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县城刁民多,这些人都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关系,一些不自觉的人利用他们有后台,在建房时总想多占一点地方,违章建筑就慢慢地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了。大明县城是座山城,整个县城随着山势顺坡而建,房屋高高低低,错落无序,人口在不断膨胀,地皮就很紧张了。从外面打工回来的人,手上捏着大把钞票,首先就在县城买个房子,以从形式上确定自己城里人的身份,然后再设法弄个城镇户口,就成为真正的城里人了。地皮一紧张,那些本来有房屋的人就要设法推倒旧房建新房。他们一旦重新建造,就要想方设法扩大一点面积,于是许多临街的房子都充满了扩张主义和霸权主义。马路上的人行道成了唐僧肉,通常是它们啃咬的目标,因此街道被越挤得象猪大肠,时宽时窄,时粗时细,给城内交通带来了许多不便,由此也酿成了多起交通事故。十多年前,当这股风抬头时,县政府曾下过决心进行违章建筑治理,对它们实施强行拆除,也产生过一些作用。可是后来,一个外号叫“天不怕”的人在建房时,在主街道上占用了一米宽的地方,形成了一个更可怕的交通瓶颈。“天不怕”的叔叔当时是公安局副局长,一方面是靠这个面子撑腰,另一方面此人胆大包天,蛮横无理,任何人去跟他做工作,他都置若罔闻。非但不予拆除,还扬言“如果再来,老子就要打断他的腿。”他的房子里随时都放着斧头,砍刀之类的凶器。天不怕的嚣张是具有代表性的,出了这种猫怕老鼠的事,说到底还是政府办事不力。最初,县城建设这一块由城建局和城关镇政府联合管理,可乱搭乱建屡禁不止,城关镇镇长唐山提到这事就头痛。贺建军和古长书都听到过一个笑话,说,现任的大明县政府的周县长在城关镇当镇长时,城关镇政府不许商贩在政府门前摆摊售货,工作人员出门都没路可走了,因此便下了禁令,严禁在政府门前摆摊售货。有个商贩就找到了“天不怕”,天不怕冲进周县长的办公室,威风凛凛地往他面前一站,一声巨吼:“周长治,你今天要给我说清楚!为什么不许在政府门前摆摊设点!”周长治吓得脸都青了,打着哆嗦说:“那不是我的主意,不是我的主意。”旁边的人看见,周长治说着,尿都吓出来了。因为是夏天,穿着短裤,尿就顺着大腿往下淌。后来,城关镇是坚决不管城建这项工作了,硬是把它推给了县城建局,说是一家独管方便开展工作。为“天不怕”的违章建筑一事,当时的城建局局长罗庆和法院的工作人员都先后雄心勃勃地去过,无一例外都被他举刀吓走了。天都不怕,还怕什么呢?每回去做工作,天不怕举刀一喝,他们就不敢前进一步。于是便没人再去了,不敢去了。房子可以不拆,但生命是不能丢掉的。后来罗庆当了副县长,自然是分管城建这块。面对这个恶人,当时县政府的领导曾召开会议,决定拿他开刀,下决心要把这个毒瘤割掉。书记和县长都异口同声地说,要排除一切阻力和干扰,采取果断措施,强行拆除“天不怕”的违章建筑。具体工作由县城建局,县法院,县公安局三家联合负责。可事情一定下来,不出三天,就有人出面说情。说情者是虽说回去了,干扰就可以排除了,可执行具体任务的法院和公安局的干警们却感到为难了。人家“天不怕”的叔叔是公安局副局长,尽管他也支持拆除,可真拆除了,咱们面子上也过不去,往后脸往哪儿搁?再说,“天不怕”在县城亲戚朋友多,开了几家商店,家里又有钱,在县城算是有些势力的人,爷爷那辈人里还有人在台湾,那年台胞探亲回来时,县政府领导专门接见过柱着拐棍的老先生,老先生在县里也有几十万的投资,也算是对家乡这个“根”的贡献。恶人,台属,地方势力,种种原因综合起来,如果拆除了“天不怕”的房子,得罪的可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那将伤害一片人的感情,僧面佛面一锅煮了。县直机关的工作人员,大都是县城本地的人,人口密,地方小,沾亲带故的多,低头不见抬头见,以后怎么做人?怎么见人?这些都是要考虑的。拆除违章建筑又是由多家组成联合执法队,在几家单位里,如果有一家单位当缩头乌龟,其他单位就左顾右盼了,谁也不愿意当开路先锋。尽管说得声势浩大,最后还是一再拖,不了了之。“天不怕”的四层小洋楼便成了违章建筑的世纪典范,依然屹立在那里岿然不动,一楼门面的生意也越来越红火。与其说它是违章建筑的标本,不如说它是政府无能的见证。因为“天不怕”的违章建筑没有拆除,善良百姓都跟着他比照。本来要遏制下去的违章建筑又重新抬头了。他们不跟别人比,只跟“天不怕”比。人家说了,人不能太善良,以前那些胆小怕事的老百姓有了违章建筑,说政府让拆除就自动拆除了。可遇到“天不怕”这种人,有势力,有关系,还有不要命的硬功夫,你政府就奈何不了他?几年下来,类似的违章建筑就越来越多,越来越乱。他们在建造的时候就把话说在前头了:谁有胆量拆除“天不怕”的房子,哪怕只动他一块砖瓦,我们就跟着自动拆除。这也就说明政府还有点能耐。现在,上任两年的城建局局长李兵想做点事情,把清理违章建筑的事提到议事日程上了。李兵是前任常务副县长罗庆一手提拔起来的。罗庆在城建局当局长时,李兵是股长。罗庆当副县长时,李兵就提拔为副局长了。罗庆当常务,李兵就当了局长。古长书没跟他打过交道,只晓得他比较温吞。清理违章建筑,本来属于政府系列的事,可事情非同小可,涉及面大,就只好拿到县委常委会上来研究。必须要确定一个基本方案,定下一个基本调子,还要成立一个班子,协调动作,统一指挥。讨论到中途,贺建军突然说,周县长昨天已经向我请假了,他的胆结石又犯了,老是疼痛,这次要把它切除,准备下周到省城去做手术。可是,他不能因为有病就打退堂鼓,他还要带病坚持工作,还得在这事上冲锋陷阵才行。所以,成立违章建筑拆除专项治理领导小组,周长治同志还得当这个组长,副组长就让古长书同志担任。周县长不在家时,就由古长书负责全权指挥。古长书没想到要把这个艰巨任务压在他肩上。当初在小范围讨论这事时,贺建军就隐约说过,周县长身体不适,但总指挥还得当下去,古长书就感觉到不对劲。古长书暗暗猜想,周县长可能在这事上耍滑头了,直接向贺建军请假了。他的胆结石的确有好多年了,一直是保守治疗,痛起来就非常难受。他肚子又大,身上肉厚,用手捂着都找不到感觉。可为什么早不做手术,迟不做手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做手术?当然,他请假也有充分的理由。可眼下主帅离岗,又挂着主帅的名义,表面上是勇挑重担,实际上是临阵脱逃,把具体工作推给了古长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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