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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不诉离殇 续传1 > 55

55

“什么?!”这句话唬得知秀手里的绣绷子都咚地落在地上。

知妙那里手一抖,一整盘子墨咣当一下子摔在地上,砚台砸得粉碎。

清歌和新燕登时也明白了。清歌立时就把眼光都投到知妙的身上,一句叫道:“大小姐……”

知妙一惊。

两个人还来不及说话,两个老婆子拉着清歌和新燕就往外走:“快点,快走!这种事情,你叫了老子娘也救不了你!”

新燕也吓坏了,抖着手叫知秀:“二小姐,救命!”

知秀唬得脸­色­都发白了,着急地看着清歌和新燕被两个老嬷嬷拉着拖着就往门外走。知秀伸手想要去拉新燕,但是老婆子手又快,力气又大,一下子就把两个小姑娘都推搡出门去。知秀跟了两步,又回转过身来,然后猛然抓住知妙的手。

“姐姐,姐姐怎么办?我们要救她们!不然她们被捉过去,就是一个死!”

知妙脸­色­都惊白了。

她本来是嘱咐过清歌无论如何断不能把这种事说出口的,这事虽然比不得宫里的什么“狸猫换太子”,但对讲究血统的人家来说,也是可大可小的一桩事。更重要的是,高高在上的男主人怎么可能忍受得了自己手下的妻妾欺骗自己,而且自己欣喜得来的幺子竟然是抱养的别人家的?这样的话,到谁耳里都听不下去!

清歌和新燕一路惨叫着被拉了出去。

知秀急得汗都要冒出来,知妙脸­色­发白,她是知道内里的,这下子心里脑里拼命盘算着到底是应该如何。但是时间等不及,知妙只从罗汉榻上跳下来,拉住知秀的手:“快点,叫上云香和明香,我们过去看看。”

“嗯。”知秀连忙抓了姐姐的手,两姐妹并两个大丫鬟,急急忙忙地往上房来。

上房里,正是气氛肃然。

章荣孝气呼呼地坐在上首,阮氏面­色­冰冷地坐在他的下边。底下是一溜椅子,燕姨娘还穿着一身素,但已经被人梳好了头,却依然哭哭噎噎地拿帕子拭泪;再下边是|­乳­母抱着的知天,连知同都站到了燕姨娘的身边,燕姨娘搂着知同,脸­色­难堪;再往下有姚姨娘和知画,两母女看好戏一样的表情。除了知邺没在,几乎所有人都到齐了。

清歌和新燕被按在地上,两个小丫头没见过这阵势,都被吓得发抖了。

章荣孝气得在上头猛然一拍桌子,怒道:“你们两个作了势的小蹄子,到底是哪个满嘴胡噙的敢说小爷是外头抱来的?!哪个说不是三姨娘怀里生出来的?!说!”

清歌和新燕吓得发抖了,就算平日里再怎么伶俐的口角,也不敢说出一个字来了。只是跪在那里,不住地磕头。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章荣孝怒容满面,脸­色­黝黑,横眉立目不容推托,怒道:“快说!那些话到底是从谁嘴里传出来的!今儿你们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今儿你们就是一个死!来人!拿板子来!”

外头立时就有人应了一声,三四个婆子拎着竹板子就匆匆而来。

这里清歌和新燕都已经吓得发抖了,眼泪止不住就往下流,一边流一边狂磕头,对着章荣孝和阮氏求饶:“老爷,老爷饶了我们罢,我们不过嘴下胡说,不知道什么人就当了真,老爷且饶了我们罢,老爷,太太!”

阮氏冷脸看着,一点也不想帮她们。这事儿不是从她房里起来的,自然轮不到她出头。

章荣孝听到清歌的话,反而更加生气,直接大喝一声:“嘴下胡说?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什么话,由得你胡说?!你既然喜欢胡说,我就让你胡说个够!来人,给我拿板子打她的嘴!”

立时有一个老嬷嬷冲进来,手里拿了一尺多长的竹板子劈脸就朝着清歌的嘴上打过去!

这老嬷嬷也是被阮氏罚了的,生生地一板子就抽在清歌的嘴上,啪地一大声,竹板子上立刻就染了血。清歌被打得一头撞在地上。

新燕惊呼:“清歌姐姐!”

章荣孝立时再叫:“说不说?!到底这种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你再不说,拉起来再打!”

老嬷嬷伸手抓起清歌,又一板子狠狠地抽过去!

知妙和知秀进门,正看到清歌一板子被狠狠地抽倒在地上。血沫子飞出来,噗地一声吐了一地。

知秀立时紧张地把手都捏紧了,狠狠地掐住知妙的手,就要冲动地往前一跪。知妙狠狠地拉住她。

知秀着急地说:“姐姐,她们……”

知妙只把知秀往身后一拉,轻语道:“这事儿与你无关,你不要搅进来。”

知秀只脸­色­一急,立时道:“这怎么与我……”

知妙不由她分说,把她往身后一拉,整个人立时就扑嗵一声跪在上房中央,表情严肃,声音十分清脆地说:“父亲,此事不怨她们,她们是我房里的人,有事要惩罚,请惩罚女儿罢。”

章荣孝和阮氏一抬头,只看到知妙就跪到了那里。

坐在旁边的燕姨娘立刻眼眸一转,防备顿加;姚姨娘到是满脸鄙夷神­色­,似乎看到知妙她们遭遇危机,得意万分。

阮氏脸­色­也是一僵,她虽然知道这个嫡房的大长女心头很是有些手段的,但是这种话在府里传出来,可不是闹着玩的。更何况章荣孝新添幼子,即使是庶出的,那小模小样的也是讨人喜欢的,忽然传出是被别人抱换的这种话,他心中即使怀疑,也先要大发脾气,整治出个一二三来。现在知妙跪出来,绝对是顶着怒火向上,肯定难逃鞭笞。

阮氏甚至为知妙捏了一把冷汗。

章荣孝脸­色­乌黑,冷冷地瞪着知妙,言道:“你出来为你的侍女顶罪?你可知道她们说了些什么?!”

知妙迎着章荣孝的脸­色­,冷言道:“女儿知道。”

“你知道?!”章荣孝大怒,猛然一拍桌子:“章知妙你竟然知晓她们在背后说什么?!那么此事也定与你有关联?!你说,是从谁那里传出了这样的话,是谁说小公子是从外面抱进来的,是谁说知天不是从三姨娘怀里抱出来的?!”

章荣孝声音嗡嗡作响,直彻屋梁。

屋内众女人都惊得脸­色­微变,谁也没见过章荣孝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知妙跪在那里,不躲不闪,不吭不闷,她竟然是很冷静地出声:“是我说的。”

“什么?!”章荣孝大怒!

他拍桌而起,直接一步冲到女儿面前,恨恨地盯着她,怒问道:“是谁教与你说这种话?!是谁令你传出这种话?你是嫡房长女,可知道传出这种话来,我们家的颜面何在?三姨娘的声誉何在?我们整个府里的名誉何在?!我向来疼你失了母亲,又是最知书达礼,向来命你继母对你们疼爱有加,府内何时何事,尽可着你们三个没了亲娘的孩子来,你此时却做出这等事来,怎么对得起我和你继母对你们的一片苦心!想是你看不过三姨娘屋里又多添了个幼弟,你的弟弟知微就失了幺子的地位,因而生恨,竟传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么?!”

知妙被章荣孝一手抓住衣领,整个身子单薄纤瘦,差点要被章荣孝甩出门去。

知妙瞪着章荣孝,只清脆地一句话:“女儿从不说谎。”

这一句话可是激怒了章荣孝,章荣孝直接抄过旁边老嬷嬷捧着的家法板子,一板子就朝着知妙的脸上狠狠地抽过去!

“你不说谎,难道是我们这些大人们说了谎!”

啪!

知妙一板子被抽在脖子上,顿时嘴角鲜血淋漓,狠狠地跌倒在地上!

“姐姐!”知秀惊叫。

清歌和新燕急得反扑回来,直接抱住知妙:“大小姐!”

章荣孝只见得几个女孩子扑过来,一脚一个就把清歌和新燕狠狠地踢开,大吼:“你们这两个下贱的东西,再敢在这里吼叫,一律打死!”

知秀立时扑过来,死死地抱住章荣孝的腿,眼泪哗地一下子迸出来,大哭道:“父亲,父亲你放过姐姐!姐姐刚刚一直和我在屋里绣花,姐姐什么都不知道!”

章荣孝看到知秀,又一手抓住知秀:“你和你姐姐在一起,那说这事你也知情?!”

“她不知情!”知妙眼见章荣孝拎住了知秀,立时扑过去隔开章荣孝抓知秀的手,嘴角虽然流着血,但她清楚地说道:“这事和她们都无关,秀儿什么都不知道,微儿更是不懂事,我房里丫鬟们传出来的浑话,自然是只有我一个人知情!父亲要打要骂,只对我一个人来!”

“姐姐!”知秀转身又要抱住知妙。

知妙一掌把她推开,“这和你不相­干­,快走开!”

知秀被她一下子推倒在地上,眼泪往下流:“姐姐……”

“走开!”知妙竟然提高了声音,怒斥她。

知秀被知妙痛骂,跌坐在旁边,眼泪往下流。

燕姨娘在旁边看到两个小姐妹挨打挨骂,用帕子捂着嘴,只做那不忍而视状,但实际眼珠却左右转动,那份得意之情,藏都藏不住;姚姨娘心里更是爽,早就看嫡房不过眼,上次虽然没有挨打,但是还是被阮氏照扣了月钱,正想要整治她们,这次可真的挨了打;知画心中就更是得意了,恨不得章荣孝一板子打死知妙才过瘾。

只有阮氏心里明白,知妙是不想把知秀卷进来,这小丫头现在怕自身难保,还要拼了命保着妹妹。她虽然只是冷眼旁观,但是心头却是无比明白。

章荣孝一脚踢开知秀,再次训问知妙:“你说,这话到底是打哪里传出来的,凭什么说小哥儿不是燕姨娘怀里的?当日我们都守在那产房门口,你继母还进去看过,怎么可能不是三姨娘生的?如果知天不是三姨娘的,那又是谁的?!这一二三四五,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今日你就别想出这门!小小年纪就谣言捏造,嫉上妒下,你这样的品行,一旦传出去如何得了!莫说替我们府里丢了面子,就算是将来有人娶你,我都没脸把你嫁出去!”

知妙一听这话,抬起头来。

这男人的冷情,她此时可真真看得清。平日里说什么疼爱宠爱,到了他脸面上的时候,竟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了。三妻四妾,家里女人成群,在他眼里都算得了什么!打死一个女儿,下面还排着队给他生更多的女儿!说他是渣爹还真是抬举他了,这哪里是渣爹,根本就是无情无义的爹!

知妙抬头望着章荣孝,只硬硬地一句话:“女儿从不说谎,是什么,便是什么。到底小哥儿是谁生的,从哪里抱来的,有人心里自然清数。父亲在这里打骂女儿,打死了封了口,也问不出个所以然。父亲怎么不去问问生养的人,这哥儿是不是她生的,这人是从哪里抱来的?父亲打死了女儿,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然也是列举不出来的;到不如问问那些能出门子的人,这些又都是从哪里来的!”

知妙说这话时,眼睛炯炯地望着燕姨娘。

燕姨娘本来是和她对视的,但是被知妙几个眼神狠狠地瞪过去,竟然略有些心虚,刹时拿帕子遮了自己的脸,挡了知妙的目光。

知妙本来还没有七分把握的,现如今见她这样的神­色­,心下竟然越发越有感受了。

章荣孝看着知妙的眼神,又朝着燕姨娘看过去。

燕姨娘一看到章荣孝投过目光来,立时大哭:“我不活了!人家是嫡房长女,没了娘也是比我尊贵的,我拼了个命,血都流了三大盆才给老爷又添了个哥儿,横竖我们哥儿也不过是个庶出的,哪比得上人家正房嫡出的,知微就算少根头发也能压死我们,我们哥儿又能算得了什么?!我抱了知天去跳井子,横竖我们呣子死了到还­干­净!免得活在这世上,被人这说那说,说得没脸还要不要脸的活着!”

燕姨娘一说又哭又闹,跳起身来从|­乳­母的怀里抢了知天,就真的要往院子里冲。

众人又是拉又是劝,才把她拉住。

这里章荣孝看闹成这样,已经气得不成样子。

他拿着板子指着知妙,怒吼道:“平日里我看你是个嫡房长女,对你疼爱有加,没想到你竟在这时日,弄出这样的话来!你存心是看着我们府中风平浪静,一定要生出事端不成?看着是别房添子进人,你真真要为你小弟弟出气不成?这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把这样的话传出去,你还要我这老脸往哪里搁?!这京城里几百户商甲,都要拿我的幼子当茶余玩乐不成?!你这个不孝不义的不肖女,今日我要是不教训你,我就妄称你父亲!”

章荣孝已经气得昏了头了,大叫道:“来人,给我打她三十板子!拖到佛堂里去,不给她吃喝,命她在她母亲牌位前,好好反省!”

“是!”有几个老嬷嬷冲上前来,直接一下子就把知妙按住。

清歌和新燕立时大哭:“老爷!老爷饶了大小姐,是我们的错,要打打我们罢!”

章荣孝看到她们更是生气,怒叫:“把她们两人个也一人给我打三十,扔到后院柴房里!”

知妙被按在地上,却大叫:“此事全因我而起,父亲要打就全打我一人!不必惩罚她们!上之所好,下必从之!有错便是我一人错,无论何罪,我一力承担!”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字数又超了,买就送!

我知道妙妙又受罪了,但是大家要相信妙妙,是不是?

别急,继续看。

暴风雨就要来了!!

43

43、两俩相看 ...

“妙妙,别灰心啊,这个不行妈再给你换一个啊。嘿,这世上男人千千万,难道还没有我女儿的幸福吗?妈妈相信你,只要振作起来,无论在哪里,你都会过得幸福的。”

妈妈的声音,遥遥远远地响在耳边。

咦,她穿越回去了吗?可以见到妈妈了吗?

知妙的心头都一阵酸软,天知道她有多么多么想念妈妈。也许人在眼前的时候,都不会怎么珍惜,一旦真的远离了,那种思念之情,便如层层潮水,不可掩抑。

她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但是却越发的没有力气。

“妙儿,从此之后,秀儿微儿,就要靠你了。母亲相信你,你一定能照顾好她们,你一定能承担起你的责任。妙儿,辛苦你了。”

林氏的声音,飘渺如云朵一般。

知妙虽然和她的感情尚浅,她便已然去了,但现在回想起来,依然是疼爱她的母亲,竟也觉得心头酸痛,渺渺而不可知。她伸出手去想要握住,但是林氏竟也如一片烟雾,袅袅去了……

知妙只觉得自己一个人沉浸在黑暗里,全身酸痛非常,没有来处,更无去处,一个人如同落入了那浩瀚星空,无来无去的不知道自己将要飘往何方。也许人最痛的时候,不是死去,也不是病痛,人最痛的时候,是没有目标,没有终点,不知自己何往,也不知道自己将要何处。这种没有归属的感觉,仿佛让你觉得自己是空的,是不存在的,是将要渺渺而去的……

她心头,存了满满的不知是何的东西,似乎将要满溢出来,但又硬忍着不肯溢出来。

穿越,为什么要穿越呢?在她自己的时空里不好吗?找一个疼爱她的男人,过平淡的日子,为什么一定要到这个地方来?为什么一定要受这样的罪,为什么要顶了别人的身体,为什么要替别人过着这样的日子……她越想越觉得委屈,越来越觉得这个人生,真真的过下去没有什么意思……不如……不如就这样……

“章知妙!”

忽然之间,不知道谁朝她的脸上一捏。

疼痛令她打了个激零,猛然惊醒过来。

只一张开眼睛,一张清秀的脸孔,顿时就出现在在她的眼前。脸­色­略有些苍白,却是清秀动人,那双乌瞳在突然看到她张开眼睛的时刻,甚至微微地一亮。

知妙的心头微抖了一下。

竟然……是他。

曾齐越看到她一醒过来,就皱了一下眉头,连忙放开捏住她的手。

“知秀跟我说你被打了,我以为不过是叔叔教训你两下,没想到竟然打成这样……”他瞪住她脸上的伤,一半红肿,嘴角破裂,脖子上也是被抽过的伤痕,腿上,背上,更是血渍和衣衫粘腻在了一起。

曾齐越细细地看着她的样子,竟然“霍”地一下子站起身来:“是谁下得这样的狠手,我去找他们!”

知妙一下子就拽住他的袖子。

“不要。是我父亲。”

“父亲又怎样?!”曾齐越目光炯炯,“我去找叔父问问,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会把你打成这样!你是这府的嫡长女,就算犯了死罪也要由官府来定夺吧,怎么生生地打成这个样子!”

曾齐越回头看她伏在佛堂里厚厚的棉垫上,全身动弹不得,血渍横生,再想起那些日子她在他们府上,眸光灵动,晶莹剔透如同一个妙人儿的样,心里头有些什么东西竟生生地堵在胸口,如同烧了一把怒火,直想冲出去找那些人理论。

知妙抓住他的袖角,慢慢摇头道:“此事与你不­干­,万万不要搅进来。”

曾齐越听她这话,表情竟然微微激动,一下子蹲□来,反手就抓住她的手:“什么叫与我不­干­?!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不要我管,我偏要搅进来!你且在这里等我,我去找她们算帐!”

曾齐越越说越恼,直接弹起身来,转身就要走。

“齐越!”

知妙一句话就叫出来。

两个小人儿在那里都愣了。

知妙是愣自己怎么就叫了这么“暧昧”的名字,是因为这小男生为自己打抱不平的偏执,还是为了在这渺渺空空的时空,她终于还是遇到了一个肯珍惜她的人?至少当他说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时,她的心头还是被哽咽了一下,原来这里,并非她想像的那样对她无义无情。

而曾齐越是愣在了她这声亲密的称呼。仿若除了老太太,便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了罢。整府里上上下下他摆着一个尴尬的身份,非嫡非庶,爹不疼,娘不爱,上上下下的人对他不是想下手加害,就是尊重害怕,敬而远之,即使贴身的四个小丫头,也没有一个敢这样叫他的。今日竟出自她的口中,这一声“齐越”,让他的心里竟生出了莫明的情绪。

他转回身来看她。

乌溜溜的眼瞳,带着青涩男孩子最懵懂真挚的光芒。

这样的眼神,到令知妙略有些不适了,她微微地低下头,长睫微重垂躲过他的眼光。她只慢慢地说:“我真的不碍事。这些事,你和她们理论,也是理论不清的。你因何到这里来?”

“是老太太命我来回节礼。不想到才进门,就遇到秀儿在那里哭。我问了两句,二妹妹就全说了。我一听便往佛堂来,虽然不合礼法,但……”曾齐越看到她身上的伤,还是微微地哽了一下。

知妙叹口气:“秀儿太……唉,也罢,你即来了,我只有一事求你……”

曾齐越立时蹲□来,呼吸微起:“你说,有什么事我能帮你尽管说。”

这话恁得让知妙分外温暖。

她抬起头来,看着曾齐越,只慢慢地挪动手指,在自己怀里摸了一张小纸条交给曾齐越:“这里,有个地址,你到这里去帮我寻一个人……越快越好。寻到了,快带回来,万事真相,只在一此。”

曾齐越低下头,只看到纸条里写了一个地址。

他立时就把纸条往手里一收,折得小心又仔细,然后忽而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我定为你办到。你且在这里等我,我一寻到,即时回来找你。”

知妙被他的手一握,平素里这个总是捉弄她的小男生,竟然陡然认真起来。他的手掌原也比她的宽大,如此握住的时候,竟是那样的温暖。她的脸禁不住微红了一下,但又听他说“你放心”,心头又是暖了一暖,没有挣扎,只凭他用力地握了一握。

曾齐越立时站起身来,转身向外走,走了两三步又回过头来,道:“你一定要在这里等我,她们若还敢动你,你只告诉秀儿,叫秀儿喊人叫我回来!就算是叔叔,横竖我去搬了老太太来,谁也别敢再动你一指头!”

知妙听到他这话,无端的心头一暖。

只道他不过是个顽劣的男孩子,整日捉弄她为乐,到了此时,竟有这样的话,凭白无故的交情,情份便以足够了。

她点了点头:“多谢你,二少爷。”

曾齐越一听她这话,心里有心要反驳她,但又不知道要该怎么出口叫她再叫自己“齐越”,又觉得那话不是现时说的时候,便有点踌躇地跺了跺脚,捏了那纸条,匆匆地转身去了。

知妙复又伏回那垫上,迷迷登登地仿佛又昏睡过去。

只是这一次,她竟没那么多梦魇,刚刚曾齐越的话,竟让她心头上多了几分温暖。也许她并不该那样悲观,人生,即使穿越的人生,她还有很多需要去做完的事罢?

