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得露骨点儿,上课就是老师在做一个“大脑置换术”,把自己的大脑嫁接到各位同学的头盖骨里。这便是第一道工序的意义。
至于为什么这样,因为老师脑子里装着标答,而考试要考它。当然这是后话。
而这样上课往往极为压抑,感觉永远像是被老师套了根绳儿在脖子上牵着走。谁不想自己走啊,尤其是俺们这样儿步伐矫健的少年,思维都如烟花般绚烂奔放,大家都想展示一下自己的独到见解,无奈领导在台上,自个儿只能闷头不语。再若碰上那些水平不高却自以为是跟长舌妇似的一说就没个完的老师,那心情更是比给大象掏鼻屎还郁闷,恨不得把老师轰下来自己上去讲。无奈这不符合我国惯例,你有比他水平高一万倍的见解都要藏起来孤芳自赏。
有见解不能发表问题无法探讨,学生的大脑就跟废的一样,久而久之,我们便发现上课思考就像给熊猫画眼影一样无意义,所以还是算了吧。于是,随年龄增大,课堂景象愈发萧瑟。小学时大家上课往往会手放桌上挺直腰板瞪大眼睛,斗志昂扬如同要上战场;到中学就摸清路数了,无非是听完了记,于是大家脑袋有节奏地一抬一低一抬一低,手哆哆嗦嗦写个不行,气氛紧张好比打仗;再到大学根本就没人记,上课好比打完了仗,几百人恨不得直接在教室支一帐篷方便睡觉,而此时的唯一的乐趣就是看周围人千奇百怪的睡姿。当然也不乏众人皆睡我独醒的,但不管你是睡着然后醒了还是一直醒着,当走出教室时,感觉都一样空虚。我看咱上课根本就不用带脑子,以后光把耳朵割下来放桌上即可。
然而在所有课里面场景最为萧瑟的,其实是外教课。
每到外教课同学们都感到十分无语,那和外教大眼儿瞪小眼儿的场面有如参加征婚节目时碰到前女友般尴尬—谁都不知道该说啥。中国学生从没见过这样的老师—不喊上课起立,啥都不干只会让人分组讨论,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想让我们说话。
外教也没见过我们这样的学生,当问“What do you think?”时,全班学生会以同样的姿势同样的节拍低下头,摆弄手里的笔,表情呆滞,大气不敢喘一声。
中国学生配不上这样高深的问题,您应当把“what”去掉,问他们:Do you think?
They don’t.
工序2—作业
We teach people how to remember, we never teach them how to grow.
—Oscar Wilde
我们教给人们如何记忆,却从来不教他们如何成长。
—王尔德
下课铃响,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今日作业”,便把这批学生送到下一个加工点。留作业对老师来说必然是一件无比惬意愉悦的事儿,她只需大笔一挥写下“P×××,第×第×……题”,或者直接“背P××-P×××”“卷子×张”即可,顺便还能听听此时受惊过度同学们发出的悦耳的呻吟声。当然这些作业也都是统一的,你若说你搞不定,老师还是那理论:“都一个班的,人家会做你怎么就不会?饭桶!”这就好比吃饭,老师嫌有的饭桶能吃三碗,你只能吃半碗。
黑板上这些作业只是狭义的,小学时候老师总说,学习要向高标准看齐,那我这样热爱学习的三好生当然不能满足于此。当然啦,我相信很多上进青年也都这样想,于是每天除了做老师留的作业,咱还得默默写背背书啊,买两本儿练习册做做啊,周末课外班也有卷子要交啊,哦,对了还得复习一下明天的统练。这些工程无论是数量还是耗时,都要数倍于黑板上那些,所以说实际上广义的作业可以囊括中国学生进行的除了上课之外的所有学习活动。
这些活动类别丰满,费时长久,但究其内容,可谓是枯燥至极。在全中国学生的全部生命中,只要你说你在学习,那必然意味着摆出这个姿势:小腿交织,大腿平置,躯干与大腿呈四十五度,双臂伏案,右手执笔,左掌托腮,眉头紧锁,表情无助,双眼酸麻,左边是摇曳的台灯,右边是成堆的卷子。这就是咱学习的标准体位(真想知道这些年来我摆此体位共计多长时间)。而在此基础上,我们又会不断重复以下程序:首先,目不转睛盯着课本,手持荧光笔,把这页画满之后心满意足地看着,颇有成就感。随后倒扣课本于桌上,翘起二郎腿,两臂缠绕于胸前,背诵本页内容,怒视前方,口中念念有词。背到卡壳处,身体稍倾,用和女友逛商场时偷看美眉的眼神微微抬起书来瞟一眼,恍然大悟,之后扣上书继续背,背腻了开始做题,抽出一本习题册置于桌上,然后眉头紧锁,左手继续托腮,右手转笔,以迷茫的眼神注视题目5分钟,突然茅塞顿开,打一响指喊道:“搜噶!”遂掏出稿纸,画各种公式图形于其上,其中夹杂有千奇百怪的符号。一番冗长的计算之后脸上露出会心微笑,想终于做出来了,然后怀着忐忑的心情翻到书后答案处定睛一看,笑容顿时消失:“日!又算错了……”于是只得再翻回去……
我们这帮上进青年多年来就如雕像一样摆着那个姿势,再像永动机一样重复这套动作。
不仅动作机械,这干的事儿更是无趣至极愚蠢到家。每天早上起来,望着熹微的晨光,你会感到一阵莫名的悲伤,然后说不行我要振作起来,要努力要奋斗!于是坐到课桌前,开始心潮澎湃地“学习”。每当你在统练或什么小测验中考个第一,都会手舞足蹈眉开眼笑,觉得自己真了不起。最后你如愿以偿,考上了名牌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那一刻,你激动无比,感叹人生真美好啊。然而回头想想,你那“了不起”的学习意味着什么呢?就意味着那两件事,一是背书,二是做题。这又有什么价值呢?没什么价值。作为文科生的我把十几年贡献给了背书事业,但如今写书了才明白,背书的全部价值只相当于在word上按个保存键。当然我也学过数理化,但现在却发现咱做的那些题电脑瞬间都能做出来,且更好更快。好好学习了十几年用机械的动作去做机器做的事儿,真了不起。中国学生都叫盖茨比。
上一章已经探讨过,背书做题的实质都是“背”:文科你要背知识点背知识结构背答题套路;理科看似是做题,实则是先背公式,再通过跳入题海来背题目模型解题套路。所以说在中国,所谓的学习等价于“背”,而因为这背无比死板僵硬,故又称死记硬背。这也就是第二道工序的核心。若说上课是多快好省靠效率取胜,那么死记硬背则单调枯燥,靠消耗时间取胜。
而这一道工序却更为可怕。记得一次有同学请教老师如何学习,只听老师义正言辞地道出真谛:“……说一千道一万,归根结底还是要背。你得背到让书上知识融入你的血液里,融入你的骨髓里……”说得太好了,“融入血液融入骨髓”,这就是“背”的终极目的。而我们就夜以继日矢志不渝,最后能背到什么境界呢?能进入一种如吃了巴豆状的极致境界—书上的字如连珠炮,呈喷射状从嘴中蹦出。比如老师问“五四运动的历史意义是什么”,下面同学根本无需反应,呜啦呜啦跟西海岸饶舌歌手大合唱似的,不假思索地瞬间说出意义一二三四五;理科做题也如此,一种题型做到吐,最后见着这样儿的题,二话不说抄起笔一眨眼工夫哗啦哗啦就搞定,不带打草稿,甚至完全无需思考。不假思索,无需思考,能到这份儿上,您就是学生中的极品,这说明那些东西早已“深入骨髓”,或者说,进入您的潜意识了。
一旦如此,你就完蛋了。人的脑袋生来具有独立思考能力,它就好比一堵防御力五星的墙,能抵挡住别人的想法对它的侵蚀,然后在围起的城内培育自己的观点。然而连绵不断的死记硬背却能腐蚀掉这道墙壁,让你毫无防备地接受别人的观点,接受五四运动的意义就是书上写的一二三四五。二战时候,法军在法德边界建了一道号称史上最牛的马其诺防线,但德国人却从旁边儿绕过去了,没费一兵一卒就走后门直捣黄龙。死记硬背,就有这种“绕过去”的功力,化独立思考于无形,让你大脑直接废掉。
或者说,死记硬背那伤害学生思维的惊世骇俗的魔力,就像是让你大脑染上了艾滋病病毒。如果把人的独立思考能力看做是大脑的免疫系统,能够防御外部观点并保护自个儿大脑思维能力,那么“背”就能像艾滋病病毒破坏人体免疫系统一样,毁掉你的这些防御能力,从而让别人的想法直接进入你大脑的潜意识。然后你就成了“大脑AIDS”患者,思维完全崩溃,大脑的防线就像来了德米凯利斯一样孱弱无比,其典型症状便是一听到“五四运动历史意义”就下意识说唱出“是一次彻底地反对帝国主义和彻底地反对封建主义的爱国运动……”一看到抽屉就想到排列组合一看到椭圆立刻设xy……诸如此类。后面我们将看到的对中国学生缺乏独立研究能力、没创新能力等等的嘲讽,皆是此病之后遗症。
艾滋病有N年潜伏期,死记硬背也一样。背个一天两天显然无伤大雅,所以老师才让我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翻天覆地翻云覆雨地背,这可是一个慢工出细活、小火熬汤药的过程,它就跟磨铁一样,拿根锉刀咯吱咯吱在你大脑上磨,一天掉一点儿一天掉一点儿,最后就把你脑袋磨“标准”了,这也就是第二道工序的作用。死记硬背对思维的侵害也有长时间的潜伏期,一开始你不怎么觉着,到后来发现毁了的时候已经晚了。高一你背“五四运动的历史意义”时还有点自己的观点,但那会儿你想,嗨,不就几句话嘛,应付考试而已。然后你一直背呀背,背到高考完你就会发觉,自己除了书上那几条已经死活想不出别的“自己的观点”了。此时你的独立思维早已不复存在,但凡到这份儿上,这人也基本也就和艾滋患者一样,只能节哀了。
怪不得老师常常教育我们学习要静,要踏实,要有恒心有毅力。没有时间的消耗,死记硬背是达不到效果的,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十几年背下来,管你是爱因斯坦还是达芬奇,最后统统能把你大脑磨成边长5cm正方体的标准样式。而这,也就是中国教育的终极目的,除了它,没有任何东西能做到这一点。所以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死记硬背”都是中国教育的灵魂。
而我们学习的真正的痛苦,并不是身体跟雕像一样天天保持一个姿势,而是大脑要跟机器一样每天重复同一个动作。做立体几何题来回来去设xy,于是你就整日趴桌上设,不设不行,要是自己瞎琢磨方法,准定搞砸,考试拿不着分啊。一个事情作用意义永远那几条,五四运动必须是一次彻底的反对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的爱国运动,必须的!你答自己的观点就扣分!所以在中国教育下,想象力创造力可谓是受尽屈辱,永无出头之日,而这也使学生压抑无比。久而久之,思维创新能力便慢慢萎缩,好比一只鸟你总不让它飞,它就退化成鸡了。到最后,中国学生都这样儿,凤凰变乌鸦。
如果把背书看做打磨大脑,那么书则是打磨工具。高尔基说“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恐怕他没有料到会有“中国教科书”横空出世,成了折磨人精神的工具。此时我才明白亲爱的王尔德同学的那句话,“过去人们有绞刑架,现在他们有出版社”的含义。他显然比高尔基更有远见。总之教科书为整个中国人才制造业立下了汗马功劳。标准化思维当然需要标准化工具,因此教科书也都是由教育部指定且由指定出版社印刷,在各大书店有售,有兴趣的可以买一本看,包你恶心得如同听日本人念诗。
王尔德其实也不够有远见,因为他还说“世上没有不道德的书,书只分写得好坏”。他想不到竟有中国教科书,既“写得坏”又“不道德”,其乏味程度令人惊愕(若非乏味怎能当磨铁棒使),也不知是谁写的,反正要让我写那种书,我还不如到北极卖冰箱去。上中学时我本以为中学教科书是世界上最不堪入目的书了,到了大学才发现此言差矣。
但出版社们可不在乎这些。中小学教育业荣膺“十大暴利产业” ,其中这些暴利出版社也要分得很大一杯羹。一旦能印教材,那就意味着全国所有学生都得买你的书啊,于是整个出版社就好比曼城来了阿拉伯酋长,女大学生被包养,一夜暴富,鸡犬升天。你看×教社×教社那大楼,猖狂无比,里面不知道哪个马桶是用我的钱买的。
绞刑架不仅有教材,还有广大练习册们,也就是教辅书。若说书店里数学练习册最多,排名第二的便是物理,之后是化学,英语……它们整齐地排起N个书架,绵延千里一望无际,前面还往往淤着一群迷途的羔羊,王尔德见状怕是要马上把那句话改为“世上有很多不道德又写得差的书”。全国那么多出版社,要是哪个能捞上一本让学校盯上成为指定练习册的教辅书,立马能跟中了彩票似的发大财,不过挣的都是学生的血泪钱。
那学生为什么还甘愿流血流泪背书做题呢?
