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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不诉离殇 续传1 > 19

19

也能救她一命吧,跟琼瑶大妈戏里的男人一样扑在她身边,还剧烈地摇她……她摔得这么厉害,肯定有内伤啊,他还这么摇……摇得她五脏六腑没事也要挪位了。

哎,遇同事不淑啊,不淑……

左妙躺在那里,连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只觉得嘴巴耳朵里都慢慢地流出暖湿湿的液体来……好了,要GAME OVER了。

左妙闭上眼睛的前一刻,还看到自己的手机在震响,她记得那天晚上是老娘的五十五大寿,一家人约好了在沸腾鱼庄开场庆祝母上大人步入更年期大庆,结果她可就这么无限期的迟到了……

还有那个她惦记许久的学兄,出事前刚刚留洋归来,她前儿刚和闺蜜商议着该如何“稳、准、狠”地一招拿下……

结果她什么都没有做成,就被一路发配到这不知时代朝更的破地方来了。

“没­干­啥你这是­干­啥?”小男生看着她依然面无表情地甩着手里的牛­肉­­干­,更好奇地向前靠了一步。

左妙瞥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其实莫说古代世族家大规矩多,即便是生在现代,左妙对保险公司里陌生的男同事还不多话,更不用说这突然冒出来的小男生了。虽然在她眼里他还是个正太,而且是个长得很不错的正太。

她依然甩手甩脚,希望自己手中的黄牛­肉­­干­快点甩掉“烟气”,为她垫腹。

“你是荣孝叔家的?”小男生见她不答话,竟又上前一步,“二妹妹知秀?”

左妙这下往后退了半步。

对他眨了眨眼睛。

其实穿越大神把她归弄到这个豪门大宅里,也并全非无理由可寻,她落到这小小身子里,打从一张开眼睛,就只听到刚刚那个五谷轮回去的蒋妈妈拍着手笑:“妙姐儿,你可醒了。这一磕可把我们一房大小磕得都丢了魂。”

由此所知,她并非这小男生口中的“二妹知秀”,她穿在这小身子里乃是章荣孝并林氏嫡亲所出的第一胎长女,姓章名知妙。

这可是穿越大神顶顶偏向她的开了金手指了,左妙知道向来穿越的姐妹们,莫不是落在那皇宫内宅,过那九妃夺龙的戏码;再不然落到小门小户,耕地种田;最最次的常常落进小官小宦家的姨娘之腹,打从出生就戴着庶出的高帽子,任凭你如何挣扎抵抗,总换不来嫡出小姐的地位和待遇。

她这次穿越可真是拜了金佛,不仅一张开眼睛就跪了满屋子的丫环婆子,守在她身边的还有那个羸弱不可迎风的嫡亲母林氏。林氏可是章荣孝三书六聘礼进家门的,是谓章家商门里的掌家主母,地位不可撼动。虽及章荣孝在夫妻三年之后,又新纳了两房姨太太,一房姓燕,一房姓姚,即使同年都为章荣孝添子加丁,却依然要日日对林氏三省晨昏,大小事务,房内各门人佣,出手花销,件件桩桩莫不要向林氏一一禀报。林氏品­性­温和淳厚,虽对丈夫连纳两房贵妾略有微词,但及自己入门三年,只产得两女,已犯了七出之一,不得不为章荣孝身后香火着想,便也允了这两房姨娘。

但即使两房姨娘在侧,林氏嫡生的两个女儿章知妙、章知秀,也是最得章荣孝宠爱的。不仅因为是他为人父的长女、次女,更因知妙圆润沉静,知秀相貌出众,更因她们出自正房嫡母林氏,乃是章家名正严顺的大小姐,二小姐。所以荣孝府这门,上上下下莫不对知妙、知秀疼宠有加,连带丫环婆子为了讨得当家主母的欢心,也对她们好上加好。

总之一句话,左妙打从变成章知妙,就没自己洗过一次脸,没自己穿过一回衣,日日有人抱她来去,事事有人为她打点在前。反正就除了上厕所这样的事不能被人代劳,左妙都觉得自己仿佛被养成了一头什么也不用做的小胖猪。

也好,她本就懒得东想西想,事事有人为她打点,也好歇歇她这些年日日理赔,脑细胞死光的疲倦。

但显然眼前这个小男生对她不置可否的表情很是不满。

苍白细弱的脸上竟微微地迭起浓眉,小小年纪的宇眉之间,竟就迭出一个“川”字。

左妙也不想答话,只低头朝自己甩了半天的细薄­肉­­干­上淡嗅了嗅。

嗯,不错,烟­色­已散,­肉­片上又尽已是芝麻酱香,虽比不得现代XO酱牛­肉­­干­浓郁,但古人做法,自有秘制,又加之为郡王妃省亲特意准备,不免得蒸煮用心,烤酱用意。这等拿在手中,虽然细薄两片,却是浓香扑鼻,令人垂涎。

左妙觉得可以下口了,不免得胖嘟嘟的圆脸上眉开眼笑。一张樱桃小朱­唇­,露出水漓漓的光来。

待得她还未下口,忽然间手臂被人用力一扯。

“不许吃。”那小男生竟一力按住她的手臂,让她下嘴不得。

左妙这才略有恼怒,抬起头来看他,也不挣扎,只是辩道:“为何?这是我的­肉­­干­。”

小男生望得她那胖嘟嘟、­肉­滚滚,如秋日里刚刚下市裹了糖霜粉红苹果般的圆脸,再听得她­奶­牙­奶­声,却不疾不徐的辩声,苍白面­色­略有不愠。

“你若答我,­肉­­干­便可吃,你若不答,我就把这­肉­­干­踩烂。”小男生居然突声威胁。

左妙觉得自己额头都要抽搐。

果真是个小易被欺么,她个堂堂现代人,居然被个十岁、面相孱弱的男娃娃出声要胁。若放在往日,她定抚袖转身就去了,但落进这个小身子里,正是被袄裤裹得里三层外三层,胖得如同个球般,走路不是被人抱就是要靠挪动的,如此她就算想落荒而逃都不能够。恰这小子的手还死死地抓住她的手腕,让她胖乎乎的手分外生疼。

“要-答-什么。”左妙眨眨眼睛,似很迟钝般地答道。

“答你父姓如何,母姓如何,年纪曾几,可是知秀?”小男生竟对这问题执着不弃。

左妙心下略微想笑,但却慢慢回道:“父姓章,母姓林,年纪刚刚八岁。这样可行?”

她答是答了,却只掠了最后一句。

小男生乌漆的眸子转了一转,没接口,却心中暗记。

左妙看他那思前想后的表情,心里真真觉得有些发笑,这在世家大族时候久了,果真连个小小的娃娃都会暗自算计起来?她却懒得弄这些事情,被穿越大神开了金手指穿到这嫡小姐的身份上,真真是要补偿她过去时日的劳顿辛苦吧,所以她才乐得不去管那些宅事算计,一心装个迟钝呆傻,只清清静静地享用她的嫡长女的身份便已足够。

眼看着自己手中的­肉­­干­飘香四里,她腹内饥饿,真是再也无法忍奈,直接想要挣开他的手:“我已答完,请让我吃。”

左妙想抽回自己的手便把­肉­­干­塞进嘴巴里。

哪知自己的手臂还来不及移动,便被那小男生伸手一擎,直接托向他的­唇­边,那双朱砂­色­的红­唇­大口一张,竟把她掌中的整片­肉­­干­全都吞了下去!

左妙简直瞬时目瞪口呆!

她万万想不及这小男生会做出这样的姿态,更想不出他竟生生把她裹腹的­肉­­干­一口入肚!最最想不出的是,他竟然全不顾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势,一口雪白的贝齿竟生生就扣在她的指上,微翘出的一颗尖厉虎牙,刺在她的指腹!

“啊……”左妙惊吟出声。

那小男生咬住她­肉­嘟嘟的手指,齿垠雪白,目中略带得意之­色­,还笑吟吟地低道:“我只说你答我,­肉­­干­便可吃;但未说­肉­­干­是允你吃,还是令我吃!”

啊……这……

2、穿越嫡女 ...

这……这个小孩!居然敢在她的面前玩弄字眼,明明是她的裹复之食,就这么生生地落了他的肚腹!眼看他横眉眯眼,笑意淡生,那咬着她手指的得意表情,换成现代词来说是什么?哦,对了,分明就是腹黑啊腹黑小子!

待他放开她的手指,已然在指腹上留了一圈淡红牙印。腹侧那枚虎牙,最是深印。

左妙低头看自己胖嘟嘟的手指,眉宇淡迭。

小男生欺负了比自己小的表妹,正是得意洋洋地想要转身离去。

忽然觉得衣袖被生生拉扯,他待一回转身,一张樱桃小嘴,已然一口生生地咬了上来!

他只觉得自己的脸侧一痛。

耳际有个­奶­声­奶­气,却是气态分明的声音低道:“别以为只有你会咬人!给你盖个只属于本小姐的印!”

嘶——痛楚非常。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

恭请撒花!多多的最好!

3、正妻偏妾 ...

曾荣敏郡王妃省亲,忠孝荣府很是风光了一派。

曾荣忠位居从二品工部左侍郎,负责督监水部各项司务,亲妹荣升郡王妃,官场之上的同吏官绅,莫不争相来贺,再及各仕名流,足足要把忠荣府的大门踏破。

章荣孝自小与父从商,京都大小商甲,章家都有三杯分红,虽然也是荣耀之极,但商界名流,自不比得那官场士绅,孝府虽往来同样频密,但比得忠府的车水马龙,还是差了不少。

虽说如此,孝府依然在荣敏郡王妃省亲之后,料理应对宾客不少时日;林氏大大小小务事,均亲历亲为,几场大小招待下来,本就孱弱的身子越发羸弱;再加省亲之后便是深冬春节,辞旧迎新,官拜礼祀,又是一通忙活。待出了正月元节,林氏竟至整日歪倒在炕几上,越发连起身都不能够了。

这一日正是正午,吃过了午饭,蒋妈妈和周妈妈抱了知妙、知秀和知微过来,绕在林氏膝下,也算是天伦承欢。

知妙抬头看着这林氏,面­色­虚白,眉宇郁结,眼神里虽然透出对他们的慈爱,但是看起来竟是那样的涣散,似乎越发憔悴而薄如白纸。都说这古代女子红颜多薄命,眼看着林氏这样温良恭顺的慈母良妻,竟也是要得那样的下场吗?

林氏和她们说了一会儿话,便觉得身子软弱,因而命妈妈们抱了她们几个,入东阁放到六回廊的大床上睡去。知秀和知微很快就睡着了,唯有知妙还躺在床幔里,怎么也睡不着。

她穿越过来还没有几天,对这府里上上下下的情况还根本摸不明白。只知道自己还算是幸运,得到了穿越大神的垂青,几乎是开了金手指般地是穿到了忠孝荣府的嫡长女的身上来。

嫡长女——她对这个“嫡”字似乎还有些难以理解,在穿越前几乎没有几个女生对“嫡”或“庶”这样的字眼有感觉,就算是现在二­奶­横行,小三当道,但哪个渣男做这种事的时候也是偷偷摸摸,背人眼目的,没有哪一家的男人敢光明正大的娶小老婆还生儿生女带回家耀武扬威的,那还不被谁谁的老妈一­棒­子给打成相片。可是穿越到了这古代,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渣男老爹——先暂时叫他老爹吧,虽然她才见了没两面,听说在婚前就很和那位成了王妃的表妹眉来眼去了,婚后又因为外边儿那个病弱弱的母亲没能生儿子,而连纳两房小妾?这样的渣男,如果到了现代被挂墙头,绝对是“千女所指、万女唾弃”的大渣男,不虐死丫的才怪。但是在这里他却是府中的绝对权威,几个女人争宠争权的对象。知妙虽然知道自己是渣男爹和正妻所生的第一个孩子,在这府里似乎是待遇最好,最受宠爱的,但不知为何,看到外面那个病怏怏的“母亲”,她的心里却总有点复杂滋味。

正躺在那里胡思乱想,忽然听到正门的帘子一挑,有小丫头轻声说:“二太太、三太太来的不巧,太太正在午睡。”

说谁谁驾到,孝府里的两房姬妾燕姨娘、姚姨娘正好上门来,一起要为正室林氏问礼请安。

知妙连忙闭上眼睛,假装入睡。

林氏正斜卧在楠木包镶炕床上,炕上铺着手织八团喜相逢的毛毡,毡上衬着大白狐毛的皮褥,褥上再衬得四喜云纹织锦锻;身后立着盘金彩绣牡丹纹的背靠,身侧设着海棠红团蝶穿花的长引枕,铺着艾绿金钱蟒大条褥。林氏倦极地倚靠着炕上的撒碎金点丝的梅花小几,双目微闭,气息沉静,像是已经深深睡去。

燕姨娘、姚姨娘在下首等了许久,也不见林氏有醒来的迹象,姚姨娘便抬起身来:“太太这身上不大好,我们改日再来吧。”

这姚姨娘本是家生子,当年林氏连生两胎之后都未曾添子,孝府那时老太太尚在,眼见得忠府一个接一个的嫡子庶子出生,心下急火,便把自己房里的一个家生丫鬟给了章荣孝。章荣孝那时本不想收妾,但林氏的确体弱,外头声传并长辈们训教,他没得推辞才收了姚姨娘。这姨娘开始先是做了通房丫头,肚皮竟也争气,一胎便给章荣孝添了个庶长子章知邺,再一年又生了庶女章知画,立时便由通房丫头抬了姨娘。庶长子章知邺出生的那年,她也是母凭子贵,在孝府里风风光光了好一阵子。再加上她是家生子,自然左右逢源,气势高了许多。

直到第二年她怀着知画的时候,燕姨娘进门。

这燕姨娘到是个贵妾,出身近邻县平户人家,家底略薄,只是十二岁父母早亡,她一个人跟着哥哥嫂子度日。后来在邻县富甲商人的绣铺里学了阵子绣工,偏生章荣孝在邻县这家富甲家商办时遇到,恰逢那天章荣孝酒醉,留宿在商甲府中,那商甲也是个会使眼­色­的,直接命燕姨娘伺宿,第二日一早就做了顺水人情,把燕姨娘送给了章荣孝。

燕姨娘也是个争气的肚子,一夜露水,竟就珠胎暗结。待了八九个月,也为章荣孝又添一丁。

林氏那时刚刚生完次女知秀,正是混身的毛病,眼看着庶长子、庶次子都一一出世,章荣孝也对新世的儿子喜爱有加,不免得日日连宿另两房,根本就不往林氏的正房里看上一眼了。

林氏虽是个品­性­淳厚的,但任个女人遇到这种事件,也难捺自己心腹酸楚。林氏便寻了个机会,以节庆之日与章荣孝见面时,推心置腹,泪水涨连,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终赢回一点夫妻恩爱,拼尽了全身一点力气,终在五年之后,林氏再次诞下一子,取名知微。这孩子乃是章荣孝的嫡生幺子,自然疼爱非常。林氏这才觉得当家主母之位无可撼动,只是生育这幺儿,几乎耗尽了她的血脉,这些时日,越发的不得起身,大有种将要灯尽油枯之势。

燕姨娘看了一眼眯着眼的林氏,小声道:“昨日我们就该来问安,但昨儿有贵客,今日我们再走……”

姚姨娘很不屑地撇了撇嘴:“走又如何?我们又不是没来,是太太没得清醒罢了。这些时日老爷为了郡王妃娘娘的恩谕,能早日寻得那样品上佳的山参彻夜劳顿,这府内大小事务都要太太一个人­操­持尽心。这等辛劳,太太不越发单薄才怪。”

燕姨娘眼眸一转:“这些话可别乱说。”

“这怎么是乱说?”姚姨娘冷笑,“府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哪个人不知,哪个人不晓?老爷对郡王妃的恩谕是怎个紧张,日日尽心­操­劳。我们这身份是没得相关的,只可惜了太太,又受苦又受累,还没的落出个好声名。我这是替太太不平呢。”

姚姨娘说这话,明明应该做个担心的表情,偏生她说得眉开眼笑,一脸的乐不可支。

自从那日郡王妃省亲,章荣孝寻参很是尽心尽力,常常在商铺里日夜督导不说,连参叶参样都要一一过目。这孝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又不是个没的明眼的,当日漱敏郡王妃召见外男时那幽幽转转的语气,仆佣们早就已经腹腓在肚里。姚姨娘本是家生子抬上来的姨娘,在这府里没头没脸,林氏对她的态度淡薄不屑,她的嫉妒怒恨早是积在心头,如今得了这么个口子,可是得了势般地兴灾乐祸。

燕姨娘被姚姨娘惊得已经瞪圆了眼睛:“我看我们还是先退去,隔半日再来吧。”

“隔半日也怕太太没得醒来,”姚姨娘居然还冷笑,“老爷不到深更也不会回来,太太无事闲凉的怎么会醒得那么早呢?”