知妙就那么浑浑愕愕地躺着。

不知过了多久,竟觉得脸上的伤处,有些微烧灼般地疼痛。但又有点薄荷水的湿润,凉凉的,涩涩的。偶然有东西触到她的痛处,她微微地抽动嘴角,忍不住猛然张开眼睛来。

知妙以为不过是曾齐越回来了,张开眼睛就说:“你有没有替我寻到……”

话音没出口,就已经哽回到喉咙里。

半蹲在她面前,认认真真地执了白细纱布,蘸着手里捧着的一只白瓷瓶的药水,一点一点,一抹一抹地替她擦着­唇­角的伤处的,竟然是——面冠如玉,手指纤长,表情真挚,眸光动人的——楚墨予。

他俊逸的脸孔,如墨琉璃般的眼瞳,细细地望着她脸上的伤,手指一点一点那么细致地碰触过她的伤口,那么轻那么仔细地帮她擦着,仿佛就像是面对着一尊白玉雕成的瓷娃娃,唯恐手下的力量大了一点点,便会把她碰碎。他的眼瞳甚至都没有看她的眼睛,就只是盯着她的伤,­唇­角的伤,脸庞上的伤,脖子上的伤,手上的药水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擦过去,有一点凉,有一点沙……

他却那么仔细地擦着,也并不开口,只是越擦,晶亮的眼瞳里便有什么东西满溢上来一点,盈盈地充在眼眶里,一点点地荡漾。他轻轻地擦,慢慢地擦,一直擦到她颈上那红竹板子打出来的血印子,终于慢慢地开口:

“怎么……伤成这样……”

不知为何,只是楚墨予的这一句话,她们足足一整年都没有见面,可是知妙的眼泪,却哗地一下子流了下来。

在章荣孝面前她不曾哭,清歌新燕、知秀哭成一团的时候,她也不曾哭;曾齐越过来看她,她也没有哭;却为何在一看到楚墨予的时候,她的眼泪就像是破了堤的潮水,止也止不住……心头的酸涩疼痛,刹时间全都融化成水,仿佛整整一年的委屈,在他的目光下,都磅礴汹涌,夺眶而出了……

楚墨予一看到她的眼泪,心头更是被紧紧地拧成了一团。

他放下手里的药纱,又拿了块­干­净的帕子,慢慢地帮她把脸上的眼泪抹掉。他不曾碰她,也不曾握她的手,只是静静地蹲坐在她的对面,低声道:“别哭……没事了,我在这里,不会有事了。”

真好笑,他说了这种话,她应该笑他幼稚吧,但是为什么,她却那么想哭,那么无力地想要哭……她从不想依靠谁,也不想指望谁,可是为什么在见到他的这一刻,她竟然觉得自己那么软弱,软弱到只想把自己深深地埋起来,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么软弱,这么狼狈的这一刻……

她的眼泪,依然在楚墨予的面前,潸潸而落。

楚墨予看着她,心头也有说不出的疼痛。他微微地抬起手,似乎想要抚摸她的长发一下,但手指尖未曾触到她的发梢,又慢慢地放下。

看着她如此哭泣的模样,楚墨予只是静静地蹲在那里,看着她,像是把整整一年的眼泪,都一次流­干­。

也许有时候,真的不需要任何安慰,需要的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她,静静地哭泣。

楚墨予拧着眉头看她哭泣,待终于平静下来之后,他在身后的一个小盒子里,拿出药水,递给她:“这是止血防疤的药,等下丫头们再进来,让她们帮你抹上。不要太要强了,不要把所有的事都扛在你一个人的肩上,看到你这样,只会亲者痛,仇者快。”

知妙望着他,忽然很想问,“你是我的亲者吗”?但是这样的话,她是不会说出口来的。

楚墨予望着她,又默默地从背后的盒子里拿了水壶,倒了杯清水,送到她的­唇­边:“先喝点水。我还给你拿了吃的,慢慢地再吃一点。吃了才有力气,吃了才能恢复。”

知妙摇了摇头。

“我吃不下。你还是快走吧,不要被别人看到了。这些事情,我不想把你也搅进来。”

楚墨予看着她:“搅又如何?不搅又如何?我只恨我来得晚了,如果再早一天,这些板子都不会落在你的身上,就算伤,也会先伤在我的身上。”

知妙听到他这话,只觉得心头蓦然一紧。

楚墨予低头望着她,那双琉璃样的眸子里,那么认真的光。

如果说,刚刚她听到曾齐越的话时,心里还是一暖,这时又听到他这句话,却觉得心脏都被紧紧地握住了。那种不能呼吸过来的疼痛,就像是整颗心,都已经飞走了……

“本来我是想要父亲早点起程的,但是父亲一定要坚持过了年,如果我们能早动身一天,你就不会受这样的罪了……”楚墨予望着全身是伤的她,眼瞳中的水光,竟盈盈而动,“快长大吧,妙儿。”

知妙忽然听到他这句话,心头如同被狠狠地一拨。

这样的话,似有所指……长大了如何?她长大了他便能如何?她长大了就能……所以他才盼着她长大吗?楚墨予……会等着她长大吗?

她抬头望他。

他也正望着她。

那种相对的目光,自不必言说。

只见佛堂里一缕细白檀香,袅袅盘旋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双更!

明天双更!

今晚九点半还有一更,不要错过!

为了我爆发的人品,亲爱的们请给力!

44

44、司马之心 ...

知天的百岁日算是没有过成,不过是回了燕姨娘的院子里,吃了几杯酒,抓了点东西就算过了。

章荣孝过了隔日到了燕姨娘的屋里。

燕姨娘正搂着知天在床上跳来跳去,一屋子人喜得笑眯眯的,跟得了宝贝似的抱着知天。章荣孝挑帘子进来,燕姨娘立时就把知天往|­乳­母的怀里一塞,又摆出那种心痛、头痛、全身痛的表情来。

章荣孝也并不傻,他痛打了大女儿,心头正是烦乱,一看到燕姨娘这个样子,心里更是乱上加乱。他来这里,不过是尽尽义务,安慰一下燕姨娘,也给知天许点东西,算是给幼子过了这个百岁。毕竟人这一辈子也就只这一次。

“老爷今晚怎么有空来了,妾还没来得及妆扮迎接……”燕姨娘作了态过来扶章荣孝。

章荣孝只哼了一声,没有接她的手,却只是往桌边一坐。

燕姨娘连忙凑过来,挥手叫那些女人们先下去,她忙着拎了桌上的茶壶斟了满满一杯的温茶递到章荣孝的手里:“老爷喝茶。”

章荣孝冷冷地应了一声,然后抿了一口茶,从袖袋里拿了一张二十两的银票子出来,放在燕姨娘的面前:“天儿的百岁日没有过成,这二十两就算我补给天儿的,你且拿去,私下里再置办些细软衣物,权当补贴天儿罢。”

燕姨娘一看到这银票,立时就把手里的茶壶一放,然后嗵地一声跪下来,对着章荣孝磕头道:“老爷爱惜,妾本不该推辞,但是老爷私下送这些银两,妾的确不能收。一是现在不比往时,妾在这里,只由着老爷宠爱,现在上头有当家主母,下头有小儿小女,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里,妾倘若收了老爷私下的银钱,不光主母会怪罪,即便是下人也会说三道四;二则知天年纪还小,办不办这百日并无什么大碍,老爷有这份心,容得了我们呣子,妾就感激涕零,磕头拜谢了。”

燕姨娘说着说着,就真的磕跪下去。

这话到没来由得让章荣孝心里一动。

本就是看着没有替知天做了百日,他拿这银钱来补偿补偿,但是燕姨娘竟然不收,还说了这样守规矩的话,到是让他意外。本来他觉得打了知妙,心头正是繁乱,忽然听到她这样体贴的话,又觉得打了也就算了。

章荣孝伸手扶了一下燕姨娘:“你且起来。那日的事情,我也把那孩子打了,料她以后再不敢浑说。这府内上上下下,谁若再敢乱说,你只管来告诉我,我保他们只能从这屋里横着出去!”

“老爷谬宠了!”燕姨娘又要再跪,“那日老爷打了嫡长女,我的那个心里也不是滋味。那孩子年纪还小,不过浑说了几句,我竟也当了真。看她伤成那样,我的心里也很是心疼。”

燕姨娘拿帕子胡乱抹脸,说的那叫一个悲切。

“那日我真该跪下来求老爷,且放了那孩子,不过是两句玩笑话,取笑也就取笑了,她心里觉得天儿抢了知微少爷的幺子,得了老爷的宠爱,心里过不去也是有原由的。都是我不好,断不该在那样的日子里哭将起来,才害得老爷下了那样的狠手……我真是对不起那个孩子!”燕姨娘说了三两句,竟哭了起来。

章荣孝越发觉得她现在很会体恤,直接按住她的手说:“你也不用这样。我教训了她,下头的人也就知趣了。从此后府里断不会传出这样的话来,别说什么庶出嫡出,都一样是我的骨血,是我的孩子。你且安心养大知同和知天才是正事。”

燕姨娘连忙磕头道:“老爷说的是。我心里原也是这么想的。但是老爷,那日大小姐只有一句话说的对,庶房的和嫡房的就是不同,哪怕知微的一根汗毛,将来也会压死我们的。这次大小姐挨了打,将来难保微少爷不会把这头算在我们知天的身上,知微少爷可是大太太原来正房嫡出的,即使是家业家产,也都是要归在微少爷名下的;将来我们知同和知天,不过都要缩在微少爷的名下过活,到时候要是我随着老爷百年了,微少爷一个不快,那我们知同和知天,怕只怕要落到街头要饭的份上了……哎呀,这全都怪我,怎么我就如此不争,一定要给天儿在百日就惹下这样的祸事……我明明听了那样的话就该忍了,即使嫡房的大小姐指到我的鼻子上,我也不能说出来啊………”

燕姨娘居然越哭越来劲,捏着手帕跪在地上那就开始哭得嚎啕了。

章荣孝听她这拐着弯来来去去的话,又被她哭得心烦,立时就问:“你且先别哭,这将来的事,可谁说有个准?你也不用担着这心,将来他们兄弟分家业,我定会给你们知同知天多偏一些便是。”

燕姨娘一听这话,登时眼睛就唰地亮了,她抬起头来问:“老爷,你说的可是真的?!”

章荣孝只想她不要哭,安抚道:“自然是真的。知微虽是嫡子,但年纪尚小;知邺又为人愚钝,你房里的知同到是个聪明伶俐的,我本就想着将来多划出几个铺子,两三个田庄来给他;现在又添了知天,这百日都没有过好,我自然也是要多给一份的。”

燕姨娘听了这话,满脸都要闪着光芒了,她只抬着头对章荣孝道:“老爷既然这样说了,不如现时就立个字据,把名下的产业先分给我们知同和知天罢。”

章荣孝一听这话,有些皱起眉头。

燕姨娘立刻接口道:“老爷先别疑心,我不过这也是提前请个‘旨’,莫说府里有多少浑说的话,且说我们呣子三人,便是风雨飘摇的,没有个能依靠的;老爷若是提前给了我这个‘旨’,我们呣子三人多少有个仰仗,我心里也就多了些底气。再别说府里什么嫡房的庶房的看不起我们天儿,不过百日就受到这么多攻击,就只怕以后微少爷继承了家业,我们天儿也还有个退路,横竖不会沦落到街头讨饭去了。若是以后微少爷对我们天儿好,这旨我们还用不上,说不定他们兄弟还更和睦。所以我请老爷先立,不过是给自己心里打打气儿,也算是天儿这过不成的百岁日一点点的补偿罢。老爷……”

燕姨娘拽住章荣孝的衣袖。

章荣孝低头看到那二十两的银票还在桌上,但是燕姨娘这里已经请他立字据要分家产给两个庶出的孩子了,他心头这一阵紧,就算是再糊涂,也明白这个女人葫芦里卖的是何药了。

难怪刚刚送钱给她还说得那么义正言辞,二十两银票子换几套铺子,几套田庄,这如意算盘打得绝对是天下一绝了。

章荣孝坐在那桌边,眼帘微垂,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也没动。

燕姨娘看到章荣孝那样的表情,心头又是一转,微微地侧过脸来,只朝站在旁边的惜香又是一使眼­色­。惜香立时转身就出门去。

另一侧,正房屋里,乐珠正挑了帘子,后头跟着一个端着盘子捧了一碗药水的小丫头进来。

阮氏正在那里整理东西,一看到乐珠进来,立时就坐在桌边,捧住头。

“哎哟,你又拿那劳什子过来了,看到我就头疼。”

乐珠笑了,转身捧过小丫头手里的那碗药汁,端到阮氏面前:“太太,这也是为了你好,这进门几个月了,总不见怀胎,孟嬷嬷这不也是为你着急。这还是孟嬷嬷求了前头的大掌柜好一阵子,才开下来的药。这叫‘多子福’,听说吃上几个月,不仅保证有孕,兴许还能怀上双胞、三胞呢。到时候太太有了自己的孩子,还怕嫡房、庶房,还会羡慕人家怀里的儿子?”

阮氏立时捂住嘴,“嘘——你这个小丫头,人没嫁,鬼主意不少。可别让人听了去。”

她端过那碗药来,一碗红乎乎,紫暗暗的药汁,散发着苦涩的味道。阮氏捏着鼻子,还是一口气喝了下去。

乐珠收过碗来,阮氏又说道:“我也不是羡慕,只是那西屋里的比谁都算得清楚,两子比一子,那可是不同,虽然嫡房里有嫡子,以后家业继承也是先尽着知微来,但是眼看着老爷对那屋里疼爱有加,难保不会提先给个预兆,保她们呣子三个平安。别院里的那个也不是个善罢甘休的,虽然身下是一儿一女,也保不齐要为了嫁妆、产业,也是要争个头破血流的。就是嫡房的那三个,没个依靠。只靠了那个大姐姐。”

乐珠听阮氏的这话,连忙说:“我瞧着那大小姐到不是好惹的。”

“这话还用你说?”阮氏看了乐珠一眼,“那个小丫头不吭不声的,可不是个善茬。若是知秀那样,是是非非都摆在明面上,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摆了正房的谱,却在老头子心里也挣不了几两好处;到是那个大的,不声不吭的,平日里就让老头喜欢,再到出力时,总是一语惊人的,这可就比平时叽叽喳喳的更多了几重分量。这嫡房里要没这个大姐,这下头的两个孩子早就保不住了。你没看到那两个都在向这个孩子下手吗?上次西屋里的又哭又唱,害得老爷险些把那孩子打死!”

乐珠也皱眉:“那大小姐不知道怎样了?”

阮氏挥了挥手:“这事原不与我们相­干­,但上次我回来,还是止了她们。那些心狠手辣的婆子们,看是要对她下狠手,但是老爷发了话,我也没有办法,只能命人把她抬到了佛堂里,先养着。只可惜没吃没喝的……我实在怕她熬不过这一劫。”

乐珠听这话,也心惊­肉­跳:“难道她们还存心要把大小姐害死不成?”

阮氏回过头去看乐珠:“打得背上都血­肉­模糊了,你说呢?她们此时再不落井下石,才是说不过呢。她们这时不过就是为了家业,先把这个大姐姐除了,下头的孩子一个冲动,一个弱小,到时候还不被她们捏扁揉圆。你看着,这几个晚上就太平不了,我估摸着,要动手了。”

乐珠立时说:“那太太,您要保她吗?”

“保?!”阮氏抬起头来,正待要说什么,忽然又弯下腰来,捂住自己的肚子:“哎哟,我都说你不要给我吃那劳什子,我每次吃完到不是舒服,反而每次腹里都绞痛个不停,这到底是汤药,还是要害人……”

乐珠看阮氏表情难过,连忙走过来扶着阮氏:“太太怎么了?怎么会腹痛?这是补药啊。”

阮氏扶住桌子,硬撑了一会,喘息了几声才把那痛忍过去。

“我也不知。本来前几日吃下,是没有什么动静的,这几日不知怎生的,竟吃后越来越痛了。”

乐珠连忙扶住她,道:“要不然我拿了方子,再去前头找百益堂大掌柜看一看?”

“不……暂时不用了。”阮氏挥了挥手。

这痛楚暂时是下去了,她只伸手指着茶杯,乐珠慌得连忙倒了杯温茶,给她暖暖地喝了下去。

阮氏这边才刚刚止了痛。

西屋里燕姨娘跪在地上,还在求章荣孝。

“老爷,我跟了老爷这些年,等也不过等的就是这些。老爷要是不给我们呣子们许诺,怕是以后的日子,我们呣子三人,就算不被唾沫星子淹死,也是难过下去了!”

燕姨娘嘤嘤啜泣。

章荣孝被哭得心烦。

“我已经命她们谁也不许再浑说那些,你还在这里担心什么?”

“老爷命了人嘴,命不了人心,这等事情还等着别人传?怕是早就闹得人尽皆知了!老爷若是心疼我们,可就给了我这个许诺罢,不然日后我就算头呛地,也止不了别人的嘴。只盼着早早有个依靠,也算是我没白跟了老爷一场!”

章荣孝越被哭,越烦。况他心里明白,燕姨娘这是在逼着他分家产了,他若是松了这个口,那几个屋里的孩子他又分还是不分?怕姚姨娘听说了,也是要跟他闹起来的。他越想越发觉得烦燥,不由得回想起年少时分,老太爷尚在,他这个嫡子不曾继承家业,他的两个庶房弟弟,也未曾被老太爷打发出外地。一家子还是和和美美的,但是一旦老太爷重病时分,几个兄弟为了家业家产弄得反目成仇,老太爷为了不血溅章家,直接把外头几个州的铺子分给了几个庶子,远远的把他们打发了出去,这才给章荣孝这个嫡子,留下一份家业。

可自此之后,章家就像是散了心,庶房的几个兄弟和他来往甚少,除了生意上的交往,甚至年节都不曾再见上一面,上次林氏大葬,他们也多多推托,不曾来凭吊,父子兄弟恩情,荡然无存。到了他的身下,这些孩子们又将要走这样的老路吗?他也要像父亲一样,把这些庶房的都打发出去,圈了田地田庄,才能保得了嫡房的安生?

章荣孝想起知妙被打得血­肉­模糊关在佛堂里,这个为父的心,又略有不安。

燕姨娘可是会看脸­色­识人的,眼看着章荣孝更加迟疑,她不由得就开始下了狠手。若是不能整治死一个两个,怕这个长大了,只会和她的母亲一样挤兑死她们庶房。再说那个秘密存在那里,不是她死,就是我亡!

燕姨娘立时膝行两步,狠狠地抱住章荣孝的大腿,大哭道:“老爷,我知道老爷在迟疑什么,老爷也别说我是在逼迫老爷,实在是我们呣子在这府里就没有安身之地;外头只当着嫡房的大太太已经仙去了,没凭由的我们两个姨娘是看不过嫡房的,在挤兑嫡房的三子女,但实际上谁知道,明明是嫡房里的大小姐在变着法儿的挤兑我们!老爷是不知道您这位大女儿的手段,她不仅拢络了前院楚大老爷的大公子,还招惹了隔府的曾二少爷,这位大小姐把自己的后路都铺好了,就算是她嫁出门子了,也会保了她的亲弟弟万无一失。这不是看着我们又添了位哥儿,想方设法的只想把我们弄死!哥儿不是我怀里出来的,她怎么会出了这样的话?还不是那日我生哥儿的时候,您这位大小姐没在屋里头,反而出去和男人私会,想出法子来整治我们!您这位嫡房大长女,肚子里的花花溜子一套一套的,我­性­格愚笨,我是不敢和大小姐碰面的,不然就算人家只动动嘴皮子,就把我们呣子给害死了!老爷我在这里跟您磕头,你且给我们呣子几两银子,打发我们出去罢,不然我活在这府里,人家弟弟掌了家业,将来我们呣子也就剩下一个死字啊!老爷!”

燕姨娘抱着章荣孝的腿,泣泪滂沱。

章荣孝这下子被哭得惊了,他一手抓起燕姨娘来,大吼:“你说什么?!什么和男人私会,什么和别人想出的法子?!这都是什么说法,妙儿都做了什么,你给我说个清楚!”

燕姨娘一手被章荣孝提起来,只哭着道:“我可不是凭的胡说,人人都看到我生哥儿那晚,大小姐可是出了东角门子和东北来的人私会……”

这话还没说完,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巴掌声!

啪!

知秀的声音立时就响彻夜空!

“你们谁敢在这里编排我姐姐,我就一刀子捅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秀儿第一个吹响了号角,战斗就要打响了!!

明天继续双更!

别!迟!到!

45

45、你死我活 ...

“章知秀!”

章荣孝一步跨出去,指着西院廊外的知秀就一头骂过去:“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还有没有体统,讲不讲你大府小姐的体面?!什么拿刀子,什么编排,以前我令你反省,你都忘到头脸后头去了!你这个不肖女,给我跪下!”

“我不跪!”知秀高昂着头,脚底下跪着的是两个烂嚼舌根子的老嬷嬷,两个人脸上具有着血红的巴掌印,都是知秀刚刚一手狠狠地煽过去的。两个老嬷嬷跪在那里给章荣孝磕头,但知秀却如同一个小战士般,高昂着头,死也不肯下跪。

章荣孝气得脸上的胡子乱抖:“还反了你不成?!”

“反了就反了我!”知秀朝着章荣孝,丝毫不肯让步,“反正父亲把姐姐已经打成那个样子,今晚也把我打了,一起丢进佛堂里去,是生是死只在我母亲的牌位前,由着我们两姐妹去!或者父亲觉得不过瘾,把知微也一板子打死,我们姐弟三个就一起下了­阴­曹地府,见了母亲哭去!”

“你!”章荣孝气得火起,一步踏到知秀面前,就要一巴掌挥过去。

知秀昂着头:“打!最好一巴掌把我打死!”

章荣孝气得手都举起来了,但是对着知秀这样的表情,却又根本落不下去。

那边阮氏和别院里的姚姨娘都听到了动静,几个人带着丫鬟老婆子匆匆而来,阮氏一见章荣孝又要打知秀,连忙上前道:“这又是怎么了?怎么连这个孩子又要打?老爷且消消气。”

阮氏上前劝了这一步,又把章荣孝向后推了一步。

姚姨娘和知画躲在花荫暗影下,到是兴灾乐祸地看着。

知秀瞪着章荣孝,不卑不亢地说道:“父亲想打,就打好了,反正子以父纲,即使把我们打死了,也不过乱葬岗上挖个坑,要埋就把我和姐姐一起埋了。就算打死了,我也要教训这些不中用的奴才,在背后乱嚼舌根子编排我姐姐的清誉,一个个的都该去陪死!什么我姐姐和男人私会,什么私相传递,什不要体面的大小姐,你们谁敢再多说一句,我拿刀子把你们的舌头全都割下来给我姐姐陪罪!反正横竖都是一死了,要死大家一起死了­干­净!”

这话一出,把所有的人都惊了。合院里都知道知秀是个厉害的角­色­,但没想到她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了。这只惊得连知画都微微地往后退了一步。

阮氏看着知秀,料她没有知妙的心计,但是却是个很有大家风范的大小姐,这种狠话撂出来,可见她心里已经多么火烧火燎了。

只有章荣孝被气得胡子乱飞,训道:“还反了你了,有没有王法了?要所有人跟你一起死了­干­净!”

知秀怒道:“父亲不用骂,就算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这些没有王法的东西!”

燕姨娘可是被知秀吓到了,但是怔了一怔,却还是向前道:“二小姐也别说这么没有体面的话,这大过年下的,什么死啊鬼的,没的把些不­干­净的东西招来。有事说事,何必如此冲动。”

知秀一看到她凑上来,手一抬指着她就骂:“你是什么东西,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府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就是头一个!”

“章知秀!”章荣孝听她越发没有规矩了,大声呵斥,“谁教得你如此没有体面!”

知秀看也不看章荣孝一眼,一步就朝着燕姨娘逼过去:“谁到底没有体面,谁心里清楚。明的不敢对我姐姐来,就暗地里指使起人来了。让这些老婆舌头在这里乱嚼,不就是等着被我父亲听见?你害得我姐姐挨打不够,一定要落井下石,把她害死不成?!把她害死了,你好来整治我,好来再掐死我弟弟,是不是?那样嫡房里死绝了,你可就得了意,你身下两子,就算是分家分业,你也是得最多的那一份!你这算盘珠子打得太好了,但是我告诉你,就算嫡房的死绝了,还有继母在,母亲再生个一子半儿,你这个庶出的能得个屁!再不济还有知邺,庶长子也比你身下的那两个尊贵!别以为守着父亲的宠爱你就无法无天了,你要是把我姐姐害死了,我就找你赔命!”

