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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鲁迅的最后十年 > 2.一边抗议,一边挣扎

2.一边抗议,一边挣扎

在“共和使人们变成沉默”的时候,鲁迅不断变化他的讽刺艺术,发出抗议的声音。他有一段关于“革命”的绕口令一般的随感:

革命,反革命,不革命。

革命的被杀于反革命的。反革命的被杀于革命

的。不革命的或当作革命的而被杀于反革命的,或当

作反革命的而被杀于革命的,或并不当作什么而被

杀于革命的或反革命的。

革命,革革命,革革革命,革革……

混乱的局面。混乱的语言。“革命”仅仅作为一个口号被抛来抛去。在故意安排的言辞闪烁之间,杀机重复出现。这就是语言的张力。鲁迅说收在《而已集》中的文字,是受吓以后,“吞吞吐吐,没有胆子直说的话”;其实,他正好利用无法直说的模糊语言,作了明确而顺畅的表达。

“防被欺。”鲁迅说。他在大屠杀后写作的大量文字,都在揭露一个党的流氓­性­,虚伪­性­。他绕不开流血事件。这是他的最大的伤口所在。他告诫说:“自称盗贼的无须防,得其反倒是好人;自称正人君子的必须防,得其反则是盗贼。”这是“推背图”式的方法,是由悖谬的生活逻辑推导出来的方法;在这里,他以特有的“世故”语言,为中国的政治伦理划分了界限。

早在“呐喊”时期,鲁迅便做过关于“暴君的臣民”的随感,这时,也仍然重复着“叭儿狗往往比它的主人更严厉”的结论。君臣关系,是东方政治文化学中的一个重要内容。在一个农业大国里,权力高度集中而等级森严有别,政治运作的规律,自然大不同于从工商社会发展起来的西方国家;而在“骄和谄相纠结”的“没落的古国人民”中产生的统治集团,也自有自己的­精­神特­色­。《扣丝杂感》中有一段“包围新论”,对此有着­精­彩的描述。文中说,无论何等样人,一成为猛人,身边总有几个包围的人们,使他变成傀儡,外面的人看不见他的本相,所见只是包围者制造的幻形而已。此时,也就发生了胡乱的矫诏和过度的巴结,而晦气的人物刊物之类也跟着遭灾。但猛人大抵是不知道的,直到“龙驭上宾于天”。中国之所以永远走老路,原因即在包围,因为猛人虽有起仆兴亡,而包围者永是这一伙。作者自称思索过两种“包围脱离法”:一是猛人自己出去走一走,看一看,不要先“清道”;然而大家一遇猛人,大抵事先便已改变了木然的情形,当然视察不出真模样。二是广泛接触,不为一定的若­干­人所包围;然而时间一长,也终于有一群制胜,而这最后胜利者的包围力则是最强大,归根结蒂,也还是古已有之的运命:龙驭上宾于天。鲁迅指出,统治者的覆灭同它的崛起一样,是寡头式统治本身所决定的,无从摆脱的。英国学者迈克尔·波兰尼在论及斯大林和他控制下的苏联时,这样指出:由于赤­祼­­祼­的权力的稳定­性­随着它所控制的忠实于独裁者的人数的增加而不断增加,“因此,用强制力对一个大国保持控制,比控制海洋中间单独一条船上的船员要容易得多”。问题在于历来缺乏信仰的中国,没有这样忠实的追随者,所谓“真正的党徒”;正如鲁迅所观察到的,有的只是“随风转舵”的人物,不会为他的首领拼命的。或者,这也算得是统治者的大不幸。

对于中国的国民,鲁迅素有研究。罗尔斯在《万民法》中相对于国家,提出“自由人民”的概念;其基本特征,是中国国民所不具备的。大约领袖群伦是需要凝聚力的罢?孙中山便批评中国人“一盘散沙”。鲁迅是反对“将倒楣的责任,归之于大家”的,他指出,“他们的像沙,是被统治者‘治’成功的,用文言来说,就是‘治绩’”。这“治”的结果,在大屠杀事件中表现出来,让人尤觉沉痛。鲁迅在白云楼整理完童话译稿《小约翰》,作引言道:“满天炎热的阳光,时而如绳的暴雨;前面的小巷中是十几只蜑户的船,一船一家,一家一世界,谈笑哭骂,具有大都市中的悲欢。也仿佛觉得或者正在呻吟,或者正在‘经营腐烂事业’和作这事业的材料。”他在另一则杂感中同样慨叹道:“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这是怎样的“人民”呢?次年作《太平歌诀》,引《申报》一段记事,说中山陵墓行将峻工时,石匠有摄收幼童灵魂,以合龙口之举。市民于是自相惊扰,家家幼童肩悬一方红布,上书歌诀,借避危险。歌诀有云:“人来叫我魂,自叫自当承。叫人叫不着,自己顶石坟。”鲁迅称为“太平歌诀”,说:“‘叫人叫不着,自己顶石坟。’竟包括了许多革命者的传记和一部中国革命的历史。”又说:“市民是这样的市民,黎明也好,黄昏也好,革命者们总不能背着这一伙市民进行。”美国学者易劳逸在分析国民党政权时,曾经这样指出:“从许多方面来看,这个政权就是它自己的选民。这就是为什么这个政权的现代化和发展的动力如此微弱的基本原因;但也是为什么尽管有腐败和行政机关的懈怠,政府的官僚机构还能支撑这么久的原因;以及为什么这个政权能够在鲜有其成员的更换,又无新思想的补充的情况下存在了20年以上的原因。”易劳逸使用“选民”的概念是不切实际的,中国没有###,这个政权完全是以枪杆子的力量强迫国民接受的。然而,这里所揭示的关于政府的素质取决于国民这一方面,具有一定的真理­性­,至少与鲁迅一贯重视“国民­性­”的思想颇为一致。在广州,鲁迅多次讲演,都涉及到革命群体的信仰和觉悟问题。及至事变发生,再次证实了民众的罚恶之心,并不下于学者和军阀,这时,他却并没有像一些­精­英人物那样充当说教者,一味加以责备。他深知,“民魂”的发扬是未来的事,“思想革命”不是在旦夕间可以完成的。目下惟一重要的事情,就是如何对付杀人者,也即“有枪阶级”。他确认他的目标不会出错,而且,他不会轻易放弃这个目标。正如历史上著名的雅各宾派人物圣茹斯特对革命所做的表述那样:“一个民族仅有一个危险的敌人:它的政府。” 最好的txt

清党运动给鲁迅的­精­神带来极大的震荡。中国的所谓革命,原来不过是一场虚幻。“血的游戏”已经开头,而且看不见戏的收场,到处是恐怖,恐怖,恐怖。历史的进化未必是有确凿的证据的,北京的“三·一八”惨案,还是政府专一的对付学生和群众;这次杀戮青年的,倒大概是青年,他们对于别个的不能再造的生命和青春,不但毫无顾惜,且有胜利者的得意之­色­。这岂不是大倒退吗?事变发生后不到半年,鲁迅发表了一篇《答有恒先生》的信,公开对大屠杀的态度;对于社会的变动和自我思想的变化,信中也做了总结,末尾是舒愤懑,说是恐怖过去之后,来的不会是好东西,好像他对此后较长时期的黑暗是做了准备的。为了救助自己,他说还得借用老法子,就是麻痹和忘却。其实他做不到这样,所以,接着又说了“还想从此后淡下去的‘淡淡的血痕中’看见一点东西,誊在纸片上。”但是,这位惯于以­阴­暗心理推测中国的将来的人,至今还想像不出党国对于个人言论的禁锢会是何等严密,再过一些时候,连发表的地方也快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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