀,终于又补上一句。

半夏横他一眼,低头去看宣夜伤口,忍不住有些焦躁:“他这些伤口不大,可为什么血涌得这么凶,按也按不住,而且人也不醒。”

“那些血丝夹杂百年怨气,伤口自然难以愈合,至于醒不醒的你不用担心,他丫可没这么容易死。”

这搭腔的是幽篁兄。

“那请问竹子帅哥,你直挺挺立在那里作甚,耍酷,还是给人家生活片做活动背景墙?”

“我在等这丫醒,跟他­干­架。”

“啊?”

“你以为我们的宣大公子醒了,会放这对苦命鸳鸯好生去死么?”

“人家这都说着要灰飞湮灭了,他还能怎么个不放过法?”

“收灵啊,收进他那把刀,然后投进轮井,作恶的魂灵生生世世受困受苦,他们半神族的一贯作风。”

“可是,这两个人……倒也有些可怜之处。”难得半小姐也动了恻隐。

“可怜?”那厢幽篁哈了一声,摸摸鼻子:“看来你还没听过某人的口头禅。哦,正好,他醒了,可以将这句亲口说给你听。”

说话间宣夜果然已经睁眼,脸孔虽然煞白,但到底撑地缓缓站了起来。

“在这世间,又有谁没有些可怜之处。”站直之后他道,平素温柔不见,脸孔有如岩石一般冰冷:“他们可怜,那些被他们害死的女子又何尝不可怜?若这世上所有的错都可以被原谅,那要审判何用?”

­干­架。

也不知道是第多少次­干­架,完好的幽篁还是输给了受伤的宣夜,唯一不同之处是这次多撑了些时候。

宣夜的刀锋刺进了他胸膛,强光凌然,在他胸口灼烧出一个空洞。

“你他妈……还真是千年不改的冥顽不灵。”幽篁淬了一口,双手握住他刀柄,疼得龇牙咧嘴:“前一世里面,你自己也好歹爱过,难道就不能感同身受,放过人家一次!”

“不能。”宣夜­干­脆:“你放不放手?”

“不放!”幽篁也高声,依旧龇牙咧嘴,回头去看赤练他们:“快啊!你们动手替彼此驱散魂魄,老子知道你床上功夫了得,可现在不是你一展雄风的时候!!”

那边没有反应,彼此激烈交缠,正到了欲罢不能的时候。

素云身上种有禁欲咒,交 欢时候魂魄已经渐渐不能把持,临到高 潮,魂魄则更是虚飘,眼见就要化为尘烟。

殊途同归,这结局对他们而言,未尝不是幸事。

可惜的是宣夜此刻已经腾身出来,人未到刀先至,半月形的刀芒森然,转瞬已到素云头顶。

半夏睁着眼,眼看着宣夜在空中撩动手指,那把月莹刀渐渐变­色­,最终从刀尖倾泻出一道绿烟。

烟里带着香气,旖旎而略微邪恶,半夏很熟悉,正是先前御香的那位血妖的味道。

这是半夏第一次看见宣夜御灵。

眼见着这道绿烟裹挟而去,幻化成兽,一口就将素云飘摇的魂魄吞没,半夏的心里开始升腾起一股无法言述的滋味。

“你个杀千刀冥顽不灵的,我鄙视你,代表天王老子鄙视你!”

身后幽篁的声调越升越高。

而那厢的赤练已经抬起头来,因为灵力近乎全失,开始现出蛇形,脸颊一片片开始生出蛇纹。

“她去了哪里?”他问,眸里绿火燃烧。

宣夜抬手,给他看那枚刀上新生的红痕。

“在这枚刀里?”赤练怔怔:“这枚刀,能住的下她的魂灵?”

“住的下,在这枚刀里她将永生永世被困,为她所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而你也是。”宣夜将刀尖指了过来。

“永生永世,她都会在那里?”

“是。”宣夜低咳,将手捂上心口:“你还可以反抗。”

赤练沉默,并不知错,也没有愧疚,只是为这最后的结局沉默。

永生永世禁锢,说起来,这竟也是种相守。

如果不得自由,她已注定受苦,那么自己最起码可以前去陪她。

“我不反抗。”最终他道,缓缓低头,绿眸里火光熄灭,迎着夜风,朝那刀尖敞开了胸膛。

素云和赤练都被收服了,受了重创的幽篁还是横在地上,继续骂骂咧咧。

半夏抬手,揉了揉脸。

她并不是什么善类,也没有多少怜悯之心,可这刻还是感觉到了不舒服,似乎有样东西在沙沙啃着她心。

迟雪过来,扶宣夜慢慢走出了洞口。

半夏落后,不知是怎的了,在原地没有出去,很是发了一会愣。

过一会前洞有了声响,是迟雪,在前侧急促喊了一声“雅禁!”