因为要考呗。
工序3—考试
In examinations the foolish ask questions that the wise cannot answer.
—Oscar Wilde
在考试中傻瓜往往提出智者无法回答的问题。
—王尔德
中国教育有三宝,背书做题天天考。接下来就要说到咱中国教育的重头戏,说到整个“人才制造业”的Gao潮—考试了。
有人说,不到长城你就不是好汉;又有人说,没看过武藤兰你就不算看过日本爱情动作电影。那我们则可以说,没被考试考晕考糊你就不算中国学生。考试之于中国教育,就好比瓶子之于莫兰迪 、瓜子儿脸之于莫迪利亚尼 ,乃其标志性特征。而考试也不仅仅是一道工序,它对我们更是一种生活方式。同学们见面时寒暄语可以为“今儿你考了吗”?或者“今儿你考了几次”?的确,中国学生吃过多少顿饭,差不多也就考过多少次试,尤其是在中学,那六年我们见证的考试数量就跟结婚登记员见证的悲剧数量一样多,掰着头发都数不过来。而且它还是分行政级别的,从国家级开始,到省级市级区级校级,最后到各科老师见缝Сhā针自主研发的小测验,数量之多种类之繁盛真是令人叹为观止,我看咱中学完全可以开个考试博物馆,供全世界学生参拜(相比之下外国就相形见绌了,估计中国一个重点中学的考试数量能顶上美国所有中学的总和)。
天天背书做题的目的都是为了应对天天考,或者说中国学生就是为考试而生的。你看每逢考试来临,不管大考小考,各位同学就跟“大姨妈”来了似的,焦虑不安气血不畅,“哎,最近人品暴差,这次考试肯定衰啦!”“怎办怎办,还没复习完呐……”考试前夕如临大敌紧张无比,考试时满头大汗奋笔疾书,考试后叽叽喳喳兴致盎然地对题,这些场景早已成了固定步骤,大家天天不厌其烦地重复。瞧我们的生活,真是多姿多彩。
要说为啥中国学生如此痴迷于考试,原因很简单,“考试是检验学生的唯一标准”。它就是生产线上检验产品质量的那道工序,可以衡量学生的价值,还给人打个分数,以示你是否符合标准。所以说“分分分,学生的命根”,从小到大,就卷子上那两位数(有时是三位或一位)成了所有人活着的意义。
那么考试又是如何进行质量检测的呢?
考试考的,实际上是学生能不能在极短时间内写出“标答”。这又跟平时不一样了,做数学时候一道题你爱想多久想多久,但考试不行,时不我待,要想拿分必须用之前训练了N次的标准解法做,不能有丁点儿偏差。所以它不仅考你知识的固化程度,更是考你思维的固化程度。一共就那么点儿时间,还那么多题,哪儿容得你胡思乱想。政治考试问你“为什么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不要跟出租车司机似的想到哪儿扯到哪儿,赶紧乖乖写出书上说的那几条息事宁人拉倒。最怕的就是有孩子傻,看到“你认为某某事件有什么意义”,哇靠,一下心血来潮开始长篇大论,正面不够还写到背面,等发卷子就傻眼了。它问你“你认为”,实则是问你“书上说”,这么简单的逻辑都不明白,不是傻是什么?懊悔之余看看旁边同学,写得短小精悍,按套路套上书中原文,满分儿!理科也一样,答题的思路要非常精确,每一步都跟印在脑子里似的,这才是拿高分的正路。绝对不能灵机一动想新方法,那样往往会以悲剧收场。归根结底这些灵机一动心血来潮的,还是没有接受“只有一个正确答案”这样的思维方式,脑袋还没打磨到家。
所以在中国,满脑袋新点子的学生绝对没好果子吃,只有你的思维够固化够僵硬够“标准”,考试才能分数高。我考试的时候就有体会,尤其是考拿手的科目,都不带想的,眼睛看到哪儿,手就能跟到哪儿,中途不用经过大脑链接。刚才说背书要背到潜意识里,考试考的就是你的知识和思维深入潜意识的程度。我们考试的境界,先是“见题是题”—不会做;学着学着就“见题不是题”—开始琢磨了;学到最高境界,就回到了“见题是题”—不用琢磨了,看见题就写下答案,就好像狗见到骨头就叼,已经成了本能。
凡是达到这种境界的人,一场考试下来感觉就像当年凯鲁亚克写最初版本不带标点的《在路上》 ,一气呵成不带停的。这样的极品学生拿到卷子便觉得无比亲切,看着那些个题就好比腐女看日本漫画、宅男看武藤兰—已经见过过成千上万遍,想忘都忘不掉,答起题来更是轻车熟路易如反掌,对每一道题的套路都烂熟于心,往上写只不过是例行公事。这样的学生考试根本犯不着动脑子,一看题就知道怎么做,往往读完题答案都能算出来,随后大笔一挥三下五除二搞定,捯口气儿便开始做下一题……
要达到这种境界实在是不易,那基本就相当于把人的脑袋变成狗的脑袋。马戏团训练狗是给它扔骨头,要它跑过去,而老师训练我们则是扔给我们一古诗,让我们冲“形式内容”跑过去,扔给我们一圆,让我们冲什么什么点什么什么线跑过去……诸如此类,到最后能把人练得思维极度僵化,让这些套路成了你的下意识反应,让思考退化成了本能(怪不得杜威说“学校是个应用心理学的实验室”呢,原来是行为主义心理学的实验室)。你别说,到最后真有人一整张卷子都答出标答的,老师总会拿着这些卷子跟我们说:“你们都学着点儿!”真想知道此人大脑长什么样儿,建议生物学家们能解剖存留供科学研究。
行为主义心理学家华生有句名言:“给我一打健康婴儿,让我在可以完全控制的环境里去培育,我能使任何一个婴儿变成任何一种人物。”那么中国教育则可自豪地说:给我一打婴儿,再给我一打考试卷子,我能使他们都变成一个人。
而考试衡量学生的基准,就是“标答”。
工业生产线上都有一个标准模子,所有产品都要拿来跟它比,咱们则有“标准答案”,此乃评价学生质量的唯一尺度。这考试流水判卷给学生打分的实际功效就像是当年苏联挑中国苹果一样,拿个漏斗把大脑一个接一个扔进去,大了不行,小了不行,卡在洞口刚刚好才算过关。这漏斗便是“标答”,上面的刻度是分数,越是接近洞口那个大脑就越标准越合格。漏斗检验之后老师会整个 “大排名”,按分数高低把这些大脑排成一列。只见那分儿最高的大脑是一标准的正方体(可以给方正电脑做广告了),长宽高可丁可卯一点儿都不带差的。高分段的脑袋都长成一个样儿,分不出谁是谁的脑袋,越往后则是差别越大,低分段的反倒是人模人样了。
以上就是考试测定学生质量的原理,相当抽象,相当抽象……考试既可以评价质量,亦可做一道工序使。每考一次试就相当于给狗扔块儿骨头,把你脑中“标准答案式思维”再往潜意识里推一步,这一招也是快捷高效,要不怎么“天天考”呢。而学生考完了试,一手拿着自己卷子一手拿着“标答”修修改改,就好比一手拿着自己大脑,一手拿着“标准大脑”,看看自己大脑哪儿不合适,这儿多出一块儿,割掉,那儿缺了一块儿,补上。直到有一天拿了满分,说明自己大脑已经修成正果“圆寂”了,欢欣鼓舞激动万分,回家立刻给爹妈报喜,爹妈摸着你脑袋说:儿子你真棒!