这姚姨娘,句句紧逼,字字嘲讽,实在是让人听都听不下去。知妙躺在东阁里间,虽然她以前是没见过“妾”,但是电视剧里理直气壮的小三她也是看过不少的,似都能想见姚姨娘的那种脸面,不由得微微地替林氏紧张地捏住被角。

但忽然一直斜歪在撒碎金漆小几上的林氏猛然张开了眼睛,抬臂就往那金漆小几上猛然一拍,厉声道:“姚金枝,你是头日入得这孝府吗?凭谁是教的你如此没有规矩!”

姚姨娘不妨得林氏会突然醒来,惊了一跳,但她竟也不害怕,仗着自己家老子娘也算是孝府有头有脸的当家嬷嬷,眼珠一转就答道:“太太可不必生气,金枝这不正是守了规矩来给太太下跪请安么?金枝也是觉得太太一个人里外­操­劳,老爷到是在外面尽力采办,帮不得太太半分,我替太太忧心而已。”

这话戳得林氏更痛,郡王妃和章荣孝的事情自是不能放得台面上来说的,姚姨娘却偏偏句句点中“老爷尽力”“采办”这些字句,分明是对林氏嘲笑讥弄,笑她这个跟了章荣孝八年夫妻的当家正室,还不及郡王妃娘娘的一句幽叹。

林氏胸中怒火更盛,语气凌厉地:“老爷在外吃苦受累,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不想违了恩谕,只恐上头怪罪保不得我们孝府平安。你们小房不为老爷辛苦敬滋进补,却在这里冷嘲热讥?你来为我请安,居然这半会子还挺立一旁?是谁教你的这些规矩,是哪家哪房教你小房还比正室居高临下?姚姨娘,你今日到教教我,安是如何请的?这小房小室的膝头,到金贵过正房去了?!”

哟,这几句可真给力!知妙拉着被角,可见当家主母还是很有风范。

姚姨娘被林氏这几句摆身份的话训得脸上挂扮不住,林氏品­性­淳厚,以前还不太拿出正房的威风,但今日忽然如此计较,使得姚姨娘都料想不及。

正房为大,姚姨娘也没得选择,只能委委屈屈地扯裙下跪,嘴里还嘟囔着:“跪便跪,难道还能跪少了两块­肉­不成?”

这话偏生还落在林氏的耳朵里,林氏这次大怒,一手就差点要把梅花小几推到下面去了:“姚金枝,我看你越发要逾过我去了!这没规没矩的事情我让了你多少,今日你反而要踩到我的头上去了不成?来人,把她的老子娘叫来,叫人把她锁了,我这就去回了老爷……”

话没说完,林氏已然耐受不住胸中怒火,只觉得膛中如火炭扫撩,又闷又灼,疼痛难咽,直着脖子就剧烈咳嗽,喉中痰火上上下下,快连气息都要堵住了。

站在旁侧的燕姨娘连忙走过来扶住林氏,似柔弱温软地劝慰道:“太太可要仔细自己的身子,深冬寒凉,风寒病症还好对治,若是惹起了中火之症,内要食那祛热镇凉的药剂,外要防寒保温添暖,岂不是让自己的身子受两重夹攻,即使没得病症,也要添出一两样儿来。太太还是尽要放宽心,老爷辛劳受累,我们做小的理应替太太分担保养,再说郡王妃娘娘恩谕,老爷再尽心尽力也是应当。哪个商甲富家,得了王室的恩泽,还不感恩叩拜,还敢推辞的?太太且把心放在胸腹中,老爷面前我们自会替太太分担,太太只仔细将养着自己的身子才是。”

哎?知妙躺在褥上,却又听到这话。简直觉得这话中软硬夹攻,句句听似柔弱劝慰,却字字把林氏排挤冷兑,没的一句真正贴心慰腑的。这是劝人?分明是气人吧!

林氏本来就急火攻心,被燕姨娘这一番话毕,顿时就胸中如火,刹那间大咳剧咳起来。旁边贴身丫鬟云香连忙捧了痰盒水盅,又并小丫鬟们涌上来抚腰捶背,咳了好大一会,还未曾止住。林氏连回语的力气都没有了,连连挥手直接把姚、燕两房姨娘赶出东房正室。那两房姨娘都退出了门,林氏还在那里咳动不止。知妙睡都没有睡意了,忍不住从床榻上下了身来,站在那东阁门楣边,怯生生地望着榻上的林氏。

林氏正咳得难受,忽尔看到自己的大女儿,忍不住按住自己的胸口,逼自己硬生生止了那咳气,对她挥了挥手。

知妙望着她白如纸­色­般的脸孔,失了神散的眼瞳,虚弱到几乎要被风吹散的单薄身子,就算是刚刚穿来对她还不甚熟悉,却还是听话地走过去,依在她的怀里。

林氏微喘着把知妙抱在怀中,略有些疼爱地抚着她的头发。知妙虽然和林氏还没说过几回话,但她的手心抚在她的头上,竟有种母亲般的熟悉感觉。

“妙儿,母亲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知妙低着头,似乎觉得自己又像是回到了妈妈的怀里。只可惜林氏身上的味道不同,妈妈也没有像她这样虚弱。但是她还是乖乖地点点头,只答了一个字:“嗯。”

她向来个­性­沉静,穿越到这里,什么情况都不熟悉,所以只秉承了一句话,“凡事少说多做不会错”,幸好这个­肉­身之前的主人似乎也是个寡言少语的小姑娘,所以大家也都没有对她的反应觉得异样。

林氏只搂着知妙,微微地叹一口气,又朝着暖阁里面那一双沉睡的儿女望了一眼。然后抚着她的长发幽幽转转道:“妙儿,我这身子眼看着越发不起,怕是这幽幽深冬,难熬过去。可怜你们姐弟三人,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微儿只有七个月,如果你们没了母亲……”

林氏的声音哽噎,知妙抬起头来看她,只看到她眼中泪花泛滥,忍不住伸出手去,微微地碰碰她:“母……母亲……别这样……您还是先养好身体……”

要她叫别人妈妈,还有点叫不出口,幸好古人是叫“母亲”的,这样的称呼她还能接受。

林氏握住她的手:“妙儿,母亲也知道你们三人姐弟,小的小,少的少,若是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的荫避,这时日久长,怎生的在这诺大的孝府里生活下去?但我的身子我知道,怕是快要撑不得许久了,母亲也想多陪伴你们些时日,但生老病死,谁得抗拒。我只与你们两姐妹说清,这孝府中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步步惊心,杀意暗伏。若他日我身不在,你们需得小心堤防那燕姨娘,别看姚姨娘日日叫嚣逞威,但实则会叫的狗不会咬,燕姨娘才真真是胸中有千壑,字字句句刺见血的那一

3、正妻偏妾 ...

个。她又出身贵妾,他日我若不在,老爷动心把她扶正,你们姐弟三人的苦日子,可怕就要到来……你是嫡长女还好说,我最担心的就是知秀和知微,知秀是嫡次女,姚姨娘早就想把她的三女提到与知秀甚与的地位来;而知微是幺子,还不更事,哪里斗得过燕姨娘和姚姨娘所出的庶长子、庶次子,尤其是燕姨娘若是扶正,庶次子便成了嫡次子,地位更在庶长子之上,而知微便落成了小幺子,莫说家业前途,怕是连教养活命,都未可知了……”

林氏说着说着,眼泪竟从面上流了下来。

眼泪都将要滴到知妙的脸上,她抬起手来,又找不到帕子,只能怯生生地用自己的衣袖去给她擦眼泪了。

这深宅大院中的女人,虽然看起来风光满面,锦衣玉食,但谁知道个中辛苦,不仅要自己身慎形谨,更要对妾小嫡庶,步步惊忧。即使身为当家主母,太过放松会使家中没了规矩;太过严苛又被下人私骂,治理不了后宅会被男主人训斥,治理过甚了又会被扣上妒­妇­的罪名。这女人在这深宅大院中,看起来是比现代人过得闲适,但其实日日惊,夜夜怕,哪里还有一分放松,一刻舒服?看看林氏这全身的病,还不就是被关在这深宅大门里所郁结出来的?

眼看着林氏越哭越伤心,知妙忍不住擦擦她的脸,小声道:“母亲别难过,只需先养好身体……弟弟妹妹们……还有我。”

林氏一听她这句话,登时就像是被打了一剂强心针,立时拉住知妙的手:“妙儿,你是娘亲的头胎嫡生,孝府里名正言顺的大小姐,若有一日为母的去了,你便要端出你的大小姐架子来,关照妹妹,体恤弟弟,为的你们嫡生的身份撑起腰来。知道了吗?”

知妙眨了眨眼睛。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刚刚怎么会说出那句话来,但是的确穿越大神把她送来这里,她已然变成了这个­肉­身,现在能做的,要不然穿越回去,要不然就接受眼前的现状。虽然这府里的情势,她还不是弄得很明白,但却是明白,里面那两个还在睡着的,的确是和她这个­肉­身一母同胞的亲姐弟。虽然林氏要她“端嫡小姐的架子”这样有技术的活她还不太会做,但是看着林氏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虚弱,仿佛她要不答应,林氏就会立时随风去了一样。

知妙看着她的样子,还是不免得点点头。就算暂且哄她开心一下也好,于是便乖乖地点点头:“我知道了,母亲。”

林氏终于得大女应承,一脸的感伤全都涌上来,一时搂住她,声若游丝:“妙儿,母亲以后要是有什么不测,知秀、知微将来的身家命运,可就全要……依靠你了。”

林氏越想越发悲从中来,不由得身子歪向海棠红团蝶穿花的长引枕上,脸面一侧,一滴珠泪,便已滚滚滑落。

作者有话要说:大修了,以前发现我写错视角了,所以才会觉得知妙冷眼旁观的样。

但其实我是写她在适应,但需要点时间。

不知道这次好点不。

4、以疾仙归 ...

或许人至将死,果然先有预感。

出了正月,春风未起,林氏的身体已经每况愈下,将近三月初时,已然病入膏肓,连起身直坐都不能够了。云香并拈香、末香三个丫头日夜陪伴,郎中们送来的药水也昼夜服尽,但越发的惊虚孱弱,直至目不能视,嘴不能语,渐渐已到弥留之际了。

知妙和知秀整日都守在林氏的榻前,白日尽心服侍,夜晚就宿在东房的小暖阁里,知微尚且年幼,根本不更事。知秀到底是个大家教养出来的,虽然时年刚刚过六周,样貌随相林氏,不过还是个娃娃,就已经高挑长逸,脸­色­桃粉,眸­色­漆黑,眼看就将要出落成楚楚­精­致的大家闺秀。再加上她头脑清慧,傍随章荣孝,看到林氏越发虚弱,不禁整日为林氏按摩揉捏,尽说些宽心慰腑的话,而且那个小眼泪流的,让人心疼。知妙也就跟着一直守在林氏身边,端茶送水,捣药喂饭,即使不是生身母亲,也尽奉心意。

直到三月初十的晚上,林氏脸­色­青紫,看样子已不大好。章荣孝却还没有回来,正妻病成这样,相公还不知归期,林氏歪在楠木包镶的炕上,眼神越发的失望,直望着头顶上的青软烟罗帐,只觉得眼神更加如雾如丝,没的个焦点了。

知妙和知秀站在林氏的身边,看着她如此表情,心下知道林氏应是大限已到,怕是过不了今晚了。但章知秀却还握着林氏的手,不离不弃地宽慰着她:

“母亲你一定要打起­精­神来,父亲说不定再过半个时辰就会回来了……”

“老爷今儿晚上不会回来了。”门帘却被人一挑,姚姨娘带着随身丫头彩香就走了进来,“刚我去前院,遇到铺里的帐房先生,先生说这几日北边的大雪终于融了,东北铺里的货刚刚运到,老爷在铺里忙着查货验货,那个劳顿辛苦,怕是今儿晚上都回不来了。”

姚姨娘说这话时,满脸的得意神情,声音竟然微微地上挑着。

林氏躺在床上,只把眼睛一闭。知妙忙着扶住她,帮她掖住锦被。

知秀到是回过身去,对着姚姨娘说道:“多谢二娘报信,我立时派人去请父亲回来。”

姚姨娘目光一凛:“二小姐可真是尽心,但老爷今儿晚上可是为郡王妃娘娘选货,纵使天大的事情,也比不得这重要。二小姐怕是派十个人去,也催不回老爷来。”

知秀毕竟年纪小,竟开口回道:“什么天大的事情,比得母亲的病重?”

“哟,二小姐这话说的,”姚姨娘脸­色­微动,“在老爷的心里,这王室恩谕,这郡王妃娘娘的进补大事,自然是比天大的。我们这些后宅娘们儿,哪比得宫里的郡王妃娘娘,是不是呢,太太?”