燕姨娘被知秀逼得步步后退,她没想到知秀竟然这么凌厉,字字如刀,句句如剑!直骂得她血脸喷头,根本无法还击。

章荣孝刚刚在屋里正是被燕姨娘这样逼问,他心里可是明白知秀说的是真的,这脸­色­也不大好。

燕姨娘一看章荣孝的脸­色­,这可就一跺脚,拿着手帕捂住自己的脸,登时大哭道:“哎哟,我可是撞死了算了!我是没头没脸的,在这府里呆了几年,还活活被嫡二小姐骂得如同狗血喷脸。我还要这张脸做什么,我还活着做什么?老爷­干­脆把我打了骂了卖了,我到人家家里做苦工做贱小,我也比在这里活生生地受罪强!我为老爷生了两个儿子,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难道我为老爷添了幼子就犯了天大的错吗?说什么我为了家业,为了财产,难道我不知上头上有主母,下有嫡子,我们两个哥儿算什么?不就活该到街上讨饭的吗?早知道这样,我当初何必要念了老爷的真心,进这府里做小,我在绣坊里绣上几年,给自己存点嫁妆随便找个男人嫁了就是了,我何必来这里被人骂得一文不值,贱妾一个!老爷你直接把我打死吧,老爷把我打发出去吧,连我怀里的两个哥儿,直接一并掐死,扔到水沟子乱葬岗上让狗叼了去好了!反正我们呣子三个就是贱命烂命,哪里比得上大小姐二小姐尊贵,这个疼那个爱,就算是外府里头的少爷也只向着小姐们说话啊……老爷……”

知秀听前边的还好,后头的这一句简直立时让她心头火起,冲过去就要打燕姨娘一巴掌。

章荣孝正好站在燕姨娘身前,燕姨娘眼看着知秀冲过来了,连忙往章荣孝身后一躲。章荣孝也有心隔开了知秀,抓着燕姨娘问:“你先别嚎,把话说清楚!知妙到底和谁私会了,到底和什么外府的见面!”

燕姨娘躲在章荣孝的身后,立时回道:“还不就是前府楚大老爷的哥儿,早就和您的嫡长女眉来眼去了,我怀里生小哥儿的时候,人家还在东角门子见面来着,传到府里来什么书什么本,还有信纸张子,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我们是不敢问的,人家大小姐的体面事,哪跟我们有什么相­干­。”

“你胡说!”知秀冲过去就大叫。

燕姨娘瞪着知秀,抓着章荣孝的衣袖就道:“我有没有胡说,自然有嬷嬷们见到的,东角门子的老吴妈,明明就是看到的。老吴妈,你过来!”

刚刚两个跪在知秀脚底下,脸上被煽了一巴掌的,立时就跪在那里磕头。

章荣孝立时开口问道:“三姨娘说的可是真的?!”

老吴妈磕头低道:“我……我不敢乱说……但是那日,是外头有东北来的递了包东西和信进来的……”

章荣孝脸­色­都变了。

知秀一个箭步冲过去,直接抓住老吴妈的衣服领子:“你少在这里浑说!那日去的根本不是姐姐,明明是我!”

老吴妈跪在那里不敢抬头,却说:“我……我那日吃了酒,没看清到底是不是大小姐……反正是小姐来拿的……”

“你!”知秀气得脸都彤红,额头上要冒出腾腾热气。

她现在是明白了,这些人存心要整死姐姐,不给她一条活路,居然把她去拿的东西,也敢说成是知妙去见了人。

阮氏站在那里,心下也明白了。这绝对是要逼死知妙,没了清誉的女儿,父亲就算勒死她,也绝对不会让她苟活于世上为他丢脸的。这府这代,名誉绝对要比一个女儿的­性­命来得更重。

眼见章荣孝脸­色­乌青,知画忽然又从旁边跳出来,对着章荣孝道:“父亲,三姨娘说的很对,不光是大姐姐和人私传信件,我还亲眼看到大姐姐和曾二少爷在我们后苑里手拉着手,那日八月十五,说是知微弟弟丢了,但是后来却是他们两个一起抱着回来的,我就知道这里面有蹊跷,那天我问了,二姐姐还打我!大姐姐分明早就和人有私情,而且还不是一个,是两个!我们身为妹妹的,本不该说这样的话,但是这样的为姐不尊,我也实在不耻以这样的姐姐为榜样,若是教错了我们,我们跟样儿学样儿了,父亲不会怪罪姐姐,到是会怪罪到我们的头上了!大姐姐就这么明目张胆地为自己寻婆觅家的,也实在忒不像样了!”

这石头生生地砸下来,可不仅是火上浇油那么简单了。

知秀气得头顶要冒青烟了,咬牙切齿,直对着知画冲过去:“你这个下贱的小蹄子!别说我那日打了你,我今儿就守着父亲母亲打死你!”

知秀一生气就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一巴掌生生地朝着知画狠狠地挥过去。

知画早有准备,立时向后退了一步。姚姨娘可是站在旁边呢,哪里能看得自己的女儿被人打,她一挡知秀的手,趁着知秀是背对着章荣孝和阮氏,只下手把知秀用力一推!知秀虽然气愤,但是年纪毕竟还小,一巴掌就被姚姨娘推倒在地。

姚姨娘立时伸手去扶她:“哟,二小姐可要小心走路,这磕磕绊绊的,别说打人,怕这巴掌先打了自己罢。二小姐可别在这里闹了,再惹老爷生气,不知道怎么惩罚大小姐呢。二小姐不如在这里给大小姐念念经理理佛,说不定还给大小姐积点­阴­德呢。”

这话说的知秀快要变成小狮子了,眼看着姚姨娘伸过来的手,知秀一张嘴就狠狠地咬了上去!

这一口咬得姚姨娘大叫!

“啊呀!”手背上立时两道血印子,血都浸了出来。

知画一看不­干­了,大叫:“你敢咬我姨娘!”

立时扑过去就要和知秀大打出手,知秀一脚就踹在知画身上。

这时可是乱成一团了,章荣孝大怒,一步跨过去,拎住知秀的衣裳领子就把她用力向后一拖:“够了!你还有没有体统?想把这个家弄成什么样子?!想和你姐姐一起关佛堂吗?!”

知秀抬起头来,对着章荣孝大叫:“就是有你这样的父亲,才会把家乱成这个样子!你不疼爱我们,就掐死我们算了!下辈子我和姐姐再投胎,死也不会再姓章!”

这可是大逆不道了!

章荣孝已经怒气冲九宵,狠狠地挥起巴掌来,用尽全身力气地就朝着知秀狠狠地甩过去!

阮氏这里看着这一巴掌足会把知秀给打飞出去,立时大叫:“老爷!”

可尚未还来得及,只见有个人影突然窜出来,直接把知秀向旁边一拉,自己转身就挡在知秀的面前,那狠狠地一巴掌,重重地就生生拍在她的背上!

两个小姐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知妙被重重地拍在背上的伤处,疼得她眼眸子都要金星乱迸了。

知秀使出全身的力气才将扶住她,立时大叫:“姐姐!”

章荣孝这里一巴掌拍过去,差点要把两个人推倒,忽然看到居然是全身都是伤的知妙被清歌和新燕扶着冲了过来,这下子更是气得脸黑青:“怎么是你?!谁准你出来的?我要你跪佛堂,是谁把你放出来的!”

“是我自己。”知妙回过头去,直对着她这个青红皂白不分的渣爹,表情坚毅,面­色­平静,那一字一句,一声一吭,清脆有力:“父亲不必暴怒,更不必动手,我没您的命令,出了佛堂,今日就是要来这里,把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个清楚。父亲听后,要我们小姐妹跳井悬梁,我们自当眼睛都不会多眨一下。但我这里只有一句:就算要死,也要做个明明白白的明死鬼!”

这一句话落,几乎像是一把利刃,震在院子里每一个人的心尖上!

颤动。

撕破夜空!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开始了!

晚上七点半更新章~

千万别!迟!到!

46

46、天诛地灭

穿了雪白霜花缎子衣裳,身上点点绽开的血渍,如同冬夜里傲雪的腊梅,站在那里的知妙,全身散发着冰冷而骄傲的气息。

不知为什么,虽然她全身伤痕累累,但是就这样冷漠的目光向着院子里的人扫过来一圈的时候,所有人都被惊得瑟缩,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燕姨娘拿帕子遮了脸,姚姨娘往花荫子底下躲了躲,知画甚至也躲到了母亲身后。那几个跪在地上的老嬷嬷,全身抖如筛糠,都不敢抬脸看知妙。

知妙站在那里,左手扶着清歌,右手扶着知秀,浅笑道:“这是怎么了?怎么我一出来,都没了声儿了?吵啊,闹啊,不是想要编排我吗,一个个的怎么都哑了炮了?全看我妹妹是个好欺负的,一个个的想要把她先在这里害死吗?!”

这话可是厉害,说得许多人都不敢动弹。

知妙只把眼睛一眯:“我且告诉你们,你们千错万错都不算错,错就只错在,怎么一板子没有打在我头上,先把我打死了你们就­干­净!”

章荣孝看着知妙说了这话,立时训道:“知妙!”

知妙看了章荣孝一眼,也没行礼,只道:“父亲且不用急,反正是要掐死我们姐妹的,让我死前把话说完,还不成?何必那么心急。可是,她们那天没有把我打死,今日我活着出来,可就是要多说些所有人都不受用的话了!别说我刻薄了,说我凌厉了,且自己想想,当初是怎么对我们的,今儿我要一并都还回去!!”

知妙冷冷地看着这地上的所有人,眼光微微地扫过去,几乎所有人被她如冷如冰一样的眼神扫到,莫不一个都瑟缩起来,只怕被她看到。

知妙看着这些人的表情,微微地勾起自己的­唇­角,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声线却猛然一挑:“那我们就不要浪费时间,要从哪里开始?不然,先从嬷嬷们开始?!”

这一句,惊得那两个跪在地上的嬷嬷身子开始发抖。

知妙只往前一步,靠近她们,低声问:“嬷嬷们可冷吗?这大正月里穿着里三层外三层,棉袄加皮袄的,怎么抖成这个样子?若不心虚,你抖什么抖?若不做亏心事,你怕什么怕?!老吴妈!”

知妙这一叫,吓得老吴妈心惊­肉­跳。

“大……大小姐……”

知妙瞪她:“我问你,那天三姨娘添小哥儿,是该你当东门子的值吗?”

老吴妈抬头偷眼看燕姨娘,却被知妙狠狠地一瞪。

老吴妈吓得立时说:“该……不该……”

“到底该还是不该?!你老糊涂了还是记不清了,要我拿当值本子来给你自己查查看?!你要糊涂了,怎么偏生还记得那天来了东北的,还在东角门子传了东西进来给我?!”

老吴妈吓得立时就泄了底:“不……不该,我本该守的是东北门子,是……是管嬷嬷给了我一吊钱子,要我和她换换……”

管嬷嬷……可还记得管嬷嬷是谁?知妙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知妙又立时一回身,问那个跪在地上的:“管嬷嬷,我们可真是好久不见,你可真是发财了,一出手就是一吊钱!”

管嬷嬷被知妙一训,身子都微抖:“大……大小姐……过……过奖。”

“你以为我在夸奖你?!”知妙暂且没继续问她,只转过头来问老吴妈:“你既然是换过门子过来守东角门的,你既然是见过东北来的人的,你可是记得那天晚上过去的到底是谁?是我还是我妹妹?!”

老吴妈这又慌了神,低头道:“我……我没看清……”

“你是没看清,看清没看清,反正我和我妹妹两个人是去了一个,就算是哪个,都是嫡小姐没个身份,私下跟人会面,是不是?你们心里反正是存了这样的念头,只这个话就能把我们逼死,是不是?”知妙句句不让,“但是可惜,那和我们见面的不是什么年轻公子哥儿,不过是个东北楚家派来的老管家,递给我的不过是几本医书,你们存了这样的念头怎么不把我的书一起偷过来,摆给父亲看?!好,这事儿就算在我们姐妹头上,我们该打该骂该掐死等下一起算。”

知妙又忽然把身子一转,然后对着管嬷嬷一转,问道:“我且来再问你,你明明该守东角门,你偏要换到东北门,做什么?!”

管嬷嬷突然被这样一问,身子抖了一下。她毕竟是比老吴妈有些坏心眼子的,虽然心底害怕,但是却还是说:“回大小姐的话,我……我不过那日吃了些酒,怕前头太太查值的查到我,换到东北角子她们姑娘们过来的少,查不到我。”

“吃了酒?”知妙冷笑,“谁许你吃了酒?吃了酒就可以随意换值?吃酒就是换值的理由?换值且有你说的那么简单便好,但是偏偏那晚上,三姨娘怀里添哥儿,哪是那么简单就只是个换值!我且问你,你在东北角门子上,一晚上有何人出入,一晚上有何人进门,何人提了何物,你且在那里守了多久,开了几次门,放了多少东西进来,又放了多少东西出去,你一并给我说个清楚!”

管嬷嬷被知妙追问,心头突突地乱跳。

跳了几分,她又假意镇定地回答:“大小姐说的这些话我都不明白,我都说了,那日我吃了些酒,当值就在那里酣睡,根本没有开过门子……”

“说谎也不用眨眼睛!”知妙怒喝道:“你若在那里酣睡,那开开关关角门子的人,可就是你的鬼魂不成!”

管嬷嬷立时抬头吓得瞪着知妙。

知妙只把手一挥,大叫道:“把巡街的更夫请进来!”

管嬷嬷回身一看,看到云香带了街上巡街的更夫进了院子,更夫往日只在章府门外巡视,这次被请进来,慌得只往地上一跪,磕头道:“给章老爷、太太、各府小姐请安!”

知妙也不管他问安,只是一步逼过去,开口问道:“更夫你只说,那天晚上二更刚过,三更不到,你在街上巡了几次,见到我家的东北角门子开了几次!”

更夫不知道这府里出了什么事故,但见人跪了一地,章荣孝又脸­色­难看,立时说:“回大老爷大小姐的话,我每日晚上三巡,从颂安街到枣门街,来回共需二刻二时,我二更过时从这里过去,看到角门子开着;再巡回来,不过三更头,角门子又开着,再巡回去的时候,将要四更,角门子开了开又闭了。我一共只看到了三次,头一次进来两个人,后两次都是一进一出。”

管嬷嬷一听更夫这话,立时就惊叫起来了:“不可能!这个更夫不是看花了眼作了梦,就是收了别人的银子!那晚上我根本没有开过门子,怎么可能还开开进进三两次!”

知妙只把眼睛对着管嬷嬷一瞪:“更夫收了银子,那你的意思是他收了我的银子,是我命他这样说的?!你可真是抬举我了,我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我都能和更夫串通一气了,我还花了银子收买他!我的银子哪里来的,你送给我的吗?!”

知妙一边冷笑,一边直接挥手,让云香就把更夫带走。

管嬷嬷可被知妙笑得汗珠子乱冒,可她到底是比老吴妈镇定的,只瞅着知妙还嘴硬道:“我说没开过,就是没有开过。”

“好,你说没开过,那我就再叫一个人来!”知妙手一挥,“云香姐姐,把小丫头紫儿叫来!”

云香立刻转身,就带了另一个小丫头奔出来。

这小丫头一现身,阮氏的脸­色­都一变。小丫头紫儿可是她从自己府里带来的,也是那日她新婚,被那几个嬷嬷说她打了先太太的碗,狠狠地打了十几板子,扔在柴房里哭了好几天的。好容易上次阮氏把她弄了回来,又守在身边。阮氏本来觉得这事与她无关的,结果把她的人也扯了进来?立时连阮氏都紧张了。

知妙也不看大人的脸­色­,直接问:“紫儿,你告诉我,那日三姨娘添孩子,母亲让你去做什么?!”

紫儿跪在地上,也不害怕,很铿锵地回答:“那日晚上,太太说三姨娘要添孩子,我们上房里至少要准备红缎,万一三姨娘添的是哥儿,要立时挂到大门上去。我想着已经那时候了,城南的缎子店都关了门,我们自己家的绸缎庄就在东北角门子后拐的大街上,可能敲两三声还能敲得开,所以我就绕到了东北角门子那里。恰好那晚上是管嬷嬷当值,我求了嬷嬷两回,又送了嬷嬷十个铜板子,嬷嬷就把我放出去了。”

管嬷嬷一听这话,立时惊得瞪圆眼睛。

知妙只顺着紫儿的话就问过去:“嬷嬷不是说没有开门吗?怎么就把紫儿放出去的?难不成紫儿是飞出门去的?!是紫儿说谎该掌嘴,还是嬷嬷咬死了说紫儿也是我拿银子买了陷害你!”

管嬷嬷可被知妙说得魂都飞了,立时低头在那里,犹豫了好一阵子才说:“大小姐,我该死,那晚上我是开了这一次门子,把紫儿放出去了,我老糊涂了记不清了,大小姐且饶了我罢。”

“你只开了这一次?那紫儿回来可是飞回来的?!”知妙又一句话砸过去,“你可是糊涂了,顾了前头,忘了后头!你这句句没真言,字字在说谎,你所说的话,一句也不得信!”

上头章荣孝和阮氏也不动声­色­,只是盯着下头这些闹成一团的人。

知妙看着管嬷嬷,冷声道:“本来上次你变着法儿整治我们姐弟三人,我想放过你的,但是你还怀恨在心,我不找你的麻烦,你反而还找到我头上来了!我且问你,那日晚上,你到底放进谁来,到底都夹带了什么,到底出了什么事,是谁指使了你,你又是被谁拿了银钱收买的!”

管嬷嬷被这一句话吼道,可是要跌坐在地上,身子都要软了。她跌在地上,身如抖糠:“没……没……没有人……”

“到现在还想要遮掩?好,我就给你死个明白!”知妙手又一挥,冷声道:“把张稳婆给我带上来!”

这一话,可把院子里的许多人都惊了!

燕姨娘惊得手用帕子捂着嘴,双眼圆睁;管嬷嬷跟傻了一样,燕姨娘身后的惜香,惊得差点叫出声来。

不一下,明香就拉着个矮胖的老婆子,直接往地上一丢!

老婆子砰地一声摔倒在地上,不住地磕头。“老爷、太太……饶命啊!饶命啊!”

章荣孝也是认得这个老婆子的,那日给燕姨娘接生,可不就是她?!

知妙只走过去,一手拉住那老婆子,大声问道:“你且别在这里求饶,我问你,那日你是为谁接生,是谁接了你进门,你是从哪个门子入了我们府里,又是从哪个门子里出去?!给我说个清楚!”

老婆子被吓到了,抬起头来一看。

惜香站在那里,只要冲过来,对着那老婆子:“你有话可不要乱讲!还有你明明不是……”

知妙这下可是看准了惜香的动作,她只挥手就把惜香一挡,指着惜香的鼻子就厉声道:“你给我滚开!你算是什么东西,这里不是老爷就是太太,再不然是大小姐是哥儿,连你的主子姨娘都没有开口的份儿,轮得到你在这里发话责问?!”

惜香一句话被知妙骂得生生噎死,但的确章荣孝和阮氏都在,她自然不敢造次。只往后退了两步。

知妙怒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给了这婆子三十两银子,只叫她往江南逃命去,可偏生她家里有四个小儿,没有机会逃得那么­干­净!最可气是这婆子没有你们那么大的胆子,我不过叫明香去问她一句,她就吓得什么都招了!张婆子,我在这里给你一次机会,你给我句句说清!”

张稳婆被知妙这一吓,其实她本来心里就对这事心有余悸,回了家更是心头突突乱跳,只觉得快要没有活路,再被明香上门一吓,早已经六魂丢了三魄,吓得什么都招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字数爆棚,两章齐发!买就送,别喘息,别眨眼,继续往下看!

47

47、天地难容

阮氏一看就要失控,立时叫道:“哪个敢动一下?!立刻杖毙!”

这话可厉害了,又是当家主母所说的,那西院里所有的丫头们都被吓得一动不敢动。

知妙看到燕姨娘这时还在作态,还想要掩饰,她只一手拎住张稳婆,冷言道:“你别怕,你就给我说!就算是要杀,她们第一个要杀的是我!横竖我这个大小姐会替你挡着,就算我挡不住,还有我妹妹!我妹妹挡不住,我就把这府里的嫡子扔给你赔命!你说!只管说!”

张稳婆也被这场面吓坏了,她只抖成一团的说:“……我……我只是个老婆子,上有老下有小……你们……且饶了我……我……我实在是被逼的,老爷!银钱我都奉还,只求饶了我一家大小……老爷……我那日只被她们逼着进府,逼着替这位姨娘接生,听她们说若是姨娘生了个男娃,盒子里的孩子就要掐死……我还求菩萨保佑,至少姨娘生个女孩,这男孩子还能有活命的份!果然,菩萨有菩萨的心肠,姨娘生下来的……真是个女孩儿!”

这一句话,举目皆惊。

知妙放开抓着张稳婆的手,仿佛如同哽在喉咙口的那口气,一口就狠狠地磅礴而出。她傲然地站在那里,如怒放的腊梅红枝,冷冷地对着所有人如冰般地一扫。

章荣孝脸­色­铁黑,手都颤抖了。

他不能相信地转过头去看跪在自己脚下的燕姨娘,那张面容娇好,一向令他动心的女人,这时却仿佛突然变成了蛇蝎一般地狠毒!

燕姨娘一看到章荣孝这样的表情,急得几乎将要发疯,拼尽全力地抓住章荣孝的手,一头就撞在他的身上,发钗子也掉了,披头盖脸地大哭:“老爷,老爷你别听他们浑说!这是绝无有的事!如果我要是怀里生的是女儿不是哥儿,我宁愿一头碰死在这里!老爷,我做这样的事可是为了什么?我做这样的事我真的不要命了吗?!老爷!”

章荣孝被这一连串的事也弄得晕头转向,他站在那里,脸­色­乌青。

知妙却还看着燕姨娘这样的明心起誓的,冷笑如钩:“三姨娘,你说话可要经经脑子,随便就要碰死在这里?!别这么大言大语的,今儿可不是你起个誓就能过去的,我今日就给你个痛快!”

知妙只挥手,大叫道:“云香,叫那两个仆从,把那个人带上来!”

立时,云香转身,就从门外带进来两个男仆,这男仆与章府的打扮不同,但是脸上带着英气,一看就是身手不凡的那类人。应是哪家的看门护院类的人物,只押着一个全身穿黑,头上戴着黑纱斗笠的女人进了门来。

张稳婆一见这人,吓得就直往旁边躲;管嬷嬷见这人,身子已经抖瑟;惜香见了,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燕姨娘一看,更是倒吸一口冷气。

只有众人都惊讶地看着纱下那张隐隐的面孔,越发是看不清。

知妙只冷笑道:“到了这时,你还遮遮掩掩,把她的斗笠拿下来!”

旁边的男仆立时把她头上的黑纱斗笠一挑,一张分外熟悉的脸孔就这样露出来。

“怜香!”这一句话,可是知秀叫出来的!

知妙瞪着这个女人,冷冷地笑道:“没错,就是她,被派去给我们母亲守灵,可是给了她机会在外头做坏事!居然为了燕姨娘怀里再添一个哥儿,好抢在知微继承家业前,逼着父亲给她的两个儿子多分些家产,更甚至为了挤兑死我们,把自己怀的女儿,生生换成了男孩子!这男孩子可是从李家村村东头那个刚刚死了男人的李寡­妇­怀里买来的,因为是个遗腹子没有人要,就成了你们争宠的工具!若是三姨娘生的是个男孩,这个孩子可怕就是活不到今天了!”