真棒。
哪个国家都有考试,但从没听说只用考试评价人的,更没听说用一张卷子一个标准来测定人的价值。只有工业品,才会统一标准。既然你用工业方法评价学生,学校只好按工业方法生产学生,把大家都弄成一个样儿,排成一个队,分数高的叫好学生,分数低的叫差学生。考试至上乃中国教育丑陋之基石,而为了精辟地概括这种丑陋,咱发明出了“应试教育”这个词儿。
那我倒想问问那帮出卷子的,你们有什么权利让所有人都按你设定的标准排队呢?又有什么权利要求别人非得接受你的观点呢?就几个编教材的,一拍脑袋写出一句话再加黑就成了学生的圣旨,成了评价所有人的标准。拿一根尺子衡量所有人,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对人性的蔑视。就好比伍兹、鲁尼、张维迎、陈冠希在一块儿,四人各有所长,但你非要比谁球踢得好,那鲁小胖立刻趾高气昂,其他三人只能骂道:凭什么啊,不讲理啊你。的确,中国教育就这么不讲理,你有天大的本事有再多的才艺会再多的东西也白搭,我就考你那几科知识,就考你背书做题。后面我们会看到外国的教育,人家评价学生的方式正相反:无差别优异,用无数个标准衡量学生,不排队,只要你成为“你”就好。
然而中国这样却有一个好处。若不给学生排队,大家都特乐呵;给学生排成一队横向比较,则能刺激人的自卑心。心理学家阿尔弗雷德?阿德勒说自卑是人的源动力,这句话至少放在中国学生身上没错儿。你想,一旦排队,就总会有排你前面的,你永远要看着人家后脑勺,即便你得了99,前边还有100的。谁看见别人排自己前面都觉得别扭,于是所有学生排完队心里就必然搓着火,憋着气咬牙切齿想超过排自己前面的,回家便凿壁偷光悬梁刺股。就这样,大家前仆后继你追我来我追你,于是整个生产线就成了个永动机。
小学时,考试就已经在我们幼小的心灵中深深扎了根,成为了一个无比神圣的事物,我们同时也就有了北京国安情结—永远争第一。那时候要是得个第一,可了不得了,自己会觉得是个巨伟岸的成就。当然像我这样的好学生拿第一是家常便饭,只是有一次数学没考100,回家又气又恨直掉眼泪。这种情节到中学则愈演愈烈。政治书上说人生的真正价值在于奉献,扯淡,人生真正价值明明在于考试。上中学天天考试天天排队不说,大家还都坐一个教室里,这不就跟斗鸡似的么,看见比自个儿分高的就愤恨难耐痛不欲生,然后暗自下决心总有一天我要排前面。尤其女生们嫉妒心强,此时还没抢男朋友呢,这儿就开始较上劲儿了。有的老师还嫌不刺激跟边上添油加醋,按考分排座位,明摆着是要对差生进行一番羞辱。学生们的各种心理疾病都是这么刺激出来的,而学生与父母和老师的矛盾也都跟考试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政治书又说矛盾是对立统一,扯淡,我看矛盾就是考试成绩。到大学,考试依旧使人肝肠寸断,虽说科目有所变化,不过乡音无改鬓毛衰,仍然考你下意识反应。当然你没有这反应也可以,讨好讨好老师,拍拍马屁或是用其他计谋一样能得高分,此处不再赘述。
然而有的东西不能不赘述,一说中国教育就必须提到中高考,此乃中国独特的风景线。女人每月要折腾那么几天,而中国每逢6月都要折腾好一阵子,所以中高考可谓是全中国的“大姨妈”,那段时间全国都进入了一级戒备状态,硝烟味道在空气中弥漫,警察巡逻街道封锁,一派盛世景象,场面荡气回肠。然而折腾过后却发现,原来就那几张卷子,那几个小时,就能决定你的全部价值。一考定终身要求学生一切的一切都必须极度僵化,从记忆力思维套路到考试时的状态甚至这一天几点大便,都要重复可操作。没听说有什么比这更不人道的了,这就是彻彻底底把人当成机器,而教育的工业化也在此达到了顶点。高中课本上把教育归为第三产业,我看不大合适,它应该是第二产业里的最正点的一个。
咳,中国学生就这德行,一谈到考试就跟哲学家似的唠叨个没完。打住,打住。
以上就是中国教育培养“人才”的主要工序。这工序威力虽大,却也挺简单。的确,要想标准化就不能整得忒复杂,工序越是乏味,制造出来的人才就越是标准。所以说王朔那句“长得跟教育似的”,真是形象。用语文答题套路来回答,“用类比的手法,以教育类比人,形象生动地描绘了此人长得死板,不仅死板而且丑陋”(满分)。
总之,上课作业考试这三道工序对学生轮番轰炸,你方唱罢我登场,其步骤之连贯有如法国贵族吃牛排一般一气呵成,分工之精确就跟屠夫切取猪膀胱一样滴水不漏。中国人才就这样哗啦哗啦被批量生产出来了。
生产工序说完了,还要说说其中涉及的人员单位吧,尤其是这荣膺“十大缺德行业” 之首的教育产业,内部构成纷繁复杂,队伍相当庞大。接下来咱们就看看最主要的角色—老师、学校、家长都是干什么的。
2.?生产线上的老师家长和学校
员工1—老师
Everybody who is incapable of learning has taken to teaching.
—Oscar Wilde
那些没能力学习的人都去当老师了。
—王尔德
前一阵有报道说教育部酝酿出台新的《教师教育标准》,要求老师从“教会知识”转向“教学生会学知识”,并说按此标准,现在教师中有90%不合格的。我看到这帖子之后大为震惊,真活见鬼了,我倒想看看另外那10%跟哪儿呢!这数字和书商给作者报的印数一样,绝对少报了,据说我是从全中国最好的中学毕业的,据说我是在全国排名第一的经济学院就读,但我见过的绝大多数中国老师,均视灌输为己任,这么多年下来我总共就见过仨不符合这标准的—仨都是外教。
但后来我一想,这事儿是教育部不仗义。是你设计的这么个工业化教育制度,在这里老师的任务就是往学生脑里灌知识,那他怎么可能合格呢?然后还弄这么一标准,就好比你让人打篮球吧,还说有手球犯规,这不缺德么?所以说众老师实在冤枉,真正不合格的应该是那10%—哦我明白为什么没见过了,那些都是差老师,在非主流学校里呆着呢。
都说老师是辛勤的园丁,实际上他们是辛勤的生产线工人。你看,工人要在车间里一遍又一遍重复那几个规定动作,老师也一样,那点儿课没完没了地讲,那点儿话翻来覆去地说,那点儿卷子今年判完了明年判,这工作干着比在撒哈拉当天气预报员还无趣。不过无趣归无趣,在中国当老师还是极其简单的,你就需要干两件事儿。
第一是像收音机一样广播:你每天给学生上课类似于在教室里架起一小型广播台,往那儿一站,干扯40分钟就行。给这个班讲完了换到另一个班接着讲,连内容都不带变的,就相当于把磁带倒回来从头放(所以不妨称老师为Radiohead )。第二是像word F7键一样纠错:上完课往办公室一坐开始判作业,这判作业比写作业更枯燥,一堆卷子搁你前面,你得一张一张、一道一道地判,看这道题数算了没有啊,那道题关键词写出来没有啊,有就画勾没有画叉。而你整个就是一扫描仪,完全是视网膜在运作,时间长了非长针眼不可。反正要在中国当老师,掌握这俩技能就行。
唔,不过也不能这样说,老师们贵为“真理拥有者”,可是承担着给学生灌输知识和思想的光荣使命。他们这工作也不是全无技术含量,比如从小学开始到大学,俺总听老师叨咕一句话:“啧,你说怎么才能让学生更好地接受这些内容呢?”不用说别的,就凭这一句话,便可判断此老师不合格。学生都有自己的脑子,让他们全盘接受你的想法可不容易,而老师的工作之艰辛与困苦就好比给你一堆密封得严严实实的桶,你要把它们撬开,再往里面灌水。他们的使命就是动用一切可能的手段完成这两项任务,也就是在这“一撬一灌”中,咱们的灵魂被戕害了。于是,他们得着了一个雅号—人类灵魂的工程师。
但灌水—也就是所谓教书的过程对老师来说轻松而愉悦。既然是要控制学生的行为和思想,那你地位自然就比他们高一等,于是这种等级差序就成了我国师生关系永恒不变的主旋律,也是老师们快乐的源泉—可以体验一把当领导的感觉。你看老师在教室里讲课的景象,跟领导坐主席台讲话一模一样,俨然就是这屋子里的皇帝,方圆几米莫非王土,椅子上坐着的都是王臣,尽管高谈他的阔论,看谁不爽还可以呲儿两句。下面的人不敢抢话,只会眼巴巴望着他,然后装作肃穆地记笔记。等一节课痛痛快快讲完,那感觉就好似憋了一肚子的屎陡然排山倒海般倾泻出来,怎一个爽字了得。
总这样拿着领导的范儿讲话便会催生出一些职业特征,比如我就发现咱中国老师有三大特点:
其一,身体好。上课铃一响,老师霸气十足地站讲台上,怒目圆视,气聚丹田,面色红润,做个深呼吸便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吐字清晰表情丰富抑扬顿挫一字一句如连珠炮不带停的,往往一节课下来我们听都听不动了他还刹不住车,其体力之好让小生十分佩服。我高中有位数学老师,上午连上五节课还连带课间的,仍能面不改色心不跳,两个班讲下来一百多个同学全部萎靡不振,他却步伐矫健地走去吃饭。其实老师这工作压力大负担重,还时常碰上刺儿头学生搞得鸡犬不宁,十分不易,在此还是要对所有老师表达一下钦佩之情。
其二,自我感觉好。咱所有老师,从小学班主任到大学教授,一站讲台上就会生出一种舍我其谁的架势,一边昂首挺胸盛气凌人摆着阔绰的姿态,一边用鄙夷加审度的目光扫视下面学生,仿佛在说“大哥我来了,你们赶紧洗干净耳朵听着”!再到上起课来,无不是一副器宇轩昂的架势洋洋自得的表情,时而威严肃穆时而眉飞色舞,那得意的样儿跟过年吃饺子似的。只可惜他们大多不知道自己讲课就如同世界杯那呜呜祖啦,听得人心烦意乱。所以我一看到老师讲课就会想到王尔德评论音乐家这句话……
音乐家总希望别人是哑巴,而此时别人正希望自己是聋子。
—王尔德
看来老师们应该都很有音乐细胞。
自我感觉过于良好就会衍生出别的毛病。于是—
其三,脸皮儿薄。老师上课从来都是自个儿唱独角戏,其他人只配当听众,你洗耳恭听没问题,要是接两句话茬他便十分不悦。同时老师们又都以权威自居,觉得从自己嘴里出来的便是普世真理,你若敢公然挑他错,老师便会霸气全无脸色铁青,迅速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然后就想辄报一箭之仇。总之让中国老师说句“对不起”、“我错了”,比让谢顶的人告诉你哪个洗发水好用还费劲。
您可以想一下,这仨特点咱领导也都具备。
当然现实中很少有敢跟老师抬杠的。小学班里还能有调皮捣蛋的活跃一下课堂气氛,越往后越少,尤其是到大学,大家都很识趣,知道老师愿意自己爽,于是甘当老师的茅坑,而此时想找出一个敢反驳老师的,比找齐卡萨诺瓦的家谱 还难。更有甚者,巨乐意当茅坑,你看有好多同学上课都主动地摆出一副专心听讲的姿势:脑袋微扬,嘴巴微张,瞪大了眼睛,神情中流露着激动、敬仰和谄媚。这种学生往往对老师极为钦佩,看到老师滔滔不绝如缕的样子便听得如痴如醉,还不时点头微笑表示“老师您讲的太好了”,真是应了这句话:
蠢人总会发现有更蠢的人钦佩他。
— 萧伯纳
以后上课你可以观察一下那老师神采飞扬地讲同学倍儿高兴地听的场面,煞是搞笑。
当领导也不是讲讲话就完了,还要对下级进行管理以便为自己服务。对老师来说,学生最重要的功能就是给他出成绩的工具。所以每逢大考之前,老师给学生们分好梯队,然后分别找每一梯队谈话,对第一梯队成员要下达命令:“你这次必须考进年级XX名。”对于后面的则大概进行如下指示:“这次物理你得比上回高才行……”俨然就是老板给员工定业绩哩,而且还要把学生按业绩归为不同级别,好学生、差生、最差生等等。现在老师也多愁善感,前一阵我不幸跟一大学老师吃火锅,只见那老师吃着吃着突然叹口气,故作深沉地仰望着天花板叨咕:“现在我们老师也在想,到底啥算好学生。你说成绩好就是好学生?其实也不一定,依我看好学生可以是多方面的……”当时我就想把火锅掀他脸上,您有什么权利评判一个人的好坏啊?您有什么资格给别人定目标、代表别人的意志?您以为自己是上帝啊还是怎么着?
