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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不诉离殇 续传1 > 12

12

知妙微缩了一下。

虽然她并非古人,但也知道古代授受不亲的礼数,所谓“男女七岁不同席”,他们均已过七岁之年纪,突然被人卷起裤角,她还是略有些不适。

那小男生却并未罢手,依然还是把她的裤角往上卷动,一边卷一边说:“莫怕,我打七岁跟从父亲采药行医,小碰小伤,我还能帮你处理。”

“好像……没关系。”知妙慢慢地答。

他已经帮她卷起了裤管,虽然穿的是厚厚的团绵织缎的棉裤,却因为刚刚知妙绊到了百年梅树突出的树根,生生跌在盘牙交错的根盘上,被跌撞在树根尖突的棱角上,还是擦碰破了皮,丝丝磨印的伤痕里,透出点点斑斑的血渍来。

“出血了。需得先包扎止血,再用中药热敷止痛止肿,明天才不会疼肿难当。”他微微地低着头,从怀里摸出一个青花瓷的小瓶子,并一方雪白的手帕,“我刚好带着上次亲手研磨的三七粉,先帮你涂上,这药粉消肿止痛最是好的。你回去让你的教养妈妈再帮你涂抹几次,过了三五日,保证便好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拔了小瓶上的软木塞,把细白的粉药,涂在她浸了血渍的膝伤处,然后略等药粉吸收一下,又用雪白的手帕,帮她把伤口细细地包好。

这小男生的动作轻柔,一双细长的手指又白又修长,动作起来如同一双白玉雕琢而成,润滑细腻,分外动人。

知妙到是没觉得伤口疼痛,却只看到他在她面前略低的头,前额光洁,浓眉微弯,长长直直的睫更像是羽蝶的翅膀,轻轻扇动之时,动人心脾。

他包扎完成,略一抬眼睫。

知妙正是低头看他的眼睫,忽地被他一抬,乌眸和她的悄然一撞。她反而被吓了一大跳。

他瞪着她,眼瞳如星。

“疼么?”

知妙看到他的眼瞳,只觉得是星子般倏然一跳。立时觉得自己失态,便立刻摇头又低下头。

他看她苹果一般摇动的小脸,竟微微地勾起一个笑。笑意在眼角­唇­边,那么­精­致的弧度。然后他抬手,把手里的青花瓷瓶塞给她:“这瓶药,送给你。这是上次我跟父亲进山,亲手采摘的三七叶,又亲手研磨成粉,治疗跌伤肿痛,最好不过。”

知妙手里被塞了青瓷小瓶,凉凉涩涩的,又听他说是亲手研磨的,不由得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想想才蹦出一句话:“谢谢。”

他听她这两个字,又忍不住笑,笑意盈盈在眉宇,仿若这梅花丝雨,幽香动人。

“说了这半日,我还不知你是……”他开口想要问她。

还未曾问完,忽然从那边厢头就传来大声的呼喝:“大小姐!大小姐你怎么还在这里?老爷中由转回咱们房里,说是家中有客,待客前先见见大小姐和小少爷,结果不见了大小姐,正在着急……”

是林氏的贴身丫鬟云香,林氏去逝之后,她便和蒋妈妈、周妈妈一起照顾知妙三姐弟。

云香提着裙子急急地奔来,又忽然看到旁边的这个小男生,立而惊的退了两步:“墨少爷,原来您也在这儿。”

“嗯。”小男生站起身来,“我随父亲进京送货,父亲和荣孝哥哥在前厅说话,我便出来随便走走。”

“哎,墨少爷两年不见,更是出落的一表人才了。”云香夸赞道,“不过刚刚老爷就在传中饭,我听得楚大老爷也在差人寻墨少爷的,没想到墨少爷到来了这里。墨少爷还没见过吧,这是我们家大小姐,|­乳­名知妙的,那年你进京来时,她还在襁褓中呢。”

“知妙?”他念着她的名字,眼神又略转到了她的身上来。

知妙到是愣了一下,刚刚她听到这个小男生在说“荣孝哥哥”,又在听云香叫他父亲“楚大老爷”,这名衔好像很是奇怪啊。

云香看到知妙在旁边发怔,便立刻说:“大小姐,你要快点见过墨予少爷啊,论辈份,他还是你的小表叔呢。”

表、叔!

果然没被她猜错!这个长相俊俏,声音动人的小男生和她老爹是同一辈的!她居然要叫人家“叔”!还是这么年轻的“叔”!亏死了,亏大了!

“大小姐,可不能失了礼数。”云香看到知妙一动不动,连忙来扶她,要她施礼。

楚墨予立时挡住云香:“不必如此了,她刚刚不小心跌倒,膝上有伤,我刚为她包扎了,你且带她回去,好好养养吧。”

“啊,是吗,大小姐受了伤?”云香一听,立时急的来抱知妙。

楚墨予看着云香怀里的知妙,微微地笑了笑:“如此,我先回前厅了。”

走了两步,又立时回过头来,对着云香怀中的知妙做了个手势,笑意盈盈地道:“莫忘了命人为你涂药。”

知妙被云香抱着,望着他笑意盈盈的脸­色­,晶莹若璃般的眼眸,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但见他得了她的回应,便­唇­角一勾,灿然离去。

云香还扯着知妙的衣服:“大小姐,伤了哪里?哎,我就说了蒋妈她们怎么可以让你去给二小姐送饭,自小你就是个跌头撞脑的,不及二小姐那么聪明灵俐,偏生又一定要你去,伤到哪里了?可不要伤重了,我可怎么跟夫人交待……”

云香还喋喋不休地疼爱地念着,一边说一边抱着她就往东跨院里走回去。

知妙在云香的怀里,不言不语,却只把手中的那只青花小瓷瓶,微微地握了握紧。又细又小的瓶子,有点,些微的凉。

云香抱了知妙回去,蒋妈妈看到她摔伤的腿,又少不得一通说叨,后来周妈妈还是放心不下知秀,又过来细细地问了一遍,知道知秀还是那样倔强着,心头忍不住叹息了一通,回转过身去,抱着知微又是心疼­肉­疼地念了好一会。

知秀还在被罚着。

知妙未曾吭声。

又过了两日。

林氏的头七。

蒋妈妈和周妈妈正盘算着,能不能借这个由头去向章荣孝求个情,把知秀从家庙里放出来。那孩子再怎么灵俐,也不过将将七岁,这四五日罚下来,怕是吃不好睡不得,连身子都要折腾瘦了。这边厢知妙和知微还未曾起床,忽然就听得隔壁西跨院里就是一阵吵闹。

云香未曾去打起帘子,隔着窗纸扇子就听到有人扒在院门口Сhā着腰破口大骂:

“……没的凭处说理去!但凭谁家总还有个先来后到,长幼有序,我自知自己是个没脸的,但不知道别人却是个先开了脸的!凭什的当家作主的就是个一眨眼的事儿,连个和我说说的都没有?我在这府里也七八年了,姐儿哥儿的都是从我怀里出来的,庶长子就没脸没地位了,庶次子反而有头有脸面了!若不是我得了风声,怕是要等到连我们呣子三人一起撵出府还不知就里呢!横竖大家都是没头没脸没地位的,少在那里摆出什么主子威风来,别以为爬到我头上了就了不起了,今儿个有本事就给我出来,咱们当面锣对面鼓的敲个明白!”

这声响动静,语气铿锵,根本不必打开窗扇子,就知道院门外面的是谁了。

除了那个整天呼天呛地的姚姨娘,还会有谁?别人恐怕还在好奇,这到底是怎么了,但知妙一听,可是心里明白,这必是章荣孝令燕姨娘掌家却跳过她的事儿让她知晓了。凭姚姨娘那个脾气,再加上她觉得自己是家生子,家里的一半佣人怕是都和她沾亲带故的,她这样一呼喝,没的人不会听她的,那燕姨娘不过是个小门小户上来的,怎么可能会听从她的指挥?这是得了消息,就生生地跑来燕姨娘的西跨院闹开来了。

姚姨娘正在那里喊叫,西跨院的门已经被人拉开了。

燕姨娘的近身小丫鬟怜香开了门,素日跟着燕姨娘的人,表情也自和主人的相似,怜香低声却语气带刺:“哟,是二姨娘啊,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还以为是后厨园子里的公­鸡­又打了一次鸣呢。”

姚姨娘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正是没地儿出气呢,抬手就狠狠地给了怜香一巴掌!

“作死的丫头!你在那里骂谁呢,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也是你指桑骂槐的主?!”