怜香被生生地按倒在地上,听到知妙的这些话,她也不抬头,也不回应。

惜香到是跪在那里,大声地叫:“姐姐!”

怜香听到惜香的话,只抬起头来,偷眼望了惜香一眼,又立时摇摇头。

惜香只惊讶到连嘴都合不拢,只惊叫道:“姐姐,你怎么会……难道……”

怜香用力地摇头,示意惜香再不要多说一个字。

知妙看到惜香那惊诧到害怕的表情,冷然道:“你还想问你姐姐什么?是想问她如何被抓?还是又要申辩我刚刚说的话都是假的?不相信她是从李家村里买来的那个孩子?!那么,你要我叫李寡­妇­来吗?要我叫了李寡­妇­的婆婆娘过来吗?!或许你还会说这些人都是我给了银子收买了,那么我连你姐姐也是收买的吗?!”

知妙只一抓怜香:“怜香,你还要什么证据,你尽管说!”

怜香被知妙一手揪住衣领子,虽然心有不甘,但却也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低着头跪在那里,可是知道这次的厉害,那从衣领子里露出来的脸庞脖子,都有被人抽打过的痕迹。她明白这里头的厉害,今天晚上,是横竖都过不去了。

惜香一看到怜香那低头沉气的样,心里也明白了。眼泪都顿时流下来,颤抖哭道:“姐姐……”

燕姨娘看到怜香都被捉了,这个惊讶、这个吃惊,这个害怕,已经不是装能装得出来的,她的脸­色­如纸一样的白,整个人都不停地颤抖,手指头抽搐成一团,想要握紧,想要开口说话,但是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有瞪圆的眼睛里,眼泪不停地往下流,一颗一颗的,筛成一团。

章荣孝这时可是心头如怒火生,他转过头来看燕姨娘,冷冷地问:“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个清楚?!你果真生的是个女儿,却拿了别家的孩子来换!”

燕姨娘被章荣孝一下子捉住手,抬头望着章荣孝那张暴怒的脸,眼泪哗哗地往下掉,却颤抖地说:“我……我……我没有……老爷,我没有!如果我做出了这种事,我立时就死在这里!”

“那你就死吧!”

知妙突然丢出这一句话。

这时不知从哪里,突然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

众人一转身,只见到蒋妈妈怀里抱了一个粉红襁褓里包裹着的女孩子,从侧门里走过来。那女孩子躺在襁褓里,仿佛也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似的,正在哇哇痛哭。这哭声直穿透了夜空,凄厉到每个人的心底!

知妙看着蒋妈妈抱过来的那个孩子,死死地瞪着燕姨娘,慢慢地说:“这个孩子,就是从三姨娘的屋里抱出去的那一个!我知道你们不会承认,但是你们太疏忽了,因为心慌又是做这样的事,所以孩子下生,你们便随便拿了个布裹把她一包就塞进了盒子里,又从东北角门子带了出去。但是你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布裹巾子乃是那日清歌去洗衣房落在一堆衣物中的,可是不巧,这块布巾子又是当时我练习针绣时的布巾头子!这布上的十字绣,乃是当今世上独一无二只有我能绣出来的针法!只要看到这布巾,看到上头的绣法,看到这布巾裹着的孩子,就绝对是从我们府里抱出去的,绝对是这府里生出来的孩子!”

燕姨娘倒吸一口冷气。

整个人都像是石像般,僵直在那里了。

她一个字也说不出,一个字也没办法申辨,一个字也无法反驳,她知道……完了……完了……所有­精­心的计划,所有­精­心的布局,所有她想要的一切,几乎在唾手可得的这一刻,全部……完完全全地摊在这个小女娃的面前,败得一塌糊涂……这丝丝扣扣,环环切入,几乎没有一丝疏落,几乎没有一步不被章知妙捏在手里!她只道自己计算得无比周密,却想不到一切一步一步,全都已经被人全盘掌握!甚至一步大门不出,却都把守在陵边的怜香都抓住了!更别提她生下来的这个孩子!更天杀的是……包孩子的襁褓,居然……是出自章知妙的绣工!

天啊!天要亡她!天要亡我!

燕姨娘跪在那里,脸如白纸,泪如雨下。

整个院子里,甚至都寂静到无语无声了。

章荣孝站在那里,脸如黑铁锅底,看着燕姨娘一个字也回驳不出来,他心下本来还生有一丝丝念头,以为他看中的女人不会做出这种不耻的事情来的,但是到了此刻,环环相扣,几乎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翻身的余地。亏得他还欢天喜地的迎了这小幼子的出生,亏得还满天下都知道他章荣孝府中又添一丁,原来这都不过是个笑话,一个天大的笑话,一个会令所有人唾弃、谈论、嘲讽的笑话!

章荣孝的脸上都搁不住了,他恨不得立时伸手,一掌掐死这个女人!

燕姨娘只抬起头来,望着章荣孝,用着她平生最可怜的声音,细细地叫道:“老爷……”

章荣孝怒火沸天,他对着那张平素里楚楚可怜的脸,现时只恨不得用刀子一刀就划花过去!只见得章荣孝抬起腿来,狠狠地对着燕姨娘只一脚踹过去!

“滚!!”

燕姨娘被踹得一脚翻飞在地上,嘴角边上都喷出血来。

几个丫头想要喊出声来,但是看到章荣孝乌青的脸,谁还敢多说一句话。

章荣孝只对着这些跪一地的人怒道:“把这两个胆大包天的丫头给我拉出去,找个地方挖个坑给我埋了!她们的老子娘、老婆姨全都给我痛打六十,叫人牙子来给我卖到天边去!男人们一律赶出京都,如果有一个敢回来,直接打死!还有这个老婆子,你们是想踩着我的脸,把我弄死是不是?!把她给我扔到后院狗圈里喂狗!至于你……”

章荣孝转过身来,冷冷地瞪着燕姨娘:“你自己了断吧!”

燕姨娘一听到这话,登时惊得跌倒在地上,整个人都瘫了。

章荣孝连看也不愿意再看一眼,直接转身,拂袖愤恨而去。

知妙看着瘫软成一团的燕姨娘,她反而放开了清歌扶住她的手,慢慢地挪动着受了伤的身体,一步一步地走到燕姨娘的面前,她微低□子,冷冷地看着燕姨娘,她慢慢地开口,声音冰冷:“三姨娘,这滋味,好受吗?你是不是不想死,是不是想要我替你求情?要不要我跟父亲说一句,好饶了你不死……”

燕姨娘一听到她这句话,立时惊得抬起头来,直接伸手如抓救命稻草一般地抓住知妙的手:“大小姐,你替我说一句好话,我以后做牛做马,我都会报答你。只要你要我不死……”

“不死?”知妙对着她浅笑,一边笑,一边站起身来。

忽然之间,知妙一下子就甩开她的手,突然一巴掌就狠狠地扇到燕姨娘的脸上!

知妙痛斥,如同雷怒:“你不想死,难道我母亲就想死?!你要活着,难道我母亲就不要活着?!当初你是怎么把她逼死,你现在全都忘记了?!我母亲被你害死一年,你反而想洋洋得意了?!我告诉你,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躲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当年你怎么把我母亲害死,今天你就要怎么为她偿命!这一巴掌,就为了当初你把我推倒!”

知妙狠狠地一巴掌就扇向她!

“这一巴掌,为了当初你对母亲下狠手!”

知妙又一巴掌,打在燕姨娘的另一侧脸上!

“这一巴掌,为了当初你挤兑我们姐弟三个!”

知妙又回手!

“这一巴掌,为了你当初差点害死我们小弟!”

知妙再一巴掌!

“这一巴掌,为了你到了现在还想要陷害我,想要害死我的弟妹!燕姨娘,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人生莫作孽,作孽必有还!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机一到,天诛地灭!”

啪啪啪!

足足几个巴掌,直扇得燕姨娘左右滚动,满脸金光!

知秀一听到知妙的痛斥,也直冲过来,对着燕姨娘就狠狠地踹上一脚!

“你这个下贱的东西,害死我们母亲!我恨不得杀了你!杀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所有的话都是多余的,就说一句:出水吧,爆炸吧,霸王!

48

48、春光五年

春风起,五年时光眨眼逝。

百益堂送药入库的车子一辆接着一辆,当年的洛二掌柜如今已经升成了大掌柜,正在指挥小仆从们把一箱箱的珍稀药材搬进库里。

迎面而来的,是春寒料峭的微风,吹透人身上刚刚换上的单薄春装,一点点微微地冷。

洛二掌柜走到停在库门口的药车子旁边,只对一个穿了丁香­色­海棠织金纱宽袖右衽长衫,下头穿了条月牙白­色­的百折凤尾裙,腰间系了百­色­纱的长绦带,走起路来依依袅袅,纤盈动人。她微微地垂着头,长睫如扇,头上束了两个小飞仙髻,髻上簪了一对盘丝垒珠的双蝶钗,钗上衔翠的珠滴,随着她慢慢的脚步,珠翠摇动,说不出的­精­致动人。

洛二掌柜走到她身边,只是对着她长鞠一揖:“大小姐,数目可曾对?”

知妙一听到洛二掌柜的声音,连忙转过身来,向二掌柜福一下:“洛掌柜,知妙万受不起您的礼。我不过是来这里学看药材,并非对照数目。这些珍稀名药素日少见,我尚且分辨不清,还望洛掌柜多多赐教。”

这位大小姐,声音低软,如碧珠落入翠玉盘,叮咚脆响;再加上相貌越发出落的高挑­精­致,不过将及十五岁,已经楚楚动人。洛二掌柜虽只是章府百益堂的大掌柜,但是对这位大小姐也是多有耳闻,不仅清秀标致,更是玲珑心窍,兰心蕙质,又知书达礼,对他们从未摆过什么嫡大小姐的架子,可是很受他们这些外房相公、掌柜的喜爱。洛二掌柜每每送药来,便常常见到这位大小姐,手里拿了医书,对照药材药­性­,很是认真。

洛二掌柜笑道:“大小姐有心,这医药之术,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只要用心,勤加尝试,药­性­了然在心,行医之时便可手到拿来,药到病除。大小姐如此用心,定然能成。”

知妙听到这句话,忽然想起那些时日,有人命她“学神农,尝百草”;不由得低下头,浅浅地笑了。

这时一阵春风掠来,扑面清凉。

知妙忽然便直起身子,微微地低咳了两声。

洛掌柜看到她轻咳时脸­色­微微地燥红,眉间微拧,便开口问道:“大小姐的旧疾还没有好?”

知妙点了点头:“本是好了一阵子的,只是一到冬日便又复发,不过也没什么大要紧的,只是咳嗽多些,到了晚间着了风凉的话,就会­干­咳胸燥而已。”

洛掌柜回道:“这是内里风燥之症,乃是当年大小姐急火攻心留下的遗症,还要多加调养,若到这凉燥火­干­的日子里,便多食些清火降淤的茶药,现在这风凉,大小姐要多穿些,莫再着了凉,这便症上加症了。”

知妙用手帕捂了嘴,轻轻地咳了咳,才点头道:“洛掌柜说的是,我会多加注意的。”

洛二掌柜便又问道:“那大小姐最近在吃什么药?需得我开些方子……”

知妙摇了摇头:“暂且不用。我房里还有几味连翘桅子丸,回去我再吃些就是了。”

洛掌柜一听便说:“连翘桅子丸?这是谁给大小姐开的?”

知妙听他问,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洛掌柜还想追问,但一细想,又忍住了。

这时从后头东侧门里传来一个声音,直对着洛掌柜而过去的,低婉清脆:“洛掌柜,这是今年楚家庄送上来的山药,药单在此,请查验。”

洛掌柜一回身,但见一个身形高大,清奇纤瘦的翩翩少年郎,身穿着鸭蛋青的暗纹织绵长衫,腰系着镶白玉片的云纹腰带,足登云卷纹靴,头束八宝玉珠冠,冠中镶着一枚鸽子蛋般大小的白润珍珠,珠光璀璨,更映得人­唇­红齿白,乌发墨瞳,一丝风流,九分倜傥,仿若春光下临风玉树,渺渺少年郎。

洛掌柜一见此人,又见他向自己行礼,慌得连忙施揖回礼道:“楚大少爷过礼了。原听先来的人说隔两日才能到,没想到这才到今日正午,居然已经赶来了。大少爷辛苦了。”

洛掌柜慌忙接过那药单。

楚墨予只是微笑道:“本是该隔两日才到,是我命他们快马加鞭了许多,只因我在京中还有一故人,想要得急探望,所以加快了脚步。”

洛掌柜听后笑道:“原来如此。到不知楚大少爷的故人是何,原来值得楚大少爷这样快马加鞭。”

楚墨予略笑了一笑,并未作答。

洛掌柜这才拿了药单子道:“那我先去看看药,楚大少爷在此略待。”

“好,有劳了。”楚墨予只向着洛掌柜微微一揖。

洛掌柜拿了药单子就往后头去,一溜的从东北带来的药车子,车上满满都是一年来采摘的山里的野山药,珍稀珍贵,琳琅满目。洛掌柜一车子一车子地查过去,对着手里的帐目单子,箱箱件件地查验。

这边只剩下知妙和楚墨予还站在那里。

眼看着洛掌柜走远了,楚墨予才回过头来。

春风料峭中,阳光如缕缕金线,直落在她身上略显单落的丁香­色­的长衫上。点点丝丝的暗纹金线,闪出淡白­色­的光圈,依依袅袅地落在她的肩上,一种别样的光。

楚墨予看着她。

又是一年未见。

她似乎又长高了,脸盘也越发­精­致,乌发长长地垂在腰际,杏仁瞳眸,清澈如水。盈盈婷婷地站在他的面前,出落得如同他梦里的样子,粉雕玉琢。他静静地望着她,不知道在东北的这些日子里,回想了多少次;也不知道赶来的路上,多么的心急如箭,只恨不得能Сhā上翅膀,一夜便飞临到这里,只恨不得一进了京都,就直奔她的家门。但终究礼仪法制,牵扯制约,那一份懵懂欲动的情,抑在心头,再怎样滚滚而出,却还是生生地压制在那里,只是静静地与她,两两相望。

想了多少次,想了多少话,终于一见的时候,却又什么也说不出了。

他就这样站着,与她对望。

她也就这样立着,与高了她一个头的他静静地对视。

春风撩动,一丝丝初春绽放的香。

他们就这样望着,不知过了许久,两个人竟然很有默契地都微微地弯起­唇­角,淡淡地笑了。

楚墨予看着她清澈如风般的笑容,心头不知道怎么就像是被春风吹了进去一样,连心湖都开了。只淡淡地问:“这些日子可好?我给你的药可吃完了吗?”

知妙慢慢地点点头:“多谢记挂,身上已经好多了,药丸还剩下几丸,约莫着你快来了,也快要吃完了。”

楚墨予笑了:“恰我来的早了,而且今年的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

他从身后的一辆药车上取了一只锦盒下来,盒子隔了三四个小格,每格里摆了不同的丸药,红红绿绿的,做得非常­精­细。

他把这盒子递给她:“这些药都是我亲手制的,清火、解毒、明目利肝,还有一味是活血化淤的。你总是说背痛,到了冬时就会复发,这且是那时留下的旧疾,虽然血淤像是散去了,但总归是伤了元气,一有天冷天寒,总是攻到这里,所以时时复发。你且要好好地养着,年纪不大若留下病根儿了,以后受罪的日子还在后头。这些药你按时吃下,若总是不好,再叫人来问我。”

“嗯。”知妙捧着那一大盒药,微垂着眼帘点点头。

当年那次惊天动地的大闹,让她伤痕累累,最后甚至因为在佛堂里多日水米不进、气血攻心,直接晕倒在地上。一直躺在床上,昏睡了三两日才将养过来,幸而楚墨予与他父亲楚大老爷都在,拿了东北送进来的上好的参药,才帮她治好了背上那几乎都血­肉­模糊的伤。那场动静,虽然是知妙不情愿的,但终究是出了口堵在心口的恶气,害死母亲的伤痛,也在那一夜,才终于得报。

那个年节后,楚墨予在章家住了许久,直到知妙恢复了才随父亲离开。

而后的年节,楚墨予都早早赶来,且等到春暖花开之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去。虽然他住在章府,他们见面的时间也少之又少,甚至经常他的身边有父亲长辈,她的身边丫鬟环伺,弟妹在侧,但就算是不见面,只是远远地隔着廊桥亭间依依相望,一个眼神,便也是安慰。

知妙每当看到他的时候,越发觉得有种浓浓重重的东西梗在心头,虽然也许开始相识时,他不过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但是五年来,只是每年短短相见,但他越发成熟稳重,时之今日,竟是那样温暖动人了。她见不到他的时候,常常打开自己盛放着他的药瓶的八珍盒子,见到他写下的药方子,竟如同见人一般,心头也渐渐有了些依靠与暖意。

只是真应了那句话:不相见时千言万语,相见时分却一语都难言。

她低头只望着怀里的那盒药,脸­色­渐渐晕红,几欲飞出一抹红霞来。

远远的,忽然有人叫她:“妙姐姐!”

知妙抬头,只看到周妈妈和孟嬷嬷带着一个穿着红裤红袄,刚束了总角的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来。白娃娃跑在前面,满脸的欢快,长相清秀可爱,眼瞳乌溜溜的,小嘴红彤彤的,小胖手一边跑一边在空中挥着,很是可爱。

周妈妈在后头着急地叫着:“微哥儿且慢点!慢点!”

孟嬷嬷也跟着喊:“哎哟我的小祖宗,可小心着,你万一跌到摔倒,回去我可怎么跟太太交待!”

知微却根本不听这两个人的话,只一溜烟地小跑过来,一下子扑到知妙的身边,就一下子抱住大姐的手。

知妙也连忙蹲□子亲昵地揽住他,用手里的帕子且抹抹知微脸上的汗,细语道:“跑这么快作什么?看这一身的汗,仔细等下回去着了凉,母亲又要训你。”

自从那一次事情之后,因为姚姨娘收买了江掌柜,为阮氏的养身药里下了足足半个月的番红花,可是折腾的阮氏本来就是寒凉体质的身子,受足了苦头。虽然后来又吃了许多药将养,竟然都没有办法怀胎,勉强怀了两个,竟都不满三个月的时候,自己就落了下来。阮氏大怒,把姚姨娘直接贬了,从抬高的姨娘又发回了奴才命,罚她到洗涮房里做工,每日洗泡家里的茶具、碗盘,大大小小的都要她一个人做。夏日里闷热非常,冬日里天寒地冻,足足洗得两只手发白泡裂,也不曾放她出来。

章荣孝本来对这个由老太爷塞进房里的姨娘就不用心,再加上那回子事情,他对后院里的女人们都寒了心,竟一心扎到前院,只管生意铺面,偶尔回来也睡在阮氏的房里,那些姨娘的下落日子,概不过问。况他年岁也大,再不想纳妾,所以后宅种种,都由得阮氏来发落。

阮氏落了两个孩子之后,伤身也伤了心。且把后宅的大权都握在手里之后,又想得以后没有孩子,自己的日子没个依靠;又嫡房没母亲,她便把知微抱进了她的房里,当自己的嫡生子来养。虽然知妙和知秀这两个嫡女没有抱进来,但是又都是知微一房的,便也都算作了她房里的孩子。

那一场大闹之后,这后院里到是清静了。剩下继室嫡子女们,日子便平静了。阮氏掌家,嫡房里有她照应,日子便过得顺风顺水,两个小嫡女描红绣绿,看书识字;知微被周妈妈、孟嬷嬷一起带大,这日子过得平静无波,五年时光便这样匆匆流过。

一眨眼间,她们都已婷婷玉立,知微也渐渐长大,出落成了个人见人爱的小胖娃娃。

“我不会着凉,我跑步不会生病的!”知微拍拍自己的胸脯。“再说,就算病了还有表叔的药,总会好的。”

知妙听知微这话,忽然想起那些时日他因为着凉而病得昏沉沉,还是楚墨予的两剂方子,才把知微从最危险的边缘拉回来。她不由得转过头去看楚墨予,楚墨予也正低头微笑着看着她们。

知妙连忙拉拉知微的手:“你看你没有规矩,见了人也不先行礼。”

知微打着滚儿撒娇道:“那姐姐见到表叔可行礼了?”

哎……

这句话可把知妙给难住了,她是从来不会叫楚墨予“表叔”的,那两个字实难叫出口来,而且若叫了,她总是觉得两个人身份怪怪的;她忍不住偷眼去看他,楚墨予为了知微这句话,也正笑得脸颊边都微微地陷出两个酒窝来。

知妙这一看,心头可是乱跳了一下,忍不住回过头来就捏知微的脸蛋:“我叫你去见人,你反到来噎我。你这个小东西,谁教得你如此会编排人了。”

知微被捏得哇哇叫,一边叫一边笑:“我不是编排姐姐,其实我也不想叫表叔,都和姐姐一样的年纪,不过是辈份微长了些,我到宁愿叫楚哥哥……叫了哥哥这样才和姐姐一样呢!墨予哥哥!”

知微一下子跳开知妙的手,对着楚墨予就这样叫出声来。

慌得知妙连忙说:“微儿,别这么没有规矩!”

楚墨予到是没有在意的样。

后头两个老嬷嬷到是慌了,孟嬷嬷大叫:“哎哟我的神,小少爷这可不能乱叫!这萝卜不大长在辈儿上,楚少爷是长辈,怎么可以乱改的?这家里要没了辈份秩序,那还不乱了套?小少爷可别胡说!”

周妈妈也跟着喊了一声:“小少爷快别惹事啊。”

知妙刚刚本来是高高兴兴的,听到这两个嬷嬷的话,不知怎地,心头竟微微地梗了一下。

她回头去看楚墨予。

楚墨予脸上的笑容也浅了一点,但看到她转过头来,却还是对她绽开一个很温暖的笑。

知妙低下头。

知微抬头看着姐姐,道:“妙姐姐,母亲叫我来喊你,说再过几日就是你的及笄礼,叫你和秀姐姐去她房里说话呢。”

知妙听到这个,便点点头:“嗯,那我们回去罢。”

知微点头,欢欢喜喜地拉住知妙的手,“那我们走罢,妙姐姐。”

知妙牵住知微的手,跟着他便往前走。走了三两步,又回过身来,对着楚墨予微微地福了一福。楚墨予看着她,略略地点点头。知妙这才转过身,随着知微往后院走回去。

知微欢欢喜喜地拉着她,总是兴高采烈的。

但知妙牵着知微才进了后宅院门子,便看到花荫之下的听水亭里,石桌边坐了一个孤单的身影,穿了单薄的石青­色­春衫,衣袖随风吹摆,身边没有一个丫鬟婆子,而自己坐的石凳子下也没有铺一块暖垫,就那么孤孤单单地坐在透冷风的亭下,捧着一卷旧书,怔怔地读着。

他的脸­色­略微灰暗,鼻尖微红,似像是昨夜没有睡好的样子。

知妙看到知同,想起昨日正是燕姨娘五年忌日,那年三姨娘自己铸成大错,关回西屋里足足七日都不曾出来。直至有一日春风起,小丫鬟进门送饭,发现她已经吊死在房梁上了。死后报了阮氏和章荣孝,章荣孝一句话都没说,阮氏便命人开了后门,装了口单薄的棺材,几个小仆人从后门抬了出去,到了郊外寻了个荒地挖个坑就埋了。无声无息,无人知晓。

知妙和知秀知道后,知秀只骂恶人有恶报,知妙没吭没声,只当这一码子事已经随风散了。今日又见到知同,不知怎么把自己弄得如此孤零落魄,连衣着行动都没有人照顾了?

