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暑气被初秋的弯月驱散,虫鸣中,夜凉如水。
“李师傅。”我笑着向瘸腿戴老花眼镜的老人点点头。他没有停下手中的解剖针,向墙上挂着的橡皮围裙努努嘴:“自己拿。钥匙在第二件的口袋里。”“谢谢。”我穿上套鞋,套上橡皮围裙和袖套,戴上口罩,摸出钥匙,在黯淡的灯光下穿过陈列着无数年积攒下来的教学标本的走廊,这里是医学院和传统西方医学最最古来的区域之一。我来到走廊尽头的最后一间标本制作室前,打开门。
2个多月以来,这里慢慢成了我的私人空间。尽管直到现在医学院才开学,研究生才开始正式上课,因为是从临床专业而不是法医专业毕业,为了来读法医研究生,自从暑假开始的时候起我就提前在法医系见习。同时,我揽了一份为隔壁的解剖系制作教学标本的活儿,一方面是补贴菲薄的研究生津贴,一方面是希望不要生疏了外科医生的手艺,另外也有一些私人的原因。
我打开灯和通风扇,收拾起和我共用这个标本制作室的解剖学研究生王军白天堆在桌上的书和复印的科技文献副本,放到属于他的竹书架上。旁边就是我的书架,也放着书和大堆的复印文献,还有一些私人信件。其中有一封信的信封上盖了许多转发的章,标记着它从医院到科室转到医学院再最终到达我手里前经过的漫长旅程。不用打开,我记得上面写的每一个字:
“朱医生:
你现在好吗?我很好,伤口已经拆线,ρi股上的洞洞也长好了。现在在家里,爸爸给我请了家庭教师补课,秋天要到郊区的寄宿中学去上学。虽然他们看得我很严,我还是逮着机会给TAKUYA打了电话。他说他也很好,还告诉我一个惊人的大秘密,原来他是警察的卧底,一直在等一个重要的机会取得一个什么证据。他说自己ρi股不干净,有案底,警察盯了他好久,但要不是为了一个朋友不被警察牵连进去毁了前程,他才不会答应他们。他说这个机会就要到啦,然后就可以过太平日子了。只有他不是一开口就要我好好念书的人,只是叫我不要再逃夜,不要再碰白粉。我多想现在是他每天陪我一起读书呀。数学太讨厌了。以后我不要读什么物理、化学、计算机,我也要上医学院,和你一样做医生。等着我吧。
瞿省吾”
走进本来就很小的房间里玻璃拉门隔开的更小的操作间,我小心取出浸在福尔马林里的心脏血管系统灌注标本,放在白搪瓷的浅盘里,准备继续前一天的工作。
标本的制作是一项特殊的技艺,制作合理保存良好的标本可以甚至可以放置上百年。解剖系的橱窗里陈列的教学标本有的甚至还是医学院成立以前,最初的创建者从国外学习归来时带回来的。而医学院已经庆祝过建院70周年。
所谓灌注标本,是一种需要非凡的耐心才能完成的艺术品。首先把尸体的心脏取出,在动脉里Сhā管灌进生理盐水,直到静脉Сhā管里流出的全部都是清水,表明血块已经全部清理干净。然后在动脉和Сhā管里灌入特制的树脂,灌的速度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否则树脂不是撑破血管就是灌不到最小的毛细血管就凝结了。如果灌注成功,未凝结的树脂会从静脉的Сhā管里溢出。经过一定的时间,当树脂全部凝结变硬后,用解剖针和小号的解剖刀把心肌肌肉一点一点全部刮除。一边刮,一边把显露出来的树脂按照动脉为红色,静脉为蓝色的原则涂上颜色,直到人力不能及的微小毛细血管。成品看上去象分叉到几近无限的形状奇异的树枝。工作时,感觉与其说是象在解剖,不如说象在雕刻。
我戴上玻璃护目镜,用磨细的解剖针一点一点剔掉灰暗的死肉,镂刻出左前降支的一个远端分叉。这是个年轻男性的心脏,冠状动脉尚未受到任何粥样斑块的侵蚀,健康而有力的心脏肌肉也没有任何肥厚或扩张变薄的病变。对其他技师来讲,这只不过是又一具警察送来的死于非命的尸体的一部分。而对于我来说,来自编号为NW0090的尸体的心脏有着特殊的意义。
因为两个多月前的一个早晨,我曾经握着这颗心脏徒劳地想帮助它恢复跳动。
在法医教研室见习期间,我从老师那里了解了无人认领的尸体的处理流程。通常它们最后都归到各个医学院的解剖系或法医系。NW0090被送达时,解剖系的几个研究生动手各取所需,而那时我刚跟在我的老师们后面看完他们解剖鉴定一具弃尸,端着取下准备进一步化验的小块组织标本从解剖系的解剖室大开的门前走过。我听见他们热烈地讨论死亡原因,有人说是头部受伤的原因为主,有人说是胸部的刀伤导致血气胸而死,也有人坚持是断裂的锁骨和肋骨刺穿锁骨下动静脉等大血管导致大出血休克而死。最后有人发现了呆立在门口的我,招呼道:“嗨!同学,你不是法医系的吗?来看看这个人是怎么死的。”
“是出血性休克死的。”我喏喏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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