林氏被这一句话噎的,本就已经无法言语了,这一针刺得她更是心胸之中泪血横流,只把脸孔向内一侧,强忍着在姚姨娘面前不会流下泪来。

知妙忍不住回头去望那姚姨娘,虽然这些时日不曾和她们见面,但是知妙听过几次便知道这姚姨娘是个泼辣户,心里有什么就会说什么,什么重就说什么,林氏心里本就对章荣孝与郡王妃的事情郁结难咽,她居然生生地就挑这个地方伤人。

知秀也听出了姚姨娘的话头,小小年纪的她为了保护母亲就如张开了背上利刃的刺猬,与年纪不符地冷笑:“父亲的心里,谁重谁轻,我们做女儿的是自不知的。但我却知父亲已经许久不曾去看过知邺弟弟了吧?那自然二娘也鲜少见过父亲?母亲自然比不得王室恩谕重要,但二娘又比谁重谁轻,我们也不自知了。”

姚姨娘被个七岁的小女娃教训,那脸上的表情跟长了刺似的。

“二小姐不必这么冷嘲热讽的!我们家知邺刚请了教习先生,正背学四书五经,将来可是要跟老爷做大事情的,你们小姐家家,哪里是明白的。”章知邺可是姚姨娘的看家宝,那种炫耀的表情可是盛气凌人的。

“那是。”知秀撇了撇嘴,“弟弟肯是要跟父亲做事的,但章家自祖爷爷都是传嫡不传庶,知邺弟弟现在还没那个能承继家业的身份,二娘也就不必在这里笑讥了。有这个时日,不如回去教习弟弟了。”

知妙站在旁边,差点要替这七岁的小女娃鼓掌了,这叫一个话里话外的挤兑,说的不过是她的弟弟,挤兑的却是姚姨娘的身份,这嫡庶之别,放在这规矩森严的深宅大院里,的确像是一座越不过去的大山。

姚姨娘被知秀这样嘲弄,自然气得快要发疯,竟就这样蹦出一句来:“二小姐别这么张狂,这一晚咱们家可怕是就要不平静,过了这一夜,谁嫡谁庶,还说不定呢。”

知秀知道她是在说林氏今日晚上就可能就要病逝,而明天当家主母的位子空出来,说不定姚姨娘就能母凭子贵,被抬上正房呢。但知秀冷冷一笑:“二娘还是回房去吧,这等时辰做个春秋大梦到是个好时候。我只提醒二娘,咱家除了嫡庶之分,可还有个贵贱不同呢。”

姚姨娘这下可被惹毛了!

知秀这是摆明了说她身份低贱,连燕姨娘都比不过去,虽然行二,但想林氏死了之后抬正,可是不能够!姚姨娘正是盼着林氏快死,死了她好为知邺挣个一面半点的,结果这一句就被小小的知秀给说死了!

姚姨娘不由得恼羞成怒,直接一手就来掐知秀:“哎哟哟,二小姐这可真是灵牙俐齿,过来让我看看,可是谁把你教导成这样!”

知秀立时就往后躲。姚姨娘却已经要撕到知秀的嘴上了。

知妙一直在旁边站着,知秀一躲就恰绕到她的身后去。眼看着姚姨娘五指尖尖,就要抓到知妙的脸上,知妙忽然就抬起头来,一个凌厉的眸光瞪着姚姨娘:“母亲还在呢!”

姚姨娘一愣。回过头去一看,林氏果然躺在炕上,却伸长了手,指着她,指尖抖啊抖的,嘴里只对云香冒出几个字来:“取……家训……”

姚姨娘一惊。孝府的家训是不太常拿出来的,但一出手,可就是厉害的。如今林氏还没闭眼,她就先欺负起她的女儿来,难怪林氏就算拼死,也要再摆一摆主母的身份。姚姨娘本来就是想气气林氏,看她驾鹤西游的热闹,倘若在这个时候再被拿了家训教训一通,可是不值。

姚姨娘嘴角一撇,就想要撤开。

这时门帘一响,燕姨娘也走了进来。

一看到这房里闹成一团,燕姨娘连忙凑到林氏的身边来:“这又是怎么了?老爷今日晚上没的空回来,太太应该好生将养着,怎的又生气起来了?凡事凡物,太太需得宽慰以待,不然这痰湿之症,可不就是这么催生出来的。”

姚姨娘一看来了帮手,又抖擞­精­神:“可不是么,我刚刚就和太太这样说,没的被二小姐数落一顿。说我怕是要攀着高枝,只把我们家知邺想再抬高一位呢。”

燕姨娘一听这话,面­色­立刻放正:“这是说的什么话!别说太太还在这里,就算太太不在了,我们这些做偏室的,自然还是为太太捻炉焚香,一日为正,辈辈为东,即使磕头跪拜,也绝不会逾过太太去!”

姚姨娘听到燕姨娘的这话,几乎要偷笑起来了。这话才真正够水平,人还在床上躺着呢,这里就要“捻炉焚香”了,偏生还说得正正堂堂,一脸的正义,让人想气也气不得,想反驳也反不开。

林氏虽然不能动了,但心里哪又有得不明白。直被气得瞪直了眼睛,手脚都要发白了。

知妙连忙握住她的手,宽慰道:“母亲快别乱想,先将养好了身子再说。”

林氏已经病弱成这样了,这些姨娘们还赶过来气她,分明是想要火上浇油还是落井下石,想把她活活气死嘛。

知秀直接从知妙的身后跳出来叫道:“云香,快去前头打发人去铺里请父亲,就说母亲病重,知妙知秀恳请父亲速速归家。”

云香连忙转身去了。

可姚姨娘哪里肯罢休,听到燕姨娘刚刚噎落林氏,这厢又凑上热闹来:“二小姐别这么急了,铺里进货,老爷就指着这批山货向郡王妃呈贡呢,你这时候唤他回来,岂不是误了大事。天事地事,也比不得郡王妃的事大啊!”

这姚姨娘也逼人太甚了吧!知妙忍不住抬起头来,对着姚姨娘一句:“父亲自会知道轻重缓急。”

姚姨娘见素日里不说话的大小姐都开口了,还眉开眼笑的:“哪个急?那个缓?看老爷不回府就知道了。”

知秀真真正正被这个女人激怒了,直接就一句话冲嘴出来:“二娘也不必这么得意,且是我娘不在了,也断轮不到你扶正!”

姚姨娘直接脸一抬:“扶正不扶正,我这辈子都这么过了,甭管是扶了我,还是扶了三姨娘,你将来都是个没娘的命!”

林氏听到这话,一口气就噎不上来,整个人都在床上抖如筛糠起来。

燕姨娘一听这话,反而正­色­道:“二姐姐休得说这样的话!什么扶正不扶正,还得看着老爷的脸;我们做小的,不在太太在时好好尽心,反而要争什么太太的身后事吗?没的把太太气死!太太,你快别听这些,好生躺着,就算有个什么,太太只管放心,这孝府上上下下,没个敢把大、二小姐和小少爷如何的。就算她们敢,我们也不会肯的。”

林氏已经气得不行了,眼睛上翻,嘴里却支支唔唔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正待这时,云香却急急地赶回来,进门便说:“太太,老爷那边打发人来,说今日货里找到了上品,已经急急地送进郡王府里去了,老爷正在铺里等着听信儿,且命我们好生看养着太太,要太太仔细宽慰些。老爷支来的人还说……”

云香说了一半,便停伫了,眼睛朝着四方转了一转。

姚姨娘立时说,“还说什么了,快说!”

云香知是避不过去的,只得说:“支来的人还说,太太别把郡王府的事放在心上,郡王爷现在权倾当朝,老爷尽心也只是为了保我们府中平安,所以万事如何,总归郡王妃娘娘为先……”

姚姨娘立刻喜得拍手:“说的是了!老爷可不就是为了我们府里的众人嘛,若是惹得郡王妃娘娘哪里一个不满了,我们岂不是要全部遭殃,所以太太何必再如此计较,没的显了自己跌了身份……”

林氏已然不行了。

这话头跟一盆又一盆的冷水,足足地泼到她的头上脸上来。身子本是已经虚弱致极,马上如将熄的烛光,这一个又一个,一家又一家的冷言冷语,直噎得她胸中郁结,气息不进。抬头看到这烟罗软纱帐,想起与章荣孝八载夫妻,竟落得在病急不治的情况下,相公竟还为了郡王恩谕夜不回归,她这一世拼死,又是为得什么呢?可怜了她膝下两女一男,她倘若就这样撒手去了,她们……

林氏回过头来看站在一边的知妙和知秀,知秀到是杏目圆睁,很是凌厉的模样,而知妙一直还是那样呆呆懦懦的样子,怕是将来也不中用。林氏本还指望知妙能有知秀的三分,在这深宅大院里,护得妹弟,可是如此看来,怕这两女一子,她撒手一去,只剩下被人挤兑吞没的命运……

林氏伸手抖动,向着知妙——

“妙……妙儿……”

知妙抬头,只看到林氏脸­色­如纸,知她果然大限将至,虽然情份还浅,但是看那面­色­如纸,立时觉得一种酸楚都冲上心头,眼眶都瞬时模糊了。连忙伸手就去握林氏的手:“母亲,快别再想那些,仔细自己的身子……”

哪知道还没触到,却无端被燕姨娘从中一挡。

“太太快别出声了,好生躺着!”一手就把林氏按下,转身为她揶动被角,但实际上却低声对着林氏冷冷地勾­唇­一笑,几乎是进府几年来,第一次对林氏撂出狠话:“太太就且莫再挣扎了,老爷心中,自然郡王妃最重,太太就是一头撞死了,也没的郡王妃一滴眼泪令老爷心疼。太太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这声音轻的只有林氏能听到,一句语毕,林氏已经睁得双目微凸。她直挺挺地瞪着燕姨娘,那种愤而极怒的表情,几乎都想扑起来直咬她一口。

知秀站的远,根本没听得这句话。

只有知妙站的近,这细细的声响,到落在她的耳里。知妙简直惊得目瞪口呆,燕姨娘这时说出这种话,绝对是在林氏已然飘摇的­性­命上,再狠狠地刺进一刀!这样的背后毒手,简直比姚姨娘那种大呼小叫,直来直去更加狠毒和残忍!

知妙一见林氏被气得双目微凸,立时就气极地想要伸手去拉开燕姨娘。

而病弱的林氏已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身指着燕姨娘,抖瑟地叫出一个字:“你……”

“我,”燕姨娘却用身子把知妙都往后一挡,直接抓住林氏的手,“我会替太太好生看待知妙、知秀和知微的。太太且安心的,睡去罢。”

林氏一丝气再也提不上来。

双目怒睁,气结在胸,又病又急,又气又噎;那郁闷之心生生地盘在胸口,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只直挺挺地伸着那只手,身如糠抖。知妙连忙想要去抓林氏的手,结果还未曾碰到,林氏的手已然从床榻上滑落下来,双目一阖,病痛郁结忿然同时重重刺在胸中,就那么渺渺地去了!

知妙的手指就如此与林氏的错落而过,终不可及!她整个人立时都如化了山石般,僵直在那里。

站在旁边的知秀一见,刹时如同被刺了脊背的刺猬,整个人小狼一样地奔过去,狠狠地就把燕姨娘向着旁边一推!

“放开我母亲!你们这些不知规矩的,都从母亲房里出去!我且告诉你们,母亲就算不在了,也轮不到

4、以疾仙归 ...

你们扶正!父亲再怎么糊涂,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宁劝得父亲再续一房,也绝不会令父亲把你们扶正!出去!都滚出去!”

这一声怒吼,令得燕姨娘和姚姨娘都脸上挂裹不住。

“母亲……”

知妙站在床榻旁边,望着林氏已然合闭的眼睛,惨白的脸­色­,枯秀的手指……虽然觉得穿越之事不过还像大梦一场,但是一回身时,这生身之母却已然渺渺仙去了……看着那几乎瘦弱到如一片秋叶的林氏,知妙的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哽噎住了一般,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滚滚滑落下来。

孝章府当家主母正妻林氏,就这样悄没声息地殁了。

殁在自己家相公,还不曾归来的这个暮冬的深夜。

5、欲擒故纵 ...

林氏大葬。

章荣孝直到林氏病逝的第二日清晨才赶回来,看到林氏已然离去,虽心内念及几年夫妻恩情,但也回天无术。只能倾尽所有,把林氏厚葬,以念这些年她跟随他的情份。但无论如何,林氏去逝当夜,知秀大逞口舌,章荣孝斥她辱没了嫡小姐的身份,呼喝之词,失了孝府这样大家大族的体面。所以虽然林氏风光大葬之后,知秀还是被关进了家庙,令她守住林氏牌位,反省林氏在生时,对她如何教养,而身为大家世族的嫡小姐,又该作何风度。

知妙在林氏发葬时一直躲在蒋妈妈的怀里,她虽然觉得自己和林氏感情尚浅,但不知道为什么那锣鼓一鸣,哭声大起,她的眼泪就会止不住地流下来。或许真真生身父母有血脉之缘,就算她这内里壳子换过一个,也饶不过去那般心头伤痛,眼看着林氏的灵柩被八人抬过,只伏在蒋妈的肩头,什么也不必说,眼泪就簌簌地跌落下来。

林氏这一葬,孝府里进进出出,不知多少人物。又或者亲戚朋友,来往宾客。只是有人送了贴子来说住在江南的章家的二老爷章荣正病倒了,也没的空来给嫂子吊祭;而嫁去蜀地的章家小姑子章荣月刚刚添了幼女,也走不开。所以林氏之葬,只有章荣孝这一门给她轰轰烈烈地厚葬了。

葬礼过后,知秀被罚,知妙倦极地跟知微一处还在东暖阁里睡下了。

翌日清晨,她还没睡够,就被在耳边交谈的蒋妈妈和周妈妈给吵醒了。

“太太也厚葬了,老爷也算是没没了夫妻的情分。”周妈妈叹息道。

“这话说的,至少太太也给老爷添了这两女一子呢。”蒋妈妈手里整理着知微的小衣裳。

“少爷还好说,至少是个嫡出子,可是太太没了,这知妙和知秀小姐怎么办呢?二姨娘向来就看这两位小姐不顺眼,若是把二姨娘抬了正,知秀小姐那日又那样痛斥了二姨娘,这将来的日子恐怕就……”

蒋妈妈立时眼­色­一变:“周妈妈,你在这宅子里也不少时日了,怎的就糊涂了?二姨娘扶正,哪得那种事情。二姨娘是家生子,本来身份地位就在那摆着,三姨娘可是贵妾,手里又有知同少爷,我看老爷就算是要抬,也会抬三姨娘,没来的理由会抬二姨娘。”

“但二姨娘先入门,哪能逾过这个次序去?”周妈妈怀疑道。

“次序倒是次要的,老爷的脸面到是真的。若是把二姨娘抬了正,传出去我们孝府的面子还要不要?三姨娘好坏是个清白出身的,又是老爷从外头领进门来的,怎么说也比二姨娘有头有脸。”蒋妈妈把手里的活计一放,“若是燕姨娘做了主母还好,二姨娘那个脾­性­……恐怕到时候我们都会跟着遭殃。”

知妙躺在一边,刚听到她们说话,心里还觉得这两个妈妈也是在宅子里呆的久了,岂会不知道姚姨娘和燕姨娘谁更厉害一些?听到后面才知道,她们原是以为姚姨娘太直来直去,明里就会不给她们这一房大大小小好果子吃,那燕姨娘出身小门小户,就算当了权使点小心计,也不会对她们太过挤兑。

但是知妙心想,这两人是没有看到燕姨娘在林氏殁时那一句话的表情,狰狞狠辣,比那个姚姨娘的手段,更高上数段。若是让她当了家,别说妈妈们会遭殃,恐怕连她们这几个大大小小,也会一并攥进她手掌心里,难以逃脱。

周妈妈叹口气:“太太也太福薄了……”

蒋妈妈立时说:“福厚的人都进王妃了,太太这是被克的……”

周妈妈连忙摆手,示下她不要说出这种话来。

蒋妈妈眯眯眼睛,压低声音道:“说不成,这两房姨太太谁也抬不正,王府里的那个一听说老爷没了正室,善心一动,说不准就给老爷再填一房……”

知妙微微地动了动身子。

蒋妈妈和周妈妈立时都住了嘴。

蒋妈妈过来看知妙,隔着紫红团锦的半截褥子拍她的背,轻声唤她:“大小姐醒了?”