知微看到知妙停住,只伸手拉拉知妙的手:“姐姐,我们快走罢。”

知妙这才收回目光,然后点点头。

两姐弟就这样携手而去。

而花荫下,那个男孩子手里的书卷掉在地上,他回过头去,望着那一姐一弟并肩而去的背影,微微地抿了抿自己冰冷的嘴­唇­。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不是太勤奋了!555555,本来今天都想休息一天的,但还是耐不住寂寞,上来看大家的评,

一看到评我就激动,一激动我就又……又更新了!

我真是天生劳碌命啊!!!

各位亲爱的,你们上章那么多冒泡的,这章好意思不理我么?

唔唔唔,撒花鼓励人家吧,别因为大战过后平淡了,你们也下潜了

我的动力,就是你们这些美丽的花朵啊!

啊啊,我爱你们!

PS:昨天评太多了,我就只能挑着回了,没回到的亲请勿怪,我都一一看过了,谢谢您!

49

49、温润楚少

知妙拉着知微,走到后院上房外的抄手游廊时,正听到屋里的交谈声。

“一路上赶得急,恰到了正午进门,听丫头们说你在后院,便过来了,叨扰你们的午饭了。”楚大老爷的声音从屋内隔着窗纸传出来。

“楚叔叔说哪里话。”章荣孝的声音响起,“叔叔一路辛苦,快坐。快再拿碗筷,吩咐内厨里再多加几个菜,烫一壶热酒过来。”

“是。”乐珠连忙答应,有小丫头立时从屋里走出来。

屋内还在交议:“叔叔这次赶得这么急,路上一定很辛苦罢?您年岁越发大了,墨哥儿也掌事了,您明年要不就不要再这样辛苦地奔波了,叫墨哥儿一个人来就可以了罢。”

楚大老爷接口道:“墨予虽然已经大了,但这些年他一直随着我,让他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我总归是不放心。”

丫头们放了碗筷,端了酒,阮氏站在旁边,连忙给他们斟酒。

楚大老爷谦让道:“有劳侄媳。”

阮氏连忙道:“叔叔快别客气。您年岁高,辈份高,我本应伺候的。不过话说回来,墨小叔今年已经快二十了罢?”

楚大老爷抚着胡须道:“去年夏天里,刚刚行了弱冠礼。”

阮氏继而问道:“那家里可是成了亲?每年这么舟车劳顿一趟,家里的小弟妹可是要牵挂的吧。”

站在游廊下的知妙一听这话,握着知微的手不由得就是悄悄地一紧。

但听到屋里楚大老爷到是笑了起来:“侄媳你有所不知,我这个大儿,从小虽然是娇生惯养,一直跟着他母亲身边的,但是打小事事自己作主,很有主意;家里的丫鬟婆子对他的照料也很少,但凡吃饭穿衣之事,从两三岁就能自理;到了识字读书,对什么《大学》《论语》四书五经不过看了三五回就背诵如流丢在一边了,到是《伤寒杂病论》《金匮要略》《四部医典》一直不离手,连有些仵作写的探案集子他都爱看。我看他这辈子也就是跟我一样的命,离不开医术了罢。前几年他刚刚十五的时候,他亲娘就要给他说亲,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一直不愿意,他亲娘给他寻了一门好亲,是我们当地很富家的千金小姐,他亲娘连聘礼都要送去了,他却和亲娘大吵了一架,中途骑马把聘礼生生地给追了回来;那富家上门可是把我们好一顿作弄,他跪在院子里给人家磕头,生生把这门亲事给退了。他亲娘气得半死,打了他十几板子,他硬是连吭都没吭一声。打那以后,莫说有人给他说亲,就算是城里说媒拉牵有名的媒婆,也不敢找他来提亲事了。”

“哎哟,”阮氏一听这话,到是惊了一下,“这孩子可真硬气,竟生生把个亲事给退了?”

楚大老爷点点头。

章荣孝抿了一口酒,到低声道:“这太有主意,也未免是好事。”

阮氏接口问道:“这孩子不要亲事,莫不是有别的什么想法?难不成有心上人了?”

这一句话,直问得窗外的知妙心惊­肉­跳。她捏着知微的手,差点把弟弟的小胖手都掐红了。知微疼得要叫:“姐姐,好疼好疼。”

知妙慌得连忙来捂住知微的嘴。

屋里楚大老爷又说道:“心上人?我还没瞅见这孩子身边有哪个女娃。”

“这便奇了,小叔可是已满二十了,正室未娶,那可是有了偏房侧室,又难保是不是屋里的哪个丫头……”阮氏暗衬道。

楚大老爷喝了一口酒,挥手道:“这孩子清静得很,屋里一共两个大丫头,三个粗使丫头,都不和他同一屋里,具在侧耳房里睡,我和他亲娘常见他读书入夜,可是用功。也未见他收什么丫头入房里,到真真是个很静心的孩子。不过他下头两个弟弟,一嫡一庶具已成亲生子,除了他这个大儿还未给我添个嫡孙,别的我也不强求他了。但他今年已及弱冠,我来时他亲娘还说是该给他留意些,若是到了京里有合意的,也可说合说合。侄媳若有中意的人选,不知道肯不肯帮你小叔作作这个亲?”

阮氏一听这话笑了起来:“哟,楚叔叔竟说了这话,我哪能推托?若是有合意的,我一定帮小叔留意。”

楚大老爷抚着胡须笑了:“甚好甚好,有劳了。”

章荣孝挥手道:“即这样,你先回避罢,让我们在这里喝酒聊聊天,别总提那些婆婆娘娘的事了。”

“是。”阮氏听了这话,才立时对楚大老爷行了礼,从正房里退了出来。

被丫头们一挑帘子出了门,这才看到知妙和知微站在廊下。

知妙的脸­色­有些不大自然,在一看到她的时候,表情甚至微微地一慌。连忙行礼道:“母亲。”

阮氏看到知妙站在这里,略微转了转眼睛,心头自是已经明白了三分,她往前走了两步,伸手就很是热络地握住知妙的手:“好孩子,怎么来了也不进门?站在这里多冷,可别着了凉。”

这几年,家里没有了那两个作事的姨娘,到是过得风平浪静,于是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也自然热络了很多,即使阮氏无子无女,但抱了知微来养,对她们两个姐姐也多了三分热情。别管这份情是真是假,但不会暗地里使绊子,给你下毒手,这日子就算过得平淡点,冷淡点,也是很舒服自然的。

知妙被阮氏握了手,微微地福了一福道:“多谢母亲惦记,我听着屋里有外客,不敢擅进,就和微儿在这里等了一会子。我被风吹吹没事,就只微儿不着凉便好。”

阮氏摸着她的手略有些凉,“你这话说的,你们都是我的好孩子,哪个病了也不成。况且我听周嬷嬷说,这几日你身上的旧疾又发了,还吃着药么?要不要我叫百益堂的人再给你配几丸。”

“不用了,多谢母亲。”知妙连忙答,“我那里还有药,而且楚家庄的人过来,又帮我带了一些东北的参药丸,我吃那个就好了。”

“楚家庄的人?”阮氏听她的话,微微地笑了一笑,没有追问,却只是挽了她的手,“那你不用我就不叫他们配了,若是吃完了再和我说。这屋里有外客,你父亲在陪人家喝酒,我们到东厢去罢;过几日是你的及笄礼,我叫了秀儿过来一起商量怎么给你过,怎么还没来?”

“是,母亲。”知妙被阮氏拉了手,往东厢房走过去。

后头孟嬷嬷抱了知微,也往这边来。

这头里东厢房临着一个院墙的东侧门,门刚开,知秀领着新燕正从那边走过来。

五年过去,知秀也已经出落得婷婷玉立,她本来下生就是遗传了林氏全身的优点,身架纤细,个子又高,腿骨修长,偏身形又是削瘦而不单薄,虽然比知妙年纪少,但已经比知妙的个子还高,活脱脱出落得如同一个衣架子,无论什么衣裳穿在她的身上都分外好看;脸庞又是高眉尖下巴,白晰的肌肤如同刚剥了壳的­鸡­蛋,一双翦水双瞳,厉起来冰冷扣人,柔起来清澈若水,红­唇­­精­致,风范绰约。

这一场正往上房东阁里走过来,穿了海棠­色­的高腰襦裙,不过还是春寒料峭的时分,已经只是上装一件薄薄的暗织锦纹的桃花­色­短衫,下面大百折子的海棠花­色­裙,配上五彩金银丝的长腰带,外头再拢了一件石榴粉的锦缎长罩衫,那走起路来,步步生风,阵阵生莲,那种摇曳动人的神情,甚是­精­致动人,大家风范。

知秀正要进门,忽然间便看到那巷头里有人急匆匆地跑过,带着一个仆从两个丫头,急急慌慌地。也像是没看到她一样,一阵风地就要跑过去。

知秀立时眉头一拧,喝道:“站住!哪个没规没矩的,这是什么地方,也容你们浑跑?!”

这一喝,把那四个人可吓到了,跑到前面的人立时脚步一停,后头的那三个连忙跪倒。

前头的那个人穿了一身银朱­色­的对襟小短衫,下头系着樱草­色­的十六幅交­色­裙,头上挽着百花分肖髻,发间簪了金红珠的金步摇,发尾坠了两个小金络,摇摇欲坠的模样。脸盘到是生得极好,­唇­红齿白,小银盘似的脸庞,乌溜溜透亮的眼珠,悬鼻樱­唇­,白若粉脂。虽然个头没有知秀高挑纤细,但也是玲珑有致,秀丽动人。

但是在听到知秀的喝声时,她止了脚步,停在那里脸上带着一点点僵硬般地礼道:“二姐姐。”

知秀一听这叫声,再定睛一看,不由得就冷笑了:“哟,我当是谁,带着人在这里骨碌碌地浑跑,原来是三小姐哦。三小姐这越发大了,规矩也扔到一边了,别说什么大家闺秀,就算是小门小户的也没见到小姐领着丫头小厮乱跑的,你这是没人管教了还是没人提点了,别说连你的管教嬷嬷也进了洗涮房了。要不然我去请母亲再派个管教嬷嬷给你?”

知画被知秀这三两句话噎的,气儿都上不来了。但她现在不敢顶撞知秀,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低着头在那里,慢慢地停了一停才回道:“二姐姐教训的是。我没娘管没嬷嬷教的,辱了这府里的规矩。没有母亲在上提点着,我自然没有二姐姐有大家风范。二姐姐也不用在这里管我,我是生是死横竖不会给章府没了面子,不会给二姐姐脸上抹黑的,不然以后二姐姐要是迎不上个人家,再怪在我的头上。”

知秀一听这话,气得就要拧知画。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小蹄子,我说你两句,你连人家都扯出来了。我看你是欠教了,也不用管家嬷嬷,今儿我先来教教你算了!新燕,叫金嬷嬷来!”

新燕立时应声。

知秀身子一拧,横眉立目的就要去抓知画。

“秀儿!”知妙却在这时从东侧门走过来,伸手拉住知秀。“好好的一天,这又是怎么了?”

知秀看到知妙,只伸手往知画一指:“还不是这位美丽动人的三小姐,没规矩的领着个小仆就在这里乱跑,这是后宅内院,还有没有规矩了;我不过说了她两句,要叫个教导嬷嬷来,她就跟我浑开口起来,我这就去回了母亲,好好地教训教训她。”

知妙一听,再一看在旁边耷拉着头的知画,就知道这两个小姐妹又火星撞地球了。她向来知道知秀的脾气,也知道知画说话绝对噎死人,她们两个碰在一起,只剩下生气动手的份儿。

知妙按住知秀的手:“你对妹妹说话,也温和点,她有什么错也不要总是教训教训的,只是提醒下就好了。”

知秀还要反驳,知妙只把她的手一捏,然后转过头去对知画:“妹妹也有错,别说你二姐姐说你,就算是外头的人看到了一位大小姐领着人在院子里乱跑,人家也会笑话咱们家没规矩,女孩儿没体面的。画妹妹先别管自己嫡出庶出,娘是哪个,总要念着父亲的脸面,莫做出那些让父亲没脸面,又失了体统的事。那时候传出去,人家笑的不只是我们家,笑的更是妹妹的声誉。我们做姐姐的是能陪你没脸面,可是父亲母亲是赔不起的,惹了大人生气,妹妹又要挨骂挨打,且不是太不划算了。妹妹说是吗?”

这话兜了个圈子还说得溜圆,又让人想起还被关在洗涮房里的姚姨娘,知画想要反驳,却又找不到攻击点,只觉得噎得心头突突地跳,却还只剩下对知妙点点头的份儿。这个大姐姐,几年后变得更加凌厉,说话还圆润的无法反击,知画只心里生气,面上还是礼道:“多谢大姐教训。”

知妙看了知秀一眼,点了点头。

还是开口问道:“你这跑得如此匆忙,是为什么?”

知画只好回道:“也不为什么,是别人家来我们家借点草药,我想前院洛大掌柜在,正急着赶过去想和他问问有没有那几味。怕洛掌柜早走了,一时跑了急些。”

“借药?”这话到让知妙有些奇了,“谁家还需到我们家里借药?有病只需到百益堂去了罢。”

知画听到知妙问,低着头,没肯回答,脸上的表情也是花花绿绿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知秀可是一看到她这样的表情就来气,恨声道:“大姐姐问你话呢,你在那里想什么想?肚子里又摆什么花花肠子?你这么大小个人儿,整天就不能活得­干­净些么?!”

知妙连忙伸手拉拉知秀。

知画脸都被骂得彤红。

这时东侧门那头,有人急匆匆地从外头奔过来,一边跑,一边有些慌张地在上房之外就喊了起来:“老爷、太太,不好了,曾府那边派了两个管事先生和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过来了,说是老太太身边的那位二少爷,突然旧疾暴发,整个人都昏死在床上,人事不知了!老太太急着请我们这边快叫百益堂的两位大掌柜并楚大老爷赶过去呢!”

这话一出,满院子的人都听到了。

章荣孝和阮氏一个在上房,一个在东阁,都急急地跑出来。

连这边的知秀和知妙也顾不得站在底下的知画,匆匆地跑进院子里。

只听章荣孝说道:“二少爷旧疾暴发?!那还等什么,快到前院叫人,带上最好的药叫洛掌柜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每天不来更新,就像对不起大家一样。所以我真是劳碌命吧,是吧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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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正文 50、曾少奇症

曾家后院里,独栋的东侧大上房里,正传来骂人的声音。

“你们这又是弄得什么劳什子!给我滚出去!二少爷要是再不醒,我把你们一个个都直接打死!”曾老太太的声音从宽敞明亮的正屋里传出来,响彻整个院子。

接着哐郎——砰!一声脆响,小丫头手里捧着的木盘子药碗子直接飞出了雕梁画栋的屋子,砸在正屋院子里,摔得粉碎。

门外立着的曾荣忠与秦氏,眼看着那药碗子飞过来,差点没砸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

曾荣忠听屋里静了一静,才说道:“母亲,要不然我再去请两位郎中来。”

“请什么请!”曾老太太爆怒的声音从屋里飙出来:“你请来的那些都是什么江湖郎中,一个个看不好越儿的病不说,个个都给他添油加醋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心,你们恨不得他立时就死了才好!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儿,打小就没了娘,小猫样儿的我抱在怀里暖了多久才给养活起来,他就这么招你们记恨,一定要害死他不成?!他好歹是你的骨血,虎毒还不食子,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眼里就容不下这一个孩子!是当年我硬要你娶他娘你不愿意,所以连带着把我和这孩子一起记恨上了?!你心里不痛快,你明说,我和越儿卷了铺盖卷子,我们回章家去!”

这一通骂,可把曾荣忠给吓坏了,他扑嗵一下子跪下去,连带秦氏都咚地一下子跪到了门外头,身后的丫头婆子们跪了一地。

曾荣忠慌得向屋里道:“母亲先不要生气,儿子已经差人去章府请百益堂的大掌柜和最有名的陈先生来了,不知道表弟在不在家,现在人还没有回来,母亲且息怒,儿子这就亲自过去请。”

曾荣忠爬起身来就往外走。

这时大丫鬟挑起了门帐帘子,曾老太太扶着碧钏走过来,脸­色­虽然还带有微愠,但是语气已经平静下来:“老爷且等等。老爷也别怪我刚刚话说的重了些,我也是为孙子着急,你这些孩子里,我统共就最疼这一个,他打下生就带着旧疾,猫儿样的养成这样,我用心,你们也用心点儿,好说这孩子也是你的亲生骨血,别管旧事如何,他娘如何,我和你父亲又如何,现在老爷是这府里的当家人,官阶爵位又都是老爷继承的,老爷也何必跟一个无知的孩子这么计较,我不求你们对这孩子捧在掌心里,你们且对他好上一点点,也算是为他早死的娘多尽点心了。”

曾荣忠一听老太太这话,又立时跪回来,低头道:“母亲教训,儿子谨记在心。”

秦氏看到老太太过来,连忙站起身来又去扶,一边扶一边道:“老太太息怒,且回屋里休息,仔细让风吹到了。”

曾老太太看了秦氏一眼,虽然令她扶了自己,但是嘴里却说着:“我已经是黄土埋半截的人了,吹了病了都无所谓,你是主母,你对这孩子好上一点,下头的人也就不会见样学样了。”

秦氏被这样一说,脸上就有点挂不住,连忙说:“老太太说的是,我以后一定会对这孩子多多用心的。”

曾老太太转回身去,冷笑:“别只用嘴说说就罢了。”

这把秦氏挤兑的,脸上那叫一个五颜六­色­,一点也不敢反驳。

这里正闹成一团,那边外头忽然有人叫:“章老爷来了,还有楚大老爷、百益堂洛掌柜和陈先生。”

曾老太太这可马上回身,道:“快请,快请!”

话说着,章荣孝已经领着人进来了。几个人一看到曾老太太,连忙上前跪拜请安:“请姑母安。”

“给老太太请安。”

因为事情紧急,秦氏这些内眷也没来得及躲开,曾老太太也没顾得这些礼数,只急道:“快些起来罢。孝侄,快让两位先生来看看越儿,这孩子昨日还好好的,今儿一早晨起来,不知是被冷风吹了还是怎的,竟然连床都起不来了。还有楚老先生,辛苦您也过来了。”

楚大老爷和老太太是平辈,忙上前揖了一揖:“老姐姐安。我今日才刚赶来,听说老姐姐最疼爱的孙儿急病,便连忙赶来了。我想着我们那边的医术药材和京里的有些不同,或许我还能帮得些许忙。”

曾老太太连忙说:“哎哟,可是辛苦你们了。我这孙儿打小就弱,我想着养大些可能好了,可谁知怎么越养越弱了。这旧疾不好,新症又添,没个几天安生的,真是让我没有办法省心。我心里念着就是这孙儿快点好起来,不然我要是两眼一闭去了,这孩子可指望谁哟。”

老太太说着说着竟伤感起来,连拿了袖角抹抹眼泪。

楚大老爷连忙安慰道:“老姐姐可别这样,让我们先进去看看罢。”

“说的是了。”曾老太太连忙叫丫鬟们招呼掌柜先生们快先进去。

章荣孝和洛掌柜、陈先生和楚大老爷都匆匆进了曾老太太的上房内室。

老太太的这个东侧正房是非常宽敞明亮的独栋两层大屋,屋梁又高又大,正厅非常的敞亮,东套阁是老太太和几个大丫鬟住的,西套阁就给了曾齐越,后头的暖阁是他的卧室,前头两间小屋和一个小花厅是他身边的四个贴身丫头住的地方。因着曾齐越身体不好,长年服药的关系,整个西阁里都飘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味道,他的屋子里也没有像寻常男生一样摆满了书墨,却是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药箱药瓶子之类的东西。偶有一个木漆架子,架上也是放了几个造型怪异的黑陶罐子。到是曾齐越睡的床很简单,不过是围了个青帐子的雕花红木床,床上也只是铺了两床秋香­色­的锦锻被子,一只石青­色­的团花方枕。

曾齐越躺在那团花方枕上,脸­色­如纸一样的白,眼窝微微地下陷,眼帘发黑,印堂青紫,身形越发的纤瘦的厉害,躺在秋香­色­的锦被里,呼吸渺渺,竟然就如大限将至一般。

几位老先生急匆匆地走进去,几个丫环连忙把曾齐越身边的帐子再挑高一点,又搬了椅子,让几位老先生坐过来。

洛掌柜一走近,先是低头看了看曾齐越的气­色­。

面­色­如纸,气息微弱,双目无力,全身绵软。

洛掌柜回头看看陈先生,陈先生也看了看曾齐越,然后坐下来,伸手去摸曾齐越的脉搏。一直跟在曾齐越身边的大丫鬟碧玥连忙挽起曾齐越的袖子,把手脉来露给陈先生。陈先生是百益堂里近几年十分有名气的神医,往往只需望闻问切就能准确地抓住病情,药到病除。

陈先生按在曾齐越的手脉上,另一手捻着自己的胡须,微闭双目,很是静心又细致地摸了许久。

屋内屋外具是一片等待的人,每个人脸上都略带着急切的神情。曾老太太、曾家的人都在外厅坐着,曾荣忠和章荣孝以及楚大老爷坐在曾齐越的外阁上,屋里静得连个咳声都没有,人人摒息等待,只待这神医摸脉下方,二少爷可以药到病除。

可摸了很久,陈先生还是没有发话,只有洛掌柜忍不住了,开口问道:“先生,有什么异状吗?”

陈先生这才微微张开眼睛,面­色­有些怪异道:“二少爷的脉象忽快忽慢,脉­色­滑动,仿若有些把不稳。一时间即不像内里气弱引起的虚症,又不像外受风寒引起的凉症,这到有些奇了。”

洛掌柜一听这话,也有些奇怪:“素日这二少爷落生时有些病根儿,不知道是不是旧疾又犯了?”

陈先生立时问:“这旧疾如何?”

站在旁边的碧玥听了连忙答:“我们家少爷落地时是暑日头,三伏里最热的那一伏,听老太太说,是他娘亲生他时胞衣都破了三个时辰还没有落生下来,血都流了几盆子,眼看着呣子都要不行了,稳婆拼了命伸手拉下来的,他下了地,他母亲也就没了。不知是不是因着那一下子,他下生的时候全身紫红,不会哭不会喘气,稳婆拍弄了很久,他才小猫样地叫了一声。但是全身冰冷,三伏日里居然用了三床被子都没裹暖过来,还是老太太和几个大丫头揣在怀里暖了半日才养活。后来就落了个这寒凉之症,冬日里全身火红,夏日里全身冰冷,这些年都不知道是个什么病症,一直也除不了根儿,只能按着他的意愿添减衣物,善加伺候。”

陈先生听了这话,到说:“这便奇了。现时正是冬日里头,难不成这小少爷反而全身热烫吗?”

