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楚药庄园
“快坐。”
知妙被拉到热乎乎的炕上坐下。
炕上虽然不是铺得像家里的锦缎绣被,却是毛绒绒很温暖的狗皮褥子,溜光水滑的毛草,坐在身下暖和和的。再加上烧着的炕火,哄得屋子里热气腾腾,不像京城人家的那样华丽,却也干净利落,清爽温暖,透着一股那么家样的味道。
“我们这地方冷,比不得京里那么和煦,平日里便都是坐这火炕,要委屈大小姐习惯习惯了,不然这春日里还常常下雪,太冷了对身子不好。但大小姐在这里也不必拘束,只当和到了家里一样,有什么想要的,想吃的,只管和嬷嬷们说,我们家里的手艺虽然比不得大小姐府上的厨娘们那般精细,但是只要大小姐提了,我叫她们一定尽力做到。再不然还有我几个媳妇,只让她们做给你吃。”
楚家老太太对知妙特别热情,白晰圆润的脸盘上,盛满了那样暖洋洋的笑容。知妙甚至觉得她笑起来很像是刚刚出笼的白面包子上的褶子,那么舒展而热气腾腾,浑身充满了让人温暖的感觉。
这楚家老太太一看就是生活顺风顺意,儿慈媳孝,没有任何事操心的那种富贵太太,日子过得舒心,人也显得年轻许多。更难得的是对人非常亲切热情,充满了东北这块土地上特有的真挚,自打她进了门,没有感觉到一丝勾心斗角的气味,也没有一点点假装出来的情分。这些围在她身边的女人都对她微笑浅笑,带着这屋中特别暖洋洋的感觉。
知妙到了这里,仿佛就像是又穿越了一个时空,人突然都变得这么真诚而温暖了,不由得她自己也笑得很灿烂:“我来这里,本就是叨扰了,叔祖母和各位婶婶又是这样爱护体贴,我自感激也来不及,怎么好再提什么要求。虽然我是初次来,但这里人土风情热烈温暖,让我就感觉真的到了家一样,且比在京里还自在些呢。”
楚太太听了这话,立时把她的手一握:“好孩子,你说了这话,我就放心了。”
知妙微笑着低头。
楚太太又叫旁边站着了三个贵妇过来:“你们还站着干什么,快来见见章家的大小姐。她可是章老爷的嫡长女,懂事又知书达礼,你们也不该失了礼数。”
立时那三个贵妇都走过来,按辈是不能和知妙行礼,但都热络地上前来拉她的手,并命身边的丫鬟们拿了小礼物递给知妙。知妙慌得连忙站起身来,回福道:“我辈份少,各位都是婶婶,不敢让婶婶们劳动。”
楚老太太只说:“大小姐且收下,这也是她们的一片心。虽然按辈份上我们家是高了一点,但因着是上头传代传的晚,才比大小姐高一些。但我们楚家从宗上便是受了章家的支援,才有了这一点点的家业,这些年又亏得章老爷的铺子关照,我们这些山货山参,才能在京里卖的好。章家对我们有恩,你到了这里便也是我们家的贵客,她们招待你,便也是应该的。你且收下,不要拘礼。只把这里当作家里就好了。”
知妙听了这话,这才收下这几件小礼物,又对各位小婶子道了谢。
楚老太太这才转过头对大丫头说:“去屋里看看老爷换好衣服没有,就说远道来大小姐也累了,叫厨房里早开了饭,好让大小姐也回厢房梳洗休息。”
有大丫头立时应到:“是。”
“等一下。”楚老太太又问道:“大少爷回来没有?”
旁边有个看起来是二媳妇样的女人回道:“婆婆,刚刚相公还和我说,跟大少爷的小仆从居州先赶回来了,说大少爷被担搁在居州铺子里,有些帐目没对清,可能还要三几日才能赶回来。大少爷特别嘱咐我们不必多等他,只要待好贵客便是了。”
楚老太太听这话,才点了点头:“哦,是这样。那就先叫开饭罢。”
大丫头连忙转身去了。
知妙坐在那里,和几个小婶子陪着,脸上也挂着淡淡的笑,但是她的心头,却不知已经缠绕到哪里去了。
饭毕,楚老太太命二长媳带她去了偏西院子里,打扫了三间很干净敞亮的厢房与她住。屋子里照样有火炕,有雕床,还有一件特别置办来的罗汉榻,只是楚老太太听说她们在京里都坐这样的床,而特别给知妙添置的。这让知妙又是有些感动。且交谈中她知道这位小二婶子是楚墨予同父同母的嫡亲弟弟楚墨宁的正妻,虽然楚墨予一直没有娶亲,但二弟与这位乔小姐从小青梅竹马,再加上乔家希望他们早日成亲,就越了楚墨予的次序,先成了亲。并且这位二弟并无房里丫头与妾室,小两口和和美美的,很是惬意。刚刚站在厅里的另两个,一个是庶出三弟的正妻,一个是三弟的侧室;原这里并不像京里人家规矩那么大,虽然是侧室,也是一并优待的,庶三弟的两个妻子也以姐妹相称,且侧室先生了个儿子,是楚家的第一孙,人人都喜欢这个孩子,便也待她不错。
知妙听小二婶子介绍完楚家的上上下下,回想起自己家里的那些妾室,只觉得这里果真像知秀所说的一样,虽然不是富可敌国,小门小户,却家道清净,老太太治家又不严厉,却人睦和美,实在是比自己家那个大府更像是个家。
到了晚上,清歌伺候她梳洗,一边帮她下钗,一边拿了牛角梳子帮她梳头,五年来知妙的头发长得乌黑顺长,一到了晚上放下发髻,长长地披在背后,便有种说不出的温顺美丽。
清歌一边帮她梳,一边道:“大小姐,这里真跟咱家不同,那楚奶奶和小婶子们对你也挺好的。虽然这里冷了些,但是若以后能在这家里生活,肯定比在京里要过的顺心顺意。大小姐在那个府里扛着那么多事儿,还不如这里来得简单干净。就不知道这家里的那位爷有没有这个缘份……”
“别胡说。”知妙连忙制止清歌,“你当年和新燕乱说话,惹出的事还少吗?这次到了这里,人家家里待我这样客气,你怎么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要是让叔祖母听到了,万一不高兴,我们岂不是冲撞了人家。我们来这里是做客,你以为是什么?”