知妙微睁开眼睛,点点头。

蒋妈妈连忙把她扶起来,又细心地问:“吃茶吗?”

知妙又点了点头。

周妈妈立时就在桌几上拿了套了暖兜的青花瓷茶壶,从壶嘴里倒出的东山雪青茶还冒着袅袅的热气,一捧到知妙的嘴边,立时就香气扑鼻。

知妙润了一口在嘴里,睡时喉咙里的­干­涩滋味立时就下去不少。

她伏在蒋妈妈的肩头,又不声不响地。她心知这个家里现在是一片混乱,大太太刚刚去世,姨太太们蠢蠢欲动,二小姐大发脾气,嫡少爷年幼无知,渣爹爹尚在悲期;她几乎有点迷茫,不知道自己将来要面对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该做什么。这深宅大院里应该说是步步惊心,甚至像她和知秀这样七八岁的小女儿,也不曾放过。虽然她一直感叹自己应该是个好命的,穿越过来就大开金手指,成了一府上下的嫡长小姐,但这个嫡长小姐却似乎是生来受气的,偏偏还没有把自己的身份地位弄个明白,嫡母就先因病殁了。她或许以前听到那首“世上只有妈妈好”的儿歌还不自知,到了这里才深切地感受到,没了母亲的庇护,没了母亲的教养和撑腰,她们这些小儿小女,立时都要变成了大海里的孤舟,越发的没有了方向,越发的变得孤苦无依。

知妙越想越觉得心头郁闷。

她闷不吭声地伏在蒋妈妈的肩上,也不说话,也不愿意挪动。

周妈服侍知妙喝过茶之后,忽然望着知妙叹道:“大小姐不声不吭的到还好,可怜二小姐……”

知秀一直是周妈妈带的,这会子被关在家庙里受戒,周妈看着知妙,忍不住心疼起来。

蒋妈妈一边把知妙放在肩上哄拍着,一边回道:“二小姐那个要强的脾气,老爷虽然疼也是疼这个,但气也是气这个。虽然二小姐是嫡出正房的,但是喝出那样的话,又动了手,怕是在下人之中传出去,失了咱们府上的身份,又丢了二小姐的名声。将来二小姐大了……”

周妈妈叹道:“我原也是知道。我只是心疼二小姐都关了三日,怕是连茶饭都没吃上几口,偏我们还被老爷命了,不得靠近,不然我也替二小姐送上两碗饭,二小姐见了我,说不定还能止了眼泪,吃上几口……”

周妈妈毕竟带了知秀许久,|­乳­母情深,说了没两句,怕是要掉下泪来。

蒋妈妈抱着知妙,也略叹了一口气。

知妙伏在蒋妈妈身上,看着两个愁眉不展的老妈妈,忍不住轻声出口道:“嬷嬷,要不要……我去看看妹妹?”

……哎?

两个老妈妈都怔了一下,相互对望一眼,周妈妈蓦然一拍掌。

“啊呀,你看我怎么把这个给忘记了!老爷是最疼大小姐的,大小姐和二小姐又是嫡母一出,大小姐若前去,老爷就算知道了,也会念你们姐妹情深,不会怪罪的。二小姐关了这几日,怕是水米不尽,大小姐就辛苦一趟,帮二小姐多送点吃水米食,也算是安慰安慰二小姐罢。”

知妙从蒋妈妈的怀里滑下来,站到地上,很认真地点点头。

“好,我去罢。我会小心不让别人看到我的。”

周妈妈立时高兴地拍着手,转身去拿了果食盒子跑进厨房里去,要把多些果品饭食都装进去,要给知秀送去。

蒋妈妈则在旁边执了知妙的手,小心地叮嘱道:“大小姐,你可要小心点,仔细别让别人看到。若被别人不小心抓到你去送东西给二小姐,回了老爷,怕是连你也要一起关进庙里去了。”

知妙点了点头。

“嬷嬷,我知道。”

这有女人的地方,就会有是非,知妙知道燕姨娘和姚姨娘的厉害,要是被她们抓到了把柄,就算是黑的也能说成白的起来。她虽然不吭不声的,但是内里毕竟是有数的,她知道应该怎么做。

蒋妈妈看知妙答应了,疼爱地拍拍她。周妈妈刚拎了个重重地果食盒子,里头都是大丫鬟捻香在东厢厨房里收拾了好几样热腾腾的吃食,叠叠地放在盒子里,让知妙一并送过去。

知妙被她们一路送到家庙栏苑的后门口,才放下她,要她一个人走进去。

知妙提着重重的果食盒子,往家庙庭院里走过去。

孝府的家庙被建在一个坐北向南的假山之前,山石四周是人工开挖的碧波湖池;池的四周各有七曲通幽的廊桥架过去,每桥的桥头上还建了红瓦飞檐的亭子,供人在池边歇息纳凉。

知妙从东后门走进来,就想顺着东廊桥往山石前去,结果还没踏上廊桥,忽然就听得伴着水音从北廊亭里就传出一阵低低的交谈声。她本能的脚步就是一停,然后往东廊侧的草丛里就是萎身一躲。接着就从廊桥的回字栏杆缝隙里,对着那桥北亭望了过去。

桥北亭里正是两个身影,一坐一站,一壶清酒。

站立的身影窈窕纤细,紫金红的锻锦小袄,白狐狸毛的团羽花纹如意长裙,乌云松松散散地搀着,珠钗全无,只在搀髻上簪了两朵雪绒白的雏菊,花瓣丝丝碎碎的,有几叶还抖瑟地飘落下来,说不出的萧瑟飘落,一股柔弱动情之感。

“老爷……”燕姨娘把手中斟满的白玉杯递到章荣孝的手里,未语竟先哽咽。

章荣孝因林氏早逝,心头正是伤感,如此清冷之时,还在后亭独酌,未想到燕姨娘却袅袅前来,面上脂粉未施,脸白­唇­苍,盈盈弱弱之情,分外伤感。

章荣孝接了那杯子,道:“你又何如此?身上不好吗?”

燕姨娘摇头:“妾未曾不好,只是眼看老爷如此伤情,妾为老爷及早去的太太伤感,才至如此。妾此日来见老爷,就是向老爷请辞。”

“请辞?”这句话让章荣孝无法把酒喝下去了。“辞去哪里?”

“辞请归家。”燕姨娘低头伤悲道,“自从妾入了孝府,日日与太太朝夕相处,太太宅心仁厚,未曾不容得妾与二姐姐一日,向来待我们如亲生姐妹,周身吃喝,生子教养,未曾怠慢过我们半分。妾从小门小户随了老爷,本下定决心入得府来,便是为太太做牛做马也是愿意;未曾想到入了府,太太不曾半毫欺压,反而如亲如至,对待知同,也是如是亲生。那时妾便暗暗起意,莫说今生只待太太如再世父母,便是来世,也愿为太太身前周后,尽心尽力。如今太太福消,这么早早就离了老爷去了,妾自愿为太太生世守灵,自此离了这府,回去妾那小门小户,且为太太立上长生牌位,日日焚香,夜夜祷告,只愿太太来生来世,福厚长生……”

章荣孝一听此话,顿时觉得心头无限悲伤。他与林氏本是元配,又是少年夫妻,虽然不过短短不及十载,但夫妻和睦,林氏又温顺淳厚,后宅后院他虽连纳两房妾室,林氏却未曾与他吵过一句。虽然他知­妇­人心中,莫没有一个不会对此嫉妒的,但是林氏不发一词,到令他更加心存愧疚;因而对得她母女更加的亲和,家中诸事,也全权交与林氏;甚至他与郡王妃旧事,更未听林氏问起一句,直至林氏病逝当晚,他还在为郡王府进参之事不曾赶及回来,生生就错过了最后一面……所以章荣孝为林氏风光大葬,铺张了几千两银子也未能填补他心中遗憾。如此忽然听得燕姨娘念及姐妹情深,要为林氏焚香守灵至一生,不由得心头大暖,脸上的表情也是分外的感动。

他对燕姨娘扶肩语道:“燕女你对太太的情分,我心里是知晓的,太太若灵下有知,也一定会分外心动。但你是知同亲娘,你若为太太焚香守灵,那知同又有谁来照顾?况你进府已经多年,此时离去,又作何道理?莫不被外人称道太太离世你反而出府,便不若太太赶走你的不成?你若真念得与太太的情分,且应当好生留在这里才是。况现在府内乱作一团,当初都是太太理事,她这一走,无人掌家,我正是头疼……”

燕姨娘听这话,不由拭泪道:“妾只想为太太进香,没的想到这些,幸得老爷提醒,不然妾真是辱没了太太的名声;现在府中混乱,老爷可命二姐姐先当家主理……”

“她?”章荣孝摇摇头,“她本是家生子,自幼府里便多人对她不服,况她的身份地位,哪得掌家?刚刚我在这里独酌,正是为此烦恼,想来想去,怕是这担子还要放在你的肩上。你出身小户,身份清白,况你家哥哥也是自幼带你读书识字的,家中帐务贴妥,需得个懂事识字的人才能处的。所以这后府内务,我正想交与你。”

燕姨娘一听此话,面­色­顿时惊恐:“不不不,老爷这是怎么说的,我岂能越了二姐姐次序去……”

“这府中次序不次序,要的,不是我的一句话?”章荣孝伸手捉住她的手,“金枝不识字,又不懂人事,内府交与她,我才不得安心。需得你亲自来,我才能安心铺里的事。你莫要害怕,万急之事,自提出我的名号来,这府内上上下下,谁还敢不服你?燕女,你自当替我分忧,也算是为死去的太太,尽一点孝心吧……”

燕姨娘的手被章荣孝一握,盈盈弱弱,说不出的娇软动人。

“可是老爷……”燕姨娘的脸­色­,一味的为难之­色­,似有泪花又溢在眼眶中,但看着章荣孝的眼睛,她又为难地点了点头,“好吧,即是老爷如此,妾就……腆了这张脸,即是为了太太尽孝,哪怕是下头的人辱骂了妾,妾也当万死,只为老爷料理内府,令老爷安心。”

章荣孝听了这话,才抚了抚燕姨娘的手,叹道:“如此,才是正确的。”

燕姨娘抬起手来,用帕子悄悄地拭了拭泪。那种丝丝哀怨的

5、欲擒故纵 ...

表情,惹人怜爱。

6、小忍大谋 ...

以退为进,以虚为实,以弱为娇,以怯胜正。

这个场面让知妙想起很久之前,保险公司里一对小情侣吵架,小男生因为花心,在外面又交了一个女朋友,被公司里的那个捉到了,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然后在公司楼梯下的门厅里两个人摊牌:

“你走!你走!你眼里就只有那个狐狸­精­了是不是?她长得好,她脾气温柔,她美丽动人!她天好万好世上独一无二,把你的心窍都迷住了是吧?有本事你走!你跟那个妖­精­过去,永远都不要回来!你以为我没了你就不成了?有什么了不起,我告诉你,就算你们在一起了,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你们这对狗男女!”小女生声嘶力竭,声音因愤怒而变得格外刺耳。

小男生被骂急了,回头道:“什么狗男女,你说话好听一点!”

“你都做出那种事了,你还想让我说话好听?我说好听的你还听得进去吗?你的耳朵里都让那狐狸毛塞住了吧,你还能听得到我?”小女生越说越急眼,直接上手就去揪小男生的耳朵。

小男生立刻甩开她手:“你­干­什么,别乱动!”

“你­干­什么?!”小女生扭他耳朵是扭习惯的,突然第一次被挡开,那种受伤的表情瞠目结舌,“怎么,我现在碰也碰不得了?你只有她能碰了?她碰你哪里了?是不是天天这样,这样,还是这样!”

小女生一手一手地又掐又捏。平日里他们也是这样笑闹,可是到了今天,小男生分外不能忍受。

“够了!”猛然一手就推开她。

小女生怔住:“你还想要打我?!你打,你打,给你打个够!”

小男生瞪她一眼,转身就走。

“回来!”小女生一看他要走了,追在身后大叫:“你不许走,你说过你爱我的,你无论如何都会爱我的,你会留在我身边,你会永远一辈子陪着我……你不能走,你不能去她那里……你要陪着我……我不分手,我死也不分手……我要和你在一起,你不可以这样对我,你不可以……你……”

小男生头也不回地走了,痛哭失声。

啧啧。

那样撕心裂肺地场面,和刚刚燕姨娘的结果,简直是天差地别啊!可见无论是古是今,这男人的心啊,永远是吃软不吃硬的。你以退为进,以弱胜强,这种种表现之后,得到的结果可是截然不同的。

知妙简直在心底不住地叹息,这孝府里的两房姨娘,姚姨娘整天虚张声势、张牙舞爪,而燕姨娘娇娇弱弱,抹两滴清泪,扮三分柔弱,声称什么要去为林氏守灵,却换得章荣孝心疼,继而一脚踩掉姚姨娘的次序,直接跃升至孝府的当家代理主母,而且还是在章荣孝的劝慰之下,这叫一个风风光光,有面子有里子,有身份有地位。说不定这代理几日,就直接代理成“真”呢。

这叫一个欲擒故纵,三十六计估计修练得比当世的将军还强呢!这深宅大院里的女人,活着身上没有十八般武艺,绝对就只会剩下被人掐死的份吧。那她们这三个没有了嫡母撑腰的孩子,遇上姚姨娘那样直来直去的还好说,现在遇到燕姨娘这种当面一派背后一套的主,以后的日子还说不定会遇到什么呢。

知妙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寒,心思竟不由自主地上下忐忑着。她提着食盒走到家庙门口,团团的檀香已经从木花格菱窗里袅袅地透了出来。

有个肩膀单瘦的小身影跪在团垫上,很实心实意地合着掌,默默地跪在那里,焚香祈祷。知妙一看到知秀的背影,心里就忍不住感叹。自己是个人小大心,里面那个更是个心大人小的!不过是小小七岁的年纪,换作现在的孩子,还在外面打雪仗、捏泥人呢,这古代的小女娃已经浑身是刺,­精­巧灵俐万分了。那一日林氏去世,知秀的表现令知妙大大的佩服,只是章荣孝责备她那日不应该吵嚷出那样的话,失了她大家小姐的身份,所以特令她在母亲牌位前反省,母亲在生时曾经教她如何说话,如何做事;知秀竟乖乖地在此焚香,也没丝毫哭泣打闹,那瘦弱的背影不像是七岁,到像是二十七岁了。

知妙悄悄地推开家庙的门,想悄无声息地把食盒送进去。结果才刚开了个门缝,就忽然之间看到一双青丝绣鞋蹦到她的面前。

知妙一愣。

知秀顶着两只核桃般红肿的大眼睛,怔怔地盯着她。

知妙心头到有些嘀咕,这小姑娘人小鬼大,大眼睛盯得人心里直发毛。她不禁把手里的食盒朝知秀推了推:“吃饭罢。”

知秀低头一看,一抬手就哐地一声把那盒子打在地上!食盒翻倒,里头的吃食滚了一地。

知妙呀了一声,猛然抬起头,看着知秀那张漂亮而清秀的脸:“知秀,你这是做什么?”

章二小姐瞪着知妙,杏仁般的眼瞳微微一动:“姐姐还知道我是知秀?我以为姐姐心里早就没了我这个妹妹了!”