怜香被狠狠地打了一巴掌,抽得差点摔倒在地上,顿时眼眶里就是泪花滚滚,愤恨地抬起头来,但却被姚姨娘的表情生生地憋回去,半个字都不敢说了。

西院正厅的毡帘子被挑开,燕姨娘还扣着对襟袄的扣子就走了出来。一看到怜香倒在地上,再看到姚姨娘盛气凌人地站在院门口,便什么都明白了。

燕姨娘连忙迎上来:“二姐姐怎么来了?这么早该的我向姐姐去请安呢。”

“你少来这一套!”姚姨娘一看正主来了,火力立刻转向燕姨娘,“我现在还敢称你的姐姐,还敢等您向我请安?凭您这身份地位,我可吃罪不起!你现在可是当家主母了,你可是孝府的一门夫人了,眼里哪还容得下我这个小小的姨娘,我和文哥儿画姐儿不被你赶出府去,就应该感激泣零了!当家太太,我这是来向您请早问安来呐,您看不到吗?”

姚姨娘说着,立时真的做了个礼。

燕姨娘连忙伸手来扶:“二姐姐快别如此,我哪里受得起……”

“别碰我!我哪里还做得起你的姐姐!”姚姨娘气得立时把燕姨娘的手猛然一推。

燕姨娘被生生地一拖,力气也并不大,不知道怎的就身子重重地一歪,一下子就摔倒到怜香的身边去了。整个人那叫一个柔弱无力,娇柔动人。

而恰在此时,西跨院的毡帘再一次挑动,从屋内正走出一个整了衣装的人影来。一看到燕姨娘羸羸不及地摔倒下去的样子,立时眉目一横,愤声道:

“金枝,你这是如何!”

8、一府两妾 ...

章荣孝突然在西跨院里出现,气氛顿时就不一样了。

姚姨娘的表情也是微微地一愣,她来之前还特别吩咐人过来打探过了,说是章荣孝今日一大早已经去铺子里了,怎么又突然转了身回来?她可是算准了今日是林氏的头七,章荣孝不会在家里,才会跑来先煞一煞燕姨娘的士气的,结果却没想到,章荣孝不仅没有出门,还“刚巧”在她的房里?!

眼看着章荣孝出现,被打了一巴掌的怜香立刻伸手去扶跌倒的燕姨娘,一边扶一边说:“二太太心里有什么气,自朝我们下人出就好了,怜香不敢吭声,二太太打了这个脸不够,怜香愿意把这个脸再给二太太。二太太可不能朝着我们三太太动手,我们三太太比不得二太太身健力壮的,三太太前儿个身子还不大好,又吐又晕的,怕是料理家事都累到了,二太太这一手下来,真怕我们太太就哪里跌个伤摔个破的,没的大家脸上都过不去。”

姚姨娘一听个下人丫头都敢开口训斥她了,那火气立时又噌噌噌地升了上来。

但燕姨娘还不待姚姨娘发火,就立时截了话头过去,一把扶住怜香:“这是怎么跟二姐姐说话的?平日里我就教的你们如此没有规矩吗?莫说二姐姐生气了推我一下,就算是二姐姐要我跳湖跳河,姐姐话出,我也不敢不从。你们丫头婆子的没事莫要乱嚼舌根,姐姐在这里,哪得你们多嘴!”

燕姨娘说着就要站起身来,却没想的脚下一晃,差点跌倒。

怜香被训斥,却依然连忙扶住燕姨娘:“太太仔细着身子,前儿还又晕又吐的,把个隔午的吃食都吐了出来,我们底下的挨打挨骂都是无关的,太太的身子还是要紧的,这几个月月事不准,别巧是又替老爷怀了喜脉,那被人一推一动的,可是了不得了!”

章荣孝正站在旁边,听到小丫鬟的这话,立时眉宇一动。

燕姨娘还伸手去按怜香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站在西跨院门口的姚姨娘,听到这话更是心头突地一跳,又怀了喜脉?又晕又吐?那她刚刚只不过甩了那一下手,燕姨娘却就跌倒在旁边……倘若是真的,那岂不是……

果不其然,章荣孝立时走到燕姨娘的身边来,一手扶住她:“燕女,难道这几日你总在说身上不大好,许是又有了喜胎?”

燕姨娘脸­色­有些娇羞,微垂着头:“老爷,还没有让郎中看过,只是我自己和丫鬟们胡说了两句。”

“怎么是胡说,太太这几日总是不太好。”怜香还跟着接口,“月事已经两三月不准了,如果不是有了喜气,又是什么?只可惜太太带着身子,还被人推搡……”

“怜香,别再说了!”燕姨娘立时止住自己的人,“二姐姐哪里是推我,刚刚是我自己没站好,二姐姐不过是甩动一下,是我自己跌倒的,与二姐姐何­干­。”

燕姨娘的以退为进,一向是运用得如火纯青。

章荣孝拍了拍她的手:“莫再说那些,燕女你若真的有了喜脉,一定要仔细着自己的身子。”

燕姨娘面­色­含羞,微微地点点头。

姚姨娘一看场面不好,立时说:“老爷,刚刚真非是我推她,我不过是动了动自己的手。”

章荣孝只把眉宇微微地动了动:“勿须多言。”

姚姨娘一下子就急了:“老爷,妾句句实言,刚刚并非真的碰到三姨娘,只是无心之过……”

“既然有过,还何须争辩?”章荣孝语气竟无从争议似的。

姚姨娘脸­色­大变:“如此老爷真的觉得妾是有意要推倒她?!”

燕姨娘此时恰抽出帕子,抹了抹自己的脸,表情羸弱而如风抚杨柳,面­色­戚戚而娇软动人:“老爷,您就不要再怪罪二姐姐了,真的是妾身不好,是妾身自己跌倒的,与二姐姐无关……老爷莫要因为妾的身子不好,就这样对二姐姐言语冷淡,二姐姐这么早前来,也是心中急火,不小心动手碰倒妾身,也是急火攻心……老爷万万不要这样冷漠冷淡,没的伤了二姐姐对老爷的一片心……”

这依侬软语,说的这叫一个称心顺意,又温柔又体贴,又内涵丰富,听到章荣孝的耳里,那是一个温柔可人,体贴细致。

章荣孝抚了抚她的手道:“此事就到此为止,我知你宅心仁厚,就此罢了吧。”

立时扶了燕姨娘就要返回西房正厅去,居然就这样冷淡淡地把气势汹汹来的姚姨娘晒在西跨院的门口。姚姨娘的脸上,那种惨白、失望、纠结和愤怒,立时都要从她的眼里喷出火星来。

姚姨娘几乎是要哭出来般地大叫一声:“老爷!”

立时嗵地一声就往地上一跪,哭叫道:“老爷,我自从落地就在这府里,老子娘一辈子服伺章老太爷、章老太太,我们一家人都为章家尽忠尽孝,当年大太太身子弱,老爷纳了我为妾,我也立时就为老爷添了庶长子,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爷看在邺哥儿、画姐儿的份上,断不能这样误解我!我平素里是­性­子强了点,今日也是因着听了下人们乱嚼口舌根子,才跑来问三姨娘当家的事,这孝府我打小在这里长大,自是比别人更熟悉些,虽然说是老爷亲口下的令,我本当顺从,但自老太爷传下来便是长幼有序,我心里想着怎么也要问问这个次序,所以才闯到这里来。老爷怎么可只见我与三姨娘几句闲言,就这样定了我的罪呢!妾若真是有心要害三姨娘,我宁肯拔了簪子,绞了头发,一头碰死在这里!”

章荣孝一听这几句话,又立时转回身来。

姚姨娘是个直肠子的,这话到是说的堂堂正正,眼睛里已经有泪水迸了出来。

章荣孝到是念起当年的旧情,她的确也是服侍过他一段时间,并且给他添了一子一女,在老太爷尚在的时候,姚姨娘所生的知邺长子,的确也慰了病重老太爷的心;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念及此事,这姚姨娘到是还有几分功劳。

章荣孝回身便想要去扶姚姨娘。

还没碰到,燕姨娘就已经把章荣孝的手不着痕迹地微微一挡,直接拿帕子捂着嘴就哭道:“二姐姐倘若碰死在这里,岂不是要折煞我了!我情愿在姐姐之前,给二姐姐做个垫身的,便是到了那­阴­时地府,也能为二姐姐鞍前马后地效劳。老爷,你且不必念我们呣子,就让我们先去吧!”

这一句话,登时就闹将起来,怜香并小丫头们连忙扑过来,拉的拉,拖的拖,拽的拽,有人还高一声低一声地叫着,“老爷,三太太可是两个人的身子!”“老爷,可不能够啊,快劝劝三太太吧!”

一时间这叫一个乱套,到把眼泪乱迸的姚姨娘给晒在一边了。

章荣孝被闹得一通烦乱,立时低吼了一声:“够了!都给我起来!”