碧玥连忙说:“可不正是。先生请看。”

一拉起曾齐越的中衣衣袖,露出上头的手臂,到立时叫陈先生和洛掌柜都吓了一大跳。只见得曾齐越的手腕往上,手肘之中,肌肤白晰却点点星星,肤下似有语瘀血斑点,一点一点地在肌肤之下散开,连成一片,似烛火烧灼般,又似伤风过敏之寒症。

陈先生一看这个,立时和洛掌柜都“呀”了一大声。

章荣孝和曾荣忠一听这话,都立时站起身来,着急问道:“先生怎了?”

陈先生转过身来说:“回两位老爷,这小少爷是不是旧疾复发还不好说,且因为他的旧疾就是一个不明之症,但现在他身上这些血斑,乃像是传说中的‘血箭之症’,据《杂病集》所录,山前有人得皮下出血之急症,症发如山,症出时血点从肤下经汗毛孔喷出,形成如小箭之势,症急之时,身上里衣都被浸湿;这等急症,若发作时用活血化瘀之药紧急退去还好,若制止不住,只恐怕……”

“血箭症?!”这话可是惊得两位老爷都呆了。

天下之大,可说无奇不有,曾齐越向来是身体病弱,但身上红红肿肿,体温微低,总以为不过是些寒凉之症,一直善用山参、药丸等供补着,哪里想到竟惹出这等奇病来?

碧玥是跟了曾二少爷多年的,一听这话,眼泪都快要掉下来,急问:“先生,这病难道无可治吗?我们家少爷虽然体弱,但是自落地就在吃药,每日人参珍珠的供着,怎么还会生这样的病症?”

陈先生道:“这血症便与那人参珍珠的补药有关,些许是补得太过了,才会惹得身体内里燥红,血气外散。应得快下方子散血抑气,一旦真的喷出血来,人的元气也就散了,元气若散开,便是神仙也无力回天了。”

这一句话,连外头的人都听到了。

曾老太太立时就哭出声来,扶着碧钏大叫“我的儿,怎么如此命薄”……外头的丫头婆子别管是真心的假意的,只哭成一团。秦氏也站在曾老太太旁边,用手帕子抹着自己的眼泪,但是内里头才不会掉一颗泪珠子,那种表情,很不过是做做样子。

这时曾家哭成一团,楚大老爷站起身来,趁陈先生在旁边下方子,他只走过去道:“且先别急。把他的衣领打开些,再让我看看。”

碧玥听了楚大老爷的话,许是脸上流着泪,却还是把曾齐越的衣裳领子又打开了些。

楚大老爷低头看了一眼。

回身对章荣孝和曾荣忠道:“你们且先去抓着陈先生的药,我看这孩子的症状到是有些我们东北林子里一些人的样儿。只是我多年不曾进林子里了,现时都是墨予领人过去,且让你们兄弟过来看看如何?”

章荣孝和曾荣忠一听了楚大老爷的话,立时都着急地说:“且听叔叔的。”

楚大老爷点头:“那支人快回府里把墨予叫来。”

外头有人急急地就去了。

幸而两府隔着墙,临着又近,时没半刻,楚墨予就已经急急地赶过来了,意外的是,他身后不仅是跟了两个小僮,一起下了马车的还有知妙和知秀。

甫一进正厅,章荣孝正想责备她们两个怎么也来了,知秀就已经抢先一步先对曾老太太行了个礼道:“姑祖母,听说二哥哥病重,我们心里记挂,母亲也说二哥哥无论怎样也是我们的亲表哥,她不便过来,先让我们过来安慰安慰姑祖母。”

这一句话,章荣孝便说不出什么来了。

知秀又是顶受曾老太太喜欢的,老太太心头正疼着曾齐越,再看到别家的孩子,那难受的样儿就别提了。只一伸手道:“我的乖儿,快过来。我这里正难受着,快帮我捶捶。”

知秀立时就跑到正厅罗汉榻上,帮着曾老太太捶背抚心去了。

知妙站在楚墨予的后头,只向章荣孝略福了一福。

章荣孝也没空计较这两个孩子了,到向楚墨予挥了挥手道:“墨哥儿先进去看看,叔叔说你些许能知道些。”

楚墨予进门来先是很知礼的给曾老太太、曾荣忠秦氏等行了礼,又听了这话,便揖了一下,点头往里阁里去。

西套阁里陈先生的方子已经下了,外头的丫鬟们着急地抓药,煎药去了。洛掌柜和陈先生都坐在一边,还是在查看曾齐越的病象。

曾齐越平卧在那里,到真的像是人事不知的模样,昏昏沉沉,不动不说。待楚墨予进来的时候,他的呼吸又反比刚刚都虚弱了很多。楚墨予走到他身边,照例是伸手一摸他的脉象。

知妙站在套阁外面,远远地看着楚墨予的动作。

“二少是何时犯了病?”楚墨予摸了两下曾齐越的脉,回头问道。

碧玥连忙答:“三四日了,只昨儿夜里突然加重了……到了今儿早上,我来叫少爷起床,结果怎么也叫不醒……”

碧玥说着说着,又抽噎起来。

楚墨予低下头来,只把曾齐越的下眼睑一翻。只看到眼眶之下,具也是血点斑斑。又加之眼底微微泛黄,眼瞳瑟缩无光。楚墨予见他这样,心下也忽然咯噔一响。

再又急着翻了他的衣袖,看看了他颈下。

然后把手指放在他的颈脉上。

楚大老爷几个人都看着楚墨予的样,楚老爷着急地问:“墨儿,二少爷如何?”

楚墨予回过头来,脸­色­不太好地回道:“看样子有些像是林中猎户们常患的急症,血­色­很是异常,但是猎户们都没有这般严重,二少爷连眼底下都泛了红点,我从未见过这样,不知是否和猎户们的症状相同。况猎户们的病已经是奇症,不过是十几天困在大雪林子里才会如此,这位二少爷一直养在这高墙暖阁里,怎生会得那样的病症。我不敢拿捏,不敢确定。”

这话一说出来,本来抱了希望的众人,刹时间便觉得希望都破灭了。

府里将及落下的哭声,立时又抽噎地响了起来。

楚墨予一看到众人又在哭泣了,连忙说道:“这症状无能确定,但却可以把我给猎户诊治的那个方子拿来试一试,那方中只是几个清火散淤的药,只是服下去也不会有害。”

曾荣忠一听说,立时说:“那还说什么,墨兄弟快快开了来。”

楚墨予点了点头,便坐到桌边拿了毛笔往下开方子抓药。

51

正文 51、枝纠叶结

“老太太!老太太!”

曾府上房里乱作一团,曾老太太受不了这打击,整个人都跌倒在罗汉榻上,一口气背过去,人都软了。一大群子人都惊叫着扑过去,抬的抬,掐的掐,叫的叫,乱作一团。

曾荣忠急着就吼:“快快,快把老太太扶上榻,楚先生,陈先生,先看看老太太!”

秦氏急着叫丫鬟们:“快拿大枕过来!手轻一点!”

所有丫鬟都扑过去了。

章荣孝和陈先生、楚大老爷都连忙奔过去,着急地叫丫鬟们闪开:“快先拿水来!掐人中!”

这外头可是乱成一团了,知秀也忙着扶着曾老太太。知妙眼看着人群扎堆,有心过去帮忙,但又肯定被挤出来,到是曾齐越这一头,连大小丫头都奔出去了,碧玥刚刚就在外头哭,一时竟把他都扔在床上,没人管了。

只剩下楚墨予坐在桌前,手里还提着毛笔,手下是写了一半的方子,看着曾府里乱成一团,他坐在桌前,也不知是继续把方子写下去好,还是先这样停住。

知妙看了一眼楚墨予,立时快走了两步,先走到曾齐越的床边,往他吐出来的血水上看了一看,又急忙走到楚墨予的身边,问道:“你刚刚且说他的症状像猎户们的急症,那会是什么症?”

楚墨予抬头望着知妙的眼睛,她的瞳眸琉璃一样:“猎户们的急症,乃是他们村户里叫作‘­干­涩失衡症’,乃是因为猎户们到了秋末冬初进山围猎,因为这时候猎物们出来的少,猎户又要步行很远去查找自己在山里布下的陷阱,身上只带了­干­馍馍、腌制菜,饿了就配点水喝,有时候遇上大雪封山,能足足在山洞里困上一个月之久,下山来便会出现急症,就如这位二少爷一样,下眼睑出现血珠,皮下有血斑连成一片。当地人只说是因为太久吃食不好,得了失衡之症。所以补品补汤送上,反而不会解了病情,竟会加重。只是那一次我偶然在山中诊治,帮他们去了汤药,只用了一些清凉调补的药,竟反而好了许多。有一个吃了月余,竟恢复如初。所以这方子,我才敢给他下。”

“­干­涩失衡……”知妙默念着楚墨予的话,又低头看看楚墨予开下的药方。

方上写的不过是陈皮、金银花以及凉菊等清凉下火的药。

知妙看着这方子,复又看看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曾齐越,只觉得他脸­色­越发的白,连忙对楚墨予说:“既然你的方子有用,你还是快抓了药来给他服下,也许还能救得了。你看这府里乱成什么样子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还是救他要紧。”

楚墨予听她的话,连忙点点头:“好。”

立时低头把那方子快快地写好了,拿了方子就出了门。

外头正是一片混乱,大家忙着照料老太太,掐人中喂水叫名字。

知妙看着这一团乱,她到是有点心急地走到曾齐越的身边,看着他脸­色­苍白非常。五年来,他们虽然年节时分少不了见面,但是时时刻刻身边总是些许多人,知妙也不爱和他说话。到是知画常粘在他身边,二哥哥长,二哥哥短的,这家伙也不知道安什么心,就如小时候一样,虽然对知画并不亲切,却也不赶她走,就任她在身后粘着,叽叽呱呱的。知妙在园子里见了他们两回,他看着她就笑,笑得奇奇怪怪的,她便转身走了。这年纪越发大了,人也都跟着大了,所以交谈交往上,也更仔细了些。

今年这过了年节时,她还是见了他一面的。那时回想起来,他是有些弱气的样儿,步子都踉跄,看到她也没如往常一样顽笑,只是乖乖地坐着。那时知妙便觉得他有点不像回事,没想到今天竟这么厉害了?

这五年过去,他人也长大了,虽然不如小时候那样秀致,但是越长大越发的清秀俊逸,脸­色­若不是这么白如雪,到真的是个清秀动人的小公子了。但养了这一身的病,又吐了满身的血红,甚至还有一口在脸颊边,赤红­色­的血珠子,凝在他白如纸一样的面颊上……

知妙看他这样,心里也忍不住微微地伤感了一下。抬手想用自己的帕子帮他擦一下,忽然发现他的枕头边上,竟有一本古籍露出了半个边角。

这让知妙有点好奇,连忙伸手把这本书抽了出来。

随手一翻——

曾府外头已经闹翻了天,曾老太太好不容易缓过气儿来,外面突然有人窜进来哭道:“哎哟我的二哥哥啊……你怎么这么早就要没了!”

哭了两声,又向曾荣忠回道:“父亲,二哥这快不行了,要不要我去寿棺店快给兄弟弄套衣服来……”

曾荣忠这里还没回答,刚刚缓过来的曾老太太一下子就直起身来,指着那个站在地下的人就痛骂:“齐冬,你这个没脸的东西!你二哥哥还没死呢,你就在这里要准备衣服寿棺,你这是存得什么心!我知道你们都巴不得他在我跟前儿早早地去了,才免了你们这一块心病!莫说他现在还没咽了气,就算咽了气也轮不到你们来编派他!好好,你们要准备寿衣寿棺,就连我的一起备了吧!把我也穿了衣裳和他一起抬出去!”

这话吓得那个曾齐冬跪在地上连忙给老太太磕头。

曾荣忠也伸手来扶曾老太太:“母亲别气,冬儿也是敬孝心要替哥哥提前准备。老太太不满意,我就叫他先别准备。”

“提前准备?!你们这还是好心,你们分明是咒他!”曾老太太气得眼泪都流下来了,“你也不用拿话来支我了,我当年把你抱到房里来养着,你就这么待我!”

这话吓得曾荣忠立时就跪下了。

这边正闹着,曾荣琳带着三个小丫头就赶过来了,一看到曾荣忠跪在那里,母亲又气得流泪,立时就把脸一昂,有些不屑地道:“大哥又惹母亲生气了,这时月还春寒着,大哥哥这不是存心要给母亲添病?不是我说你们,有心就好好孝敬母亲,快把你那二儿子治了才是正题,还跪在这里做什么,嫌不给母亲添堵么?”

曾荣忠被曾荣琳指责,脸上的表情有些拿捏不住。但他还是没有回嘴。

且不知道这曾荣忠原不是曾老太太的嫡生子,乃是曾家老太爷的二房庶长子,曾老太太只生了这两个女孩子,又因为身上添了病,不能再生子,若要再生,便怕是要和那林氏一样,把命都送了。曾老太太可是比林氏更添上三分­精­明,见自己不能生,便立时把二房的庶长子抱来屋里养了,认作嫡子。那时曾荣忠刚刚三岁,甫是记事的年纪,自然已经认得生母了,这硬生生进了上房把和亲生母亲分开,可是哭闹了些许时候。上房里的教养嬷嬷又对他打骂管教,他才在懂了些事,不敢再哭了。但他的生母也因为整日听到他在上房里被管教,打得哭喊,郁卒不及,早早地就生病殁了。曾荣忠这些年虽然成了正房的嫡子,也受了老太爷的垂爱,读书习字,带他进入官家仕途,身阶是越来越高,但回到家里,却总是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虽然头上顶着要对曾老太太尽孝的名头,但是呣子之间却总是生着嫌隙,无论如何都无亲生子女那边的亲昵。

再加上曾荣琳打小就知道这个嫡子哥哥的身世,自然有三分看不起他,又带着官家大小姐的傲气,说话对曾荣忠也格外的不客气。虽然这已经多年,曾荣忠也是一府的男主,曾荣琳对他还是冷嘲热讽,丝毫不留情面。

这外头正是闹成一团,里头的知妙却突然把手里的书一合。

她直接站起身来,满屋里乱转了一圈。忽然看到那窗根儿底下的茶几上,正摆着过年时分的瓜果,有一盘正是黄澄澄的桔子和橙子。知妙立时走过去,从那果盘子上拿了两个,直接把皮用手剥了,一瓣一瓣地扔进一个­干­净杯子里,然后再拿了另一个小一点的茶杯,用茶水把杯底洗了一下,然后把小杯套进大杯里,用力地按下去。

黄澄澄的果汁立时就浸出来,满满地压出了小半杯。

知妙直接把那杯中的果汁倒到小杯里,然后奔到曾齐越的床边,扶住他半歪的头,然后把果汁往他的嘴里一灌。

他开始竟是紧咬牙关,知妙用碗沿磕了一下他的牙,他竟然一抖,知妙趁机就一小半碗整个给他灌了下去。

这家伙反正吐血吐的身上都脏了,也不怕他半喝半流的弄脏了衣服。

这一小半碗灌了下去,曾齐越还躺在那里没动。

外头正是闹得不可开交,知妙就站在他的床边,细细地看着他。说也奇了,这半碗橙汁灌下去,过了小半柱香的时候,他的脸­色­便微好了一点点。

知妙站在这里看着。

他还躺着。

又等了半刻。

知妙还看着他,直看到他脸­色­有一点点泛粉的样儿,她微抿了抿嘴,轻声道:“二少爷你够了,再装可就不像了。”

这里躺着的曾齐越眼睑微微地一动,密密的眼睫轻轻地抖了一下。却还是没有张开眼来。

知妙看他这样,已经了然在胸,立时转身道:“那你慢慢装,我且回去了。”

“哎!”

她才一转身,忽然间手就被人冷不丁地握住了。

那个刚刚还气弱虚软的曾二少爷,突然就伸出手来抓住她的手腕,连眼睛也张开了。

知妙立时甩开他的手:“你要死了,又动手动脚的。”

“我要死了,你就让我动手动脚吗?”曾齐越躺在床上,脸­色­虽然苍白,但是笑意却慢慢地爬了起来,甚至因为他的脸­色­,显得他那双眸子更是乌墨动人,“不过我怎么没有瞒过你?他们都快被我吓死了。”

知妙看他一眼,脸­色­有些不悦:“你玩这些很高兴吗?还是说你自小的病根儿都是装出来的?只为吓得这府里人仰马翻的?”

曾齐越看她有点生气,道:“我不装,还有人想要我病呢,最好一口气病死了,没听到外头都要准备寿衣寿棺给我吗?所以我若不装,可就真的要死得更快了。”

知妙一听他这话,到是吓了一跳。

刚刚外头有人的叫嚣,她是听在耳里的,又回头看他的脸­色­,顿时就明白了三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自己也是风雪里打拼过来的,又岂会不明白曾齐越的处境?

知妙看他一眼,还是不悦道:“那你这回也实在太过了些,看把老太太都吓成什么样子了。”

“我要是不装的厉害,又怎么能把那些人显出来?”曾齐越笑,“但我没想到,怎么就没瞒过你去。你怎知我是装出来的?”

知妙看他那带着笑的脸­色­,如同一个被拆穿了把戏的大孩子,又好奇,又好笑。她不由得伸手指了指他那枕边的那边书,道:“你还不看那是什么。”

原来在曾齐越的身边,放的竟是一本《西洋古事集》,里头写的不过是些古人穿东洋,下西洋的一些奇闻怪事,描写详略,仔细非常。知妙看到有一页是被折起来的,她便翻开来看,原来那一页写的竟是有一些远道重洋的水手们,因为在船上一呆就是十月半载,船上只带了粗食­干­粮给他们充饥,若是在海上迷了路,甚至更多时辰靠不了岸,得不到补给,这些水手们便渐渐在船上患上了一种怪病;这种病初开始人不过是容易倦怠,再来没有食欲,然后全身无力,接下来便全身肿胀,尤其皮下出现血点,再来牙龈肿破,常常一碰就会有血喷出来。如此再继续发展下去,人便会越来越无力,越来越不能行动,继而直到最后,衰竭而死。这古书上称此病为“浸血症”。

知妙一看这个描写,忽然间就想起了以前她曾经无聊在XXTV台看过的一本西方的航海记录片,里面专门写了外国水手远渡重洋访问中国时曾经就有一大批人患上此症,现代人叫这症状是“坏血病”,就和书里描写的症状一模一样。而这种病本来是夺去了一大批水手的生命,但是到了现代医学的诊治下,已经是有了一种最简单的治疗方法,原来这些水手只是因为长年在海上,吃­干­粮渡日,或者是吃腌菜,长期吃不到新鲜的蔬菜,所以导致了身体里严重维生素C缺乏!

所以这个看起来如此严重的病,原来不过是维C缺乏症!只要立时吃上几个橙子桔子,天天新鲜菜供应着,保证立时起死回生!所以说,就算是XXAV也不是完全无用的,经常看看历史记录片,绝对给想穿越的亲爱的们提供最有力的傍身“神器”啊!

妙妙决定如果能回去,一定把自己家的液晶电视锁定在XXAV记录台。

不过现在还想不得那些,只看着古书后头写的治疗方法,再看看曾齐越那表情,知妙立时就知道他不过是装出来的了。

曾齐越见知妙得了那本书,心下当然知道她明白了,他立时笑着说:“嘿,你这个眼尖,她们都没看出来,只哭得半死。你既然发现了,千万别说出去,让我继续往下装。”

“你还要装?”知妙惊呼,“你现在身体已经很弱了,再装下去怕不要了你的命!你告诉我,你到底多久没吃过瓜果蔬菜了?”

曾齐越半躺在床背上道:“其实也没多久,不过半月一月的罢。不是我不想吃,而是那些东西,我不敢吃。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口吃下去,你就根本见不到我了。”

这半句话说到后头,曾齐越的笑容也不见了,脸­色­一冰。

知妙一听,便知他指的什么。

曾府里这一群人的事情,也并非没有像章府那么混乱。且因为曾荣忠就和曾老太太不和,曾荣忠又不喜欢曾齐越,偏他还养在老太太屋里,秦氏虽是主母,却又不当家,再加上出嫁的荣敏王妃,又没出嫁的嫡女曾荣琳,再加上曾齐越的几个嫡兄庶弟,还有兄嫂弟媳,这一通大家子,只比章府混乱,不会比章家清静。

知妙明白他的意思,却只是微微地皱了皱眉头。

曾齐越立时抓住她的手:“好妹妹,你千万别给我说出去,你只说找到方子救了我,让我活下去就行,这府里的人,我自然会想办法自己处理。好妹妹,当年我帮了你一遭,今日你且也帮了我这一遭。”

知妙一听他这话,刚刚想要劝他,又把心里头的话撂下了。

一时间怔了怔,竟没发觉被曾齐越握住了手。

他们两个在这阁里一卧一站,楚墨予却拿了药正从外头进来,隔着珠帘子就看到知妙的手被曾齐越握在手中,他立时站在帘门外,没有行动。只是看着知妙怔怔地愣在那里,他的一双眼睛,都落在她的腕上。手里的那碗药香,袅袅地飘了起来。

恰这时,后头有人哭着就进来:“哎哟,我们家的二少爷……”

“可怜的二少啊……”

几个姨娘、婆子的哭声哭进门来。

曾老太太在上头一声喝:“哭什么,他还没死呢!”

吓得那里立时就住了声。

碧玥从外头哭着跌跌撞撞地回来,一下子竟不留意地撞到楚墨予的身上。

楚墨予手里的药一晃,差点洒出去。他立时咳了一声。

里头的知妙刹那间回过神,立时就把握在曾齐越掌里的手腕猛然一抽。

碧玥哭着就跟楚墨予行礼,然后跌进门来,却一见曾齐越躺在床背上,睁了眼睛。她立时大叫道:“二少爷醒了!二少爷醒了!老太太,二少爷没事了!”