知妙无端被骂,忍不住抿抿嘴­唇­:“这是何话。”

知秀却把知妙的手一抓,冷然道:“那我问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知妙看她心急的样子,只能慢慢说:“给你送饭。”

“是饭重要?我重要?母亲重要?”知秀竟然立刻接连说道:“母亲就被那两房姨娘生生气死了,姐姐不去找她们报仇,还巴巴地送什么饭来给我吃?!吃了这些吃食有什么用,白白地长在这里,就算长成了参天的大树,也总不过是被人欺负的主!”

知妙一听她这话,立时就明白了。

小姑娘这是在生气她这个姐姐没有立刻卷袖子冲去燕姨娘、姚姨娘那里,大张声势地为母亲报仇呢!这些时日,知妙明白知秀对林氏的心,亲生女儿对母亲的那份血缘,连她这个被换了个内里壳子的还会扑扑地流泪,更何况知秀这个肚腹里掉来的亲血­肉­?可是林氏才刚发了丧,孝府正是一团混乱,那个渣爹章荣孝又还沉浸在痛苦之中,这时候跑去争吵闹事,不是太不明智了吗?更何况刚刚知妙在廊下听到了章荣孝和燕姨娘的话,已经知晓燕姨娘要当这个家,人家正生火,自己巴巴地跑去添油,那不是生生地把自己往火炕里推,只等着被人家烧个底儿朝天吗?还正好给了借口让人抖威风。

知妙慢慢地回应道:“现在且不是时机。”

“现在不是时机,那什么时候是时机?等鸠占鹊巢,良妾扶正?!”知秀紧紧地逼着知妙,“还是想要等我们及笄还是成|人,还是出嫁?到那个时候,孝府都已经改成别姓,母亲陪着父亲挣下来的这份家业家产,都要倒到别人手里了!”

知秀这一句话说出来,眼泪就扑簌簌地落下来,直跪回到那圆垫上,双手合十,伏拜不起。

知妙这才看到家庙大殿里,正南向上挂的是孝府的曾祖爷爷,再往两旁是章荣孝的爷爷,章荣孝的父亲,以及章家的族谱。画像之下是巨大的八仙拱桌,桌上立着长长的一列长生牌位,从章家的各祖各室,到各位东房正妻,都分列两边。其中林氏的牌位被放在拱桌的最边末的位置上,上书着:章氏孝荣妻林氏之位。拱桌之前燃着长明白烛,双烛之中放着锍金的小玉鼎,鼎里焚着是上好的丝木檀香,香气袅袅,清淡扑鼻。

知秀在那里哭跪不起,小小的肩膀抖动非常。

知妙想要去扶她,但又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眼看着林氏的长生牌位立在那里,只能和知秀一样跪伏下来,向着林氏的牌位就磕了几个头。

知秀一见,却突然冲过来推她一下:“别在这里假惺惺地哭母亲了,你是府里的嫡长女,你要眼里还有母亲,就去找那两个贱妾算帐!”

知妙被知秀狠狠地一推,本来就是珠圆玉润的差点摔倒在地上。

她抬起头来看知秀,想起刚刚燕姨娘在章荣孝面前做的那些态。她不知道该怎么和知秀解释,也不知该怎么说出这种内斗之事,除了时机,还要有契机,有把握有证据,就生生地现在冲过去到人家院子里大闹,别说凭得她们两个还不成年的女娃娃,就算是她们母亲还在世上,也断不会沾得上风的。

凡事,以理为凭,据理力争。

知妙看着急得眼圈都泛红的知秀,只能说道:“现在还不是时机。”

“现在不是时机,那是何时?何日?”知秀见她不答,边声追问,声音冰冷。

知妙默然。

“姐姐也不必用这些好言好语地遮挡我,我心里明白。姐姐怕是个想要明哲保身的,仗着父亲疼爱你这个嫡出长女,横竖前途你是不担心的,且不管我们姐弟是死是活,到是就这样把我们丢出去。日后不管父亲是娶了谁,抬了谁,填了谁,早晚是不会担搁到姐姐的。但是姐姐这样做,真的对得起母亲吗?母亲临终前,把我们都交给了姐姐,姐姐如今就想要推得一清二楚吗?!姐姐,我真恨不得和你交换身份,让我来做这章家嫡长女,我必定把那些想要打压我们姐弟,欺压我们姐弟,觉得我们不再有依靠的人全部消杀下去!谁若觉得我们孤子孤女就好欺负了,谁若想仗着气死了母亲就能欺压我们了,我定叫她们万死难辞!”

知秀说着说着,脸上的表情又愤恨起来。小小瘦瘦的下巴,尖利­精­致,却说不出的感伤。她气知妙不争,气母亲早世,气自己不过是次女,又年纪尚弱,眼看着家里风雨飘摇,她们几姐弟没有了母亲的庇护,前途难料,但是唯一能指望的姐姐,却还是一脸迟弱的模样。

知秀又气又急,小小的人儿又伏跪到团垫上,双手合十,眼泪簌簌地落下来。

知妙被她无端骂了一通,虽然不能解释,但却也并不生气。她懂得知秀现在心里的痛楚,没了母亲,没了打从出生就有的依靠,在这家里风雨飘摇,她除了能向自己这个姐姐泄愤,还能对谁这样任­性­呢?只是这些话,没的对她说出来。即使说了,她现在也未必会听。眼看知秀又跪回到团垫,地上滚了一地的吃食,知妙也不能多说,只默默地捡了食盒退了出来。

她明白知秀的气愤,那日林氏仙逝,知秀的表现到像是比她这个还要成熟几分。只不过哪有主母殁了几日,家里就先闹起来,也并非她不敢拿出嫡长女的架子来,实在是这府内的风波暗涌,她还未曾摸得明白。

燕姨娘的确不是个容易对付的,姚姨娘也是个横来直去的,章荣孝又尚在丧期,心情悲痛。她们去火上浇油,绝对没有一点帮助,只会把事情弄得越来越糟。偏偏知秀还这么要强,居然逼着她去报仇,古往今来那些二­奶­、小三打上门来的电视剧看得还少吗?冲动是魔鬼,不打无准备的战役,这绝对是她在保险公司里学来的至胜宝典。

这个宅子里的事情,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

更何况,有人问过她这个嫡长女的感觉吗?她从陌生的世界穿来,亲生父母都不得见,她还记得她在被车子撞倒之前,自己的手机屏幕还在闪动,屏上显示的是“母上大人”的号码。她记得妈妈那天打电话给她,是要陪她去“拉郎配”,去一个什么相亲大会的;妈妈还说这一次一定要“大撒网、广捞鱼”,捞到了再一个一个的三堂会审,总有一条能配上她的;她还笑妈妈年轻时一定在乡下开过鱼塘吧,居然把男人当养鱼了,还总有一条……怎么不­干­脆说总有一笼子好了,管他高的胖的瘦的矮的全都逮过来慢慢挑!

可是忽然之间,她就穿越了。

父母朋友,一瞬间就全部变了一个模样。

章荣孝、林氏、知秀、知微,这些几乎是完全路人的脸孔出现在她的面前,告诉她,这是她的亲人,她的母亲,她的父亲,她需要照顾的弟妹。她一刹时都呆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虽然穿过来是个风风光光的嫡大小姐,比那些穿成庶女的穿越同伴们要幸运百倍了,但是谁在乎过她是不是真的想穿越,她是不是真的想来这个空间,她是不是真的想要面对这一切?

世人都说穿越好,只有穿了才知晓。

她将来要面对的,都是什么呢?

知妙正胡思乱想着,忽然抬起头来,竟发现孝府后宅的花苑小径旁边,竟长了一棵又粗又壮足足几百年的腊梅树,这春寒料峭的时分,树枝上的梅花正待谢期,忽如一阵微风抚来,已累累不及承受的花瓣在枝头点点颤动,有几叶竟如失了线的风筝,点点碎碎地飘落下来。

花丝如雨。

竟是如此的清美动人。

知妙一边走,一边抬头看着,见过樱花、琼花、玫瑰花,却鲜少见得这样在春寒时分的腊梅花。怪只怪现代污染太严重,这这样星星点点美丽动人的花朵都越发见不到了。

结果她看那花瓣丝雨太过专情,却没的注意脚下。

一时间只觉得脚下一绊,身子一倾——

整个人咚地一声就朝着梅花树下跌了过去。

手里的食盒也砰地一声滑出了手掌,圆圆的盒盖骨碌碌地就向着前方不停地滚去。一路滚下了梅树旁边的台阶,一直滚到——一双黑底青靴的脚下。

7、皎如玉树 ...

知妙的眼神,顺着那骨碌碌滚出去的食盒盖子一路转去,一直到看到一双黑底青靴的脚。她怔了一怔。眼神顺着那靴子渐渐向上——

印金青绵长袍,夹银丝的丝绦长腰带,上身着对领襟的织锦云纹的裘袄,领口镶了一圈墨黑水滑的貂毛。舒云纹广袖,金翎珠的玉冠,乌黑的头发束起,发髻中的珍珠闪出白润的光华,反衬出一张面如白玉般的脸庞,杏仁似的眼形,墨琉珠般的眼瞳。在低头望着她的时刻,绽放出一点点璀璨珠玉般的流光。

他恰站在那微风斜去的当口,风卷梅瓣飘然滑落,那点点丝丝的花雨抚过他的青绵长袍,仿佛如同一副上好的泼墨国画,面前人已然随景入画。

花开一瞬香,翩翩少年郎。

知妙微微地眨了眨眼睛,自从来了这里,见到的不是又老又沧桑的更夫,就是中年猥琐的门子大叔,偶尔见过几个小男生,不过和知微、知同一般,是个­奶­牙都没长全的小毛头,最次的是那次郡王妃省亲她见到的那个张嘴咬人的家伙,但也不过是个小正太而已。可是眼前这一个,虽然年纪看起来也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却真真正正面冠如玉,肤若凝脂,眸若点漆,生生一个从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啊!

那小男生正低头看着自己脚下滚落的食盒,又忽然看到知妙趴倒在梅花树下,他急忙一弯腰捡了那食盒盖子,走到她的身边来,一伸手就把她从泥地上扶起,然后问道:“怎么样,摔伤到哪里了吗?”

声音温润,竟也如珠落玉盘,清脆悠绵。

知妙不过八岁,他两手一抱,竟能把她从地上抱起来,扶正她坐好,竟看到她摔倒的膝盖上,一点点磨蹭到的痕迹,团花锦纹的棉裤都被磨破了膝表。

他低眉,轻轻地帮她卷起裤管。

知妙微缩了一下。

虽然她并非古人,但也知道古代授受不亲的礼数,所谓“男女七岁不同席”,他们均已过七岁之年纪,突然被人卷起裤角,她还是略有些不适。

那小男生却并未罢手,依然还是把她的裤角往上卷动,一边卷一边说:“莫怕,我打七岁跟从父亲采药行医,小碰小伤,我还能帮你处理。”

“好像……没关系。”知妙慢慢地答。

他已经帮她卷起了裤管,虽然穿的是厚厚的团绵织缎的棉裤,却因为刚刚知妙绊到了百年梅树突出的树根,生生跌在盘牙交错的根盘上,被跌撞在树根尖突的棱角上,还是擦碰破了皮,丝丝磨印的伤痕里,透出点点斑斑的血渍来。

“出血了。需得先包扎止血,再用中药热敷止痛止肿,明天才不会疼肿难当。”他微微地低着头,从怀里摸出一个青花瓷的小瓶子,并一方雪白的手帕,“我刚好带着上次亲手研磨的三七粉,先帮你涂上,这药粉消肿止痛最是好的。你回去让你的教养妈妈再帮你涂抹几次,过了三五日,保证便好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拔了小瓶上的软木塞,把细白的粉药,涂在她浸了血渍的膝伤处,然后略等药粉吸收一下,又用雪白的手帕,帮她把伤口细细地包好。

这小男生的动作轻柔,一双细长的手指又白又修长,动作起来如同一双白玉雕琢而成,润滑细腻,分外动人。

知妙到是没觉得伤口疼痛,却只看到他在她面前略低的头,前额光洁,浓眉微弯,长长直直的睫更像是羽蝶的翅膀,轻轻扇动之时,动人心脾。

他包扎完成,略一抬眼睫。

知妙正是低头看他的眼睫,忽地被他一抬,乌眸和她的悄然一撞。她反而被吓了一大跳。

他瞪着她,眼瞳如星。

“疼么?”

知妙看到他的眼瞳,只觉得是星子般倏然一跳。立时觉得自己失态,便立刻摇头又低下头。

他看她苹果一般摇动的小脸,竟微微地勾起一个笑。笑意在眼角­唇­边,那么­精­致的弧度。然后他抬手,把手里的青花瓷瓶塞给她:“这瓶药,送给你。这是上次我跟父亲进山,亲手采摘的三七叶,又亲手研磨成粉,治疗跌伤肿痛,最好不过。”

知妙手里被塞了青瓷小瓶,凉凉涩涩的,又听他说是亲手研磨的,不由得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想想才蹦出一句话:“谢谢。”

他听她这两个字,又忍不住笑,笑意盈盈在眉宇,仿若这梅花丝雨,幽香动人。

“说了这半日,我还不知你是……”他开口想要问她。

还未曾问完,忽然从那边厢头就传来大声的呼喝:“大小姐!大小姐你怎么还在这里?老爷中由转回咱们房里,说是家中有客,待客前先见见大小姐和小少爷,结果不见了大小姐,正在着急……”

是林氏的贴身丫鬟云香,林氏去逝之后,她便和蒋妈妈、周妈妈一起照顾知妙三姐弟。

云香提着裙子急急地奔来,又忽然看到旁边的这个小男生,立而惊的退了两步:“墨少爷,原来您也在这儿。”

“嗯。”小男生站起身来,“我随父亲进京送货,父亲和荣孝哥哥在前厅说话,我便出来随便走走。”

“哎,墨少爷两年不见,更是出落的一表人才了。”云香夸赞道,“不过刚刚老爷就在传中饭,我听得楚大老爷也在差人寻墨少爷的,没想到墨少爷到来了这里。墨少爷还没见过吧,这是我们家大小姐,|­乳­名知妙的,那年你进京来时,她还在襁褓中呢。”

“知妙?”他念着她的名字,眼神又略转到了她的身上来。

知妙到是愣了一下,刚刚她听到这个小男生在说“荣孝哥哥”,又在听云香叫他父亲“楚大老爷”,这名衔好像很是奇怪啊。

云香看到知妙在旁边发怔,便立刻说:“大小姐,你要快点见过墨予少爷啊,论辈份,他还是你的小表叔呢。”

表、叔!

果然没被她猜错!这个长相俊俏,声音动人的小男生和她老爹是同一辈的!她居然要叫人家“叔”!还是这么年轻的“叔”!亏死了,亏大了!