一时间女人们都住了声,丫鬟婆子们忙不迭地退去一旁。

燕姨娘抽抽噎噎地站起身,姚姨娘也擦着眼睛站了起来。

章荣孝叹口气,道:“今日还是林氏的头七,你们就为了当家掌事的名头闹将起来,这还如何让我省得了心?”

燕姨娘不知是哭的,还是搓得眼圈红肿,立时就说:“老爷,当初妾就说妾掌不得家,必定有人不服的。是老爷劝慰妾一定要掌事,大太太故亡后,这些时日里里外外妾也自料理得呕心沥血,现在既然二姐姐觉得长幼有序,妾又身子不适,自要把这家事都交与二姐姐罢。”

她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竟然句句话都是谦恭忍让,那表情说不出的让人心疼。

章荣孝尚来不及说些什么,燕姨娘竟然就抬手叫了看家事帐本的小丫鬟:“惜香,把咱家的家事帐本和金算盘拿来,交给二太太。”

“哎。”

小丫头立时就应了一声,像是早就准备好似的,转身就在西花厅里捧了帐本出来,噔噔噔地跑到姚姨娘的面前,就把象征掌家信物的家事帐本和一柄镶金丝的乌木珠算盘递到姚姨娘的手里。

姚姨娘愣了一下,没想到燕姨娘竟会真的立时把看家的信物都转给了她?如此畅快?!

燕姨娘却在姚姨娘的面前用帕子捂着自己的脸,好像还有眼泪在往下掉,一边哽咽一边说:“我本就不该逾过二姐姐的次序去,今日把这看家的家伙都交给二姐姐,我也算是了了这桩心事。但是这些时日,因着大太太故去,家里家事家用,均动用了不少,大太太的身后葬礼法事,也一并花销颇大。但我均一项项记录在册,二姐姐可一一查看。且因着今日是大太太的头七,各路来府里祭吊的人肯定不少;我从前儿就吩咐他们开始收拾准备,金宝斋的白云烛预备了二十捆,摄云阁的紫檀香买了七十把,同生记的什锦果子,林家老铺的素菜,食尚斋的八宝琉璃饭,月盛斋的­鸡­、鸭、鹅并晶花肘子,各订了四十七套;再者五味坊里的花珍宝茶,聚酒坊里的陈雕花酒,我也各订了二十坛;再加上大太太祭祀要用的各­色­白绵织布、麻布并各房各室的哥儿、姐儿要使的孝衣孝帽,花幡花帐,共计白锦布三十二匹,麻孝布十七匹;祭吊各路宾客之流水席,花茶随侍等等各种应人小厮我都专人专做地安排好了,个个都记在帐上,还未与各家老板结算。说好了今儿一大早各­色­货路送到,一并在前苑花厅里结帐零算,当场点货取银子两清。即然现在二姐姐当家,这一切的帐头儿,就都交给姐姐了。帐本里各­色­各样儿,都记得清清楚楚,姐姐可是要细细地翻开,好生地看了,看我是否记错哪一头儿,算错那一宗,二姐姐就替我更正了算个清楚吧。我且今日不管这些闲事,一心一意地进家庙去给大太太烧香去了……”

燕姨娘说着说着,竟像是悲从中来,立时眼泪都扑簌簌地落下来,捂着帕子抽噎,赢赢而动人。

姚姨娘捧着那厚厚的帐本,听到燕姨娘那一通长长的帐目背下来,已经整个人都傻掉了。她本就是个家生子,自小老子娘教她针黹女红,教她盘工绣活,甚至连捣治胭脂水粉,泡腾玫瑰花膏都教与她了,却偏偏不曾教过她读书识字。老子娘的心里,女子无才便是德,跟了章荣孝这样的老爷,一辈子吃穿度用都不愁了,只管着做好自己的­妇­道便是上好了,还去读什么书写什么字?

结果到了今时今日,姚姨娘抱着怀里厚厚的帐册,即使抢了掌家的权利,却无掌家的能力,只是一脸的茫茫然,对那厚厚帐册里的帐目,真是连半点都梳理不清。

章荣孝把燕姨娘刚刚的话都听在耳里,再看着姚姨娘捧着那帐册,横竖一笔一划都看不懂的样子,还是微微地摇了摇头。

他上前一步,就把姚姨娘怀里的帐册和金丝乌朱的算盘拿了过来,“即是交与你,你也横竖是个弄不明白的。这帐目帐册,若没个几分两,又怎能厘得清?莫说我冷淡还是偏心,这家中之事,也与铺中相同,无论何等长幼有序,须得寻觅的是个懂事善与的‘掌柜’,你连帐目字体都不识得,又怎生掌得了家?!今时今日我把帐册交给了燕女,你且死了这条心,回你的房中,好生看待邺儿和画儿罢!”

章荣孝转身,又把帐册和算盘交给了燕姨娘。燕姨娘还拿帕子捂着脸,似泪水涟涟的模样,连连推拒。章荣孝还好说好劝地说了好一通,她才姗姗然地接了下去。

姚姨娘怔怔地看着眼前一切,知自己已经输得一败涂地,再没有一丝可以圆回的余地。不由得伤心地转身,竟直直地跨出西跨院,大哭着急步而去。

东跨院里的人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蒋妈妈和周妈妈不停地咂舌。

知妙伏在撑起的纸窗扇边,默默地抿了抿嘴­唇­。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天把前面的都修了一回,从现在起不会再修。总不能见读者就改,那故事的主线就太乱了。

对知妙的态度我也不再解释了,如果愿意,希望能看到后面。

故事才刚刚开始,任何发展都有可能,何必一定要在最初就非要看到想看到的画面呢?

9、父女情深 ...

燕姨娘这回可是堂堂正正地当了家。

孝府上上下下,七院十二回廊几百口子丫鬟佣仆没有一个敢吭声的。据说姚姨娘被燕姨娘当面羞辱了一番之后,在自己院儿里闹了好一会子,又哭又砸,惹的一子一女吓得抱着教养妈妈瑟瑟发抖。许是这样也没的办法,燕姨娘可还是在章荣孝的“推举”之下才当了这个家,颇有些顺水推舟,欲拒还迎的味道。

但燕姨娘一上任,可是风风火火地掌起了家。不仅林氏的头七过得是风风光光,来往宾客不少,但却条理不乱,迎来送往,喝茶焚香,样样没断。往来宾客无一不称赞孝府在林氏过世之后依然井井有条,章荣孝也对燕姨娘料理家事甚感安慰。

燕姨娘的确是得了便宜又卖了乖,再加之她以软胜强的手段不仅用在章荣孝的身上,在对待下人的境况上也依然恩威并施,不仅出手就给各门各院的丫鬟婆子们加了半月的“辛劳钱”,还命厨房在林氏头七之后加做了“辛勤饭”,令各大丫鬟婆子们都美美地饱餐了一顿。

立时,燕姨娘在整个孝府里的名望身段都陡然高大起来,那些乱嚼舌根子的婆子们再也不说“那个得了势的三姨娘”,而改成口“咱府上当家的三太太”。这个口子,可是改得天差地别的。

蒋妈妈和周妈妈也得了燕姨娘分发下来的“辛苦银子”,可两个老妈妈一个是林氏的陪房嫁过来的妈妈,一个是从小就­奶­了知秀和知微的|­乳­娘,她们打心眼儿底下,还是疼爱着这三个没了嫡母的孩子的,虽说不至于和燕姨娘作对,但是想当初林氏是当家主母,如今不仅没了人,还被人掌了家,心里到底是有几分不如意的。

知秀到是在林氏头七后就已经被放了回来。

但是依然少吃少喝,一个人闷闷不乐。尤其是看到知妙的时候,那表情分明就在脸上写着“恨铁不成钢”的大字,简直都快变成她的老妈了!