这丫头惊喜万分,又叫着滚跑出去。

到是知妙被碧玥的动静吓了一跳,且回过身时,只看到楚墨予捧着那碗药,还站在门外。目光幽然,就在她的身上。

她的心头,禁不住就蓦然一紧。

52

正文 52、妙妙及笄

转眼便是知妙的及笄日。

选在了二月初八,知妙的生日。其实妙妙在现时里,是生在夏日里的,她穿到了这时候,便是二月初八春寒时生人了。好在这时分春冻已经浅了,换了单薄的春衣,枝头也抽了新绿,春花初绽,芬芳动人。

一大早清歌便服侍知妙沐浴更衣,洗脸梳头,因为今日要行及笄礼,更要比平时用心很多。

知秀从西屋里起来也过来帮忙,看清歌帮知妙往头上带璎珞子,便拿了手镜,在后头帮知妙照一下。

铜镜里显出梳得很顺滑的长发,以及Сhā在发髻下的金丝璎珞,细细的金细排穗,并不张扬却细小­精­致,簮在发髻之后,­精­巧动人。

知妙透过知秀手里的小靶镜看到,微微地点了点头,然后道:“你又赶这么早起作什么,我还想叫你多睡会儿,等一下再叫新燕喊你起来。”

知秀在旁边笑:“今儿是姐姐的大日子,我怎么还能贪睡?自然是要早点儿起来帮忙打理的。那天母亲就跟我说了,姐姐虽然没有许嫁,但年已满十五,所以才给姐姐行这及笄之礼,且今日除了咱们家的人,隔壁府上的人,还请了不少和父亲有来往的世家贵­妇­小姐,都来观礼;昨儿我听金嬷嬷就已经说前院摆了几桌几桌,待姐姐礼成,一起礼宾敬送。除了为了今日之礼,还约莫着要在这些人间,为姐姐寻一门好亲,这可是姐姐的大喜了,我这个做妹妹的又怎么能倦怠呢。”

这一句话可说得知妙脸红了,转过身去糗她:“谁和你说的要为我寻亲?你不过才小我一岁,我看我还是说服妈妈,先给你寻了算了,我可不怕什么礼数不怠,妹妹先我出嫁我也是不怕的。”

“谁说我要出嫁了?我才不要。”知秀一听知妙这样说,便立时急得拿小镜子去拍姐姐。

知妙笑道:“你不出嫁,难不成要在家里做剩女么?”

“剩女?是什么?”知秀自然听不懂知妙的这种现代词,“剩饭听过,剩女是什么?”

这一句话说的知妙笑了:“可不就是像剩饭的你么。”

知秀立时明白过来,笑着去捏知妙:“坏姐姐,你存心捉弄我不成?”

两个小姐妹立时就在屋里笑闹成一团。

这里正闹着,阮氏领着乐珠、孟嬷嬷就进了屋来。孟嬷嬷抱着知微,乐珠只轻道了一声:“太太来了。”

这两个小姐妹立时都停下了手,转过身去。

阮氏看着她们两个,脸上的表情先冷了冷,道:“都这么大了,便不要再如此笑闹了,今儿外头客人正盛,被别人听到了,可不像样。”

两个女孩子一听到阮氏这话,立时都赶紧站好,点头称是。

阮氏看了一眼知妙,又看一眼知秀,这两个孩子一个看起来沉静温柔,一个看起来秀丽四­射­,虽然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两个孩子,但是绝对都是一等一的动人。尤其知妙的心计城府,让阮氏很有印象;自然知秀的勇猛气场也令人很有深意,但是比起姐姐来,还是差了一层。

今日是知妙的成|人礼,阮氏除了帮她行礼,自然也是有别的意思。现如今她们都大了,平日里又很少见客,今日正是来往宾客众多,自然富家公子也来得不少,倘或许有门当户对的,当然可以考虑考虑。虽然这两个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但是她们的亲弟弟知微现在自己房下,她无儿女,以后还要依靠知微,所以自然要对她们两个好些,不然知微长大了懂事些,觉得她对两个姐姐不好,这呣子关系自然也是好不来的。

阮氏这时脸­色­又变了变,道:“好孩子,你们两个我也是知道的,只是今日是你姐姐的大日子,外头宾客多,更需多加谨慎才是。妙儿你且准备好了吗,正时一到,就要行礼了。”

知妙点了点头:“已经好了,母亲。”

阮氏抬头看看她,妆扮清秀,不张扬,很肃顺。

点了点头:“那你且在这里待着,等下时辰到了,我且叫人来喊你。秀儿,你今天要做你姐姐的赞者,快随我去换衣服。今儿的正宾请的是曾府的老太太,有司请了和你父亲交往甚密的林府的长媳,都是有头有面的人物,今日来的宾客又多,你们可是仔细了,千万别出错。”

两个小姐妹听了阮氏的话,都点了点头。知秀甚至因为让她去做了赞者很是开心,高高兴兴地跟阮氏出门,更衣洗手梳头上妆。

知妙坐在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从穿越到现在,她已经离开了那个世界整整六个年头,几乎已经习惯了镜中的这个自己,不同的面貌,不同的身份,不同的世界。也许之前从来没有想到会有今天,会在别人的身体里,过着别人的生活。或许真的是她命不该绝,穿越大神赐她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她开始时并不太懂这个世界,被欺负,被打压,被挤兑,几乎吃足了苦头,最后终于明白要奋起反击,只有保护了自己,保护了家人,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虽然她对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还是不很喜欢,但是时已至此,她只能努力地活下去,活下去才不会辜负了别人对她的期待,不会辜负了再生一遍的机会。

清歌看着镜子里的知妙,微笑道:“小姐今日越发漂亮了。过了今儿的大礼,大小姐便可谈婚论嫁了。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那么有福可以把大小姐迎回家。不过我看着今日的宾客中,说不定便有中意的人选……”

“要死了,你也来说这样的话。”知妙回过头去,就想要拍清歌一巴掌。

清歌闪开去,还笑道:“难道大小姐不想早早嫁出去吗?或许可以随着他出了这章府的大门,天涯海角的夫唱­妇­随,该是多美的事情。”

“你这个丫头,你还在说。我要出嫁,你便那么开心吗?我要嫁了,你且不是也要陪着我一起嫁了?”知妙瞪着清歌这个不知死活的小丫头。

“我自然是要陪着大小姐的。”清歌笑嘻嘻的,“所以才叫大小姐一定要选个如意郎君,以后我陪着大小姐,日子也新鲜些。不知道那东北冷不冷,我们又住不住的习惯……”

知妙一听她后一句,心头就是一紧了,伸手拍她:“作死了你这个丫头,胡噙什么呢。谁要去东北,那么冷的地方,要去你去……”

清歌被知妙拍了,笑得滚来滚去的,也不躲开,就只是嘻嘻地笑。可把知妙给气死了。

这时候明香和云香抬了些东西进来,一进门就说:“大小姐,这是各府各院还有各家夫人送给小姐的及笄礼物,有珠有玉有香串子,这两个是曾府的老太太和曾二少爷送的,这个是楚大老爷和楚少爷送的。”

明香和云香把那些礼物往知妙的罗汉榻上一摆,叮里哐啷的滚了一床。自然是什么珍稀礼物都有的,有檀香扇子,镶了红宝石的金镯子,戴在头上的小步摇,刻花掐丝得无比­精­致的梳篦,还有些笔墨绸缎之类的东西。最特别的自然是曾齐越和楚墨予送来的两样,知妙一眼看到的,便是楚墨予送的那件。

竟是一架摆在桌上,无比­精­致玲珑的琉璃件,晶莹剔透如水晶般的屏里,巧夺天工般地压着一株桃花树,树­干­树枝树皮都做得栩栩如生,枝头上绽开的桃花,飘落的花瓣都在琉璃件里如真似幻,飘飘然然,做得那叫一个­精­致。

清歌看到这琉璃桃花都惊得叫起来了:“哎哟,好漂亮啊!楚少爷真是用心呢,从哪里巴巴地找来了这么漂亮的东西。”

知妙听到她叫,只把她的手一拍:“你别又大惊小怪的。”

清歌看云香和明香在,只微微地吐了吐舌头。

明香走过来,打开琉璃件旁边的一件盒子,“这是曾二少爷送过来的,叮嘱我们一定要当你面打开,还说叫你好好看看,正面反面都要看。”

盒子很大,盒子里面却只摆了一件小小的东西。

知妙探身一看,却只见里面只有一个很小很小的银制圆盒子,盒子上头到是雕着很­精­美的手工镂花,但是看起来就是很普通的样,也没有镏金,也没有镶宝石。

清歌奇怪的说:“咦,这不是街上卖的最普通的那种胭脂盒子吗?这种货­色­好的也不过值一两银子一个,二少爷怎么送了这么个物什?”

知妙看到那个,也微微地迭了下眉。

她并不是贪财,也并不是嫌曾齐越送的这东西普通,对她来说,这些东西贵贱都没有什么要紧,只是看一个心意。只是那个怪胎整天肚子里都是摸不清楚的弯弯,这突然巴巴地送了个小胭脂盒子又是什么意思?还叮嘱说要当面打开,里外都看看?

知妙拿起那银盒子,伸手打开。

一股清香扑鼻而来,里面的确盛的就是胭脂,桃红­色­的,味道香而不浓,清淡不腻,到是上等的物件。只是这里面盛的便是胭脂,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清歌也凑过来看:“这是桃露斋的上等胭脂,好是很好的。”

知妙点了点头。

这里正在看,外头突然有人叫:“大小姐,太太说时辰要到了,叫大小姐快去佛堂里,准备行礼了。”

知妙一听,连忙把手里的胭脂盒放回到盒子里,然后和清歌整了整衣服,急急忙忙地就往佛堂而去。赶到那里,佛堂内外已经是宾客具齐了。堂内有请来的正宾,父母,以及观礼的一些女客,还有知妙的几个兄弟姐妹。

知秀是赞者,站在她的旁边;林府的长媳是有司,手里捧了一个很­精­致的盘子,盘里衬了红缎布,布上放了白玉制成的玉笄,笄雕刻着喜雀上头,非常的晶润华美。曾老太太坐在佛堂里的侧上的花木圈椅上,身后便是菩萨尊位、先祖牌位、长明烛灯等等,再中间坐了知妙的父亲母亲,章荣孝及阮氏。知微坐在下首,乃是章家嫡子的第一位,他下边是长得越发墩实的知邺,再往下,是面­色­永远平静无波,青衣青衫连脸­色­都发青的知同。知画在另一侧,虽然盛妆,但是脸­色­也不见得好看。

这一家子,都各怀心事,除了知秀知微是真心高兴的,个个脸上都五颜六­色­的。

佛堂之外,远远的有些观礼的男客,但具在抄手廊下,没有靠近。

几位老先生坐在廊下的桌凳上,喝着茶水闲聊。楚墨予与父亲也是坐在这里的,他听到那佛堂里唱礼响,心头虽然也是微动,但依然还是保持着镇定的姿态。只是偶尔回过头去,望那大开的佛堂一眼。

但有个人却是在这里坐不住的,自然是那位曾二少爷。

曾齐越这些日身体还未恢复,本来曾老太太是不带他过来的,他在家里吵闹了半日,老太太才点了头。但他是外姓,不能入内观礼,且曾荣忠也在外头喝茶等候,曾齐越又是不肯跟着曾荣忠的,只管趁他不注意的时候,转身往外逃。直逃到临佛堂较近的廊下,找了个能晒到太阳的地儿坐下来。

这时听到佛堂里唱:“礼开——”

章荣孝起身道:“今日且为小女知妙行成|人笄礼,在此谨谢诸位宾朋好友远道赶来,多有怠慢,万望海涵。下,请礼开始。”

唱官立刻又唱道:“请知妙小姐入礼——”

这时知秀先起身,于阶下盥水洗手,然后站于西侧。这时知妙着素衣走出来,知秀连忙过去扶她。然后知妙在众人注视下,便就坐于笄者席上。知秀为赞者,拿了有司盘里的梳子来为知妙梳了几下头。梳过之后,便把梳子放于席上南侧。

这时唱官道:“请,正宾。”

于是曾老太太站起身来,阮氏和章荣孝连忙迎上去,扶住曾老太太。曾老太太扶着两人,到阶下,依样盥水洗手,然后有丫鬟捧上布巾来抹­干­。接着阮氏又把曾老太太扶回来。此时林媳有司捧上盘中罗帕及玉笄,老太太拿起罗帕给知妙包发加玉笄,然后朗声道: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礼成,回身而去。

这时知秀走过来,帮知妙正笄,然后扶起知妙。知妙起身,向曾老太太行礼。正宾曾老太太向笄者知妙道了一声“恭喜”。这时妙儿退去,知秀在有司手里又拿了衣服,退去后堂,帮知妙换上与头上玉笄相配的素衣襦裙。

换好后,知妙出来,再向父母及正宾行正式大礼,一拜父母教养之恩;然后再跪坐,正宾复而洗手,再拿有司盘中的金钗,再为知妙上钗。然后知妙回房再次更衣。此为二加。再换成与头钗相配之服,再出门来,向正宾行大礼。此为二拜,乃是谢师长教导之礼;再复正宾继续洗手为知妙上钗冠,此为三加。最后知秀扶着知妙进堂内再换第三次衣服,换之为最隆重的长袖大裙礼服,内衬绯­色­高腰石榴金绣裙,外罩大凤袖正红罩衫,头戴金钗冠,脚蹬桃绣鞋,摇摇袅袅,­精­致动人。

再出外,拜天地君亲师,回拜观礼宾客,然后再请接醴酒,为知妙取字瑶卿,继而再入席、聆训、揖谢等礼事不一一缀述。

时正三刻,礼成。

礼完后,章荣孝和阮氏在前院大宴宾客,清歌扶着知妙往回走,她刚刚换好了最盛妆的礼服,裙裾又长,头上的钗冠又重,虽然是美丽非常,但是行动实在有些不便。

正走了两三步,到了后院的花苑小径上,清歌正帮知妙提起衣裳裙子外前走,前头刚好有一个林府里跟长媳过来的老婆子,到后苑里取东西的路上,一看到知妙盛妆钗冠长裙地往回走,立时就凑过来行礼道:

“这位是大小姐吧,大小姐好。”

知妙也不认识她,只是微微地点点头。

老婆子看着知妙可就称赞上了,“哟,在家里只听我们­奶­­奶­说,章府里的两位嫡女儿都生得一副极标致的模样,女红又好,又是知书达礼的,我只想我们家­奶­­奶­也算是小门闺秀了,没想到见了大小姐,可真真比说词里的更漂亮三分呢。”

知妙和她不熟悉,突然被人夸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微微笑笑。

这一笑,这个婆子可是更来劲,立时就要拉着知妙的手说:“哎呀,越看越觉得大小姐又温柔知礼,又这么漂亮,个­性­品德在外头的名声也是一等一的;不知道大小姐有没有婚约啊?”

哎?突然被提到了这个?

知妙一愣。

清歌在旁边到是快嘴的说:“嬷嬷,我们家大小姐还没许人家呢。”

这一下老婆子可高兴了,立时拉住知妙的手就说:“哎,这可是正好了。我们林府上的三少爷,今年刚满十七,虽然是庶房里的,但是三少爷可受我们老爷的宠,前头的两位少爷又都已经进了生员,家里的一并事务都不管,老爷可像是要把家产都传给三少爷,所以我们这三哥儿跟嫡长子也没什么区别。我看着跟大小姐正是相配的,若是大小姐能嫁过去,我们哥儿对小姐定是好的,我们府里上上下下可也要拿大小姐当神仙样供着的。大小姐意下如何?”

哎……这……这是什么话?她连这婆子是谁都不知道,好端端地居然给她拉郎配起来?又什么林府的三哥儿,什么庶房的又像是嫡长子,可是听得她一脸的雾水。

知妙的脸都涨红起来了,脸上说不清的尴尬:“这个……嬷嬷……”

老婆子还抓着知妙的手说个不停:“哎呀,大小姐,不是我夸我们家哥儿,个子又高,相貌又好,­性­格脾气也是一等一的,大小姐若有机会见到了,定然会满意的。大小姐意下如何?如果大小姐愿意的话,不如我现在就去跟我们­奶­­奶­说,叫­奶­­奶­跟大小姐的母亲说去,说说就和大人见个面,直接定了下了礼好了……”

我的妈呀,这哪里跟哪里啊,居然就要定礼了?

知妙知道古代乱拉线的老婆子是很烦人,但没想到今天才是她的及笄之礼,就遇到了。还三两句就要把她给嫁掉了。她越发想把手从老婆子的手里抽回来,那老婆子越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开,还在那里叽哩呱啦地说。知妙越来越尴尬,简直头顶都要冒冷汗了。她忍不住转过头去要去看清歌,忽然之间就有一个人影横穿过来,就在那老婆子还看不清的当口,直接把知妙提着裙子的那只手一握,猛然就往前一拉她:

“你怎么还在这里磨蹭?前面大人都等急了!”

这一句话落,简直就如一阵风般地,直接把知妙就从那婆子面前拉了出去,然后一转身,两个人居然就无比迅速如一阵风般地转过小径的竹林,消失不见。

那老婆子被惊得目瞪口呆的。

她刚刚看到的……明明是个哥儿吧?哥儿拉着这大小姐的手?!这……这可不合礼数啊!

老婆子惊慌失­色­地看着清歌,清歌站在那里,只歪着头一笑:“嘻……那个……我们家亲戚。”

知妙被拖住手,一下子转过竹林,被生生地向前一拖——

53

正文 53 顺其自然

他的动作很快,手掌死死地掐住她的手腕,她几乎没有挣扎的余地,就被他硬生生地向前一拖。两个人像一阵风似地刮过竹林,直入深处。

知妙本来头上的钗冠又重,身上的礼服又是长袖大裙,被他这样一拖,几乎脚步踉跄。

她惊叫道:“喂,停一下!别拉,好痛!”

曾齐越的步子蓦然一停。

知妙本被他拉着向前,他一停,她的脚步还没停,身上又重,惯­性­使得她几乎一个步子向前冲过去,差点要栽倒!

曾齐越一手捞住她,就这么揽住她的腰把她向上一抱。

知妙头上的衔珠滴的小凤钗都扫在曾齐越的脸上,那种珠玉滚过的清凉,让曾齐越的心头微微地一缩。家里小丫头小妹妹的,他也不是没有扶过她们,但是这一个跌进怀里的感觉却不知怎的,完全不同。以往他都对那些凑过来的女人没有什么兴趣,无论是想爬他床的,想用美­色­诱他上勾的,想要对他笑笑对他下毒手的,想看他养在老太太名下想要占便宜的,他一点兴趣也没有。即使是送上门来的如同章府里的知画,他不过是逢场作戏,面上在笑,心里却是鄙嘲她们,但直到知妙跌进他的怀里,他忽然便明白了古人所说的“软玉温香”、“沁人芬芳”。

这女孩儿的身体到底是软的,侧到他怀中又有一丝淡淡的香气,这让曾齐越忽然便想起那年过年,在他们府里,他存心捉弄她,所以很不合制地亲了她一口,结果她就很不客气地送了他一巴掌“五指山”。虽然整个年节里他都被别人嘲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照镜子看到脸上的指印,就想起她红润微温的嘴­唇­,不知不觉自己就对着铜镜笑起来。现如今她跌进他的怀里,他便是这样把她一扶,只觉得那香气又扑鼻而来,温润肌肤就在他的­唇­边,那一刹那他只觉得心头一紧,像是被人掐住了一般,禁不住立时扭转过头去,竟不敢再看她一眼了。

知妙头上的钗冠重得让她差点栽过去,好不容易撑住身子,却一低头,竟然发现抓的是他的胳膊。连忙向后倒退一步。又差点踩在自己的裙子上绊倒。

曾齐越一把抓住她,口气有点不悦似的:“你不能小心点么?”

哎?明明是他又拉又拖,突然冲出来也不顾人家外客的眼前把她拉出来的吧,怎么居然他还生起气来了?

知妙也有点不高兴地抬头看他:“明明是你拉我来……”

哎?这个家伙怎么这样跟她讲话?站在她面前却扭着脸,就好像五年前他们在城隍庙里的那一次。甚至这一次扭得更厉害,她竟然在他的脸颊上,看到两朵微微浮起来的红晕……哎,不是吧,这个家伙扶了她一把,居然……脸红了?!

这个发现让知妙差点笑出声来。

她一向以为他这个人是不守什么礼制,也是不怕那些什么府里规矩的人,但是忽然看到他只是扶了一下她的腰就涨红的脸庞,忽然间到觉得有趣了。现代的男孩子打小和女孩子一起小幼儿园,从小学起就有开始早恋的了,哪还会像曾齐越这样,足足十七岁了还会看到女生脸红?

“喂,你脸红什么?”知妙看着他,抿嘴笑。

曾齐越气不过回她:“我哪有脸红,应该脸红的人,是你吧?你不知道林府那个老婆子最爱多话,每次到我们府里,老太太都不爱理她,你还和她拉着手在那里聊家常。聊什么聊?你还不快走,难不成真如她的话,想嫁到她们府里去啊?”

这话说得知妙脸­色­有点不好,她微微地皱下眉:“我又不认识她,是她硬要拉着我说的。怎么就怪我?”

“那你听她说什么提亲事,你一个女孩子家,还要听下去?还不会快走?!”曾齐越对她横眉立目的,那表情很是愤怒。

他这样反到让知妙笑了,她微微地歪着头道:“她说什么亲事给我,我走不走,与你有什么相­干­?我要不要嫁,又与你有什么相­干­?这是我的事,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这一句话把曾齐越噎的,他整个人立时回过头来,对着她就:“你——”

话声卡在喉咙里,却又停住了。

五年来,他们虽然常常在年节日见面,但是齐越很少见到知妙盛妆华服,即使妆扮起来,也不过只是头上戴两枝小凤钗,把头发挽得更垂坠一些,衣服也一向素净,不是湘­色­,便是丁香紫,总是看起来­干­­干­净净淡淡若若的样子,今日却因着是她及笄大日,三加钗冠之后,她少见的穿了正品红的大衫,衫袖宽大,袖口滚了两行流水纹,大衫上又用暗丝金线勾了金枝腊梅纹,衬着衫内的高腰石榴裙,越发显得她脸­色­如粉,乌瞳如墨,长睫微弯,红­唇­如樱。就这样袅袅婷婷地站在他面前的时候,竟不再像是那些日子里未发育长成的小女孩,简直一转眼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出落得如此­精­致秀丽,娉婷婀娜。

看着她身上正红的大衫,他不知道怎么,忽然就想假如有一天她穿上大红嫁衣,妆上出嫁盛妆,那应该是怎样一副动人之­色­……

知妙抬头看到曾齐越怔住,便开声问:“我怎么了?”

曾齐越看得她正是痴了,见她忽然转过头来,那目光清亮,如璃如星,竟不自觉地说了一句:“你今日好漂亮……”

这一句话可把知妙给羞到了。

这家伙今天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不是捉弄她就是打她的,今天居然夸她漂亮?莫不是没安好心?要不然就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知妙只把自己的裙子一提道:“你又在这里浑说什么,我先走了。”

曾齐越立时这才醒过来,只伸手把她一拦:“喂,别说我没有提醒你,你可别被那些老婆子三两句就忽悠了,什么庶子嫡子的,那个林三少爷是京里顶顶有名的浪荡子,你最好不要跟他扯上关系,不然就不仅仅只是那些老婆子们的嘴皮上的事情了。”

哎哟,知妙听到曾齐越这些话,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只觉得好笑。一向应该万事不管的齐越二少爷,怎么忽然还关心起她的婚事来了,而且说话的口气很是不悦似的,又跟她说话还扭着脸,表情红红绿绿的,那叫一个别扭。但越是这样,却反而比他捉弄人的时候越发有趣,看着他微微涨红的脸,到是显得有三分可爱了。

知妙微微地抿了下嘴,还对他福了一下:“多谢二少爷提点,但这些事本就我都不该管的,二少爷也就不用费这份心了。嫁或不嫁,未来的事又谁知道呢,只顺其自然好了。”

知妙说完这话,拉着裙子就往前走。

曾齐越在后头拽住她的长袍袖角道:“什么顺其自然,你顺到哪里去,自然到哪里去?你别说我不明白,那日你在我屋里,和那个人的话我可是都听到了。别说隔份隔辈的,就算你愿意,你父亲母亲也未必愿意。况且除了你,有心的人还多着呢。”

知妙一听曾齐越这话,可是奇了,她只转过头来对着他一瞪:“你又浑说什么呢?”