迪伦曾说:“世上没有不好的音乐,只有不同方面的好音乐。”同样,世上也没有不好的学生,只有不同方面的好学生,但天天琢磨什么是好学生的老师肯定不是好老师。
但老师们可不这样想。我就是上帝,你就得听我的,有气么?老师不光要给你定指标,还要跟老板批评员工一样批评你。一旦你考试成绩未达标,他便迅速将你呵至办公室,对你进行拷问:“我看你最近注意力不大集中啊,是不是有什么分心的事,嗯?都什么时候了,这种状态可不行!”吓得你直冒冷汗。在中国,老师批评学生就像球迷批评国足一样,从来都是理直气壮理所应当。上课有人说话,需立刻大喝一句“×××,哪儿那么多话!”不能留情;不交作业,先到办公室谈话,上课再点名批评……尤其对差生,更是要多多刁难,老师对他们说话从来就没好气,跟催债的似的(可不,这月奖金就因为你泡汤的)。
老师一句呲儿往往能让人一晚睡不着觉,好多心理承受力差的就能给呲儿出心理问题了。然而老师不管,等级制度一旦根深蒂固,领导便会蹬鼻子上脸,这不,有的就觉得光呲儿不解气,还要实施肉体惩罚。我上高中第一天,就目睹我们班有俩同学因为迟到被班主任拎到门口“罚站”,那瞬间我都给吓懵了。俺们这学校也算是大牌儿学校,据说这老师还是特级,居然大庭广众明目张胆体罚学生。当时我没敢吱声,怕把他惹火了没准儿能抄出个狼牙棒什么的也说不定。第二天我就给校长写了封投诉信,想来个英雄救美(那俩被罚的是女生)伸张正义,无奈邪不压正,学校派了俩德育老师纠正我的错误思想,说虽然犯法,但这法是可以犯的(这俩老师显然把我国法律摸得挺清楚),你要理解老师啊……随后此事便不了了之。
当时让我哑口无言哭笑不得的不仅是罚站这件事,还有此事发生时同学们的反应:没反应。大家都觉得这再正常不过,老师罚学生嘛,天经地义。他们都被领导压制惯了,懂得要夹着尾巴做人。不过等后来我上网一查,便发现若把所有犯法的老师起诉,那法院肯定要比北京早上7点的地铁一号线还挤,而若体罚学生的老师都被绳之以法,那俺班主任无疑是量刑最轻的。
瞧这领导当的,就是有范儿,打你骂你随我高兴,你还不能还手,多爽。我们学生对老师的感情也跟下级对领导的感情差不多:三分之一尊敬,三分之一恐惧,三分之一厌恶。他们倒是付出挺多,貌似很了不起,但无论教师的形象被塑造得多么威武,中国教育的丑陋毕竟是由他们直接呈现给学生的。我就奇怪了,那堆老师在台上讲得欢天喜地吐沫横飞时候难道就想不到他这课毫无意义?想不到他在浪费多少青年人的生命?当年苏格拉底被判火刑,其中一个罪名就是“祸害青年”,而若以此为标准的话……
不过老师们都觉得自己非常了不起。又是一年教出多少多少个600分以上的,又是被评为这级那级教师甚至被封为教育家。是很了不起,这说明您是优秀的生产线工人,您捏造出的大脑更加“标准”。其实这些名号都是浮云。中国的教育就畸形着呢,咱又能有几个正儿八经的教育家?
看到这儿,估计老师们肺都气炸了,恨不得把这书撕个稀巴烂,扇小生俩巴掌。看来您真是和领导差不多,不爱听别人讲真话,尤其是批评自己的真话。
然而我猜老师撕完书之后,更多的是无奈,一肚子苦水吐不出来。谁愿意干这苦差事啊,既辛苦又无趣挣钱还少,天天看着学生受折磨自己也不舒服。但没办法,中国教育不光衡量学生是唯一标准,老师也一样:学生成绩好,你就升官发财奖金滚滚来,分数要熊市了,你也吃不了兜着走。说老师是学生的领导,老师上头还有领导呢,也天天催命似的给老师定业绩,那不折磨学生行嘛?有老师良心发现,帮学生减减负试试新的教学方法,立马坏事儿。归根结底,你在这条生产线上的任务就是灌输,就是去当那90%不合格的“祸害”青年的人。
所以,“祸害”青年的不是某个老师。教育、老师、学生三者之关系就像黑帮电影里那俗套剧情:A拿枪指着B,说B你要是不爆C的头,爷就爆你的头。你要是B你咋办?
生产企业—学校
I hāve never let my schooling interfere with my education.
—Mark Twain
我从没让学校阻碍我的学习。
—马克?吐温
既然老师是员工,那学校则可被看做生产企业了。都说学校是为祖国输送人才的地方,此话不假,画家需要画室歌手需要录音棚,学生也需要专门的单位来进行标准化生产,这样才能让“人才制造业”蓬勃发展。学校的功能跟企业无异,就是要把学生放一块儿进行加工,其中又根据程度不同分为两类:初等和高等。于是相对应的学校也被分为两种:中小学先进行初等教育,大学再进行高等教育。好比拿到原材料,小学中学负责先给它磨出个大致形状来,大学则负责精工细造(所以说上了大学你才算“成材”)。
两种企业职能不同,组织生产的方式也不同。中小学的常用手法是把所有产品堆一堆儿然后给他们按质量排队。你看学生一进来,学校就着急麻慌地来个“入学考试”,先给他们分个三六九等摸清底细,就好比企业新接手一批原料,得瞧瞧它们的成色不是?然后再根据原料优劣把学生分配列入不同班级,好似企业把原料放进各个车间,通常学生质量与班级编号呈正比,因此你去问一同学:你哪班的呀?他若是答“1班”,说明其水平不济,若是答“12班”,那绝对是尖子。既然原材料质量不同,那学校也得根据实际情况安排生产进度:1班的是一堆朽木,不可雕也,糊弄过去温饱就得。12班则是铝合金,要搞大跃进(也不时有1班的朽木开窍咸鱼翻身,摇身一变成了铝合金,迅速蹿升至12班)。此后从班内至全校都会有车水马龙摩肩接踵的排队,那就好比企业经过一个阶段的生产,要把产品凑起来看看产品都打磨成啥样啊,哪个好哪个差啊。于是大家的名次也有如股票,一天一变节假日休市,老师则去观察k线图,发现哪个有问题立刻采取措施(中国老师都喜欢找学生身上的问题,跟女人找老公手机里的问题一样勤快)。大排名过后不仅学生比,班与班也要比,每逢期末学校就要召集各班主任,拿出本学期所属车间账单,看看哪个业务有长进哪个又有退步,然后据此情况再设计下一步方案……生产学生要用统一标准横向比较,而学校的最基本功能就是提供一个平台供大家攀比。
当然学校对各车间重视程度也不一样,听名字就知道嘛,12班叫实验班,1班则是普通班,说白了就是“好班”与“差班”。对实验班,学校通常抓得狠,配备的老师好,进度快作业多,因为“这届成绩都靠你们了”。我原来不幸被分到实验班,老师恨不得给我装个GPS监视我行动,再装个窃听器侦查我有没有不务正业。而对普通班呢,则要把新来的老师派到这儿练手,学校对这种班的成绩向来无欲无求,唯一的念想就是这帮朽木废柴别捅篓子就行。于是这班级编号越大学生受摧残程度就越高。其实要想知道学生成绩你都不用问哪班的,一看外形就有数了:若那人面目动作呆滞得如同兵马俑,说话无趣得像是马哲教授,镜片儿厚得看不见眼睛,绝对是前几个实验班的,而那种活蹦乱跳风趣幽默发型很潮看着很机灵的,一定是普通班的。
对实验班偏心点儿也应该,毕竟都等着铝合金们出成绩呢,多几个北大清华的学校就能升级成重点嘛。中国学校也有好坏之分,教育部明文规定谁算重点谁不算,从省开始按行政区域往下排。这重点就好比企业ISO××××认证,免检产品质量好无瑕疵返修率0,驰名商标中华老字号,一旦你成了它,立马鸡犬升天,老师学生都朝你涌来,钱也是抽刀断水水更流挡都挡不住。
和衡量学生老师的好坏一样,检验学校是否算重点的唯一标准也是分数,说白了就是检测你产品的合格程度。分数是硬道理,没有它,你那学校就好比断头台旁开的假发店—再怎么折腾也白搭,于是学校为了活命只得开足马力生产,压力很大。此压力逐渐下移,先是转嫁于年级,再转嫁于各班老师,老师最后落实到每个学生头上。每临高考,学校先给年级定目标“咱今年一定要有××个北大清华的”,年级立刻给每位老师定,老师只好在名单上划拉,看谁有希望,立刻把谁叫到办公室耳提面命。
也有比较叛逆的学校领导,擅自对现行教育体制持鄙视态度,在校中吹“减负”风“素质教育”风,其结果自然就是这些学校如同晚期清朝脱离了时代潮流,自此日薄西山一蹶不振,它们的“北大清华”一年比一年少,名声也是渐渐衰落,反倒是成就了有的狠抓考试的学校。只见那学校高考分数扶摇直上,北大清华学生比北京其他学校加起来还多,年年出状元,仿佛冲在工业革命最前头的英国,平步青云建起一个“日不落帝国”,其崛起之路甚至被誉为神话,在学校排名榜中独领风骚鹤立鸡群,搞得全国人民一提到它名字就陡生敬意心驰神往,迫切想知道里面是啥样。
作为在里面“被制造”了多年的产品,小生当然知道,不过说出来呢怕是要让人大失所望,所以还是算了吧。
说完中小学,怎能不说说大学—这笑话中的笑话、耻辱中的耻辱呢?
大学,本应是独立精神和人文思想的圣地,是社会中的一片净土,追求智慧的乌托邦。但在中国,大学只是这条生产线的终端,其神圣职责就是给社会输送螺丝钉。小学中学十二年下来,咱就好比一螺丝钉的轮廓已经大抵磨好,只差按不同型号磨出纹路即可,而大学负责的就是精磨,其具体手法是把学生分至各热门专业中去,将他们脑中灌上有用的知识。这样一来,那些以无用著称的人文学科自然最卑贱,也无怪乎常春藤最受重视的专业在中国大学遭唾弃了。
再看大学里的莘莘学子们,整天跟炒股似的火急火燎窜东窜西,在他们眼中只有俩字:热门。看金融会计专业热门,轰一声冲过去,看新东方托福热门,轰一声又冲过去,同学们运动轨迹都有如动物迁徙,成批成批的。中国大学生能追求一切,除了智慧,能崇尚一切,除了真理,他们生活的全部意义就是一张文凭,等把它拿到手便喜不自胜—也难怪,因为这证明他已是合格的制成品,可以被投入使用了。到这份儿上,中国大学已经彻底沦为了“一块砖”的制造商,而它的存在简直是对“大学”这个词的玷污。
然而大学恶俗远不止此。若说学校是企业的话,那大学则是纯正的国企,里面的一切,比如能开什么课到老师能评什么级别,都是规划好的。大学的排名也跟国企排名一样,拼的是谁拿钱多谁的后台猛。当然北大清华后台最猛,受照顾最多,好比中石油中石化能混进世界五百强。大学老师也与国企员工无异,整日想的就是头衔,先是嫌讲师难听要当教授,当了教授就盯着处级,处级完了混局级……这里俨然就是一中国社会的微缩精华版,所有人都好好当官天天向上,而学生呢则好比是老百姓,位于社会底层,没人疼没人爱,自生自灭。从学生住的地方便能看出门道来。我奇怪学校宿舍是不是按××标准间设计的,冬凉夏暖,那破败之景让人想到中世纪黑死病就是这样爆发的。更有甚者,保留一堆20世纪50年代苏联人建的的古董楼,地基还是歪的,住里面就好似免费进驻比萨斜塔。大家也因此问题以及其余种种不人道的官僚作风管理而苦不堪言,心想学校省着这钱作甚啊,于是纷纷向“有关部门”申诉。有关部门老师说,“我们也理解,但学校资源有限,没办法……”话音未落,那边一栋供老师用的漂亮大楼拔地而起,占地14万平方米,豪华至极,还入围北京市十大建筑评选。我们终于知道这钱省着干嘛了。
大学拿了国家的钱都是去装点门面的,今儿盖个大楼,明儿开个什么会,你看那堆办公楼,跟被大老板包养了似的阔绰,下次奥运世博直接由学校申请得了。学生见此景,只能感慨生不逢地。这不,有位师兄在母校呆了四年终于出逃至耶鲁,后功成名就,向耶鲁捐8888888美元,礼轻情意重嘛,表达一下孝心而已。然而国人知道了,给他骂得狗血喷头,痛斥你个假洋鬼子没良心。
您可以看看耶鲁是怎么呵护学生的,在那儿学两年又胜过在中国大学混多少个四年。不可同日而语也。
这么说吧,你有一亲妈,性情暴如雷,天天打你骂你极尽暴虐之能事,逼得你离家出走,后被收养,而后妈待你胜过亲生儿子,温柔体贴无微不至,终于让你体味到了人间的温暖母爱的伟大,日后等你发达了,你要报答谁的养育之恩?
