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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鲁迅的最后十年 > 2.关于新口号

2.关于新口号

无论民族或国家,既然存在着压迫者和被压迫者,因此,必然同样存在着压迫者和被压迫者的不同的道德规范。压迫者指为被压迫者的不德,对于同类是恶,而对于压迫者却是道德的。这是事实,是鲁迅反复强调过的。所以,要讲“统一战线”,他认为只能是被压迫者的统一,民众的统一。当然,民众或大众的概念还可以扩大,但是无论如何不可能扩大到包容压迫者,因为本国本族的压迫者同外国外族的压迫者是一气的。从清党至今的众多青年民众的流血毙命的事实,足以支持这个判断。这段惨痛的历史不是可以轻易抛弃的,抛弃之后,必然招致更大的惨痛。这是鲁迅对于“统一战线”的意见的道德论基础。中国几千年是一个主权在君的国家,愚民政策的结果,使得民众从岳飞时代直到现在,都把“­精­忠报国”当成普遍的道德信条,何况现在又到了“还我河山”的时候。胡适——知识界的“胡羊”——明确地把中央政府看作国家的代表,说:“一个党国的政党的主张便成了一国政策的依据,便是一国的公器。”问题是,包括知识界在内,“中国人现在是在发展着‘自欺力’”,简直无人察觉所在的是“党国”:“保卫祖国”就是保卫党国。这个严重的悖论,不能不使鲁迅意识到隐藏在“统一战线”中的危机:“中国的人民是常用自己的血,去洗权力者的手,使他又变成洁净的人物的。”可是,除了这样的人民,抗战的希望又在哪里呢?

统一战线成了政治和军事实践中的一个中心问题。这个问题,不可避免地涉及到对诸如国家、民族、党派以及民众的具体态度;对个人而言,则与基本的政治伦理观念有关。鲁迅通过赞同“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的口号,以及对它所作的阐释,通过撰写的关于压迫者、“忏悔者”和“奴隶”的大量文字,相当清楚地表达了个人对于统一战线中的联合和斗争的意见。这些意见,固然不同于周扬等“国防文学”派,其实与冯雪峰和胡风也并不完全相同。冯雪峰等注入新口号里的重要内容,是毛泽东的关于统一战线的领导权问题;而鲁迅所要强调的,则是国家主权或革命主权对人权的问题,这是很不一样的。他是彻底的人权主义者,他认为最迫切的问题是奴隶的解放;不管做同族的还是异族的奴隶,只要是奴隶,他说都不要做,要做的只能是“人”。

当胡风的文章挟带一个新口号发表以后,立刻遭到“国防文学”派的大规模的反击,著文的不但有徐懋庸、周扬等,连远在东京的郭沫若及左联支部也参与进来,加入反对新口号的阵列。两个口号之争不断升级,流言跟着起来,有的文章甚至把鲁迅和胡风拉到一起进行攻击。冯雪峰出于统战的考虑,一方面制止胡风写文章,一方面通过茅盾等人从中斡旋,劝告周扬等改变对鲁迅的态度,不要再散布说鲁迅“反对统一战线”之类的话;对于口号,则从原来的理论立场上后退,试图采取正确解释“国防文学”的办法,还提出两个口号并存之说。等到所有一切努力无济于事,攻势有增无已时,冯雪峰只好动员鲁迅亲自出面发表文章了。

可是,在鲁迅的《答托洛斯基派的信》和《论现在我们的文###动》发表之后,问题非但不能解决,徐懋庸还给鲁迅写了一封信,用鲁迅的话说,是雄赳赳打上门来了。信里一副教训的口气,说是鲁迅近期的言行,“无意地助长着恶劣的倾向”,“对于现在的基本的政策没有了解”;说是“在目前的时候,到联合战线中提出左翼的口号来,是错误的,是危害联合战线的”;还说鲁迅“不看事而只看人”,“看人又看得不准”云云。鲁迅怒不可遏,无奈体力不支,无法立即复信,不得已只好仍由冯雪峰执笔,代替他草拟了一篇公开信模样的文章,但仍执意做了修改,又续写了最后部分才发了出去。

显然,冯雪峰在文中掺进了一些党派意识的东西,正如在个别事实方面也做了些假动作一样,譬如说口号曾经与茅盾商量过,即是这种情况;把《子夜》与《红楼梦》并列,把郭沫若置于举足轻重的地位,都是为了缓和矛盾而不惜违背鲁迅的原意的。在枝节问题上,鲁迅做了妥协。但是,对于新口号,他坚持在同国家、民族、统一战线问题相关的意义上,作了与个人一贯的对国家中心及制度化规则的批判相一致的激进的阐发。“大众”是相对于国家和政府的共同体,一个“非制度政治空间”。在这个空间里,没有规定的边界,没有官僚气味,没有与国家主权相关的任何官方地位。如果说领土边界构成为国家的主要依据,那么大众社会关心的,惟是边界内部的环境、生存、生活和生命自身,与“国防”所关注的维持边界不变的一种国家体系概念是不同的。鲁迅所以坚持大众的概念,是试图以多元消解一元,表明一种反制度的意向,为社会的自治、多数和差异而斗争。

鲁迅在新口号的阐释中体现的思想,既包含了社会主义的正义原则,也容纳了自由主义的权利观念。他的思想力量并非直接源于哪一种民主理论,而是来自大众乌托邦。所有的启蒙主义者都有自己的乌托邦。由于大众在鲁迅那里带有双重­性­质,既是与国家相对立的实体,又是与现实相对立的幻象,所以对于现行制度和秩序逻辑特别富于毁坏的力量。倘若置身于既定的逻辑里看待鲁迅的言论,说他“破坏统一战线”,也不能完全怪罪于流言。因为在鲁迅看来,统一战线必须是在维护大众个人或社团权利的基础之上,并且在新的社会运动的实践之中建立起来的。然而,政府怎么可能容忍大众作主呢?这种构图,显然与主流理论相去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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