“大小姐,可不能失了礼数。”云香看到知妙一动不动,连忙来扶她,要她施礼。

楚墨予立时挡住云香:“不必如此了,她刚刚不小心跌倒,膝上有伤,我刚为她包扎了,你且带她回去,好好养养吧。”

“啊,是吗,大小姐受了伤?”云香一听,立时急的来抱知妙。

楚墨予看着云香怀里的知妙,微微地笑了笑:“如此,我先回前厅了。”

走了两步,又立时回过头来,对着云香怀中的知妙做了个手势,笑意盈盈地道:“莫忘了命人为你涂药。”

知妙被云香抱着,望着他笑意盈盈的脸­色­,晶莹若璃般的眼眸,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但见他得了她的回应,便­唇­角一勾,灿然离去。

云香还扯着知妙的衣服:“大小姐,伤了哪里?哎,我就说了蒋妈她们怎么可以让你去给二小姐送饭,自小你就是个跌头撞脑的,不及二小姐那么聪明灵俐,偏生又一定要你去,伤到哪里了?可不要伤重了,我可怎么跟夫人交待……”

云香还喋喋不休地疼爱地念着,一边说一边抱着她就往东跨院里走回去。

知妙在云香的怀里,不言不语,却只把手中的那只青花小瓷瓶,微微地握了握紧。又细又小的瓶子,有点,些微的凉。

云香抱了知妙回去,蒋妈妈看到她摔伤的腿,又少不得一通说叨,后来周妈妈还是放心不下知秀,又过来细细地问了一遍,知道知秀还是那样倔强着,心头忍不住叹息了一通,回转过身去,抱着知微又是心疼­肉­疼地念了好一会。

知秀还在被罚着。

知妙未曾吭声。

又过了两日。

林氏的头七。

蒋妈妈和周妈妈正盘算着,能不能借这个由头去向章荣孝求个情,把知秀从家庙里放出来。那孩子再怎么灵俐,也不过将将七岁,这四五日罚下来,怕是吃不好睡不得,连身子都要折腾瘦了。这边厢知妙和知微还未曾起床,忽然就听得隔壁西跨院里就是一阵吵闹。

云香未曾去打起帘子,隔着窗纸扇子就听到有人扒在院门口Сhā着腰破口大骂:

“……没的凭处说理去!但凭谁家总还有个先来后到,长幼有序,我自知自己是个没脸的,但不知道别人却是个先开了脸的!凭什的当家作主的就是个一眨眼的事儿,连个和我说说的都没有?我在这府里也七八年了,姐儿哥儿的都是从我怀里出来的,庶长子就没脸没地位了,庶次子反而有头有脸面了!若不是我得了风声,怕是要等到连我们呣子三人一起撵出府还不知就里呢!横竖大家都是没头没脸没地位的,少在那里摆出什么主子威风来,别以为爬到我头上了就了不起了,今儿个有本事就给我出来,咱们当面锣对面鼓的敲个明白!”

这声响动静,语气铿锵,根本不必打开窗扇子,就知道院门外面的是谁了。

除了那个整天呼天呛地的姚姨娘,还会有谁?别人恐怕还在好奇,这到底是怎么了,但知妙一听,可是心里明白,这必是章荣孝令燕姨娘掌家却跳过她的事儿让她知晓了。凭姚姨娘那个脾气,再加上她觉得自己是家生子,家里的一半佣人怕是都和她沾亲带故的,她这样一呼喝,没的人不会听她的,那燕姨娘不过是个小门小户上来的,怎么可能会听从她的指挥?这是得了消息,就生生地跑来燕姨娘的西跨院闹开来了。

姚姨娘正在那里喊叫,西跨院的门已经被人拉开了。

燕姨娘的近身小丫鬟怜香开了门,素日跟着燕姨娘的人,表情也自和主人的相似,怜香低声却语气带刺:“哟,是二姨娘啊,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还以为是后厨园子里的公­鸡­又打了一次鸣呢。”

姚姨娘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正是没地儿出气呢,抬手就狠狠地给了怜香一巴掌!

“作死的丫头!你在那里骂谁呢,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也是你指桑骂槐的主?!”

怜香被狠狠地打了一巴掌,抽得差点摔倒在地上,顿时眼眶里就是泪花滚滚,愤恨地抬起头来,但却被姚姨娘的表情生生地憋回去,半个字都不敢说了。

西院正厅的毡帘子被挑开,燕姨娘还扣着对襟袄的扣子就走了出来。一看到怜香倒在地上,再看到姚姨娘盛气凌人地站在院门口,便什么都明白了。

燕姨娘连忙迎上来:“二姐姐怎么来了?这么早该的我向姐姐去请安呢。”

“你少来这一套!”姚姨娘一看正主来了,火力立刻转向燕姨娘,“我现在还敢称你的姐姐,还敢等您向我请安?凭您这身份地位,我可吃罪不起!你现在可是当家主母了,你可是孝府的一门夫人了,眼里哪还容得下我这个小小的姨娘,我和文哥儿画姐儿不被你赶出府去,就应该感激泣零了!当家太太,我这是来向您请早问安来呐,您看不到吗?”

姚姨娘说着,立时真的做了个礼。

燕姨娘连忙伸手来扶:“二姐姐快别如此,我哪里受得起……”

“别碰我!我哪里还做得起你的姐姐!”姚姨娘气得立时把燕姨娘的手猛然一推。

燕姨娘被生生地一拖,力气也并不大,不知道怎的就身子重重地一歪,一下子就摔倒到怜香的身边去了。整个人那叫一个柔弱无力,娇柔动人。

而恰在此时,西跨院的毡帘再一次挑动,从屋内正走出一个整了衣装的人影来。一看到燕姨娘羸羸不及地摔倒下去的样子,立时眉目一横,愤声道:

“金枝,你这是如何!”

8、一府两妾 ...

章荣孝突然在西跨院里出现,气氛顿时就不一样了。

姚姨娘的表情也是微微地一愣,她来之前还特别吩咐人过来打探过了,说是章荣孝今日一大早已经去铺子里了,怎么又突然转了身回来?她可是算准了今日是林氏的头七,章荣孝不会在家里,才会跑来先煞一煞燕姨娘的士气的,结果却没想到,章荣孝不仅没有出门,还“刚巧”在她的房里?!

眼看着章荣孝出现,被打了一巴掌的怜香立刻伸手去扶跌倒的燕姨娘,一边扶一边说:“二太太心里有什么气,自朝我们下人出就好了,怜香不敢吭声,二太太打了这个脸不够,怜香愿意把这个脸再给二太太。二太太可不能朝着我们三太太动手,我们三太太比不得二太太身健力壮的,三太太前儿个身子还不大好,又吐又晕的,怕是料理家事都累到了,二太太这一手下来,真怕我们太太就哪里跌个伤摔个破的,没的大家脸上都过不去。”

姚姨娘一听个下人丫头都敢开口训斥她了,那火气立时又噌噌噌地升了上来。

但燕姨娘还不待姚姨娘发火,就立时截了话头过去,一把扶住怜香:“这是怎么跟二姐姐说话的?平日里我就教的你们如此没有规矩吗?莫说二姐姐生气了推我一下,就算是二姐姐要我跳湖跳河,姐姐话出,我也不敢不从。你们丫头婆子的没事莫要乱嚼舌根,姐姐在这里,哪得你们多嘴!”

燕姨娘说着就要站起身来,却没想的脚下一晃,差点跌倒。

怜香被训斥,却依然连忙扶住燕姨娘:“太太仔细着身子,前儿还又晕又吐的,把个隔午的吃食都吐了出来,我们底下的挨打挨骂都是无关的,太太的身子还是要紧的,这几个月月事不准,别巧是又替老爷怀了喜脉,那被人一推一动的,可是了不得了!”

章荣孝正站在旁边,听到小丫鬟的这话,立时眉宇一动。

燕姨娘还伸手去按怜香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站在西跨院门口的姚姨娘,听到这话更是心头突地一跳,又怀了喜脉?又晕又吐?那她刚刚只不过甩了那一下手,燕姨娘却就跌倒在旁边……倘若是真的,那岂不是……

果不其然,章荣孝立时走到燕姨娘的身边来,一手扶住她:“燕女,难道这几日你总在说身上不大好,许是又有了喜胎?”

燕姨娘脸­色­有些娇羞,微垂着头:“老爷,还没有让郎中看过,只是我自己和丫鬟们胡说了两句。”

“怎么是胡说,太太这几日总是不太好。”怜香还跟着接口,“月事已经两三月不准了,如果不是有了喜气,又是什么?只可惜太太带着身子,还被人推搡……”

“怜香,别再说了!”燕姨娘立时止住自己的人,“二姐姐哪里是推我,刚刚是我自己没站好,二姐姐不过是甩动一下,是我自己跌倒的,与二姐姐何­干­。”

燕姨娘的以退为进,一向是运用得如火纯青。

章荣孝拍了拍她的手:“莫再说那些,燕女你若真的有了喜脉,一定要仔细着自己的身子。”

燕姨娘面­色­含羞,微微地点点头。

姚姨娘一看场面不好,立时说:“老爷,刚刚真非是我推她,我不过是动了动自己的手。”

章荣孝只把眉宇微微地动了动:“勿须多言。”

姚姨娘一下子就急了:“老爷,妾句句实言,刚刚并非真的碰到三姨娘,只是无心之过……”

“既然有过,还何须争辩?”章荣孝语气竟无从争议似的。

姚姨娘脸­色­大变:“如此老爷真的觉得妾是有意要推倒她?!”

燕姨娘此时恰抽出帕子,抹了抹自己的脸,表情羸弱而如风抚杨柳,面­色­戚戚而娇软动人:“老爷,您就不要再怪罪二姐姐了,真的是妾身不好,是妾身自己跌倒的,与二姐姐无关……老爷莫要因为妾的身子不好,就这样对二姐姐言语冷淡,二姐姐这么早前来,也是心中急火,不小心动手碰倒妾身,也是急火攻心……老爷万万不要这样冷漠冷淡,没的伤了二姐姐对老爷的一片心……”

这依侬软语,说的这叫一个称心顺意,又温柔又体贴,又内涵丰富,听到章荣孝的耳里,那是一个温柔可人,体贴细致。

章荣孝抚了抚她的手道:“此事就到此为止,我知你宅心仁厚,就此罢了吧。”

立时扶了燕姨娘就要返回西房正厅去,居然就这样冷淡淡地把气势汹汹来的姚姨娘晒在西跨院的门口。姚姨娘的脸上,那种惨白、失望、纠结和愤怒,立时都要从她的眼里喷出火星来。

姚姨娘几乎是要哭出来般地大叫一声:“老爷!”

立时嗵地一声就往地上一跪,哭叫道:“老爷,我自从落地就在这府里,老子娘一辈子服伺章老太爷、章老太太,我们一家人都为章家尽忠尽孝,当年大太太身子弱,老爷纳了我为妾,我也立时就为老爷添了庶长子,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爷看在邺哥儿、画姐儿的份上,断不能这样误解我!我平素里是­性­子强了点,今日也是因着听了下人们乱嚼口舌根子,才跑来问三姨娘当家的事,这孝府我打小在这里长大,自是比别人更熟悉些,虽然说是老爷亲口下的令,我本当顺从,但自老太爷传下来便是长幼有序,我心里想着怎么也要问问这个次序,所以才闯到这里来。老爷怎么可只见我与三姨娘几句闲言,就这样定了我的罪呢!妾若真是有心要害三姨娘,我宁肯拔了簪子,绞了头发,一头碰死在这里!”

章荣孝一听这几句话,又立时转回身来。

姚姨娘是个直肠子的,这话到是说的堂堂正正,眼睛里已经有泪水迸了出来。

章荣孝到是念起当年的旧情,她的确也是服侍过他一段时间,并且给他添了一子一女,在老太爷尚在的时候,姚姨娘所生的知邺长子,的确也慰了病重老太爷的心;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念及此事,这姚姨娘到是还有几分功劳。

章荣孝回身便想要去扶姚姨娘。

还没碰到,燕姨娘就已经把章荣孝的手不着痕迹地微微一挡,直接拿帕子捂着嘴就哭道:“二姐姐倘若碰死在这里,岂不是要折煞我了!我情愿在姐姐之前,给二姐姐做个垫身的,便是到了那­阴­时地府,也能为二姐姐鞍前马后地效劳。老爷,你且不必念我们呣子,就让我们先去吧!”

这一句话,登时就闹将起来,怜香并小丫头们连忙扑过来,拉的拉,拖的拖,拽的拽,有人还高一声低一声地叫着,“老爷,三太太可是两个人的身子!”“老爷,可不能够啊,快劝劝三太太吧!”

一时间这叫一个乱套,到把眼泪乱迸的姚姨娘给晒在一边了。

章荣孝被闹得一通烦乱,立时低吼了一声:“够了!都给我起来!”

一时间女人们都住了声,丫鬟婆子们忙不迭地退去一旁。

燕姨娘抽抽噎噎地站起身,姚姨娘也擦着眼睛站了起来。

章荣孝叹口气,道:“今日还是林氏的头七,你们就为了当家掌事的名头闹将起来,这还如何让我省得了心?”

燕姨娘不知是哭的,还是搓得眼圈红肿,立时就说:“老爷,当初妾就说妾掌不得家,必定有人不服的。是老爷劝慰妾一定要掌事,大太太故亡后,这些时日里里外外妾也自料理得呕心沥血,现在既然二姐姐觉得长幼有序,妾又身子不适,自要把这家事都交与二姐姐罢。”

她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竟然句句话都是谦恭忍让,那表情说不出的让人心疼。

章荣孝尚来不及说些什么,燕姨娘竟然就抬手叫了看家事帐本的小丫鬟:“惜香,把咱家的家事帐本和金算盘拿来,交给二太太。”

“哎。”

小丫头立时就应了一声,像是早就准备好似的,转身就在西花厅里捧了帐本出来,噔噔噔地跑到姚姨娘的面前,就把象征掌家信物的家事帐本和一柄镶金丝的乌木珠算盘递到姚姨娘的手里。

姚姨娘愣了一下,没想到燕姨娘竟会真的立时把看家的信物都转给了她?如此畅快?!

燕姨娘却在姚姨娘的面前用帕子捂着自己的脸,好像还有眼泪在往下掉,一边哽咽一边说:“我本就不该逾过二姐姐的次序去,今日把这看家的家伙都交给二姐姐,我也算是了了这桩心事。但是这些时日,因着大太太故去,家里家事家用,均动用了不少,大太太的身后葬礼法事,也一并花销颇大。但我均一项项记录在册,二姐姐可一一查看。且因着今日是大太太的头七,各路来府里祭吊的人肯定不少;我从前儿就吩咐他们开始收拾准备,金宝斋的白云烛预备了二十捆,摄云阁的紫檀香买了七十把,同生记的什锦果子,林家老铺的素菜,食尚斋的八宝琉璃饭,月盛斋的­鸡­、鸭、鹅并晶花肘子,各订了四十七套;再者五味坊里的花珍宝茶,聚酒坊里的陈雕花酒,我也各订了二十坛;再加上大太太祭祀要用的各­色­白绵织布、麻布并各房各室的哥儿、姐儿要使的孝衣孝帽,花幡花帐,共计白锦布三十二匹,麻孝布十七匹;祭吊各路宾客之流水席,花茶随侍等等各种应人小厮我都专人专做地安排好了,个个都记在帐上,还未与各家老板结算。说好了今儿一大早各­色­货路送到,一并在前苑花厅里结帐零算,当场点货取银子两清。即然现在二姐姐当家,这一切的帐头儿,就都交给姐姐了。帐本里各­色­各样儿,都记得清清楚楚,姐姐可是要细细地翻开,好生地看了,看我是否记错哪一头儿,算错那一宗,二姐姐就替我更正了算个清楚吧。我且今日不管这些闲事,一心一意地进家庙去给大太太烧香去了……”

燕姨娘说着说着,竟像是悲从中来,立时眼泪都扑簌簌地落下来,捂着帕子抽噎,赢赢而动人。

姚姨娘捧着那厚厚的帐本,听到燕姨娘那一通长长的帐目背下来,已经整个人都傻掉了。她本就是个家生子,自小老子娘教她针黹女红,教她盘工绣活,甚至连捣治胭脂水粉,泡腾玫瑰花膏都教与她了,却偏偏不曾教过她读书识字。老子娘的心里,女子无才便是德,跟了章荣孝这样的老爷,一辈子吃穿度用都不愁了,只管着做好自己的­妇­道便是上好了,还去读什么书写什么字?