他要把钱捐给那个学校了,那才叫没良心呢。
员工2—家长
Children begin by loving their parents; after a time they judge them; rarely, if ever, do they forgive them.
—Oscar Wilde
孩子最开始喜欢家长,之后评判家长,极为罕见的情况下,他们会原谅家长。
—王尔德
不知道中国孩子能不能原谅家长,看豆瓣“父母皆祸害”小组那架势估计够呛。虽说家长并非教育生产线的体制内人士,但他们仍然积极投身于此事业并贡献着自己的一份力量,且是相当大的力量,因此他们的名字有理由被钉在中国教育的丰碑上。
学生在学校被老师压制,回到家里则被家长压制。正所谓“贵贱有等长幼有序”,中国的家庭里也是等级制度盛行,家庭成员间的地位有着显著的差异,至于谁高谁低,则由谁生谁谁被谁生决定。“我把你生下来,没我哪来的你?你就得听我的。”多么地浅显易懂啊,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嘛。明确生育关系后,父母就可以号召孩子一切行动听其指挥了,这也为以后把你改造成为他们的意愿而赴汤蹈火抛头颅洒热血的工具奠下了基础。咱这帮当妈的最大梦想就是十月怀胎大功告成哪天生下一机器人,带遥控器的,那样便可随心所欲控制他。
最能体现此“机器人化”欲求的便是家长喂孩子吃饭的场景:你妈先是做好精美的一桌饭,由你爹五颜六色盛上满满一碗,然后只见二位大人正襟危坐于饭桌对面,神情肃穆上体前倾,急不可耐地要你把饭吃掉。吃了一会儿你便面露难色,嘀咕着“吃不了”,你爹立刻大喝一声:“都吃了!”你妈则在旁边威逼利诱,大概是说“乖!吃完了妈给你讲故事”、“吃完让你玩游戏”。孩子往往承受不了此等心理压力,哭了起来,你爹长叹一口气,嘟囔到“吃个饭都这么费劲”,便抄起勺儿一口一口喂,直到孩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全咽干净才收工。你妈在旁边心急如焚,恨不得学一招催眠术,把孩子催眠,省得如此兴师动众。
这一再普通不过的喂饭场景可谓“形象生动”地展示了中国家长对孩子强烈的控制欲。俗话说管天管地管不着拉屎放屁,可家长非要管,公然干涉吃饭主权,剥夺孩子进食的自由。你吃多少你说了不算,爹妈说了才算,这比老师规定学生考多少分还离谱。所以有把遥控器才再好不过呢。在此建议父母们先琢磨一下催眠术,最近市面上有几本书不错。前几天我试着催眠我妈让她吃我做的饭,不过没成功,她说太难吃了。
总之从吃饭这种事儿开始家长就对孩子施行专制统治,统治手法层层推进,先是命令,然后威逼利诱,再不行火冒三丈,火到极致嘟囔一句“这么不听话,不打你小子不行了”,之后便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政权自此一发不可收拾,逐年加剧,而“不听话”则是其中缘由。当孩子的就该无条件服从父母,若顶嘴就是大逆不道。
这可以说是“标答思维”的家庭装。
而家长与孩子间的等级制度实质上就是家长不把孩子当人看。你在家长眼里顶多是为他们服务、满足他们需求的工具,属其私有财产。一开始父母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觉得还挺好。再过一阵儿他们便迅速露出本来面目,叫嚣着让你给他争光争气。然后家长便给孩子报一大堆兴趣班,把日程安排得比施瓦辛格的腹肌还紧凑。可孩子呢,他就想在家看会儿动画片儿踢会儿球跟小朋友玩会儿,至于那些班,统统是家长意淫出来的“兴趣”。
你以为孩子喜欢或不喜欢的事物,绝不是孩子真正喜欢或不喜欢的。
—罗曼?罗兰
家长喜欢的并不是这些班,他们只是喜欢孩子给自己“争光”而已。尤其对当妈的而言,孩子就跟包一样—是拎出去显摆的。而这包的表现好坏也常会引发她们的争风吃醋,要是谁听说同事儿子弹得一手好琴,便立马花大价钱给女儿买个钢琴回来:“咱也得学门儿乐器,不能输给人家……”等孩子弹出个曲儿来,马上也到单位大肆宣扬,恨不得办场音乐会,而从此以后见到同事腰板儿也挺得比原来直得多。等回家边听女儿弹琴边摸着女儿的头:“乖孩子,真给妈争气!”
争两年气倒也罢了,他们还往往主动承担起替孩子设计生活的重任,这是最要命的。打小开始家长往往就雄心勃勃地给孩子安排设计人生,上啥小学啥中学啥大学,何时出国何时回国何时结婚何时生子生男还是生女,买哪儿的房子找嘛工作……搞得如同“十二五”规划般气势恢宏。光规划不行,还要随时传递有关精神,吃饭时间往往是家长发表重要讲话的黄金时机。一桌菜端上来,谆谆教导也随之开始:“今天在学校怎么样啊?……老师又说什么了啊?……考试多少分啊……神马!?!?”顿时脸色大变:“爸妈可都是名牌大学毕业,你怎么着也不能比我们差吧?你们这代竞争太激烈了,没个好文凭怎么混?你看现在,多少人买不起房子(这话倒是没错)……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你这个年龄正是踏踏实实学习的时候……”饭后拎着儿子散步,又是大展人生宏图:“上次去清华看,那校园,多大!那高楼大厦!他们天天拿着国家钱叮叮咣咣盖大楼,以后咱就上它。”儿子不愿意,说:“不想上清华,据说那里女生长得都跟小罗似的,清华男生都跑到人大找女朋友。上人大成不?”妈说:“唉哟,傻孩子,人大又小又破,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等你从清华出来当官儿了,有的是小姑娘跟着你……爸妈都把路先替你趟过一遍了,听妈的没错。”说得她俨然成了社会主义工程师,为儿子铺起一条路,从工作铺到退休,铺得儿子都能想到50年后自己啥德行。
有人说你不懂,这叫望子成龙望女成凤。
世上本没有龙也没有凤,那都是您捏造的。家长只不过是把孩子当做附属品,强迫他去实现自己未竟的愿望而已。要是不对孩子的思想严加看管,但凡有啥闪失,这愿望就又泡汤了。记得韩寒在,似乎是《像少年啦飞驰》中说,哪个孩子要是不争气考不上好大学混迹街头,他妈则会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悲哀表情满腔怨气道:“妈白养你二十年了!”听那口气就好比二十年投资失败。说的太对了,孩子在家长心中就是一支股票,自刚上市那天买进,然后天天盯着天天盯着,盯到它一路蹿红考上好大学找着好工作,这孩子就算没白养。他要不按你的指挥活着最后还跌停,你则被套牢,抓心挠肺破口大骂他是白眼儿狼。
所以说孩子分明就是家长的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以后家长开户办存折时最好连孩子名字一起写上)。我看在家长眼里,孩子就好比杜蕾斯—乃是盛装他们欲求的容器,但凡有什么愿望期冀,全都往你身上搁,倘若你有一天挣脱控制,则定要给你扣上不孝的帽子。
对对对,不孝。打小我就听说孝敬父母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此话乍一听让人肃然起敬,但过后想想却稍显离奇。我就奇怪了,难道说世界上有哪个民族以不尊敬父母为传统?哪国家的人长大了不会报答爹娘养育之恩?显然没有,就连动物都不会长大了弃爹娘不顾。
但父母把孩子当工具使唤,这可是中华民族独有的传统。
孩子们倒是也挺配合,好好努力为父母争气,按着宏伟蓝图走,成了龙成了凤,但总觉得有啥不对劲。仔细想想,恍然大悟,哦,没有成为自己。回头看看,又觉得煞是无语,自己活了一辈子吧,都是让父母安排好的,好似踢了场假球,家长给你规定好了,怎么踢怎么踢,自己上场比画比画即可,等这一场下来空虚悲哀无比。爱默生说:“你要教你的孩子走路,但是,应由孩子自己去学走路。”中国的家长呢,恨不得把孩子腿打断了推着轮椅替他们走,而您那亲爱的孩子就在您铺设的道路上浑浑噩噩熬过了“被规划”的一生。
说父母是“祸害”,亦无不可。
3.?合格产品
I was born intelligent - education ruined me.
—Bernard Shaw
我本来挺聪明的—教育毁了我。
—萧伯纳
其实中国整个教育就是一巨大个儿的“祸害”(顺便打个广告,小生已在豆瓣建了“教育皆祸害”小组,欢迎各位看官光临)。
据说那个挺有名的科学家,钱学森,临去世前躺病床上问了一问题:“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人才?”不知您对此咋想,反正当时我听说这事儿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好家伙,钱老先生病得不轻啊,都伤到脑袋了!
因为这实在是一个简单得有些弱智的问题。我倒想问问了,中国学校怎么可能培养出杰出人才?你用工业制造的方式生产学生,连根儿拔掉他们的想象力创造力独立思考能力,让他们变得跟机器似的,然后还反过来问怎么出不了杰出人才,这不笑话么?要真培养出了那才是人神共愤。
2009年,教育进展国际评估组织对全球21个国家进行的调查显示,中国孩子的计算能力排名世界第一,想象力却排名倒数第一,创造力排名倒数第五。
真开眼界,竟然有四个国家学生创造力比中国学生还差,真是难以想象。看来我的想象力的确匮乏。
在中小学生中,认为自己有好奇心和想象力的只占4.7%,而希望培养想象力和创造力的只占14.9%。
要是调查记忆力的话,中国学生也绝对排名第一。毕竟,背书做题对于学生就好比喝酒对于当官儿的—是必会的能力,而且有这个就足矣。
中国的教育对学生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施行的是蛮不讲理、令人发指的压制和摧残,每个学生肯定都对此深有体会。其效果就像古代欧洲人为防止青春期少男自蔚给他们穿上一铁内裤—你那玩意儿起来一点儿都不行!