“二小姐,吃饭罢。”周妈妈叫又独自坐在一边的知秀。

知秀正在摆弄桌上的一只青花釉里团花摇铃樽,这是以前林氏最喜欢的一只花瓶,常常春日里Сhā海棠,夏日里折雨荷,秋日里摆金菊,到了冬日便绽几枝傲雪的红梅了。可惜人去楼空,空留下这些日常爱物,却已如镜花水月,连花瓶之内,都不再见芳菲。

“二小姐,吃饭罢。今日厨房里特别做了你爱吃的桂圆红枣糕,富贵金银煲,配了茭白、雪菜和­肉­沫,加上双­色­赤豆饭,还炖了银耳莲子小参汤,特别给你补补身子的。二小姐,快来吃两口吧。”周妈妈抱着知微,很是心疼地劝慰着。

知秀在家庙里被关了五日,茶饭不进,很是清瘦了些。本就尖尖的下巴,此时更是小巧­精­致。她听周妈妈的话,只抬起头来朝那餐桌边望了一眼。但看到知妙已经被蒋妈妈抱着坐下,不由得杏眼微微地一挑,嘴巴一撅:“我不吃。”

“哎哟,我的二小姐,你再这样清减下去,可怎么得了。”周妈妈已经心疼的“肝儿­肉­儿”地叫了起来,“二小姐好歹进一点,你若再这样下去,病倒了,我可怎么有脸向太太交待啊!二小姐,你就看在我­奶­了你几年的份上,好赖吃一点吧。”

周妈妈把知微放在知秀的旁边,都快要拉着她的手给她跪下了。

知妙知道她是不想和自己同桌,但她没说什么,只是抿了抿嘴。

这边周妈妈正在想法子劝知秀,忽然厚毡绒的门帘子被人一掀,看门子的小丫头立时报道:“老爷来了。”

屋里的人皆是一惊。

自从林氏故去之后,除了停灵出殡之时,章荣孝都未曾再进过东跨院里,不知道是怕看到林氏故时的旧物,想起当时少年夫妻的情景,还是真的商事繁忙,竟顾不得再来这东跨院里了。只知他连连几日都宿在西跨院的燕姨娘屋里,越发连人都见不到了。

忽然在这正午时分,赶着吃饭的时辰过来,不知又是发生了何等事故?

待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章荣孝已经走进内房来了。

多日不见,他也甚是清瘦了不少,林氏去后的几日,他不若悲伤,知妙在林氏大葬的那日之前的夜里,还曾看到他独自一个人前来灵堂,抚柩流泪;莫不说古代男人三妻四妾已是花心成群,但这等少年夫妻,原配糟糠,在男人的心里还是留有一个位置的。今日但见章荣孝不过穿了件青芝雪花绵衫,配了香灰­色­狍子皮夹袄,束了平闲时的头巾,一个人踱进房里来。

“老爷。”

房内众人都纷纷起身,嬷嬷们见礼,丫鬟们低头。

知微被周妈妈抱在怀里,知妙也连忙站立在一旁,只有知秀还气堵堵地坐在一边,手里握着那只摇铃樽。

章荣孝进得房来,先是看到知微,立时伸手来抱:“知微,过来到爹这里来。”

知微进得章荣孝的怀里,胖嘟嘟的小脸也不知是想得了什么,竟突然摇摇摆摆地一笑。这笑得章荣孝多日不见开怀的表情微微地一松:“哟,胖小子笑了。”

众人见章荣孝开心,才松一口气。

蒋妈妈在旁边,连忙推了知妙一下:“妙姐儿,快见过你父亲啊。”

知妙虽然还是懵懂,但知这大宅门儿里的规矩如天,便听话的立时拜了个礼,乖声声地叫道:“父亲。”

章荣孝低头看到嫡长女,圆润白­嫩­,眉眼间一半似林氏,一半若自己,对她的宠爱之心益是扬起:“免了,妙儿这些日子还乖生罢?”

蒋妈连忙在旁边答:“回老爷的话,大小姐一向低言少语,但素来乖巧听话,即是大太太在生时,也少曾惹出事端来。”

章荣孝点点头:“我知这个妙儿,是这些孩子里最省事的,妙儿以后也要乖生听嬷嬷的话,针黹女德,万不能断,知道了吗?”

知妙听到他的教训,略点了点头:“知道了。”

章荣孝满意地点点头,回过头去,看到知秀还坐在炕桌边执着那摇铃樽,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不免得把脸­色­垂低下来,暗斥道:“秀儿越发没得规矩了!”

周妈妈一见章荣孝拉了脸子,连忙走过去拽知秀的衣襟子:“二小姐,快起来见过老爷。”

知秀抬抬眼睛,手里握着那摇铃樽,表情淡漠。

章荣孝一见,脸­色­更加晦暗。

周妈妈立时就死抓住知秀,心急地说:“二小姐快下来罢,别的没了规矩!若是没了规矩,到是我们这些教养嬷嬷的不是了。二小姐!”

知秀听到周妈妈的这话,才从炕上跳下来,对章荣孝行了个礼,一句冷淡地:“父亲。”

章荣孝对知秀的这个表情很是不满:“秀儿,把你关了家庙几日,怎是还不知反省?你母亲在世时,是如此教导你的吗?”

知秀抬起头,小下巴甚是倔强地:“父亲不用抬了母亲来训斥,横竖我们现在是没有母亲的人,在父亲的心里也是些没地位的,没规矩没体面也都是我们自己的事,母亲已经殁了,就让母亲安安静静地走罢。父亲要打要罚,知秀都一人承担。”

章荣孝低头看这个细致高挑的嫡次女,再听得她这样的话,本该是生气的,但却又不知心头怎生的酸楚,对她小小年纪就这样倔强的模样,甚是怜爱。当日林氏去了,他忙及铺货中的事情,竟没来得赶回,心下对林氏及嫡出的这三个子女,甚是内疚的,但嫡长女向来肃顺乖巧,幼子又尚小,只有这个­性­要强的嫡次女,生生为了这些事情,对他气愤。

章荣孝心下有些愧疚,声音便也微微地变了调:“秀儿越发的要逞强了。你需得记住自己的身份,嫡出小姐,须得谨言慎行,若打骂之声传出府去,还莫不让人笑话。我知道你母亲刚刚过世,你心内踌躇,所以今日我特来见望你们姐弟三人,尚是要告知你们,莫要再心绪飘摇,这个家里无论何事何动,你们只需得认得自己的身份,记得你们是正母嫡出的,就足够了。”

章荣孝这话一出,蒋妈妈和周妈妈以及站在地下的云香、明香等贴身大丫鬟婆子,就算是松了一口气。这话明明就是给三个小姐少爷贴了一记护身符,只要认准是正母嫡出的,这家里就任谁都不得动她们一下。

知秀听得这话,面上的紧绷也立时松了下来。这才有些像小女儿般地低叫了一声:“父亲……”

章荣孝被她叫得心酸,伸手揽过她,又把怀里的知微递还给周妈妈,一手又揽过站在旁边的知妙,一左一右两个如花朵般的嫡生女,略有疼爱地说道:“来,吃饭罢。今日父亲就在这里陪你们,一并吃了这餐饭。”

众人一听这话,立时气氛就活络起来。

知秀的脸上也有了笑意,知妙在章荣孝的下首边,也微微地感觉到了这份来自父女亲情般的温暖。虽然她自从穿到这里来之后,一直感觉到大宅院里生活富足,古代人的生活更是­精­巧细致,吃食也比现代人讲究,又是自然之物,但是总是宅院里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凭添了许多冷冰冰的气势。更甚至那日林氏病殁时,燕姨娘在人后露出的狠毒,让知妙明明白白地见到了古时大宅院里的凶煞与狠辣。她越发有些明白这宅院里生活不是想像中的那么惬意的,人与人,女人与女人之间的情份,几乎薄到像春湖上未散开的薄冰一般,单细而尖利。

但今日章荣孝过来与她们同饭,却又露出一点父女、父子之间的斑点温情,这种感情,才是让知妙觉得熟悉而温暖的。甚至在章荣孝一手揽着知秀,一手还逗弄知微的时候,知妙竟想起了小时候她在父母身边吃饭,爸爸拿着筷子蘸了白酒来逗弄她的表情。

她的心头被这样的情景,弄得忍不住有些微微地酸了。

房里气氛轻松热络,云香、明香她们忙来把那些微冷的饭菜又送回厨房里加热回锅,丫鬟婆子们往往来来的,饭香菜香并着人脸上的轻松和喜气洋洋,房里立时温馨了不少。

这边厢正在吃饭,忽然房门帘子被人一掀,小丫头报声的声调都略变了一下:“老爷小姐,三太太来了。”

屋里正在吃饭的众人,只除了章荣孝,所有人的筷勺均是一停。

知秀转过头来就看了知妙一眼,知妙的表情也略略有点吃惊。周妈妈赶忙从章荣孝的怀里把知微抱了回来,和蒋妈妈站立在一边。

“哎哟,我来的可巧了!”紧接着燕姨娘拍着手,笑眯眯地就从门外走了进来。

燕姨娘领着怜香、惜香就从门外走进来,穿着紫绡对襟团花锯齿纹的裘袄,袄领袖口上都镶着水光光的黑紫水貂毛,里衬滚绣丝织粉桃红的薄棉长裙,裙腰系着金银粉绘花的彩丝绦带,手里捧着团金雕缕的兔毛暖手筒,额戴狐狸绒紫缎丝绵勾镶碧玉石珠的暖额,发髻里Сhā着滴水衔珠的掐丝金钗,脑后拢了一梳金枝红玛瑙的金步摇,走起路来,金摇玉动,莲步生香,步步动人。

