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时间将至,吴妈李妈又开始忙。一个洗昭月的衣服,一个做饭。所以门房的一通电话由昭月
亲自接了。哑巴老池平常只负责接线,可视电话,来客露个脸报上名姓吴妈李妈自会应对。昭月还从没接过这种电话,来池家的人实在太少。她不知,她的身份已大白,门房老池为来客敞开大门的机会会多很多了。
那登门的人昭月并不认识,人家一开口却问到了她,问昭月小姐是否在。
后来昭月想,也许以后应门应该先问明是谁来找,反正对方不知道谁应的门,诳说不在也没什么。这回她却是老老实实说自己就是,于是那人一脸喜色。那人一时走开去,再回来,却换成章一大伯的脸。
“昭月?”
温温热热的一声唤,恰如初见时候。昭月却大怔。
佩姨大好了?他就这么放心回来了,一回来就来了她这边。这关怀,太深切。
池门城的府邸,章伯修是稀客,可惜男主人不在家。大伯原邀昭月去饭店,昭月反邀他尝池家的便饭。吴妈李妈时刻不离,昭月与大伯吃午饭,她们大有全程候着的意思。最后被昭月支走了。无论多不自在,她想要独自面对这个男人。
那日骑马,他陪驾,备极呵护。如果是池门城,很甜蜜;如果是乔伊,很温暖;与大伯一起,原也是踏实的,但是总有些刹那,他给她的感觉不同于乔伊。出语太昵,气息太烫,举手之间贴人太紧。换做一般女孩子只当是同乘一骑马少不了亲密接触,陈昭月却清楚自己从小怎样过来……是自己多疑最好。后来喝过茶,疲惫困倦,回房间却并不躺到床上去,只坐在沙发上靠着,一靠就睡着。喝过茶就犯困,这在从前从没有过,那日莫名警觉,想到南京那晚的困乏,仍是把一切都归于自己多疑,但就那么选择了沙发做铺,然后那晚饭局上,提出要离开。害怕更多事勾起自己的多疑。不见面,不相处,大概可以相安无事。谁料他这就找过来。又是自己多疑吗?
他说佩姨已度过危险期,他可以放心了,只等她在香港静养到完全康复。那大概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听他诟责佩姨不知悔改,代佩姨致歉,昭月心里空荡,好像都与自己无关。道歉这种事,从来不觉得可以找人代做。大伯并不打算把佩姨接回来,自己也不会守在那边看护。夫妻感情之淡可见。昭月忽想起卿姨。大伯有过多少女人卿姨没算过,卿姨确是其中之一。他原本配得上卿姨,从能力到相貌都属上品,岂奈太风流,终究亏待了卿姨。
“你不开心?”
男人的眼睛都能看穿到女孩子心底似的。有些情绪昭月掩饰不来,也不想掩饰。他的到来并未使她开心。这会儿,他问,她便应。
“我想与池门城过安宁日子,那日却有个老同学过来离间。”
大伯眸色深浓。“离间,想要你离开吧,看来你不想?”
“我和他三年了,我觉得可以一辈子。”
面庞染红,便垂着颈子,长发微乱,在男人面前,犹如刚睡醒的孩子。而她心里只是想着自己的话。蓦地明白,在池门城做的所有事情里,坏的她选择了原谅,好的她一桩桩都记着。这算对他偏心吗?
这长长的低眉便错过了男人眉眼间所有的凝重不愉和汹涌的眼神。只听得男人一声沉沉低低的叹:“在你眼里,眼下没有第二个男人亲过池门城了吧……他做过那么些事,你竟也全都不计较。如果是你母亲,一定不会原谅那么一个人。”说到最后,眸里的失望与愠恼并不掩藏。她终究不是曼殊,她都二十三,竟不及十七岁的曼殊理智。
他终于足够直白地指责了。昭月只觉眼里有一点热,抬眼对着他。有些摸不准他了,他究竟是以一个父的立场立身,还是其他?究竟想要她怎样?摸不准对方的时候,只有自己务必坚定,给自己底气。
所以,直直看到那双深瞳里去,回应他的不满。“我原本就不是妈妈,我不可能什么都跟妈妈一样。妈妈的十八年,我是在另一种世界度过的。妈妈有她的原则,我有我的坚持……”
每一个人都拿当年那个曼殊做指标衡量这一个昭月,每个人都可以挑出这一个一堆的毛病,因为比不上那一个。她从不向任何人撒娇使气讨要本该有的人生,而他们一个个只知道苛责挑剔!
一顿饭吃得昭月心里湿漉漉,大伯不料会这般,却不事安慰。彼此眼目相对,读得懂或读不懂,都不再明摆出来说。昭月只说一个意思,“为了我好,请您让我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最后大伯是那么安静,眼里温和,微露无奈,嘴里缄默,只是静静吃饭。她不喜欢他干预她的人生,或者说不喜欢他介入她的人生。那日她睡在了沙发,下午半天避开他们一众男人,后来就从方城逃回来,再见面又是这样僵直冷淡。原来她这样警觉。
午饭后大伯不久留,说要走。这池家大宅他绝少来,却没兴致参观,而昭月直说一句“我送你”,半个“留”字都没有。雨声不断。随从早撑开伞迎上来,大伯只让先行,自己等着昭月打开她那把长柄伞。从小楼到大门,一百米吧,能一起走一段是一段。
昭月不够高,须将伞高高擎起,大伯一笑,接过伞去,大掌一伸,将人小手也包覆过去。那指掌温暖干燥,昭月却像触了电,只想要缩回,而那大掌也及时松动。动作在刹那之间,情绪却如丝如缕,不紧,却撩得人心皱起来。
走到门房,大伯停住,却凝着哑巴老池看了几眼。这人比他们长个十来岁,却显老,上六十岁的模样,因为口哑,几十年来都被人遗忘在角落。他们不知他还在这里,原来池门城一直留着他。昭月不料大伯会与一个门房打招呼,他们这些人,平 素看起来好像连家里有几个仆人都记不清的。大伯问:“你还好?”这一瞬,昭月才觉得这个男人有些池门城的影子。
老池只是点点头,微微一笑,竟似对问话的人不熟悉。曾经是熟悉的,甚至畏怯的,但是太多年没见了,原本就生疏,如今便恍如陌路,连畏惧都销蚀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阵子紧张地谋划结局。最头疼的是大伯。想问问你们,大伯的立场,父好,还是其他好?
结局没那么快来,好像还得有一番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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