而我们的铁内裤,就是那“标准答案”:上课回答问题,你稍微说偏一点儿,老师便立马委婉地讽刺:“答得不好,谁有别的答案!” 写作业你若不留神用独创的方法解题结果解错了,第二天立马一大叉子映照在你面前,弄不好还要被老师谈话;考试就更甭说,一激动在“请你谈谈自己的看法”下面答出自己的看法,必定要吃不了挂着走……如此压抑时间长了,能力自然萎缩。
谈到对中国留学生的印象,欧洲和大洋洲的大学校长和教授使用频率最高的形容词就是“勤奋”,但同时也指出,中国留学生比较缺乏挑战精神。
和英国学生相比,中国学生的最大弱势是什么?接受采访的多位英国专家不约而同认为:“质疑能力相对缺乏。”在卡德?威尔教授看来,优秀学生不照搬书本,不把老师说的都当金科玉律,他们会质疑,具有批判精神。但可惜的是,不少中国学生恰恰欠缺这方面的能力。
在评价中国学生时,耶鲁大学校长理查德?莱文说:“跨学科知识的广度、批判性思维的培养是中国学生最缺乏的。”而牛津大学校长安德鲁?汉密尔顿则说:“中国学生很容易在和其他国家学生的竞争中获胜。但是,他们欠缺一点挑战教授观点的能力,需要改善。”
我觉得这帮外国教授假正经地规劝中国学生培养批判精神就像姚明装模作样地教潘长江如何清理天花板上的蜘蛛网一样搞笑。
德国柏林自由大学的迈卡钦教授指出,中国留学生不但勤奋,而且聪明、礼貌,但他们似乎对教授、对权威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崇拜感。
什么批判,什么质疑权威,都是浮云,那些东西对中国学生来说就好比是肿瘤—后患无穷,需趁其扩散之前尽早切除。
上这么多年学我发现一规律,课堂上和老师争辩的人数会随年级增加而逐渐减少:小学班上往往有一堆“刺儿头”,搞得老师心烦意乱,初中时就好些了,到高中“蹲坑讲话”上课法已不可动摇,而在大学上课有雅兴讨论问题的学生凤毛麟角,且会被其他同学视为异类,因此,老师就像是对着空气说话。毕竟大家都明白,你挑战老师的权威绝对费力不讨好,如同推一个仙人掌不倒翁—推不倒不说,弹回来还扎你浑身流血。
一所大学的ESL(English as second language)老师,她以她多年来教授许多中国学生ESL课的经历为证,猛烈抨击中国校长有关“知识的获得是创造力的基础”的观点,在她长长的帖子中,她描述了她教过的许多中国学生不会做研究、不了解做研究的不同方式……他们缺乏创造性思维和解决问题的能力,在研究过程中对小组讨论会是面对面的面谈束手无措,他们搞研究只满足于埋头收集数据。她还认为中国学生总是习惯被动地等待她的讲解……习惯认为所有问题只有“一个正确答案”。
一位在中国工作多年的美国老师说:“在美国是我们就普遍认为各国学生里中国学生创造力最差,而到中国观察这么多年之后我发现,越是成绩好、考上名牌大学的学生,创造力就越糟糕。”
此话乍一看惊悚,但仔细想想就是这理儿嘛。要让创造力丰富、思维独特的学生委曲求全写标准答案根本就不可能。相反,那些大脑妥协性软弱性强的人必定能拿高分。
翻看很多外国老师评价中国学生的话,都是先夸“勤奋”,然后话锋一转:他们缺乏想象力创造力批判精神……其实这俩并非转折关系,而是因果关系。在中国,好好学习就意味着努力打磨自己的大脑,把它棱角磨平形状磨标准,意味着深吸一口气,把铁裤衩的裤腰带再勒紧一格。勒到最后,你的大脑就萎了,无能了,ED了。
中国教育有三宝,背书做题天天考。学啊学,学啊学,学成ED医不好。
这“大脑ED综合症”直接引发了整个国家创造力的衰退,至于后患,您可以尽情发挥您那微薄的想象力了。现在你知道该怎么解释中国创新产业落后了吧。
小生建议各位患者可以做个开颅术,往脑袋里植入几片伟哥,没准管用。
中国教育制造的人不仅大脑ED,而且全面无能。
人的成长跟树的成长一样,需要枝繁叶茂多维度发展。可咱这“标准化比较法”非跟你拧巴着,他就看你那一根枝条—考试能力的长度。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考试能力又衍生出背书和做题俩杈,于是他就凭此“丫”字形枝条的长短衡量你的价值。于是你只能把所有的营养都给这两根枝条,至于其他的,留着没用不说还耽误事儿,砍了算了。
咱最后就都被砍成一个个畸形的生物。
先不说别的,打学习那儿你就开始畸形。别看中国学生表面风光,国际竞赛总把奖项包圆儿,其实都是注水猪肉—虚胖。一到实战,水货立马露馅:如今中国学生空有一肚子知识却不会用的特点已得到世人认可,尤其是和外国学生一比,咱“不会做研究”,不知如何完成论文 ,“根本不会调查” ……
外国教育乃“问题中心型”,发现、分析、解决问题是个连贯动作,学生把这动作做完,知识能力自然得到提升。而要想完成整套动作,难度甚大(下一章您就知道了)。中国倒好,只把其中一个片段单拿出来。所以咱这学习其实非常简单,就八个字:题来伸手背来张口。老师好似一饲养员,每天把一摞题一沓书塞给你,说“今儿把这全吃喽”,然后你晚上ρi股坐定泡杯咖啡,保持固定体位5小时即可完成任务。
但这有什么价值呢?
在富士康跳楼系列事件后,有员工被问到他们工作到底痛苦在哪时候就说,“每天都重复这样简单工作,人感觉到没什么意义,心里面一片空白,变成一台机器了。”小生现在就有此支离破碎的失落感(莫非是跳楼前兆):自己那些所谓的“学习”只是一个个无意义碎片,一天坐椅子上看5个小时书的全部功效就是让考卷上那个两位数变大点儿,除此之外,它什么意义都没有。而等你之后工作了要研究问题或者做项目时,便会立刻傻眼:怎么现在啥都得我自己干啊,给我喂饭的跑哪儿去了?到时你就会怀念“学习”了,那多easy啊,不就坐5个小时嘛。
这种残缺就好比你当兵,学怎么打手枪,但军官只教扣扳机这一个动作,且让你十几年如一日练此动作到炉火纯青。结果等到打仗,你却发现自己连子弹都不会装。
学习好歹还练了个片段,再往生活的其他方面说,咱更是如同马列维奇 的《白底上的白方块》—一片空白啥都没有 。原来有一时髦的形容学生的词叫啥来着……对,“高分低能”,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它渐渐out了,因为现在的情况是不管是高分还是低分统统无能。也难怪,中国的教育把人的生命给一刀砍成了两段:第一段你活着不是为了活着,而是为了考试;等二十余年后你把试都考完了,再开始活第二段,至于之前的一切,统统作废。
然后你就像一个新生儿一样走进社会,完全没准备什么都不会适应度为0,跟数学题打交道那么多年你再让我跟人打交道,情何以堪啊。外国老师对中国学生还经常有两个印象,第一是缺少生活常识自理能力差 ,第二就是不会和人交流 。上课时候别人都讨论得风生水起呢,就中国学生跟那儿闷头坐着。这帮人都名牌大学毕业托福GRE分儿老高,咋光会做题不会说话?难道北大清华都是聋哑学校?
倒不是,但那儿出来的都是聋哑人。
而若说中国教育对学生扭曲最严重的,就属心理了。
世界本来是五颜六色丰富多彩的,但中国教育非得给你戴上一特制眼镜,让你只能看见红色,看见卷子上那分数。于是这十几年来我们满脑子全都是这两位数,天天只顾着跟它较劲。之后等你走出学校把眼镜一摘,立刻觉得头晕目眩:妈呀,原来世界上除了分数还有这么多东西。十几年来天真无邪地沉迷于内个两位数世界的我们根本承受不了如此大的冲击,之后跳楼什么的,就都不足为奇了。
而且越是“好学生”,心理往往越不健全。好学生总在中国教育大排队里排第一,要是有天排第二,那简直是莫大的耻辱,立刻浑身不自在,直到把第一的宝座抢回来才舒坦。这样时间长了,你活着就不再是为自己。人不就要和别人比吗?要不活着有啥意义呢?然后你一辈子就这样沉浸在“跟别人比”的纠结中不能自拔。
……
以上只是咱无能的个把方面而已,至于其他的实在太多根本说不完。要不怎么叫“全面无能”呢。在中国教育制度下,学生全面无能一点儿都不奇怪。你自个儿说,你这十几年都干什么了?背书,做题,天天考。除了这个呢?没了。
那不就得了。
这就好比你全身有二百多条肌肉,结果有一傻冒儿当健身教练,让你只练右胳膊,最后练到你身上所有肌肉都萎缩,唯独右胳膊粗得跟大象腿似的。然后你就能用这胳膊推轮椅走了。
呃,不是。你比这还不如。
2010年高考催生了一个奇闻,一个史诗般的神话:××附中又一荣誉出品、集万千光环于一身的理科状元同学被美国多所名校联袂拒绝,“十一振出局”。众人在感到荡气回肠的同时,不禁为其扼腕叹息。
美国的留学生世界最多,这十一所学校肯定也有很多,而也许换了其他任何学生,都不会落至如此雷人的窘境。然而,我们的状元却做到了,作为中国学生的塔尖,作为全国最优秀的企业制造出的最标准、最令人自豪的产品,他奇迹般地做到了。
后来群众们在议论此事时说得头头是道五脏俱全,把这位状元所有可能拥有的缺点都列齐了,然而有一个人的观点别有风味儿。北京学美留学公司执行长官被问到“状元十一振出局”事件时说,美国名校更看重学生内心世界里最真诚、最有兴趣的部分,他们会看学生是否真心投入某件有意义的事,而不是有计划有目的性的参加。凡是有人工操作的痕迹者,都不会被录取。
啥叫“真心投入有意义的事”呢?什么学生能入这些名校法眼呢?一个推荐学生成功率极高的美国中学校长(他推荐的基本都能上常青藤大学)在谈到这个问题时讲了个故事。一次有个学生找他推荐,他就问此人,“你有什么本事,都会点儿什么?”那学生答“我啥都不会。”他就又问:“那你有什么爱好呢?” 那厮曰:“我喜欢登山。”接着他就讲述起自己登山的经历,登过哪些山,每个山上气候如何有什么矿产,滔滔不绝如数家珍。然后校长又问他“你将来想做什么?”那厮又曰:“我将来想把美国所有的山都登遍。”
校长一听,就觉得这厮是人才,立马给他写了推荐信。因为他会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一直做下去,这样的学生,才配得上常春藤。
再看看这位同学那罗列成堆的光芒刺眼的荣誉单,你都能想象出来老师们如何为他量身制定一套精确的计划,打理好每一步路,他只需要按计划按程序走即可,今天搞定学生会,明天搞定竞赛,后天搞定高考……
人家挑的是健全的人,咱这是一台设定好的机器。
而这位状元同学不过是万千学生之代表罢了。说实话,他这就不错了,还有竞赛学生会可供调剂,像我们这样的平民百姓更无趣,不必量身制定,一水儿全是千篇一律的“背书做题—考试”。对我们来说,考试就好比分隔符,把十几年生活拆成几个片段,老师则负责订制每段里面的计划,还给列成一张表细致到每天做什么,到了你这儿,只有按计划往脑袋里填充无意义知识的份儿。等到考试结束铃声响起的那一瞬间,曾经让你牵肠挂肚被视为至宝的那些知识立刻作废,你直接按shift+delete从脑中永久删除,连回收站都甭想进。然后电脑重新启动生命重新开始,你打发掉之前的一切,兴致勃勃地迎接下一个考试。
一个人接受教育,不就几乎跟商人阶级一般见识了吗?