“哟,看我赶的恰正是时候,刚刚我还打发人去前头问老爷回不回来吃饭,小厮们回我说老爷早就回来了,我猜着应该是往这院子里来了,可巧赶过来正碰上饭时。”燕姨娘开口,满脸堆笑,“正好门厅子下面送来张居州百益堂的贴子,说明日南滇的药山货也送来了,请老爷明儿一早到铺子里查验清点。我给应了,把贴子拿来给老爷。”

燕姨娘一边说,旁边的怜香就立刻呈出出一张金红暗花的贴子,递给章荣孝。

章荣孝接过来看了一眼,应道:“知道了。”

燕姨娘又笑道:“即是老爷明天要到居州铺里去,今日可巧在这东院里,我就命我院子里的厨娘子炖一碗­奶­香鲫鱼汤,先是给二小姐补补身子,再也是算我入份给老爷送个行罢。快端过来。”

燕姨娘从团金丝缕的兔毛暖手筒里伸出手来,戴了三四只各­色­宝石金戒指的手指,白皙修长,如同葱玉似的动人。

惜香在后面连忙走过来,手里端着一只汝窑的双耳及盖青花大汤盅,一端到桌上,掀开青团花的白瓷盖子,袅袅热气、香气立刻扑鼻而来。

­奶­白­色­的鱼汤,炖得烂而不腥的银­色­鲫鱼,上等的提味香料,再配上翠绿的葱丝,金黄的姜花,加上汤料里飘散出来的各­色­香气,一闻一望过去就知道这鱼汤绝非只是一条鲫鱼所熬煮出来,必是用了上等的­鸡­汤、老味汤料所­精­心煨出来的。

蒋妈妈和周妈妈往那青花瓷盅里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咂舌。

燕姨娘则笑眯眯地伸手拿了桌上描金粉花的汤匙,亲手舀了一匙,热气腾腾地就放进章荣孝面前的碗里,再给知妙、知秀都舀了满满的一大勺:“老爷、小姐们快趁热尝尝,这鱼我命厨娘子炖了两个时辰,用的还是老爷从铺子里特意带给我补身子的花参,听老爷说这种山参片补起来会更少火气,对身体很好呢。”

知秀看着燕姨娘那张满脸堆笑的脸,眸光凌厉;知妙却瞪着碗里那勺热气腾腾冒着白烟的鱼汤,忽然想这汤里会不会下毒?

章荣孝却是抬起头来,声音微淡地说了句:“这参给你补身子的,你又何必拿来给她们吃。她们年幼,怕是受用不了这些。”

燕姨娘听章荣孝的话,笑意如春:“老爷严重了,这花参正是不上火气的,给小姐们补补是最好的。我这些时候身子弱,怕还受不得这些血气之补呢。”

燕姨娘一边说,一边作出西施之病态来,竟手抚额头还踉跄了两步,身后的怜香立时就来扶她。一边扶一边还嚷道:

“老爷,快令三太太坐下吧,太太今儿一早就在前花厅理事,至到现在连口水都还没进,又着急命人炖了鱼巴巴地送来,这两

9、父女情深 ...

日连连作晕作痛的,再站下去怕是不成啊。”

章荣孝也被燕姨娘这样的形态吓了一跳,许是因为府里刚刚殁了林氏,又加之章荣孝对燕姨娘也到底是有些情份的,一时就急忙说:“快些坐下。”

燕姨娘还在作晕天昏地状,抚额道:“不妨事,老爷,我……”

怜香立时扶着燕姨娘就往东炕上坐,一边坐一边还说:“三太太快坐下歇着……”

哪知这样一退一动之下,怜香竟像是没看到似的,一手就拐到了炕桌上知秀刚刚放上的那只摇铃樽。只见得这大丫鬟的手肘一动,那只青花釉里的摇铃樽就立时从炕桌上直直地跌了下来!

知秀眼看的急,立时就扑过去大叫:“我母亲的花樽!”

结果也不知道那怜香是不是故意的,竟然就身子一扭,一手扶着燕姨娘,一身就把个子还小的知秀一下子扛了出去。

啪!

摇铃樽直直地跌在地上摔得粉碎,知秀也被扛得一下子摔在那粉瓷碎片上,两只手撑在那尖利的瓷片中心,顿时鲜血淋漓。

众人一见,立时都惊得要尖叫起来。

周妈妈抱着知微就带着哭腔:“蒋妈妈,二小姐……快去拿药纱来!”

云香、明香都慌不及地转身往外间跑。

章荣孝看到知秀摔在地上,满手是血,也惊得挑了挑眉。

只有把知秀扛到一边去的怜香暗地里挑挑眉,得意洋洋般地勾了下­唇­角。

知秀抬起头,恨恨地瞪着燕姨娘和怜香。众人皆狂奔去拿药拿绵,却知妙一下子从桌边弹起身来,跑到知秀的身侧,执起她血淋淋的双手,从自己的怀里立时摸出只青花小瓷瓶,拔了软木塞子,巴巴地把瓶里的药粉,都撒在知秀的双手上。

知秀没想到知妙会跑过来,也没想到她会怀中有药,不免得惊得什么似的,怔怔地望着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看了留言都没信心写了。

留评的都是生气的亲,没有个理解妙妙,安慰下我的吗?

10

10、一语破的 ...

“姐姐?”知秀瞪着知妙。

知妙把药粉洒在她的掌中,那刺破流血的伤痕,慢慢便随着药粉的渗入,而渐渐微滞。

“你先不要动,这是三七粉,让药粉浸进去,就能让伤口凝固,再用细纱包了,明天再涂上药,就会消肿止痛了。”知妙捧着知秀的手,慢慢地说。

知秀已经许久不曾受姐姐这样关爱,不免得越发觉得有些奇特。

“姐姐怎会有药?”

知妙一怔,把手中已经空掉的青瓷花瓶慢慢地一收,表情略带一点微涩:“是别人送给我的。”

“别人?谁……”知秀还想追问。

硬生生把知秀扛到一边的怜香,看到她们小姐妹蹲在一边,那种鄙夷的神情就爬到脸上,一边扶着燕姨娘,一边就眼帘向上翻,语气不饶人地:“二小姐可是要小心呐,这周嬷嬷是怎么教养的,把个花瓷瓶子还摆在炕桌上,这下摔了碎了到没什么,无凭地把二小姐的手给刺破了,啧啧,二小姐走路可是要带眼睛呐。”

知秀一听这话,眼睛里的火光都要冒出来了。

自从燕姨娘当了家,这家里的规矩越发是混乱了,怜香就凭的燕姨娘坐在旁边,竟如此蹬鼻子上脸,居然敢指责起她这个嫡二小姐来了!这活生生地就是看着她们嫡母殁了,没人维护没人撑腰,这越发的没规矩没脸面了!

知秀顾不得自己手里还在浸出的血印子,噌地一下子就站起身来,一句话就摔了过去:“你是什么人,这里哪轮得到你说话!”

怜香被一句填噎,回头就瞪知秀。

燕姨娘还装着头晕脑疼地,一手支着额头遮挡着章荣孝的眼光,一眼就朝着知秀恶狠狠地瞪了过来。

知秀都被这样的眼神给吓了一跳。

打从燕姨娘进门之后,事事忍让、处处娇弱,即使是在林氏面前,也从不露出马脚。这时却突然如此凌厉地瞪着知秀,令知秀都惊了一跳。她待还想说什么,那个站在她旁边的知妙却把她受伤的手一握,用着不大不响,但屋内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妹妹,还疼吗?我知你定会说没什么,母亲在世时也常叫我们忍让。但我愚钝,记不得母亲常让我们背诵的家训中,对打了主子东西还在大声叫嚷的奴婢,该作什么样的训导?”

知妙素日里是鲜少说话的,甚至连章荣孝都没见得她几时长篇大论,但这不声不响的话音一出口,众人都是纷然一惊。

连知秀都抬眼望着面前的知妙,但知妙脸上却没甚是表情,却转过头来,依然像是天真无邪的样子问章荣孝:“父亲可曾记得?倘或是我记错了,无论谁人打烂了东西,即是母亲生前最心爱之物,也不必训斥,只需得我们笑而淡之?”

章荣孝心下都大大地惊了一惊。

果真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想不到向来在家里看起来沉默不言的大女儿,挑起话头来无声无息竟如此犀利,还把问题丢在他的面前,言语之中,处处针芒。

章荣孝微微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你母亲所立家训,我并不可知。但这青花摇铃樽本是你母亲从娘家所带来的陪嫁之物,在生之时也甚是喜欢,就这么跌碎了着实可惜。怜香,你在孝府多年,怎生的如此愚手鲁脚,大太太又刚殁去不久你就打烂她的心爱之物,实着该罚。来人,唤了训导嬷嬷季广寿家的来,把她领出去,打竹板子二十。”

怜香一听章荣孝这话,吓得登时都咚地一下子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饶:“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奴婢粗手笨脚,不知道这青瓷瓶子是大太太的旧物,只当是素日里Сhā花枝的旧瓶,因着急扶着三太太才不小心拐到的,奴婢愿用月钱银子赔赠大小姐二小姐,可千万别领了我出去,老爷!”