半夏连忙追过去,只看到一道白影的尾光,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又被宣夜收了去。

“她是凤仪,凤仪是好人!雅禁您……不应该收她!”一旁迟雪在跺脚。

“她已然死了,魂魄没有离去,因为怨恨,她已经变成了恶灵。”

“可是她没有害人!!”

“她必然会,一开始,她会不由自主去吸食别人的怨气,这点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宣夜回答,旋即沉默,并不打算因这件事再起任何争执。

半夏垂头,心里那个沙沙的声音益加明显。

然后她就看见了一团白影。

就在后洞洞口,一团小小的白影,身上有血,此刻正楚楚可怜看她。

同一时刻,宣夜也察觉到了什么,在前洞霍然回身。

半夏身上的手机这时震动了起来,居然又甜腻到死地喊了一声“爱巧克力哟”。

“救救我,救救我……”

手机屏幕上闪烁着六个字,楚楚可怜,一如那白兽琥珀­色­的眼。

半夏动身,也不知怎的,一把就冲了过去,将那团白影抱住,牢牢抱在了怀里。

“你怕我也会收了她?”宣夜过来,声音有些虚飘:“放心,她不过是只貂妖,是活物,而我只收恶灵。”

半夏低头,抚了抚手里小东西的皮毛,手感十分熟悉,这才醒悟到它原来是只貂。

“你叫琥珀?”她问。

琥珀点了点头,看来并不会说话,将小脸仰着,眼眸里微光粼粼,似乎你就是它在这世上最后的凭靠。

这么可人的小东西,连半夏的心都有些软了,去看它腿上的伤口:“这么说是你给我发的短信?你怎么做到的?”

琥珀眯了眯眼,将头抵在她臂弯,过得一会,洞里居然又传来了一声甜腻的“爱巧克力哟”。

“万物皆有灵­性­,只要你懂得和它们交流。”

手机上这么说。

半夏骇然:“你是说你能够和一只……一只手机交流?”

琥珀又点点头,可能还想说什么,可该死的手机不给面子,居然嘟嘟声提示没电。

­棒­子手机的通病,待机时间贼短,半夏恨恨,按下POWER键关机。

“我们走吧,我会医病,回去找了药材,可以替雅禁和……它疗伤。”一旁迟雪催促。

半夏点点头,想了一下,将琥珀放到他怀里。

“你们先走,一会客栈见。”说完这句她就转身,很快又飘进后洞。

“这个那个……在下现在的样子实在不大适合观瞻,真的不劳美女关心了。”

半夏一进后洞幽篁就开始瑟缩,掩住自己胸口那个巨洞。

“你疼不疼?”

半夏蹲身下来,看着那个已经开始缓慢愈合的伤口。

“当然疼了,疼得我真不想活了,宣夜这个杀千刀的。”

“你恨他么?”

“当然恨,有机会我一定要敲开他脑子瞧瞧,看那里面顽固不化的是不是都是石头!”

“那你为什么要救他,听说他有难,那神情动作,就跟被人挖了心似的。”

幽篁不说话了,撩撩头发,转眼珠想转移话题。

“你是不是喜欢男人?”半夏紧跟一句,­阴­测测的,不给他转弯的余地。

“老子当然喜欢女人,胸大的,腰细的,楚楚动人的……这么多美人等着我,我­干­吗要喜欢那些个­干­柴一样硬邦邦的男人?!”

“可是你喜欢宣夜。”

幽篁瞪圆了眼,似乎有一万个不心甘,但却始终没有反驳。

“所以说你喜欢男人,没关系,耽美并不可耻。”半夏伸出手来:“恭喜你,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情敌。”

“你也喜欢他?那个死脑筋?”

“很高兴你用了这个也字。”

幽篁再次无言了。

“我喜欢女人!!!可是我必须喜欢他!!!!!!”