—王尔德
中国学生其实就是商人,咱们是在用生命交换分数。你活的永远是那张计划表,那个两位数,而不是你自己。这还算人的生活么?你只不过是一台严格按输入指令运转的机器罢了。
这样制造出来的学生,连个完整的人都不是。一个不是人的人肯定成不了人才,多么简单的道理,如此一通俗易懂的问题竟然被命名为“钱学森之问”,实在是有辱老人家的名誉。
只不过他问到了大家的心坎儿里。对个人来说,中国教育毁掉了我们的青春。对社会来说,它毁掉了整个民族的创造力,然后生产出一堆过期的产品,一堆毫无价值的破铜烂铁。
艾伦金斯堡在他那首长诗《嚎叫》 的开头中嚎叫道:“我看见一代精英毁于疯狂!”而现在,我们都在见证一代精英,一代人,毁于中国教育。
说中国教育是“祸害”,实至名归。
但把这“祸害”的帽子扣到谁脑袋上,谁都觉得冤枉。
刚才小生用写实的笔法描绘了各位教育工作者们不健康的形态,但我诚挚地觉得,没有谁真心愿意把自己搞成那样形态的人。没有哪个老师想天天逼学生12点睡觉,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今儿你给学生减负,明儿你饭碗就没了;没有哪个学校想让自己实验班学生看着都跟早产儿似的,但在中国要想给学校搞出名堂,只能把奥数“从娃娃抓起”。同样,所有的状元同学要是在正常的教育体制下也绝对都是“杰出人才”,但在这儿你必须畸形,必须怪胎。
中国教育体制的染色体就错乱着呢,里面的人能正常么?它本身就是一条巨大个儿的工业生产线,什么校长,状元,90%的老师,家长,都只是无能为力地在里面当一个工人而已。
一边儿是工业,一边儿是人性,这俩东西本身就是拧巴的。于是咱也只能拧巴地活着。
工业是一切丑陋的根源。
—王尔德
用工业化的方法制造人,则是中国教育丑陋的根源。
三
THE IDEAL IDUCATION an exhibition
理想教育[1]
你若问我理想的教育是啥样?我则会说,教育就应该是能让人触电的那个东西。
我跟高中课本如胶似漆了三年,到头来却只是逢场作戏,高考一完,便被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扔给了收破烂儿的,扔前还踩在脚底下蹂躏一番以解心头闺怨。分手之后,我再没见过“她们”,也永远不想见。
中国学生的学习时间绝对全世界第一,算数技术无人能出其右。然而事实却是,咱除了做题什么都不会,十几年下来脑中无任何想象力创造力,只剩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八个大字,有如大脑坟墓的墓志铭。
外国教育的奥秘在于人家不“高考”,人家有“无差别优异”。是“无差别优异”让外国教育“如此独特、如此具有魅力” ,是“怎么好都是好”的理念让外国学生可以肆意做自己,做最好的自己。
若说老师像债主,那家长简直就是债主,她生你养你相当于投资,自此你自动欠她一ρi股债,以后就慢慢儿还吧。而还债的方式,就是“听爹妈的话”。从上什么大学选什么专业,到找什么工作娶什么老婆,都要他们说了算。古代父母尚是包办婚姻,现在家长则更进一步,要包办你终生。
外国的教育这么美轮美奂这么引人入胜这么沉鱼落雁羞花闭月,其实也没啥高深不可告人的奥秘。它不过是让每个人都能活成自己,它无非是把学生当人看而已。
Education is not the filling of a pail but the lighting of a fire.
—William Yeats
教育不是注满一桶水,而是点燃一把火。
—叶芝[2]
“这生长起来,逐渐发展到那么伟大胸襟的姿势,已经在这里溅射出来,像一道泉水沿着躯体汩汩流出一样。从原始时代的幽暗醒来,这姿势仿佛在发育中,跋涉于这作品的广原上,好像已经跋涉了几千万年……”
这段如牛奶巧克力般丝顺柔滑的诗句是当年里尔克看到罗丹的《青铜时代》发出的惊叹。据说后来里尔克免费给罗丹当了十年的秘书。虽然我没读过里尔克也不大喜欢罗丹(因为他的作品缺乏缺陷,而王尔德说:“一个自身美好的主题对于艺术家毫无启示,它缺乏缺陷。”)不过我猜罗丹一定很不爽。男的当秘书也就算了(毕竟罗丹有一队女模特),还是个诗人。你说谁会找诗人当秘书啊!要是罗丹正躺沙发上看电视呢来了个电话,喊到“快去接”,里尔克却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泪流满面吟道:“这电话铃声,像一道自来水沿着马桶汩汩流走……”说的还是法语,更令人不堪忍受。
Anyway,我倒是非常喜欢《青铜时代》。这个人,他仿佛在天地混沌时便已存在;他从远古时代走来,踏过险山恶水走过电闪雷鸣;他的身体饱经沧桑,却又如此健壮,仿佛他不曾老去;然而,他又像是个沉睡了千万年的躯壳,你正瞥到他醒来的一刻。这一销魂的时刻就像是米开朗基罗《创造亚当》两根手指那惊世骇俗的“触电”,从此,他不再是一个空虚的躯壳,而是成为了完整的人。这一刻,有一把火在他的体内被点燃,正是这把火让他站了起来,踏上了生命的历程。
你一定纳闷儿我扯这些做甚。
我也不知道,但你若问我理想的教育是啥样?
我则会说,教育就应该是能让人触电的那个东西。
每个人体内里都有一团火种,你管它叫天性也好,叫灵魂也罢。不管叫什么,它始终埋藏在你的身体里,同你形影不离。而教育的价值,就在于它是普罗米修斯,能点燃你心里的那把火。教育应该是一曲人性的赞歌,它能把一个人生来具有的独特价值引导出来,所以才有了education这个名字。教育不是任何东西,它是恢复人性完整的唯一道路。
而中国教育正相反,它是要切断这条路,是要往人脑子里灌水,然后浇灭那团火种。
之前为了省事儿,说中国教育时我就把它简称为教育了。其实就如同网友们说的中国足球和足球是两项不同的运动一样,中国教育和教育也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东西。若说它俩有什么可比性,则是二者如同南和北、黑和白、艺术家和大众、文学和青春文学—呈完全对立的关系。有这种衬托,中国教育之低劣仿佛也能被再一次展现出来。
但我们不说中国教育。我们说教育。
我们来说说,理想状态下的教育是什么样。
完美的境界是无为,完美的目标是青年。
—王尔德
必须从古希腊说起。
上面那几个对比还可以加上一个:古希腊人和功利主义(又等价于古希腊人和中国人)。中国人讲究“学以致用”。要是现在哪个学生说他想学哲学,他爹妈一定会一脑门子气:学那干嘛,有屁用啊!
废话,有用就不叫哲学了。古希腊人和咱正相反,他们强调“学以致知”:学习是为了拥有知识,至于有嘛用?管它呢,知识好比女人,能拥有就很快乐了。所以亚里士多德说“求知是人的本性”,所以赫拉克利特则说“让我得到一个真理比当波斯王还快乐”,所以他们才会“爱智慧”,爱的是那种纯粹的与生活现实无关的智慧。王尔德说:“爱的快乐,就如思想的快乐一样,在于感觉到它的存在,爱的目的就是爱,不多也不少”,用在这儿正合适。
一谈到教育家不能不说苏格拉底。苏格拉底把社会上的人分成三种:统治者、被统治者和读书人。那帮整天争名夺利争权夺位的,就像王尔德说的,只是在“谋生”,而与世无争如隐士一般读书的,那才叫人的生活。所以青年人要想体验生活,就应当天天无所事事心静如水,然后在闲暇(schole)中读书(在闲暇中读书,school这词儿就是这么来的)。后来不管是在阿卡德米学园当校长还是创造了文雅教育的亚里士多德,都对学生有一个要求,就是你必须够“闲”,有时间随心所欲地学习,青年人只有在这样无为的状态下读闲书,才能达到人生的完美境界。
读完了书还要交流。苏格拉底当年首创“助产术”大法:你们老师不能把知识直接告诉学生,不能替人家生孩子,而是应当通过讨论交流引导学生自己获得真理,帮助他们自己把孩子生下来(后来西方人就一直沿用“助产术”,直到今天)。老师再牛B,也不是全知全能,你只不过是个助产的助手,至于真理则要靠学生自己探寻。这就叫“吾爱吾师,但吾更爱真理”,不过中国学生大多不明白老师和真理有啥区别。
当年苏格拉底就在雅典大街小巷找男女老少东拉西扯,亚里士多德则在阿卡德米学园和年轻人一起读闲书。这就是西方最初的教育。
现在学生在学校最欢乐的无非是两件事儿,一是下课扯淡聊天,二是上课在课桌底下看“闲书”,殊不知真正的教育,就是干这两件正事儿的。
世上就没有好的影响……因为影响一个人就是把自己的灵魂强加在他身上。他不再按自己的天性去思考,内心中的激|情也不再会燃烧。
—王尔德
然而到了中世纪,欧洲大陆被封建神权笼罩,民不聊生生灵涂炭。政治的猥琐必然带来教育的衰落,此时欧洲的教育也干起了邪恶的行当,让学生背这背那,借此搞愚民政策以达政治目的。
启蒙思想引领人类进入新的纪元,也给教育沐了一把春风。此时教育家们终于醒过闷儿,明白了你学习不是为给教会当工具,也不是为了给神当奴隶,而是为了把日子过好。同时,人性光辉的照耀,让他们明白了学生的真实需要。卢梭在《爱弥儿》中就率先提出,要“以天性为师,而不以人为师”,“成为天性所造就的人,而不是别人制造的人”。赫胥黎则提倡“自然教育”,教育得顺应自然和人的规律,不能揠苗助长。老师也别整天恨铁不成钢,学生该成什么样儿就成什么样儿。
还有教育家畅谈了一下他们对教学方法的意见。蒙田在《论儿童的教育》中就说你们老师在教学生之前,先得了解每个学生的情况。“如果我们不顾分寸,就常会坏事。”洛克虽然本行是哲学,不过偶尔也辅修一下教育学。他认为老师的真正责任是激发学生的兴趣和好奇心,让他们成为“天性造就的人”。而死记硬背绝对是兴趣好奇心和天性的大敌,自此以后基本没人还提倡让学生背书了。比如夸美纽斯就说,“不要把杂乱的词句塞在脑子里,而是要启发了解事物的能力,并使知识从这种能力中流泻出来。”
看看,是流泻出来,不是灌输进去。
这些个道理听起来简单,却映照着教育的理想状态。若能做到这些,教育才真算education。
若说西方教育思想的集大成者,毫无疑问非杜威莫属。这位实用主义哲学家(小生一直不明白哲学怎么会实用)的教育理念影响甚广,直到现在都是教育史上的“大拿”。
杜威有三句名言—
第一句解释了教育的目的:“教育无目的。”你受教育不是为了考试不是为了拿文凭更不是为了迎合社会需求,那些都是浮云,是别人强加给你的。学习的动机不在外面,而在“人体内部”,你去看书去思考那是你的本能,是你兴趣和冲动的需要。
第二句说明了教育是啥玩意儿:“教育即生活。”杜威说教育不是为了以后的生活,它本身就是你的生活,其意义不在于能让你挣多少钱当什么官儿,而在于它本身,在于你做学生度过的每分每秒。所以老师甭急着教高深莫测云里雾里的知识,先得让人学会生活才是。
第三句解释了怎么进行教育:“在做中学。”杜威最看不惯的就是一坨学生呆坐在教室里看书。看看看,看一万年你也不知道怎么做!你要想学一个东西,唯一的方法就是去做,去亲自体验。萧伯纳不就说了嘛,“有本事的人就去做,没本事的才去教呢!”