怜香连连磕头带求饶,连眼泪鼻涕都快要流出来了。

要知道这打竹板子可不是什么轻罚,要脱了外服只着里衣被教养嬷嬷痛打的,虽然嬷嬷们力小,比不得外头的佣仆小子们,但是这二十下打下来,就算不皮开­肉­绽,也得十天半月肿痛得不能行动的。况这一下打下来,整个府里上下几百口子都眼巴巴地看着,她今后就别想在丫鬟佣仆之中再抬起脸来了。

章荣孝看怜香连连地磕头,他心底里也是知晓的,自从林氏去了之后,这一房两女一子已经成了个风雨飘摇没得依靠的,再加上燕姨娘得了他的令,掌家行事一段时日,府内众人一半是姚姨娘的旧识,一半是燕姨娘买通施恩的,只剩下这几个小小少少,白凭着被人欺负的份儿。他今日坐在这里,这小丫鬟还敢开口对知秀不敬,他若不在这里,这些没规矩的家伙们对她们姐弟三人,已经可知。所以他要打怜香的板子,也不过是杀­鸡­骇猴,给那些人一些脸子看清楚。

因而垂了脸,低道:“家有家规,做了事还没得受罚?蒋嬷嬷,把季广寿家的叫来,快领了她出去!”

蒋妈妈站在一边,也不敢应是,也不敢应不是。

知秀双手还在流血,却已经高兴地快要拍起手来了。知秀早就想好好地教训一下这个嘴巴毒狠的怜香,足足跟她的主子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是她的主子尚万事都不出口,反到凭着她一张嘴什么都敢说出来了。今日看是要好好地痛打她一通,让她也知道她们两个嫡小姐的厉害。

登时外头的人就已经叫了孝府里看家的大嬷嬷季广寿家的女人金氏,金氏一进门跟章荣孝行了礼,就立刻命身后的两个婆子抬了怜香就往外出去,怜香还在大叫着求饶,并把眼光都投向了燕姨娘。燕姨娘是个何等聪明的人物,她早从章荣孝的眼光里看出了他今日所事的目的,知道她劝也劝不住,开了口反而会添章荣孝的厌恶,一时眼睁睁地看着怜香被婆子拉了出去,巴巴地连句话都不敢说。

稍片刻,就听到屋外不远处响了几声痛叫,惨声连连。

燕姨娘被惊得心尖­肉­跳,回头去望那知秀和知妙那两个小丫头。

知妙还在低着头给她的妹妹抹药,并周妈妈取了白绵布来,她拿了布条,细细地给妹妹包裹好了,还把妹妹的手略握了一握。

知秀被这一握,心底眉尖满是暖暖的。她向来以为姐姐是个没用的,少不得逼自己挺身出头,和这些恨不得一口吞了她们的丫鬟婆子们出口相立,但没想到今日姐姐不过低头说了一句,就把燕姨娘身边最得力的助手给拉了出去,生生打了二十板子!知秀眼底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

知妙却把她包好的手微微地一握,低道:“好了,吃饭去罢。”

知秀立时就乖乖地坐回到椅子上去。

知妙也低着头,坐回章荣孝的下首。

表情依然静静乖乖地,和平日没有什么两样。但谁知她坐在那里,心内已是沸反盈天,蒸腾搅动。她以前是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说过这种话,也没有明里暗里指谁向谁,又特意训导谁。她不过是说了短短的一句话,就令一个大丫鬟被拉出去痛打,惨叫传来,这样的事情如果在她生活的时代,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但是自从她穿越至此,大家大族的规矩她也在暗暗地知晓,虽然她觉得穿越大神给她开了金手指,赐了她嫡生长女的身份,是可以让她安安静静地过活,平平淡淡的享受。但是没想到历经了这几月之后,却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她这嫡生长女的身份,一旦失了嫡母,身下又有一妹一弟,再加上另两房均有子有女,家族又是行商,各房各室要争的不仅是身份地位,更是为了将来的嫡子庶子家产分业这样重大的事情,所以虽然两房姨娘明里像是要拼命争上位,但其实暗里更加汹涌的是将来的家业之争。所以她们三个没有了嫡母庇护的子女,自然就成了风浪里最容易被掐熄的那一枝,所以燕姨娘首当其冲而来的,就是她们三个了。

知妙本不想出头生事,她甚至想只要给她们三个人平平安安的日子,但是燕姨娘步步紧逼,甚至那大丫鬟口里的话语,都越来越嘲讽到没有规矩。直到刺伤知秀的手心,让她实在觉得这些女人实在欺人太甚。明摆着看着知秀不过七岁,她又不言不语,知微年幼,所以往死里掐吗?

她看起来像个“活死人”,但可别忘了前面的那个“活”字。即然是活的,当然就不能任由他们如此掐扁捏圆了。

燕姨娘听到怜香被打,已经气得牙根都要咬碎了。但却依然羸羸地站起身来,走到章荣孝的身边,身若杨柳般地施礼道:

“老爷,是婢妾教导无方,令那怜香没了规矩。以后婢妾定当严加管教,绝不会令下人们再如此冲撞两位嫡小姐。只是妾今日处之家事半日,又累又倦,怜香也是想要扶妾,才会打碎了大太太的青花瓷瓶。此乃妾之罪过,妾真真要为大太太焚纸上香,以求大太太的垂恕!”

燕姨娘摇摇摆摆的,就要往屋子里为林氏摆供捻香的地方走去。

知秀立时又差点弹起身来,但这时她回过头看了知妙一眼。知妙坐在那里没有动,只是抿着嘴­唇­看着燕姨娘。

但见燕姨娘走到前去,从桌前拿了支香,就往长明烛上燃去,似乎真的想要为林氏焚纸捻香的样子。但她手里的那支香才略略一对上火星子,忽然“嗤”地一声喷出一丝火舌头,差点就要燎到燕姨娘的脸上!燕姨娘被吓得登时一手就扔了那支香,大叫一声地整个人都向后猛然栽去。

跟她来的另一个丫鬟惜香立时就冲过去一手扶住她,大惊大嚷道:“老爷,三太太晕过去了!”

章荣孝这才惊得站起身来:“怎么回事?”

惜香扶着燕姨娘,还惊叫道:“香……这香不知怎么就喷出火星子了!老爷,太太已经半日未进米水,这一下怕是不行,前苑不是还有铺子里的管事江先生吗?老爷快叫江先生来帮太太看看罢。”

章荣孝听了惜香的说词,又看到燕姨娘的确面­色­惨白,那支香碎跌在地上,整个人都没了生气。

章荣孝再维护子女,毕竟对燕姨娘还是有三分宠爱的,立时叫道:“快叫江先生来。”

立刻院子里就有人应了,到了前院把百益堂药铺里管事的江郎中叫了来。江郎中给燕姨娘诊了好一会子脉象,竟站起身来,对着章荣孝一辑到底,道:“恭喜老爷了!三太太的确是喜脉之象,已有三月余了。看再有六七半月,老爷府上又要喜添贵子了!”

章荣孝一听这话,到是吃了一惊:“燕女果然有了喜脉?”

“是的,老爷!”江郎中满脸堆笑,“三太太果真已经怀了喜胎,但即是胎儿反应剧烈时日,三太太也不应如此虚弱。听丫鬟们说三太太刚刚像是被异象恐吓,怕是……”

“是何?”章荣孝追问道。

江郎中一辑到底:“老爷,听说这东跨院里,曾经停过灵,又是在这里发了大太太的丧葬,恐怕积了些许­阴­气,这­阴­气对胎儿是大大的不利,怕这异象异事,也是因此而起。三太太现在越发虚弱,除了要滋­阴­进补之外,怕是这­阴­寒宅气,也需得好好驱震才是。”

章荣孝听到江郎中这话,面上略略地一僵。

回头一望躺在榻上的燕姨娘,脸­色­苍白若纸。

再回头望向套外厅上的知妙、知秀。

脸­色­愈发凝重。

知妙和知秀坐在桌边,只看得这一餐饭,折腾起伏,几乎没有几口吃到嘴里。本是一餐与父和睦的和乐佳肴,都幽幽转转地散开了白气,就这么依依袅袅地,冷掉了。

11

11、步步紧逼 ...