清歌被知妙训,连忙低下头:“我错了,大小姐。以后我再也不乱说了。”
知妙这才拉住清歌的手:“你也别怪我对你严厉,我们这是出来避难,又不是来这里受用的,再说那些子事,我们又做不了主……”
知妙忽然想起现代时,妈妈给她相亲的事。她左一个不满,右一个不愿,挑得妈妈呲牙咧嘴的但还是顺着她这个宝贝闺女,心头忍不住就微微地一酸。到了这样的时代,别说挑男人,就连个主意都不能说出口来,这种无力与无奈,真真让人心酸。
知妙想起这月余都没有见过楚墨予,这里虽然到了他的家里,却还没有和他见过一面,又想起那日她受了欺负,他急匆匆赶回来的样子,心头越发有些沉闷,忍不住用帕子捂住嘴,又咳了两声。
清歌立时问:“大小姐,您又不舒服了吗?想是这路上风餐露宿,又把旧病根勾起来了吧。偏生带的药少了,我原想着到这里反正以前都是楚大少爷给您做的药,带少了到这里再烦大少爷给制点,没想到大少爷偏生不在……”
“别说了,咳咳。”知妙挥了挥手,“是这炕火暖的屋子里太干了。一路也累了,先睡吧。些许睡醒了便好了。”
清歌听了知妙的这话,便立时服侍她睡下了,主仆两个人一夜无语。
只是这一晚上知妙都没有睡好,抬头望着夜里黑幽幽的帷帐,身边是清歌睡沉的呼吸。窗外有呼啸的夜风,里外糊了两层的窗纸在风声中轻声作响。夜里很冷,身下的火炕到是温暖,空气中充满了干燥的味道。她躺在这里,想着自己这曲曲折折的历程,实在想不到命运会这样的扭转扭转,竟然把她送到了这样的地方。
时空,东北,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纠结,亲妹妹那痴痴凝望的眼神,离京时那个跟在马车后奔跑汗流满面的男孩……
人生,应该总有些你想不到的东西将要发生。
人生,如这寂静而幽黑的夜,在黎明之前,总会有着更深更广阔的凝重。
知妙越想,越觉得胸膛纠涩,有点沉沉闷闷地喘不过气来,在暖炕上翻腾了半宿,才慢慢地睡过去。似乎只睡了不久,窗纸外面的天空就已经泛起了淡蓝,远处响起破啼的鸡叫。知妙睡得不太安稳,所以只是这样轻微的叫声,就把她吵醒了。清歌还在睡着,她便轻声下床,趿了鞋,穿了件夹衣,也没有挽头,就擦了擦脸,披散着头发便打开自己的房门。她想要看看这东北的清晨,与她们京里的那朝阳喷薄的晨曦是否不同。
门一推开,知妙刹时间便愣住了。这东北的早阳,的确与京里的完全不同;不,不仅仅是早阳,更不仅仅是晨曦,更重要的是——
推门的刹那,有个人影,在她门前的廊柱下,慢慢地转过身来。
穿了一件石青刻丝的披风大氅,后帽兜上镶了纯黑的貂皮毛,披风上绣了象征吉祥平安的孔雀
锦,脚下蹬了一双青缎粉底的长靴,手里执着马鞭,头顶上束着鸽子蛋大小的珍珠顶冠,冠下的发上垂了八宝琉璃珠,一共十二颗,顺着挽上去的发髻一路簪上去;冠周还有四颗小冠须,须上缀了四颗红珊瑚石,当他转身的时候,那珠石微动,摇曳碰撞,一抹动人风情。
珠光中他的面色微倦,眼眶下有着淡淡阴影,悬鼻薄唇,唇线紧抿。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等了多久,无声无息的,但当他一转过身来的时候,那双乌墨般的清澈眸子里,却泛出一丝淡淡的倦意之光。
知妙怔在那里。
昨天还听小二婶子说他不过还要三几日才能回来,但仿若童话一般,她才打开房门,他便已站在这淡蓝晨曦之下。如梦似幻,飘渺而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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