结果到了今时今日,姚姨娘抱着怀里厚厚的帐册,即使抢了掌家的权利,却无掌家的能力,只是一脸的茫茫然,对那厚厚帐册里的帐目,真是连半点都梳理不清。

章荣孝把燕姨娘刚刚的话都听在耳里,再看着姚姨娘捧着那帐册,横竖一笔一划都看不懂的样子,还是微微地摇了摇头。

他上前一步,就把姚姨娘怀里的帐册和金丝乌朱的算盘拿了过来,“即是交与你,你也横竖是个弄不明白的。这帐目帐册,若没个几分两,又怎能厘得清?莫说我冷淡还是偏心,这家中之事,也与铺中相同,无论何等长幼有序,须得寻觅的是个懂事善与的‘掌柜’,你连帐目字体都不识得,又怎生掌得了家?!今时今日我把帐册交给了燕女,你且死了这条心,回你的房中,好生看待邺儿和画儿罢!”

章荣孝转身,又把帐册和算盘交给了燕姨娘。燕姨娘还拿帕子捂着脸,似泪水涟涟的模样,连连推拒。章荣孝还好说好劝地说了好一通,她才姗姗然地接了下去。

姚姨娘怔怔地看着眼前一切,知自己已经输得一败涂地,再没有一丝可以圆回的余地。不由得伤心地转身,竟直直地跨出西跨院,大哭着急步而去。

东跨院里的人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蒋妈妈和周妈妈不停地咂舌。

知妙伏在撑起的纸窗扇边,默默地抿了抿嘴­唇­。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天把前面的都修了一回,从现在起不会再修。总不能见读者就改,那故事的主线就太乱了。

对知妙的态度我也不再解释了,如果愿意,希望能看到后面。

故事才刚刚开始,任何发展都有可能,何必一定要在最初就非要看到想看到的画面呢?

9、父女情深 ...

燕姨娘这回可是堂堂正正地当了家。

孝府上上下下,七院十二回廊几百口子丫鬟佣仆没有一个敢吭声的。据说姚姨娘被燕姨娘当面羞辱了一番之后,在自己院儿里闹了好一会子,又哭又砸,惹的一子一女吓得抱着教养妈妈瑟瑟发抖。许是这样也没的办法,燕姨娘可还是在章荣孝的“推举”之下才当了这个家,颇有些顺水推舟,欲拒还迎的味道。

但燕姨娘一上任,可是风风火火地掌起了家。不仅林氏的头七过得是风风光光,来往宾客不少,但却条理不乱,迎来送往,喝茶焚香,样样没断。往来宾客无一不称赞孝府在林氏过世之后依然井井有条,章荣孝也对燕姨娘料理家事甚感安慰。

燕姨娘的确是得了便宜又卖了乖,再加之她以软胜强的手段不仅用在章荣孝的身上,在对待下人的境况上也依然恩威并施,不仅出手就给各门各院的丫鬟婆子们加了半月的“辛劳钱”,还命厨房在林氏头七之后加做了“辛勤饭”,令各大丫鬟婆子们都美美地饱餐了一顿。

立时,燕姨娘在整个孝府里的名望身段都陡然高大起来,那些乱嚼舌根子的婆子们再也不说“那个得了势的三姨娘”,而改成口“咱府上当家的三太太”。这个口子,可是改得天差地别的。

蒋妈妈和周妈妈也得了燕姨娘分发下来的“辛苦银子”,可两个老妈妈一个是林氏的陪房嫁过来的妈妈,一个是从小就­奶­了知秀和知微的|­乳­娘,她们打心眼儿底下,还是疼爱着这三个没了嫡母的孩子的,虽说不至于和燕姨娘作对,但是想当初林氏是当家主母,如今不仅没了人,还被人掌了家,心里到底是有几分不如意的。

知秀到是在林氏头七后就已经被放了回来。

但是依然少吃少喝,一个人闷闷不乐。尤其是看到知妙的时候,那表情分明就在脸上写着“恨铁不成钢”的大字,简直都快变成她的老妈了!

“二小姐,吃饭罢。”周妈妈叫又独自坐在一边的知秀。

知秀正在摆弄桌上的一只青花釉里团花摇铃樽,这是以前林氏最喜欢的一只花瓶,常常春日里Сhā海棠,夏日里折雨荷,秋日里摆金菊,到了冬日便绽几枝傲雪的红梅了。可惜人去楼空,空留下这些日常爱物,却已如镜花水月,连花瓶之内,都不再见芳菲。

“二小姐,吃饭罢。今日厨房里特别做了你爱吃的桂圆红枣糕,富贵金银煲,配了茭白、雪菜和­肉­沫,加上双­色­赤豆饭,还炖了银耳莲子小参汤,特别给你补补身子的。二小姐,快来吃两口吧。”周妈妈抱着知微,很是心疼地劝慰着。

知秀在家庙里被关了五日,茶饭不进,很是清瘦了些。本就尖尖的下巴,此时更是小巧­精­致。她听周妈妈的话,只抬起头来朝那餐桌边望了一眼。但看到知妙已经被蒋妈妈抱着坐下,不由得杏眼微微地一挑,嘴巴一撅:“我不吃。”

“哎哟,我的二小姐,你再这样清减下去,可怎么得了。”周妈妈已经心疼的“肝儿­肉­儿”地叫了起来,“二小姐好歹进一点,你若再这样下去,病倒了,我可怎么有脸向太太交待啊!二小姐,你就看在我­奶­了你几年的份上,好赖吃一点吧。”

周妈妈把知微放在知秀的旁边,都快要拉着她的手给她跪下了。

知妙知道她是不想和自己同桌,但她没说什么,只是抿了抿嘴。

这边周妈妈正在想法子劝知秀,忽然厚毡绒的门帘子被人一掀,看门子的小丫头立时报道:“老爷来了。”

屋里的人皆是一惊。

自从林氏故去之后,除了停灵出殡之时,章荣孝都未曾再进过东跨院里,不知道是怕看到林氏故时的旧物,想起当时少年夫妻的情景,还是真的商事繁忙,竟顾不得再来这东跨院里了。只知他连连几日都宿在西跨院的燕姨娘屋里,越发连人都见不到了。

忽然在这正午时分,赶着吃饭的时辰过来,不知又是发生了何等事故?

待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章荣孝已经走进内房来了。

多日不见,他也甚是清瘦了不少,林氏去后的几日,他不若悲伤,知妙在林氏大葬的那日之前的夜里,还曾看到他独自一个人前来灵堂,抚柩流泪;莫不说古代男人三妻四妾已是花心成群,但这等少年夫妻,原配糟糠,在男人的心里还是留有一个位置的。今日但见章荣孝不过穿了件青芝雪花绵衫,配了香灰­色­狍子皮夹袄,束了平闲时的头巾,一个人踱进房里来。

“老爷。”

房内众人都纷纷起身,嬷嬷们见礼,丫鬟们低头。

知微被周妈妈抱在怀里,知妙也连忙站立在一旁,只有知秀还气堵堵地坐在一边,手里握着那只摇铃樽。

章荣孝进得房来,先是看到知微,立时伸手来抱:“知微,过来到爹这里来。”

知微进得章荣孝的怀里,胖嘟嘟的小脸也不知是想得了什么,竟突然摇摇摆摆地一笑。这笑得章荣孝多日不见开怀的表情微微地一松:“哟,胖小子笑了。”

众人见章荣孝开心,才松一口气。

蒋妈妈在旁边,连忙推了知妙一下:“妙姐儿,快见过你父亲啊。”

知妙虽然还是懵懂,但知这大宅门儿里的规矩如天,便听话的立时拜了个礼,乖声声地叫道:“父亲。”

章荣孝低头看到嫡长女,圆润白­嫩­,眉眼间一半似林氏,一半若自己,对她的宠爱之心益是扬起:“免了,妙儿这些日子还乖生罢?”

蒋妈连忙在旁边答:“回老爷的话,大小姐一向低言少语,但素来乖巧听话,即是大太太在生时,也少曾惹出事端来。”

章荣孝点点头:“我知这个妙儿,是这些孩子里最省事的,妙儿以后也要乖生听嬷嬷的话,针黹女德,万不能断,知道了吗?”

知妙听到他的教训,略点了点头:“知道了。”

章荣孝满意地点点头,回过头去,看到知秀还坐在炕桌边执着那摇铃樽,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不免得把脸­色­垂低下来,暗斥道:“秀儿越发没得规矩了!”

周妈妈一见章荣孝拉了脸子,连忙走过去拽知秀的衣襟子:“二小姐,快起来见过老爷。”

知秀抬抬眼睛,手里握着那摇铃樽,表情淡漠。

章荣孝一见,脸­色­更加晦暗。

周妈妈立时就死抓住知秀,心急地说:“二小姐快下来罢,别的没了规矩!若是没了规矩,到是我们这些教养嬷嬷的不是了。二小姐!”

知秀听到周妈妈的这话,才从炕上跳下来,对章荣孝行了个礼,一句冷淡地:“父亲。”

章荣孝对知秀的这个表情很是不满:“秀儿,把你关了家庙几日,怎是还不知反省?你母亲在世时,是如此教导你的吗?”

知秀抬起头,小下巴甚是倔强地:“父亲不用抬了母亲来训斥,横竖我们现在是没有母亲的人,在父亲的心里也是些没地位的,没规矩没体面也都是我们自己的事,母亲已经殁了,就让母亲安安静静地走罢。父亲要打要罚,知秀都一人承担。”

章荣孝低头看这个细致高挑的嫡次女,再听得她这样的话,本该是生气的,但却又不知心头怎生的酸楚,对她小小年纪就这样倔强的模样,甚是怜爱。当日林氏去了,他忙及铺货中的事情,竟没来得赶回,心下对林氏及嫡出的这三个子女,甚是内疚的,但嫡长女向来肃顺乖巧,幼子又尚小,只有这个­性­要强的嫡次女,生生为了这些事情,对他气愤。

章荣孝心下有些愧疚,声音便也微微地变了调:“秀儿越发的要逞强了。你需得记住自己的身份,嫡出小姐,须得谨言慎行,若打骂之声传出府去,还莫不让人笑话。我知道你母亲刚刚过世,你心内踌躇,所以今日我特来见望你们姐弟三人,尚是要告知你们,莫要再心绪飘摇,这个家里无论何事何动,你们只需得认得自己的身份,记得你们是正母嫡出的,就足够了。”

章荣孝这话一出,蒋妈妈和周妈妈以及站在地下的云香、明香等贴身大丫鬟婆子,就算是松了一口气。这话明明就是给三个小姐少爷贴了一记护身符,只要认准是正母嫡出的,这家里就任谁都不得动她们一下。

知秀听得这话,面上的紧绷也立时松了下来。这才有些像小女儿般地低叫了一声:“父亲……”

章荣孝被她叫得心酸,伸手揽过她,又把怀里的知微递还给周妈妈,一手又揽过站在旁边的知妙,一左一右两个如花朵般的嫡生女,略有疼爱地说道:“来,吃饭罢。今日父亲就在这里陪你们,一并吃了这餐饭。”

众人一听这话,立时气氛就活络起来。

知秀的脸上也有了笑意,知妙在章荣孝的下首边,也微微地感觉到了这份来自父女亲情般的温暖。虽然她自从穿到这里来之后,一直感觉到大宅院里生活富足,古代人的生活更是­精­巧细致,吃食也比现代人讲究,又是自然之物,但是总是宅院里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凭添了许多冷冰冰的气势。更甚至那日林氏病殁时,燕姨娘在人后露出的狠毒,让知妙明明白白地见到了古时大宅院里的凶煞与狠辣。她越发有些明白这宅院里生活不是想像中的那么惬意的,人与人,女人与女人之间的情份,几乎薄到像春湖上未散开的薄冰一般,单细而尖利。

但今日章荣孝过来与她们同饭,却又露出一点父女、父子之间的斑点温情,这种感情,才是让知妙觉得熟悉而温暖的。甚至在章荣孝一手揽着知秀,一手还逗弄知微的时候,知妙竟想起了小时候她在父母身边吃饭,爸爸拿着筷子蘸了白酒来逗弄她的表情。

她的心头被这样的情景,弄得忍不住有些微微地酸了。

房里气氛轻松热络,云香、明香她们忙来把那些微冷的饭菜又送回厨房里加热回锅,丫鬟婆子们往往来来的,饭香菜香并着人脸上的轻松和喜气洋洋,房里立时温馨了不少。

这边厢正在吃饭,忽然房门帘子被人一掀,小丫头报声的声调都略变了一下:“老爷小姐,三太太来了。”

屋里正在吃饭的众人,只除了章荣孝,所有人的筷勺均是一停。

知秀转过头来就看了知妙一眼,知妙的表情也略略有点吃惊。周妈妈赶忙从章荣孝的怀里把知微抱了回来,和蒋妈妈站立在一边。

“哎哟,我来的可巧了!”紧接着燕姨娘拍着手,笑眯眯地就从门外走了进来。

燕姨娘领着怜香、惜香就从门外走进来,穿着紫绡对襟团花锯齿纹的裘袄,袄领袖口上都镶着水光光的黑紫水貂毛,里衬滚绣丝织粉桃红的薄棉长裙,裙腰系着金银粉绘花的彩丝绦带,手里捧着团金雕缕的兔毛暖手筒,额戴狐狸绒紫缎丝绵勾镶碧玉石珠的暖额,发髻里Сhā着滴水衔珠的掐丝金钗,脑后拢了一梳金枝红玛瑙的金步摇,走起路来,金摇玉动,莲步生香,步步动人。

“哟,看我赶的恰正是时候,刚刚我还打发人去前头问老爷回不回来吃饭,小厮们回我说老爷早就回来了,我猜着应该是往这院子里来了,可巧赶过来正碰上饭时。”燕姨娘开口,满脸堆笑,“正好门厅子下面送来张居州百益堂的贴子,说明日南滇的药山货也送来了,请老爷明儿一早到铺子里查验清点。我给应了,把贴子拿来给老爷。”

燕姨娘一边说,旁边的怜香就立刻呈出出一张金红暗花的贴子,递给章荣孝。

章荣孝接过来看了一眼,应道:“知道了。”

燕姨娘又笑道:“即是老爷明天要到居州铺里去,今日可巧在这东院里,我就命我院子里的厨娘子炖一碗­奶­香鲫鱼汤,先是给二小姐补补身子,再也是算我入份给老爷送个行罢。快端过来。”

燕姨娘从团金丝缕的兔毛暖手筒里伸出手来,戴了三四只各­色­宝石金戒指的手指,白皙修长,如同葱玉似的动人。

惜香在后面连忙走过来,手里端着一只汝窑的双耳及盖青花大汤盅,一端到桌上,掀开青团花的白瓷盖子,袅袅热气、香气立刻扑鼻而来。

­奶­白­色­的鱼汤,炖得烂而不腥的银­色­鲫鱼,上等的提味香料,再配上翠绿的葱丝,金黄的姜花,加上汤料里飘散出来的各­色­香气,一闻一望过去就知道这鱼汤绝非只是一条鲫鱼所熬煮出来,必是用了上等的­鸡­汤、老味汤料所­精­心煨出来的。

蒋妈妈和周妈妈往那青花瓷盅里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咂舌。

燕姨娘则笑眯眯地伸手拿了桌上描金粉花的汤匙,亲手舀了一匙,热气腾腾地就放进章荣孝面前的碗里,再给知妙、知秀都舀了满满的一大勺:“老爷、小姐们快趁热尝尝,这鱼我命厨娘子炖了两个时辰,用的还是老爷从铺子里特意带给我补身子的花参,听老爷说这种山参片补起来会更少火气,对身体很好呢。”

知秀看着燕姨娘那张满脸堆笑的脸,眸光凌厉;知妙却瞪着碗里那勺热气腾腾冒着白烟的鱼汤,忽然想这汤里会不会下毒?