翌日,章荣孝被居州百益堂的总堂先生请出了门。

燕姨娘又怀了喜脉,几若传遍了孝府上上下下。

姚姨娘上一次吃了亏头,即使暗地里唾弃垂骂,也知不找上门来寻羞。

西跨院里到是一直燃炊起烟,药香饭香,袅袅不绝。

一时间,章荣孝虽然出了门,但府里却像是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动作似的,各房各室,相安无事。知秀最心爱的摇铃樽被打破了,又伤了手心,周妈妈一直叮咛她在屋子里将养着,莫再出外见水见了风。知秀也乐得歪在火炕上,一边逗弄知微,一边看蒋妈妈教导知妙针线女红。

知妙似乎是个笨手拙脚的,连个绣绷子都握不住,更别提绣出的花样儿,一翻过绣面来,简直都乱成一团糟麻。知秀看着姐姐粗手笨脚的样子,忍不住快要笑出声来。

昨日之前知秀还在心下愤恨,姐姐怎么总像是个无动于衷的,但是昨日只是一句话,就令父亲开口罚了怜香,这是件多么畅快淋漓的事情,简直都出乎了知秀意料。她打那时候起,也对姐姐有一点点另眼相看。都说“会咬人的狗不会叫”,虽然这话听起来是不应该形容姐姐的,但是知秀实在觉得昨日之事就是那么的痛快,简直让人都对素来不言不语的知妙是大大的别看了。

这边厢知妙又绣错了花骨朵,连绣线都拿错了,蒋妈妈扳着她的手,巴巴地说:“白、粉、水红、绡红、正红、紫红,要一样儿一样儿地来,错了两针绣出来的就乱了瓣蕊了。”

知妙眼看着蒋妈妈搭在绣绷子上细得跟头发丝样的绣线,心里呲牙咧嘴的恨不得把这些线一口吞了下去。搞什么搞,又不是打算把她们培养成绣织厂的绣花高手,用得着这么麻烦吗?排得跟彩虹样的针头线脑的,让她觉得眼都快花了。她实在是无比想念现代的电子工业,怕是现在连纺织厂里也是电脑绣花了吧,哪有人还整天折着脖子捏着绣花针在这里练“斗­鸡­眼”的。

但是烦归烦,知妙脸上是不曾显出来的,还用手里的针尖拨了拨那些排好的绣线,慢吞吞地说:“定要这次序吗?我看偶尔乱一下不是也挺新鲜的。”

知妙手里执了一­色­大红,偏偏往蒋妈绣好的花瓣上就刺了一针。

蒋妈立时就叫起来了:“哎哟我的大小姐,我才正梳理好的,你且莫在这里乱针了,这花瓣蕊子可不就是里外有序,大小姐你再乱用­色­,不是生生地断了这副绣品。”

“整天讲什么有序有序,序次之说,还不是人心生出来的。”知妙低低地说了一句,又即抬头对着蒋妈妈咧嘴一笑:“别怕,我不是想毁你的绣工,我在这花瓣上加只蜜蜂而已。”

“加蜜蜂?!”蒋妈妈被知妙的话弄得有些晕头八脑了。

“有蜂才得花香呢。”知妙又一针刺下去。

蒋妈妈被吓得心肝儿地叫起来,巴巴地就把绣绷子赶忙从知妙的手里夺了去,大叫着大小姐一边歇着罢。知妙绣针一出手,眉底眼间一点点笑意露出来。略一抬头,却看到知秀正坐在炕沿上看着她,大眼睛眨啊眨的,好像对她这个姐姐分外新奇。

知妙看到知秀瞪她,微微地转了转眼珠,又往桌边拿了茶壶,从暖盅里倒了一碗茶水,然后抬头递给知秀:“喝罢?”

知秀摆摆手:“我不渴,姐姐喝罢。”

知妙抿了一口茶。

知秀看着她,道:“姐姐,你这几日可做了什么怪梦了么?像是神鬼怪力,又倘惑是梦见了母亲?”

这话害得知妙差点“噗”地一声把嘴里的茶给喷出来,好在她定力足够,一口气给咽下去了,不然生生要呛进她鼻腔里去不成。

知妙放下茶杯:“没有,我睡的很好。”

“是吗?”知秀看她,“总觉得姐姐有什么不同了呢。”

知妙低头望茶杯里幽幽清清的茶水,心想肯定不一样了,我这内里壳子都换过一个了,怎么可能再一样。不过这小丫头也够会奇思妙想了,居然问她是否做了什么怪梦,她是做了场梦,不过梦到的不是林氏,更不是神鬼怪力,梦到的不过是穿越大神而已。但不知要告诉知秀“穿越”二字,她会不会把这个姐姐当成“神鬼怪力”也难说?

这姐妹两个难得的正在这里头相聊,蒋妈妈在旁边翻过绣绷子来看到被知妙绣得乱七八糟的一团绣线,正在连摇头带感叹这副绣品子怕是要瞎了,周妈也在旁边搂着知微笑眯眯地看着她们,这个傍晚仿佛过得无比的风平浪静和惬意。

但越是黎明之前,便越是宁寂。

这边几兄弟姐妹还没有说说笑笑完,忽然院门口传来些吵吵嚷嚷的动静,知妙和知秀都有些奇怪地转过身去看时,季广寿家的金氏领着三四个粗使婆子就进了门来,一见到知妙和知秀都坐在火炕沿边上正在绣红,立时行了个礼就说道:

“大小姐、二小姐,两位嬷嬷,今儿老爷出门时,支派了我们家的掌柜特寻道人问询了一次,说这院儿里停过灵发过葬,的确会招些不­干­不净的东西。道人给了个法子,需得把这院子重新粉刷一遍,再用上等的檀木香把正厅发灵之处全部蒸熏一次,然后搬得些镇宅御宝之物来清清宅子,所以老爷在去居州的路上特打发我们家的回来,告诉我们先把各位哥儿、姐儿先挪挪地方,等这屋子里拾缀­干­净了,再请哥儿和姐儿回来。”

知秀一听这话,立刻就蹦起来了:“什么?!要粉这屋子?要我们搬出去?!这是谁给的主意,下的口令?!”

金氏低着头,对知秀到是非常恭敬:“回二小姐的话,的确是老爷下了令。”

“不可能!”知秀立时大叫:“父亲不会把我们撵出母亲的屋子去,定是什么人在中间作了梗,故意要使我们姐弟三人出去。”

知秀的声音略微有些提高,仿佛故意要声音传出屋子里,给谁听去。

知妙坐在那里没有动,只是拿眼睛上上下下地望着金氏。

这个管家大嬷嬷她也是见过几面的,是孝府里大管家季广寿的老婆。平日里他们夫妻两个一个管着前院的行动支出,一个管着内宅后院的丫仆佣从。这金氏和季广寿到是两个公平行事的,只听令于章荣孝,即使是燕姨娘暂时理了家,金氏也是对燕姨娘听命服从,但却从不阿谀奉成,只一径按着规矩行令办事。

金氏听了知秀的话,依然低头回道:“二小姐,的确是老爷的令。二小姐只需得挪动三日,三日后老爷从居州回来,屋子也会打典完毕,到时老爷过来看了,定会再请小姐和少爷们回来。”

知秀却不服,立时跳下炕沿就要急道:“我不信,挂了马车我去居州问父亲。”

知妙看到知秀心急,又恐她惹出什么事来,立时就把她的手一按,然后回头问金氏道:“果真是父亲令我们挪动?那你们又准备把我们挪去哪儿?”

金氏连忙又朝向知妙:“回大小姐的话,这事儿果真是老爷的令,不是老爷的口令,任谁也不敢来这里要大小姐二小姐挪动。大小姐二小姐若不信,可到前厅叫了我那掌柜的,和跟在老爷身边的几个近厮,一问便知。但挪动之事,乃属内宅,老爷也不知哪房哪院还空着,叫我们回来安排。我们不敢擅自作主,刚刚去回问了三太太,三太太正身上不大舒服,歪在那里由丫头子回了个信儿。说是西北小院还空着,可以请大小姐、二小姐们暂挪到那里去,只是三个晚上,凑合下便过了。”

知妙听到这话,回过头去看知秀。

知秀也对着知妙眨眨眼睛。

她们都不曾去过西北小跨院,对那里的情况也不熟悉。但是知妙听到这金氏的话,心里头便明白了三分。那天燕姨娘在这里屋子里上香,不知道是闹出什么境况来,那枝香突然就闪了火星子,把屋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立时就有人说这屋里装神闹鬼了,又是什么­阴­气太重了,还说什么停了灵发了葬,要粉刷一新。不是知妙想在心底嘲笑先辈们封建迷信,这明摆着是想找个名目挤兑他们姐弟三人。偏这个时候燕姨娘怀了身孕,那章荣孝即使心底不愿意相信什么“­阴­风”之说,也是因着迂腐之气,只巴望着能保了燕姨娘肚腹中的胎儿平安,所以下令说要她们挪动挪动,也是有可能的。只是挪去的院子……

知妙微微地抿抿嘴­唇­:“今天晚上就要挪动吗?”