直到现在美国教育者一直以杜威为制高点。不光美国,全世界教育家都对他顶礼膜拜,谁不想把这么先进的教育理念引进到自己国家来啊。
就中国不想。当年杜威曾屁颠儿屁颠儿来中国,想跟胡适一起在此发展真正的“杜威主义教育”,最后碰了一鼻子灰。不过这是后话。
生活的目的是自我发展。一丝不苟地活成自己的样子—你我都是为了这个才来到世上。
—王尔德
杜威说“教育即生活”,可他没说怎么生活。你到Google问问“人该怎样活着”,十个回答里有九个都会说快乐地活着,另一个则说该快快乐乐地活着。但要问如何快乐地活,这可是个难题了。
其实说倒不难,就是“一丝不苟地活成自己的样子”。
在20世纪的存在主义哲学家心理学家同时也是教育学家们看来,教育必须让人达到这种状态。
但能达到这种状态的人极为罕见。心理学家马斯洛把这种境界叫做“自我实现”,它意味着你能够发挥自己全部潜能,面对一个真实的“我”。在马斯洛著名的需要层次理论中,“自我实现”是最高级别,五星上将,你要能触及它那你就圆满了。不过他研究后却发现,现实中绝大多数人圆不了只能缺着,缺的结果就是自己的潜力基本全部被压抑。而那些各行各业的“精英人士”和普通人士的区别就是他们较少屈从于社会,而是选择按自己的方式生活,从而实现了自我。一旦如此,这帮人的潜力全部“井喷”,个个都达到了自己能达到的最佳状态。
“存在主义教育学家”们认为,极致的教育能够让所有学生都达到这种状态,激发每一个人的潜能,让人能够实现“各自的自我”。而学生最应该拥有的不是具体的知识,而是真诚地面对自己、主动创造生活的态度。所以老师先不用传授什么知识技能,最重要的是去启发学生的创造力和批判精神,让他们不畏惧、不顺从、不屈服于现实世界。这才是接近生活本质也是接近教育本质的通道。总而言之,应当“让教育为个人而存在。让教育教会个人像他自己的本性要求他那样的自发而真诚地生活”。
这些存在主义教育家觉得传统教育什么的最讨厌了,那种老师学生“支配—服从”、“指挥—执行”的关系无异于毁掉人的生活,而灌输知识和思维,如奈勒所说,只能造就“成批的头脑”,扼杀“个人的权利和尊严”。
奈勒鄙视的不就是中国这种教育么。不光是奈勒,从卢梭到杜威,大家都对灌输式教育方法和老师学生间等级关系嗤之以鼻深恶痛绝,而在西方,这种教育已经跟渡渡鸟和诗人一起灭绝了。再看中国,虽然课本上印着20××年编写,实际上用的教学方法不过是人家中世纪的残骸。别说中世纪,就连古希腊都比现在中国教育的水平高。
耻辱,真是耻辱。
但有人说这都是空谈,站着说话不腰疼。虽然王尔德说“很多人都能做得很好,但很少有人能说得很好,因此说得好比做得好更难,也更有智慧”,不过我不拿这个反驳你,因为有人做的跟说的一样好。
1979年,中国曾派一考察团去美国考察他们的教育,这个考察团就说得很好,认为美国学生太差:
美国学生无论品德优劣、能力高低,无不踌躇满志;小学二年级的学生,大字不识一斗,加减乘除还在掰手指头,就整天奢谈发明创造;重音、体、美,而轻数、理、化;课堂几乎处于失控状态,最甚者如逛街一般,在教室里摇来晃去。
他们的结论是:美国教育已经病入膏肓,再用20年的时间,中国的科技和文化必将赶上和超过这个所谓的超级大国1。
按此说法,中国人现在应当拿诺贝尔奖拿得手软,电子产品应当是designed in China made in USA,中国文化应当统领世界,韩寒同志不用再费劲巴拉地搞什么文艺复兴了。
可事实是,文艺复兴瘾还没过完呢就死了,而美国人拿诺贝尔奖的频率几乎快赶上了足球运动员拿世界足球先生的频率。
事实是,中国每年有近百万应届高考生背井离乡,去西方国家接受那“病入膏肓”的教育。
那咱倒是看看,他们的教育是怎么病入膏肓的,看看那帮数数都数不利落的孩子是怎么成为诺奖得主的,看看为什么外国学生说上学是最快乐的事儿,然后想想为什么中国人挤破了脑袋也要逃到腐朽的资本主义国家接受病入膏肓的教育。
是的,咱大可不必跟个老学究似的掰扯教育理论,那多沉闷。只要看看那些教育水平先进的国家是如何做的,看看那儿的学生是怎么生活的,您亦可窥得何为“理想教育”。
我无需多说,只需展示。
──瓦尔特?本雅明
我是在Dāvid Shields那本全部是引言的书《REALITY HUNGER a manifesto》上看到本雅明这句话的。令小生困惑的是,本雅明也写过一本全是引言的书 ,倘若Dāvid Shields是从这本书中引的,那最开始是谁说的这句话就难以考证了。
咳咳,我的意思是,这部分内容将仿效《REALITY HUNGER a manifesto》使用很多引述,将像Shields、本雅明那样,“无需多说,只需展示”。其原因有二:第一,鄙人一介布衣,从未有国外念书之经历,描绘中国教育之丑那是义不容辞,但若要表现外国教育之美,心有余力不足啊。所以,与其我自己一个劲儿地说,还不如由我来办个展览,展示一下别人在外国教育中的体验以及他们获取的第一手资料,这样外国教育才能被原汁原味地呈现在大家面前;其二,小生非常喜爱引用这种形式,窃以为它有种娇羞之美。同时我也想试试用引述写作是个啥感觉。所以这部分也算是满足本人的美学欲求吧。
总而言之,如果您对外国教育的面貌感到“饥渴”,那就请跟我进入这个展览。等参观完毕,您心中自然会勾勒出一个理想教育的轮廓。
由吃饭之事谈起
我小的时候最讨厌两件事,一是“被比身高”,二是“被吃饭”。中国的孩子每到吃饭,总被家长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如同经历一番浩劫,杯盘狼藉鸡飞狗跳。
然而国外却是另一番景象。
万圣节晚上,我和房东的女儿、外孙女一起吃晚餐。她的外孙女刚4岁,上幼儿园,非常活泼、可爱……开始吃饭了,我以为妈妈会像大多数中国家长一样,一勺一勺把孩子喂饱,然后自己再去吃饭。然而,我看到的却是孩子自己用稚嫩的小手,有些笨拙地拿着叉子,从各个盘子里去挑自己需要的食物,放回自己的盘子里,然后叉起来放进自己的嘴里……把嘴巴弄得满是油。在吃饭的整个过程中,没有人帮她一下,也没人说她一句。小孩吃了很少一点食物,就跑出去玩了。她的所有家人没有一个追着她让她回来再多吃一些,而是自己继续悠闲地吃饭。
而在中国,家长爱孩子,在吃饭上下的功夫最大……用勺子、筷子喂……满屋子追赶孙子,喊叫着喂一口……不分青红皂白,使劲塞……
饭后与房东交流得知,美国人不硬逼孩子多吃……孩子从能够拿动勺子的时候起,就开始自己吃饭,弄得满脸满身家长也不管……
几乎所有美国孩子都不喜欢吃青菜……父母尽管也知道青菜的营养价值,但绝不会强迫孩子吃。美国孩子吃饭,一说吃饱了,就可以放下刀叉离桌。我在的这21天里,没见过一个美国家长在孩子说过吃饱了之后还会连哄带骗硬逼孩子多吃几口才许离桌的。2
相比之下中国家长喂孩子吃饭简直像是喂猪,令人闻风丧胆。有的家长为了更好地帮孩子消食,先要以身作则把饭嚼成糊状然后吐出来塞给孩子,据说更有甚者,发明了一套装置,能将孩子手脚捆绑住脑袋固定住,让你动弹不得,免得在嘴巴被家长掰开时挣扎。
就吃饭这点事儿,为啥外国人和咱差别咋那么大哩?
假如您孩子40岁了,您还会追着他ρi股后面喂饭吗?显然不会。为什么?他都那么大了,早就成|人了,再让爹妈喂岂不笑话。但4岁不行,那时候这小不点儿还不算是人,所以要喂。
外国人就无法理解这事儿。都是俩眼睛一鼻子一嘴,怎么他就不是人呢?孩子再小,他也是一个人啊。
吃饭之事的风格迥异,神似中西方教育之差异:把不把学生当人看,这是个问题。
1.?做最好的自己
随着我国教育日趋衰落,网友们对各种教育现象的点评也是日益增多。这几天我看到网上一位仁兄一本正经地对中国学生批判能力差的新闻侃侃而谈,说什么咱们这种教育根本不符合社会发展需求,也不符合国家的人才需求。
此位仁兄这么一说就穿帮了。照您这说法,教育就相当于国家一条生产线。学生都被制造成社会需要的螺丝钉。要照这个思路改革,中国教育永无出头之日。
再看看西方的教育,其精髓之处并不在于培养出多少个诺奖得主供国家使用,而在于让每个学生都能成为自己、最好的自己,就像小生特别喜欢的一首歌儿里唱的,“be yourself, your perfect self.” 所以李开复这话拿到国外才对头。
但怎么才能做到这点呢?
这就好比吃饭,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谁知道你爱吃什么啊?于是要想让每个人都吃好,唯一的方式就是你把一桌子菜端上来,让他们自己尝。西方教育最诱人之处,就在于提供了一桌子非常丰盛的佳肴,在于提供给学生选择的权利。
下面咱就来看看那些学生是怎么享用这饕餮盛宴的。只不过,都是十几岁的青年,看看人家是怎么生活的,看看当他们在谈论学习时他们在谈论什么 ,再想想自己,不免又要捶胸顿足仰天长叹。
当我们在上数学课时他们在上什么:兴趣大于一切
您可以先看看外国学生的课表。这是美国一中学课程列表的节选。
科学类:
生命科学?生物学?生物工程?人类解剖学及生理学?园艺学
环境科学?地球科学
社会科学类:
世界历史?美国政府?美国史?欧洲史?行为科学:人际关系
社会学?社会心理学?经济学?新闻分析
英语:
英国文学I:18世纪经典?英国文学II:20世纪浪漫主义?戏剧文学?人文精神I:史前时期-文艺复兴?人文精神II:文艺复兴-现代主义时期?文学与电影
艺术类:
艺术基础?素描?油画?雕刻?陶器制作?珠宝&美术钢板
工作室录音?乐队演奏?交响乐团演奏?管弦乐演奏?爵士乐
音乐理论?音乐欣赏?键盘演奏?吉他?戏剧艺术?剧场技术
卫生、安全、体育类:
卫生?驾驶?足球?摔跤?篮球?排球?快速球类运动
这里只是列举了全部课程的很小一部分,有些课程还分不同级别(比如乐队演奏有初级和高级) 不同课程还有不同要求(比如要学爵士乐你得先学艺术基础),此处均忽略不计。
再看咱中国某高中高三某班的课表(此课表放之全国而皆准):
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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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 1
语文
历史
英语
政治
数学
语文
数学
语文
数
英语
历史
英语
数学
体育
语文
英语
政治
自习
历史
语文
下
午 5
政治
体育
历史
英语
数学
数学
英语
政治
作文
历史
英语
语文
数学
作文
政治
统练
统练
统练
统练
统练
有没有种人家在五星酒店或在金钱豹吃大餐,你蹲在街边儿啃干馒头就白水的感觉?(现在中国也搞选修课装点门面,不过咱选修课就好比大学里的美女—本来就没几个,还总被他人侵占。正所谓红颜薄命,到了高三,选修课基本是全军覆没。)
英美等国的中学(有的地区从小学四年级就开始),都会开设少则几十门、多则三四百门的课程,学生可以根据能力和兴趣选择适合自己的课。在这里,每个人都有自己专属的课程表,专属的菜单。学校没有“班”的概念,所有课都是“走班制”,没有学生一ρi股坐教室里一天不动的,大家都要四处奔波,下了这节课马上就要跑去另一个教室上另一节课。3
他们中学的这些课在中国大学里都见不着,而他们大学的课程你怕是一辈子都没听说过……这是美国一个名牌大学的选修课列表的部分摘录:
核心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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