章荣孝却是抬起头来,声音微淡地说了句:“这参给你补身子的,你又何必拿来给她们吃。她们年幼,怕是受用不了这些。”

燕姨娘听章荣孝的话,笑意如春:“老爷严重了,这花参正是不上火气的,给小姐们补补是最好的。我这些时候身子弱,怕还受不得这些血气之补呢。”

燕姨娘一边说,一边作出西施之病态来,竟手抚额头还踉跄了两步,身后的怜香立时就来扶她。一边扶一边还嚷道:

“老爷,快令三太太坐下吧,太太今儿一早就在前花厅理事,至到现在连口水都还没进,又着急命人炖了鱼巴巴地送来,这两

9、父女情深 ...

日连连作晕作痛的,再站下去怕是不成啊。”

章荣孝也被燕姨娘这样的形态吓了一跳,许是因为府里刚刚殁了林氏,又加之章荣孝对燕姨娘也到底是有些情份的,一时就急忙说:“快些坐下。”

燕姨娘还在作晕天昏地状,抚额道:“不妨事,老爷,我……”

怜香立时扶着燕姨娘就往东炕上坐,一边坐一边还说:“三太太快坐下歇着……”

哪知这样一退一动之下,怜香竟像是没看到似的,一手就拐到了炕桌上知秀刚刚放上的那只摇铃樽。只见得这大丫鬟的手肘一动,那只青花釉里的摇铃樽就立时从炕桌上直直地跌了下来!

知秀眼看的急,立时就扑过去大叫:“我母亲的花樽!”

结果也不知道那怜香是不是故意的,竟然就身子一扭,一手扶着燕姨娘,一身就把个子还小的知秀一下子扛了出去。

啪!

摇铃樽直直地跌在地上摔得粉碎,知秀也被扛得一下子摔在那粉瓷碎片上,两只手撑在那尖利的瓷片中心,顿时鲜血淋漓。

众人一见,立时都惊得要尖叫起来。

周妈妈抱着知微就带着哭腔:“蒋妈妈,二小姐……快去拿药纱来!”

云香、明香都慌不及地转身往外间跑。

章荣孝看到知秀摔在地上,满手是血,也惊得挑了挑眉。

只有把知秀扛到一边去的怜香暗地里挑挑眉,得意洋洋般地勾了下­唇­角。

知秀抬起头,恨恨地瞪着燕姨娘和怜香。众人皆狂奔去拿药拿绵,却知妙一下子从桌边弹起身来,跑到知秀的身侧,执起她血淋淋的双手,从自己的怀里立时摸出只青花小瓷瓶,拔了软木塞子,巴巴地把瓶里的药粉,都撒在知秀的双手上。

知秀没想到知妙会跑过来,也没想到她会怀中有药,不免得惊得什么似的,怔怔地望着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看了留言都没信心写了。

留评的都是生气的亲,没有个理解妙妙,安慰下我的吗?

10

10、一语破的 ...

“姐姐?”知秀瞪着知妙。

知妙把药粉洒在她的掌中,那刺破流血的伤痕,慢慢便随着药粉的渗入,而渐渐微滞。

“你先不要动,这是三七粉,让药粉浸进去,就能让伤口凝固,再用细纱包了,明天再涂上药,就会消肿止痛了。”知妙捧着知秀的手,慢慢地说。

知秀已经许久不曾受姐姐这样关爱,不免得越发觉得有些奇特。

“姐姐怎会有药?”

知妙一怔,把手中已经空掉的青瓷花瓶慢慢地一收,表情略带一点微涩:“是别人送给我的。”

“别人?谁……”知秀还想追问。

硬生生把知秀扛到一边的怜香,看到她们小姐妹蹲在一边,那种鄙夷的神情就爬到脸上,一边扶着燕姨娘,一边就眼帘向上翻,语气不饶人地:“二小姐可是要小心呐,这周嬷嬷是怎么教养的,把个花瓷瓶子还摆在炕桌上,这下摔了碎了到没什么,无凭地把二小姐的手给刺破了,啧啧,二小姐走路可是要带眼睛呐。”

知秀一听这话,眼睛里的火光都要冒出来了。

自从燕姨娘当了家,这家里的规矩越发是混乱了,怜香就凭的燕姨娘坐在旁边,竟如此蹬鼻子上脸,居然敢指责起她这个嫡二小姐来了!这活生生地就是看着她们嫡母殁了,没人维护没人撑腰,这越发的没规矩没脸面了!

知秀顾不得自己手里还在浸出的血印子,噌地一下子就站起身来,一句话就摔了过去:“你是什么人,这里哪轮得到你说话!”

怜香被一句填噎,回头就瞪知秀。

燕姨娘还装着头晕脑疼地,一手支着额头遮挡着章荣孝的眼光,一眼就朝着知秀恶狠狠地瞪了过来。

知秀都被这样的眼神给吓了一跳。

打从燕姨娘进门之后,事事忍让、处处娇弱,即使是在林氏面前,也从不露出马脚。这时却突然如此凌厉地瞪着知秀,令知秀都惊了一跳。她待还想说什么,那个站在她旁边的知妙却把她受伤的手一握,用着不大不响,但屋内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妹妹,还疼吗?我知你定会说没什么,母亲在世时也常叫我们忍让。但我愚钝,记不得母亲常让我们背诵的家训中,对打了主子东西还在大声叫嚷的奴婢,该作什么样的训导?”

知妙素日里是鲜少说话的,甚至连章荣孝都没见得她几时长篇大论,但这不声不响的话音一出口,众人都是纷然一惊。

连知秀都抬眼望着面前的知妙,但知妙脸上却没甚是表情,却转过头来,依然像是天真无邪的样子问章荣孝:“父亲可曾记得?倘或是我记错了,无论谁人打烂了东西,即是母亲生前最心爱之物,也不必训斥,只需得我们笑而淡之?”

章荣孝心下都大大地惊了一惊。

果真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想不到向来在家里看起来沉默不言的大女儿,挑起话头来无声无息竟如此犀利,还把问题丢在他的面前,言语之中,处处针芒。

章荣孝微微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你母亲所立家训,我并不可知。但这青花摇铃樽本是你母亲从娘家所带来的陪嫁之物,在生之时也甚是喜欢,就这么跌碎了着实可惜。怜香,你在孝府多年,怎生的如此愚手鲁脚,大太太又刚殁去不久你就打烂她的心爱之物,实着该罚。来人,唤了训导嬷嬷季广寿家的来,把她领出去,打竹板子二十。”

怜香一听章荣孝这话,吓得登时都咚地一下子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饶:“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奴婢粗手笨脚,不知道这青瓷瓶子是大太太的旧物,只当是素日里Сhā花枝的旧瓶,因着急扶着三太太才不小心拐到的,奴婢愿用月钱银子赔赠大小姐二小姐,可千万别领了我出去,老爷!”

怜香连连磕头带求饶,连眼泪鼻涕都快要流出来了。

要知道这打竹板子可不是什么轻罚,要脱了外服只着里衣被教养嬷嬷痛打的,虽然嬷嬷们力小,比不得外头的佣仆小子们,但是这二十下打下来,就算不皮开­肉­绽,也得十天半月肿痛得不能行动的。况这一下打下来,整个府里上下几百口子都眼巴巴地看着,她今后就别想在丫鬟佣仆之中再抬起脸来了。

章荣孝看怜香连连地磕头,他心底里也是知晓的,自从林氏去了之后,这一房两女一子已经成了个风雨飘摇没得依靠的,再加上燕姨娘得了他的令,掌家行事一段时日,府内众人一半是姚姨娘的旧识,一半是燕姨娘买通施恩的,只剩下这几个小小少少,白凭着被人欺负的份儿。他今日坐在这里,这小丫鬟还敢开口对知秀不敬,他若不在这里,这些没规矩的家伙们对她们姐弟三人,已经可知。所以他要打怜香的板子,也不过是杀­鸡­骇猴,给那些人一些脸子看清楚。

因而垂了脸,低道:“家有家规,做了事还没得受罚?蒋嬷嬷,把季广寿家的叫来,快领了她出去!”

蒋妈妈站在一边,也不敢应是,也不敢应不是。

知秀双手还在流血,却已经高兴地快要拍起手来了。知秀早就想好好地教训一下这个嘴巴毒狠的怜香,足足跟她的主子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是她的主子尚万事都不出口,反到凭着她一张嘴什么都敢说出来了。今日看是要好好地痛打她一通,让她也知道她们两个嫡小姐的厉害。

登时外头的人就已经叫了孝府里看家的大嬷嬷季广寿家的女人金氏,金氏一进门跟章荣孝行了礼,就立刻命身后的两个婆子抬了怜香就往外出去,怜香还在大叫着求饶,并把眼光都投向了燕姨娘。燕姨娘是个何等聪明的人物,她早从章荣孝的眼光里看出了他今日所事的目的,知道她劝也劝不住,开了口反而会添章荣孝的厌恶,一时眼睁睁地看着怜香被婆子拉了出去,巴巴地连句话都不敢说。

稍片刻,就听到屋外不远处响了几声痛叫,惨声连连。

燕姨娘被惊得心尖­肉­跳,回头去望那知秀和知妙那两个小丫头。

知妙还在低着头给她的妹妹抹药,并周妈妈取了白绵布来,她拿了布条,细细地给妹妹包裹好了,还把妹妹的手略握了一握。

知秀被这一握,心底眉尖满是暖暖的。她向来以为姐姐是个没用的,少不得逼自己挺身出头,和这些恨不得一口吞了她们的丫鬟婆子们出口相立,但没想到今日姐姐不过低头说了一句,就把燕姨娘身边最得力的助手给拉了出去,生生打了二十板子!知秀眼底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

知妙却把她包好的手微微地一握,低道:“好了,吃饭去罢。”

知秀立时就乖乖地坐回到椅子上去。

知妙也低着头,坐回章荣孝的下首。

表情依然静静乖乖地,和平日没有什么两样。但谁知她坐在那里,心内已是沸反盈天,蒸腾搅动。她以前是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说过这种话,也没有明里暗里指谁向谁,又特意训导谁。她不过是说了短短的一句话,就令一个大丫鬟被拉出去痛打,惨叫传来,这样的事情如果在她生活的时代,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但是自从她穿越至此,大家大族的规矩她也在暗暗地知晓,虽然她觉得穿越大神给她开了金手指,赐了她嫡生长女的身份,是可以让她安安静静地过活,平平淡淡的享受。但是没想到历经了这几月之后,却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她这嫡生长女的身份,一旦失了嫡母,身下又有一妹一弟,再加上另两房均有子有女,家族又是行商,各房各室要争的不仅是身份地位,更是为了将来的嫡子庶子家产分业这样重大的事情,所以虽然两房姨娘明里像是要拼命争上位,但其实暗里更加汹涌的是将来的家业之争。所以她们三个没有了嫡母庇护的子女,自然就成了风浪里最容易被掐熄的那一枝,所以燕姨娘首当其冲而来的,就是她们三个了。

知妙本不想出头生事,她甚至想只要给她们三个人平平安安的日子,但是燕姨娘步步紧逼,甚至那大丫鬟口里的话语,都越来越嘲讽到没有规矩。直到刺伤知秀的手心,让她实在觉得这些女人实在欺人太甚。明摆着看着知秀不过七岁,她又不言不语,知微年幼,所以往死里掐吗?

她看起来像个“活死人”,但可别忘了前面的那个“活”字。即然是活的,当然就不能任由他们如此掐扁捏圆了。

燕姨娘听到怜香被打,已经气得牙根都要咬碎了。但却依然羸羸地站起身来,走到章荣孝的身边,身若杨柳般地施礼道:

“老爷,是婢妾教导无方,令那怜香没了规矩。以后婢妾定当严加管教,绝不会令下人们再如此冲撞两位嫡小姐。只是妾今日处之家事半日,又累又倦,怜香也是想要扶妾,才会打碎了大太太的青花瓷瓶。此乃妾之罪过,妾真真要为大太太焚纸上香,以求大太太的垂恕!”

燕姨娘摇摇摆摆的,就要往屋子里为林氏摆供捻香的地方走去。

知秀立时又差点弹起身来,但这时她回过头看了知妙一眼。知妙坐在那里没有动,只是抿着嘴­唇­看着燕姨娘。

但见燕姨娘走到前去,从桌前拿了支香,就往长明烛上燃去,似乎真的想要为林氏焚纸捻香的样子。但她手里的那支香才略略一对上火星子,忽然“嗤”地一声喷出一丝火舌头,差点就要燎到燕姨娘的脸上!燕姨娘被吓得登时一手就扔了那支香,大叫一声地整个人都向后猛然栽去。

跟她来的另一个丫鬟惜香立时就冲过去一手扶住她,大惊大嚷道:“老爷,三太太晕过去了!”

章荣孝这才惊得站起身来:“怎么回事?”

惜香扶着燕姨娘,还惊叫道:“香……这香不知怎么就喷出火星子了!老爷,太太已经半日未进米水,这一下怕是不行,前苑不是还有铺子里的管事江先生吗?老爷快叫江先生来帮太太看看罢。”

章荣孝听了惜香的说词,又看到燕姨娘的确面­色­惨白,那支香碎跌在地上,整个人都没了生气。

章荣孝再维护子女,毕竟对燕姨娘还是有三分宠爱的,立时叫道:“快叫江先生来。”

立刻院子里就有人应了,到了前院把百益堂药铺里管事的江郎中叫了来。江郎中给燕姨娘诊了好一会子脉象,竟站起身来,对着章荣孝一辑到底,道:“恭喜老爷了!三太太的确是喜脉之象,已有三月余了。看再有六七半月,老爷府上又要喜添贵子了!”

章荣孝一听这话,到是吃了一惊:“燕女果然有了喜脉?”

“是的,老爷!”江郎中满脸堆笑,“三太太果真已经怀了喜胎,但即是胎儿反应剧烈时日,三太太也不应如此虚弱。听丫鬟们说三太太刚刚像是被异象恐吓,怕是……”

“是何?”章荣孝追问道。

江郎中一辑到底:“老爷,听说这东跨院里,曾经停过灵,又是在这里发了大太太的丧葬,恐怕积了些许­阴­气,这­阴­气对胎儿是大大的不利,怕这异象异事,也是因此而起。三太太现在越发虚弱,除了要滋­阴­进补之外,怕是这­阴­寒宅气,也需得好好驱震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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