金氏答道:“是的,大小姐,越快越好。本着该正午得了前头的口信儿就过来的,可巧三太太那边忙不过来,我们听了安排也听了这半日,等进了门子也这个时候了。小姐们且挪动挪动,贴身细软只需带得几件,其他物什,我们都会给哥儿姐儿包裹好了抬到库房里去,保证怎么样挪出去,再怎么样挪回来。”

这是已经逼到头上了,说挪就要立刻挪。

知妙明白她们这天快擦黑了才出现是为了什么,说什么三太太那里忙碌,要等了许久才得安置的信儿,怕是故意掐了这个点儿,就是让她们根本无法反抗吧。又因着章荣孝一大早就出了门,她们又没了母亲,两个老妈妈没身份没地位,这一下子要撵她们出屋子,果真连个撑腰的都没有。

知秀听到要立时她们出去,早已经急得秀眉都拧在了一起,跺脚道:“我不信父亲要我们这么急切的挪出这屋子,叫人来,我要去居州……”

立在她面前的金氏连忙说:“回二小姐的话,这时已擦黑,外城门都近宵禁了,即使现时套了马车,也恐怕难以出城了。”

周妈妈在旁边抱着知微,也心急道:“二小姐,这都已经天晚了,你怎么能一个人出门,又到那么远的居州去?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啊。”

知秀还想说些什么,知妙却把她的手微微地一按,转头对金氏说道:“那就挪罢。”

“姐姐?!”知秀瞪圆眼睛。

知妙抓住知秀的手,微微地侧过头,低语道:“父亲不在,行事须谨慎。”

她略略地抬一抬下巴,向着外掩的纸窗扇的方向一动。

知秀透过窗扇缝隙就看过去,发现门外的粗使婆子早已经行动起来,有几个还是燕姨娘屋里曾经看到过的,就说明这些婆子们哪里还在等她们的示下,早已经在别人的明令暗示下,对她们的东西动了手。东西都已然搬去了那个院子,她们几个年幼的小姐,年迈的嬷嬷,还能耐若何?

知秀回过头去看知妙。

知妙的脸上没若什么表情,却只是回了知秀一眼,默默地又垂下眼帘,摆弄着手边的那只被她绣坏了的绣绷。窗扇之外,粗使丫头和婆子们已经开始搬弄东西,不肖三柱香的时刻,整个东跨院里的细软织物都被搬挪一空。有些小物还被搬动到西北小院里,但大部分都被抬出了东院,不知道被仆从们搬动到哪个库房中去了。即使连林氏当年和章荣孝成亲时的六回雕花大床都被抬置一空。

知秀眼睁睁地看着,又急又气,但又无力阻止,那眼眸之中,愤恨而不可知。知妙看着蒋妈妈和周妈妈一边携着知微,一边收拾东西,眼看着屋里被搬置一空,她的心下也有些不平。但是经过昨日一事,知妙对这个家中的现状已是了然在心,她和知秀、知微三个,没了嫡母的庇护,现在是最风雨飘摇的。倘若她和知秀的年纪略大些也好,嫡大小姐二小姐在这宅院里,也还是有些地位头面的;又倘是知微大些也好,要知道嫡子的头衔在这深门大院里,可是不可撼动的地位。

坏就坏在她与知秀不过时年七、八岁,知微甚至不更事,两房姨娘怀里又都有子嗣,且个个比知微年长,即是庶出,也很有威胁。她们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就是父亲章荣孝,而今日章荣孝又出了门,无论那个令她们挪动的口令是真是假,都需得三日之后父亲回来,才能问得清楚。而这三日之内,她们若是抵死不从,和燕姨娘生生地闹将起来,不说她们两个小女生是不是燕姨娘的对手;即便是闹到天翻地覆,无耐只是传出去令人笑话。像章荣孝这样的人,名誉比深门宅院里的女人更重要。

所以,现时不是和燕姨娘硬碰硬的时候,以退为进,养­精­蓄锐,方是正题。

没几刻,进来抬家私的婆子们便来催促了,以前对东跨院里的这些少爷小姐们,即使是云香这样的开脸大丫头,也是毕恭毕敬的;但自从林氏去世,莫说云香,就算是老身份的蒋妈妈、周妈妈,也少不得被她们低声埋怨着动作慢了,收拾得太详细了些,有的没的催得人心急。

果真是人去楼空,人走茶凉。

几盏茶的功夫,一家两大一小,两个年迈的妈妈,不像是这府的嫡长女、嫡次女和幼子,倒像是被落魄撵出院门的丫鬟婆子们,拎着几包细软,就被赶进了孝府宅院里最靠近西北角的一处小院。

一进院门,知妙的心头都凉了。

原以为即使这小院不及东跨院那么东房正厅的宽敞透亮,但至少也应该过得去吧;没想到一进门,迎着她们的就是院子里许久不曾修剪拾缀的花苑,花枝沟池里都长满了半人高的荒草,早已经枯涩的回廊沟渠里发出阵阵酸腐的气味,花苑内别提什么花枝灵草,早已经是东倒西歪地枯萎了一片,毫无生机;庭院又小又窄不说,小院的正房也不过是窄紧的小三间,一间正厅,一间东房,一间西厢。临东下角有两处丫鬟婆子的住处,附着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厨房,烧火的锅灶与料理台间甚至连个转身的余地都没有。倘若厨房里煮起饭菜来,怕是油烟都能窜进东厢窗里去。

她们这两大一小兼两个妈妈,居然只有两间房可以住,

11、步步紧逼 ...

房里的火炕又只有一塌,另外两个不过是普通的竹木硬床,虽然现时已是春初之日,但只在床榻上铺了几套被褥的竹床,睡上去依然是那样的冰寒刺骨。

知秀一见如此,立时就气得浑身发抖,只要转回去好好地去西跨院里找燕姨娘清清楚楚地“体量”一番。结果才刚回身,就已经看到惜香站在院门口,身后领着两个年纪中旬的婆子。

“二小姐这是要哪里去?我们三太太今儿在前花厅,正在忙着处理家政,这眼看又要立春、春分、清明紧接着几个时日要准备祭祀拜祖的大礼,太太正是忙不过来呢。但太太还想着两位小姐和少爷今儿挪房,特意支了我来,给两位小姐少爷添两个看院打扫的婆子,一个姓管,一个姓万,这两个婆子都是麻利的人儿,看家护院,烧水煮饭,大大小小事务都能一手端。太太说了,这西北小院比不得东跨院敞亮,一时怕是住不下那么多服侍小姐少爷的人,云香姐姐太太也另调了房作别务安排,这小院里打扫洗煮的活儿,就全交给万婆子和管婆子来处理吧。太太说了,两位大小姐和少爷不用跟她们客气,要是她们两个有哪里怠慢了小姐们,只管和太太去说,三太太必定会给小姐们个公道处理。”

这惜香正是那日受了罚的怜香的妹妹,这惜香到不似怜香那么咄咄逼人,也没有仗着燕姨娘现在得了势对知秀知妙眼高于顶,依然还是对她们恭恭敬敬的,领了身后的两个婆子过来:

“万婆子、管婆子,你们两个可听到了吗?三太太可是说了,你们两个要是哪里不顺了小姐们的意,对两个小姐和小少爷没个衷意……可仔细你们的皮!”

站在她身后的两个婆子立时相互对了个眼­色­,然后低头连连称是。

惜香得了两个婆子的答,对知秀和知妙又行了个礼:“那即是如此,两位小姐就在此安心住着罢,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知秀和知妙都没有答话,却只把眼­色­朝着那两个婆子看过去,只见她们两个年约五十,身穿着土黄襦裙,系着土褐­色­麻织腰带,已经是满脸的褶子,却是在眉眼之中,眼珠斜动,表情露诈。

知妙看着这两人,心下不由得觉得更添了一层凉意。

章荣孝不在家,燕姨娘这是通过层层叠叠的套儿,想要挤兑整治她们了。她们三个孤女落弟,在这个家里风雨飘摇,没得依靠,就算此时闹将起来,也绝落不得好。少不得此时多多隐忍,但得父亲回来,才能再做打算。不然时辰已入夜,那院里的家私物件已被搬置一空,他们小小老老的,要去哪里安顿?

知秀是要气得浑身发抖了,知妙却只把妹妹地手用力一捏。

忍忍忍,忍字头上一把刀。

且在此时,屋子里传来万婆子的一声呼声:“大小姐二小姐,吃晚饭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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