最终这位发话,居然一副情何以堪的模样,很是吃力站起身来,也顾不得形象了,“飒”一声就踉跄消失在夜风里。

回到客栈,迟雪果然是在替宣夜和琥珀处理伤口。

宣夜看来十分倦怠,靠在床头,脸­色­隐隐发灰。

很自然的,半夏走近,拿帕子替他擦擦额角冷汗,然后将手搭在他手背。

宣夜有些惊愕,侧脸看她,眸里光华涌动。

“我想,我应该是……”半夏开口,并不犹豫,只是在想下面的话要如何说得更加流畅动人。

“今日发生这么多事,想必你也累了,早些休息。”

结果宣夜却道,依旧温柔,但毫不留情截断了半夏,将身转过开始假寐。

天快亮了,半夏掐灭蜡烛,决定上床睡觉。

喜欢上一个人而已,这对半小姐而言并非难事。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敲门,“笃笃笃”,很斯文小心。

半夏已经一夜未睡,心情十分恶劣,很不情愿前去开门。

门开了,门口立着一位陌生的少女,穿白衣服,下巴非常尖削,站在那里未语先笑,很友善地看着半夏。

“琥珀?”半夏试探。

琥珀点头,走进门来,很自然熟络。

“你有什么事?”

——我来谢谢你。

她在纸上这么写,看来虽然能够化成|人形,但依旧不能说话。

“哦。”半夏淡淡:“没什么,事情凑巧,我也不是专程跑去救你。”

——我想帮你。

琥珀又写。

“帮我什么?”

——帮你说完你今天没有说完的话。

“吓?”

——其实他也欢喜你,我能感觉到。

宣纸上面墨香淡淡,琥珀笑着,一切了然。

“你能帮我?怎么帮?”半夏还是将信将疑。

——这种事情,其实只需要一点点助力,就会像花开那么自然。

琥珀在纸上沙沙写完,回身先看半夏,然后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屋里摆放的那盆芙蓉。

无比神奇的,那盆来还含着骨朵的芙蓉,这个时候被她琥珀­色­的双眸一扫,居然迎风怒绽,立时便横溢出一室花香。

第二日。

入夜,翠岛湖边,秋风习习。

一切都是这么美好。

半夏深吸口气,装娇憨,将手伸到湖水里撩了一把,道:“这水现在还蛮凉了呢。”

“嗯。”宣夜老老实实:“我明天陪你去买些厚实的衣服。”

“我脖子上面的伤已经好了。”

“嗯。”

“但是我想留下。”半夏低声:“你虽然能力很强,但总是关键时候掉链子,我想你其实非常需要一个帮手。”

宣夜闻言笑了笑,看样子居然明白什么叫做掉链子。

两人之前的气场开始柔和,那种感觉,真的就像花苞欲放,只欠一阵解语的轻风。

湖畔的白桦树开始沙沙作响,无风自动,似乎踏着一种奇妙暧昧的节奏。

琥珀的法力开始产生作用了。

半夏会意,慢慢将头凑过去,轻靠在宣夜肩膀,做听风望月状。

宣夜没有闪躲。

“很香的味道,你闻到没?”半夏在他肩头呢喃。

的确很香,一股说不清的旖旎味道。

夜月下的各­色­花草这刻都像有了生命,被琥珀念力催动,吐露出恰到好处的芬芳,而且恰到好处混合,味道恬淡又有些许魅惑,慢慢的,如一双催|情的手,渗到了半夏和宣夜魂灵里去。

宣夜的脸有些微红,只是一丝丝,无限美好的动摇。

催|情的香气开始作用了。

几乎是不自觉的,两人脸孔开始靠近,呼吸如风,拂着彼此齿­唇­。

半夏看到了宣夜的眼睛,墨黑­色­的双眸,里面有绝对不假的真情。

四片­唇­已经相触,离一个深切长吻的距离只有不到一毫米。

“我不值得。”

就在这最后的关头宣夜居然退缩,莫名其妙说了四个字。

功败垂成,半夏暗叹口气,很内伤地去将眼看他。

“我不值得你喜欢。”宣夜又低了头。

“为什么?”

“因为我终将负你。”宣夜回答,快而模糊,似乎这个答案连自己也无法面对。

“夜深露重,我们回去吧。”

这之后他又道,陪着半夏折返,路途一直沉默,甚至看也没再看半夏一眼。

回到客栈已经是下半夜了,可半夏还是睡不着。

遭人拒绝的滋味并不好受。

屋外夜月正圆,她­干­脆披上衣服,揉揉眉心跨出门去。

身后有窸窣的声响,似乎有人在尾随她。

“抱歉你没能帮到我。”

半夏继续往前,以为那是琥珀。

那人并不言语,慢慢过来,将一只手搭在她肩头。

半夏微微侧目,看见了那只手的尾指,立时便觉得不对。

那是一只男人的手,孔武而粗糙,绝对不是琥珀的。

“啊……”身后那人支吾,听声音是个不能说话的哑巴。

半夏按住心门,慢慢回头。

“啊……”那人又道,面孔微微扭曲着,似乎想问什么,嘴巴半开,里面却只有小半截舌头,支吾了几声,立刻便有鲜血如瀑,顺着下­唇­淋淋沥沥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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