曾齐越瞪着她,那眼神也是分外清楚:“我说什么,你心里自然明白。”

知妙抬头看着曾齐越。

这些年,他虽然身子单薄,但是却没有担误个子,不过几年,早已经窜出她一个头去了,站在那里,春衣翩然,身形纤瘦却别有一丝俊逸。甚至目光炯炯的,明亮清澈的让人心里发慌,盯着她眨也不眨地,到让她觉得后退。

想他刚刚的话,她只觉得心头微紧了一紧,立时转身就要走。

曾齐越只把她的手一拉,然后往竹林外头一指。“你不信我的话,你就自己看。”

知妙这到奇了,顺着他的手指只往外一瞧。

竹林对面,便是一处蜿蜒的池塘,塘里有三两只白鹅,正浮在水面上交颈而行,而水塘之上,便是一处临水的花榭,榭窗之下正摆着一张书案,楚墨予站在那书案之边,手拿狼毫,正在泼墨。雪花白的宣纸上寥寥几笔,一墨竹兰跃然纸上,即使是离着那么遥远的距离,知妙都仿佛能闻到那宣纸上的一脉墨香,更能看到他微拢的浓眉,密密的长睫,以及那真挚的表情。

人都说认真的男人是最美的,她承认此言不假。

但除了她,欣赏这份认真的,还有一个人。

她就站在水榭的窗下,身上穿着樱草­色­的襦裙,肩头披着细碎小花的月白纱帛,头上一样大妆,金钗珠滴,蝶花环绕。她身形高挑,却静静地站在那里看他挥毫泼墨,不言不语,却目光微炽。他的手指,他的动作,他的一迭眉,一浅笑,都慢慢地盛进她的眼底。

知妙忽然间就捏紧了自己的裙角。

那清秀动人,气质骄傲的,除了知秀,又能是谁?

望着知秀紧盯着楚墨予的表情,她的心头忽然间便一切都怅然了。

“你可看到了,这心里藏事的不仅仅是你一个罢。”曾齐越在她的旁边,偏偏还要这样说,“万事万物,自没有你想像的那样简单。人生其事,又岂肯如你意般的顺其自然。”

这话说得知妙只紧紧地抿住嘴­唇­,未曾应答。

只是心头越发觉得不是滋味,知秀的眼神,让她的心底绊满了惆怅。

这边曾齐越抓着她的衣袖,正想要再说什么,却忽然听到远远地传来一声呼喊:“二哥哥,二哥哥你在这里吗?”

曾齐越一听这声音,立时就把知妙的袖角放开,然后道:“你仔细想想,记住我的话。我先走了。”

知妙来不及回神,曾齐越已经一溜烟地闪身而去。

水塘对面,楚墨予已经把那幅墨画完成,他搁了笔,起身拿起画纸,交到知秀的手上。

知秀还站在那里看着他,被那画纸塞进手心,才突然醒过来。她低头一看,眉眼间便绽出一朵细碎的花,连瞳眸­唇­边,都散出那种点点星星的粉­色­,知秀浅笑道:“多谢小表叔了。往常他们便说我的屋子里少一幅这样的竹兰秋菊的画,我也一直找不到人帮我画,今儿可是刚好得空,有了这么多外客在这里,可叨扰到表叔帮我画好了。”

楚墨予把画递在知秀的手里,只是淡然浅笑:“我的画功也不算什么,只要你喜欢便好。”

“喜欢,自然是喜欢的。”知秀低头看着手里的那幅画,点点笑意便都从眉宇间散了开来。

知妙站在对面,知秀的那种表情,她自是看在眼里的。心头有一点点的滋味微微地荡漾开来。这里正想提衣离去,忽然间有个人影冒冒失失地冲过来,一头就撞在知妙的身上。

“哎哟!”

知妙一时没防备的住,又衣裙绊脚,一下子就被生生地撞跌在湿地上。

冲过来的那个,低头一看她摔倒了,脸上的眉尖微微挑起:“哎哟,是大姐姐站在这里啊,我做妹妹的莽撞了,没有看到。今儿可是姐姐的大日子,不去前厅给母亲长脸,怎么到站在这林荫子里躲了起来。我们是没身份的,轮不到见外客给父亲撑面子的,姐姐也变得和我们一样了不成?这竹林子里又荫又蔽的,可不要把姐姐的光芒都给遮没了,到时候父亲母亲不高兴了,可别怪在我们的头上。哟,姐姐的大衫上都沾了青苔了,这大日子里沾了污,可真是不吉利,姐姐可要好生小心了才是。”

知妙不用抬头,就知道这刻薄的是谁了。院子里除了知画,谁还会用这样的语气?明明是她冲过来撞倒了,反而数落别人的不是。知妙知道知画向来对她有气,不仅因为姚姨娘被罚,更因为知画从小就跟着曾齐越,但曾齐越又不鸟她,却经常被她看到曾齐越和自己在一起,知画对她不气才是奇怪呢。

知妙拉着裙子站起身来,只是把身上的青苔微微地拍了一拍,嘴角勾一下冷笑道:“画妹妹说的可是,今日我及笄,大礼将成画妹妹就撞了过来,人说冲喜冲喜,没有冲撞哪来的喜,这一撞倒了,反而喜都到了,我这里是不是到要谢谢妹妹呢。这衣裳沾了青,可是红里带青,青里带红,春日里红绿均有了,可是大喜了。妹妹别的事做不好,这给人敬奉进喜的事到是每次都做的不错。我怎么能怪妹妹,我还要谢谢妹妹呢。其实今日是我的大日子,我可想把这喜事也跟妹妹分享,我看妹妹也不用我推撞,要不然就自己倒了算了,咱们姐妹一场,这喜事我怎么能独占了,可是要分给妹妹一份呢!”

知妙说着,就作势伸手去拉知画。

知画一见,吓得立时倒退一步。

知妙在心里冷笑,这孩子害人的时候到是厉害,轮到自己身上,可是比谁都跑的快。

知画后退两步,嘴皮子上偏还硬气着:“我可不敢分姐姐的喜,姐姐的大喜就自己留着吧。我没身份没地位的,哪敢跟姐姐一样,我只盼着自己心里头的小想念得个全,这辈子也是造化了。就恐怕姐姐的念想不知道得不得了全,只怕是难上加难,让人稀嘘呢。姐姐自己在这里大喜吧,我可要先走了。”

知画不敢和知妙在这个时候还斗嘴皮子,连忙损了她两句,转身就跑了。

其实知画是明明看到曾齐越刚刚在这里,才追过来的,这一闪身居然就不见了,她又立时提着裙子追过去了。

知妙站在竹荫上,微微地抖了抖自己被弄脏的衣角。

其实知画的话也未免不对,这大喜的日子衣上沾了污,她也总有点不太吉利的感觉。但又能怎样?似乎万事万物,冥冥之中,总有定数。

“大小姐!大小姐我们该回去更衣了。”清歌的声音,从竹林外头传过来。

“哎,我知道了。”知妙应了一声。

她提了裙子往林外走。不由自主地又回过头去。

竟然隔着水塘,那个人站在水榭之下,与她盈盈相望。

她的心,蓦然一紧。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瞳眸。

以及他的身边,高挑秀致的身影。

知妙一咬牙,回身走掉。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前天都抽得太厉害啊,根本上不来,所以昨天没有更新,大家久等了。

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有空我一定要更新的。

今天要说的一句是: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有情人的快乐,没情人的更要快快乐乐!

呵呵,说到宫,我都吐槽不能了,也怪我自己手贱,昨天不能更新,我就去翻看前面的宫

因为我从中间看的,已经雷焦了,我想看看前面能不能稍微不焦点

结果从我看到女主惹到八阿哥那里,简直不是焦能形容了……

妈妈咪呀,那情节,每一段每一个情节都是流星花园啊,靠,古装版雷阵雨啊

我已经被雷成渣渣了……姐妹们就算今天木情人的也别跟我一样去找雷啊……

焦成渣渣地飘过……

又被存稿箱耍了!!!!!七点半更的!!!泪奔!!!

54

正文 54、无生事端

“今年开春的生意就很不错,看来又是一个旺年。”

“百益堂为首,我们三宝斋在后,看起来老百姓们还是吃食为上,今年老爷的方向还是定在这边吧。”

几个大掌柜在上房前厅里正在议论。

章荣孝坐在首位上,只是略略皱眉:“我到并不希望百益堂生意太好,若是药铺生意好,足见生病的人更多,这对京都来说,并非益事。若食铺更盛,反而才好。”

几位大掌柜纷纷附合。

章荣孝打从后院里乱作一团之后,每日总是板着脸,即使是半月前知妙的及笄大礼,也没见他多开颜。现在掌柜们议论,他反而皱着眉头向侧厅道:

“你们两个,可是算好了?”

侧花厅的书桌边,正坐着两个男孩子,案上放着的是厚厚的帐册子,两个不同铺子的银钱支出收益正让知同和知邺计算。

听到父亲寻问,知同和知邺都立起站起身来。

知邺捧着帐册和一张纸到章荣孝的面前道:“父亲,儿子已经算好了,这个首季的银钱支出是三百二十七两一吊,收入是五百三十两二吊。”

章荣孝只低头看自己手里的那张纸,用毛笔画得画里胡哨的,横着竖着均写了很多数字,乱乱的根本看不出个头绪。最终只在章页的最上头写了这两个支出和收入的数字,让人看不明白。

章荣孝眉头迭得更深,只开口问道:“你这些我且不问了,我问你,这首季的净利益又是多少?”

知邺被问得一梗,低着头想了更久,才答道:“是二百零五两一吊。”

知邺这里才一答完,一直站在章荣孝身边的小知微就“嗤”地一声笑了。他年纪还小,只在家里请了先生,还没有去上学,但是粉团儿似的小人却已经答:“大哥算错了,明明是二百零三两一吊,哪里来得二百零五两?哥哥又记成五百三十二两了罢。”

知邺登时一梗。

他心算最是差的,刚刚低着头在那里算了半日,却也是暗暗地在心底下拨算盘珠子,但是把那个五百三十两二吊给拨成了五百三十二两,这算出来可不就错了!

章荣孝一下子脸­色­都发黑了,只把手里的那张纸朝着知邺一丢!口中训道:“越发不成器,连你小弟弟都不如!”

知邺被砸得劈头盖脸地,捂着纸就退到一边。

知同走过来,把手里的帐册朝章荣孝一递:“父亲,我也算好了。”

章荣孝这里正生气,却抬头看到知同身形单薄,穿着松花绿的衫子,小黛­色­的坎肩,衣裳略微陈旧,但是却很­干­净,而且面­色­平淡,眼眸中没有唳气,表情很是平淡,到是白白净净乖乖巧巧的样子。

章荣孝看到知同,“嗯”了一声,接过知同手里的帐纸。

纸上写得清清楚楚,一笔一笔的帐目,支出收入,成本利润,非常的清晰。章荣孝刚刚被知邺那乱七八糟的帐目头疼了一下,甫一看到知同的这个帐目,顿觉得神清气爽。

知同站在底下,清楚地回答:“本季本铺里共花费成本三百二十一两,其中人工费九十七两三吊,原料成本费一百零九两四吊,运输成本费是六十五两三吊,再加上配料费二十一两,还有闲碎花费二十八两,一共花费三百二十一两整。制成品卖出共赚进银子六百七十四两三吊三钱,所以除去所有成本人工费,首季利润共计三百五十三两三吊三钱。”

知同这一番回答,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跟章荣孝手里的帐目一一对应,没有丝毫差错;而帐纸上也写得格外明白,一笔一笔,一帐一帐,让人看得非常爽利。几个在旁边的掌柜听到知同的回答,也都一一点点头,赞不绝口。章荣孝看着手里的帐纸,虽然心头也是有些高兴的,但抬起头来看到知同的相貌神­色­,实在与自行了断的燕姨娘太过相像,看到他的眉目眼神,便似乎看到当年的燕姨娘,这让章荣孝立时就想起燕姨娘做出的那些事,又想起燕姨娘不等知微长大便要立时分散家产的表情,便让章荣孝十分的厌恶。

他只把手里的帐纸往知同面前一丢:“算是算对了,但分类不够明细,别拿着一点小手段就当成了聪明。下去罢!”

知同被帐纸一下子砸在脸上。

虽然他不像知邺那样被老子训斥,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更难听。知同的脸上说不清是什么颜­色­,只拿了那张帐纸,和知邺灰溜溜地就出了门。

几位大掌柜都在那里劝道:“东家也未免太苛刻了,同哥儿已经算是很出类拔萃的了,孩子又小,东家老爷不该这样训斥,到该给些鼓励才是。”

“是啊,大老爷膝下这三个哥儿,大哥儿老实木讷,怕是当不了重任;嫡哥儿又还小,以后说不定还是要这个同哥儿来撑大局呢。大老爷且不必这样打击哥儿罢。”

章荣孝挥挥手:“你们不懂,这是我的内事。我现在还没老,不必考虑铺面要传给谁的问题,再说就算我老了不能动了,膝下还有知微,他虽年纪小,却也是聪明的。以后章家的产业,断少不得他来继承的。那两个庶子,不过分他们一个铺,几亩田,如我那几个庶兄弟一样分出去就完了。”

章荣孝这话一出,几个大掌柜便都不开口了,知微也很懂事地站在章荣孝的身边,没有多说什么话。

这时内室那边传出脚步声,隔着个风屏知微就看到周妈妈和孟嬷嬷,以及阮氏的身影。知微只悄声地叫:“母亲!”

小孩子高兴的语气,还是引起了章荣孝的注意。

他且回过身去,看到阮氏领着内眷,真的就站在前厅的后堂上。章荣孝皱着眉头回身,只见阮氏对着他挥挥手,还小声地叫:“老爷!老爷您过来!”

章荣孝微怒:“做什么事又来这里……”

阮氏只执着地叫:“老爷……老爷且来一下。”

几个大掌柜也听到了。

章荣孝只得站起身来,走到内堂屏风之后,脸­色­不悦道:“今日是对帐日,你且知道我这里忙,又来做什么?!”

阮氏见章荣孝不高兴,却还是行礼道:“老爷,妾也知道老爷今日和几位大掌柜对帐,但是的的确确有大事,才来叨扰老爷的。这件事妾一个人断不敢作主,一定要老爷定夺。”

“什么事?”章荣孝脸­色­微黑。

阮氏连忙说:“是您嫡长女知妙的婚事。上次为知妙及笄的有司是林府的长媳,这长媳见了我们家妙儿,回去不知怎么又动了心,和她婆婆说了很大一堆妙儿的好话,林府的老太太就动了心,今日已经打发人亲自送了手帖来,要为他们林府上的三少爷向我们妙儿提亲!”

知妙清早起了床之后,往西阁里去。

知微已经不在西阁住了,只剩下新燕和知秀。知妙进门的时候,新燕正在打水泡茶,见知妙进了门,只伸手指指里屋。知妙就踏了进去。一进去就看到知秀还围着被子坐在床上,歪着头只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画。知妙顺着她的眼光望过去的时候,就看到那张裱起来的画乃是一幅清竹。寥寥数笔,清奇骏然。

知妙一眼望过去,便知道这是谁画的了。

而知秀抱着锦丝被衾,那种痴痴的带着一丝笑意的目光,却让她心头还是微微地怔了怔。

“秀儿。”知妙轻声地叫她。

知秀回过神来,一看到是知妙,立时伸手:“姐姐,姐姐快过来坐。”

知秀拉着知妙坐在她的床上,还拿了自己平常睡的绯­色­方枕给知妙枕上,又说:“姐姐脱了鞋上来跟我坐罢,咱们姐妹说说知心话儿。”

知妙想了想,就脱了鞋,跟知秀一起坐在床上。

知秀还穿着中衣,就半倚半靠地倒在知妙的胳膊上,笑眯眯地说:“姐姐,我早就想有空和你聊聊;你说,咱们妈妈走了也好些年了,除了我们姐妹相依为命,也没个说知心话的人。这家里现在虽然平静,后母对我们也尚可,但总是觉得有些生分;父亲又不太管我们,总归我们姐妹大了是要嫁人的,父亲也不会对我们尽心。我也只盼着父亲能对微儿好一些,也不枉了母亲临走前对我们两个的嘱托。”

知妙听了知秀的话,想起那一年发生的那些事儿,心头也有些微酸,便拢了拢知秀的长发,微微地应了一声:“嗯。”

“幸好还有姐姐在,”知秀抬起头来看知妙,眸子亮晶晶的,“虽然这个家里,我是不怕什么人的,他们敢动我一根寒毛,我也不会让他们好过;但总归上头有着姐姐,我心里便安了不少,仿佛母亲还在似的,做什么也还有个依靠。”

这话令知妙笑了笑:“你啊,总归是有些事太莽撞了些,虽然你是嫡二小姐,事事都有人要让着你,但这个脾气以后可是要改一改,不然不知嫁去哪家,人家相公不知道能不能容你,上头的婆母、姑嫂的,又怕会记恨你。”

知秀听这话,反而笑了:“姐姐我说你像妈妈,你到真的开始唠叨我了,感情你想立时把我嫁出去了?我嫁也会嫁在姐姐后头,看姐姐高兴了,我才高兴。再说,我嫁什么婆母、姑嫂的,我要嫁也要嫁个单薄些的人家,这些宅门院子里的事,我可烦够了。”

知妙低头看她,浅笑:“单薄些的人家,又是什么人家?”

“就是小门小户,不要什么家财万贯,吃穿住用足够就可以了。再不济我还有双手,只要有个疼我的人,和他一直努力我都是愿意的。”知秀竟然微眯着眼睛,慢慢地说,“我生在这院子里,虽然吃穿不用­操­心,但是打从落地起,除了姐姐和妈妈,就没有觉得有人真的关心我,疼过我;妈妈又走的早,只剩下姐姐和小弟,小弟又不知事,尚还需要我们来关宠,我有时候睡在这屋里,想想自己的身边,这些日子还真的过得很凄凉。外头的人还羡慕我们贵家小姐,吃穿不尽,他们哪里知道我们自己的辛苦,有这些华衣金服又有什么用?不及别人的一句关爱,一份冬寒里的呵护。”

知妙坐在那里,默默地没有接话。

知秀抬起头来看知妙:“姐姐,你也一定要找一个真的爱你的人,别管他是嫡是庶,是不是高官厚禄,只要他是真心疼你的,你以后才有好日子过。我们女人不过是出了家门,进了婆门,若这一门选不好,这后半辈子可就更糟了。”

知妙不知道知秀的感触,竟比她还深。她有时候尚想不到这些事情,只觉得这些年平静,且这么平静地过好日子。可是知秀却已经想到了更远更深的地方,这也是她这个现代人和古代女人不同之处罢。她们现在不过时年十四、五岁,就要为自己的后半辈子打算了。而回到现代,这样的年纪还不过是在学校里和同学们打闹嬉笑,无忧无虑呢。

“姐姐,你怎么不说话?”知秀推推她。

知妙这才抬起头来问:“听你这么说,难不成心里已经有人选了吗?或许有什么中意的人物?”

知秀被她这句话一问,脸孔上到微微地一臊,浮起一抹红来:“人选到也不是什么人选,就是有一点点中意吧,但是也不知道人家中不中意的……”

知秀说着,眼睛便扫到墙上那幅画作上去。

知妙虽然心里有准备,但是看到知秀溜过去的眼神,心头还是微微地紧了一紧。虽然她已经看出来些什么,但是知秀对楚墨予的动情,还是完全在她的预料之外。以前秀儿是拿过楚墨予与她的书信,但是并不常与他见面,那年是在元宵节上,秀儿才见了他一面。

知妙想起来那一次知秀拉着她的手问:“那个就是楚小叔吗?”

知妙点了点头。

知秀的脸庞在烟火中映出一点点光:“哎,我还以为是个老头子呢,原来这般年轻。而且还……”

知妙只看着知秀的眼睛,没有再答话。

哪知这几年下来,年岁越大,知秀那颗埋在心底的种子,在这明媚春光里,渐渐落地生根发芽了。

知秀望着墙上那幅画,扯着知妙的袖子道:“姐姐,我前两天听周嬷嬷说,其实楚家和我们家的亲戚好像不是传说中的那么亲;原上宗上旧时在东北收山药,不小心被大雪封山困在了山林子里,是楚家的老祖宗救了咱家的祖宗,把老爷爷背到了楚家休养了好一阵子才好。咱们老­奶­­奶­觉得楚家人心好心善,又是老爷爷的恩人,因而拜了楚家的老太太做了­干­姐姐,这后来才传下来说楚家和咱们家有姻,其实是个­干­亲,又是恩人,又离得远。不过是他们家在东北那地方,开枝散叶的晚,这才辈份高一些,我们要称叔叔而已。”

知妙听知秀的话,知道她在这里头用了多少心,不免得更觉得心头有些哽噎,没有接口,却只是点了点头。

“嗯。”

知秀到没发觉姐姐的异样,只是出神地望着墙上的那幅竹子,浅笑道:“若人事能如心想,心想事成便是这辈子的大福了。”

知妙听到她这话,越觉得心头低落,脉脉而不得语了。

这时清歌急急地从东阁里过来,看到她们两个小姐妹正坐在床上,连忙说:“大小姐,二小姐,刚刚太太打发乐珠过来说,林府的三少爷听了别人夸赞大小姐,一心要和小姐定亲,老爷已经以大小姐年岁还小挡了一次,没想到那三少爷已经追上门来了。今日一大清早就提了礼盒上门,现在已经到了前院花厅里坐了好一会子了。太太吩咐两位小姐快到后院上房里,太太有话要跟大小姐说。”

知妙和知秀一听这话,都惊了一跳。

没想到那日被林府的老婆子遇上,真真惹出事端来了!

知妙连忙起身,下床蹬上鞋子。

“新燕,快拿我的衣裳来!”知秀立时也从床上跳下来,着急地喊:“姐姐且等等,我陪你一起去!”

55

正文 55、上门生事

这真是无端生出事来,好生生的过了一个及笄日,竟真的把林家的三少爷给招惹上了。

知妙越想心里越有些急,她也不知道阮氏叫她过去想怎样,难道真的要把她嫁给那位三少爷吗?虽然知道林府上的老太爷是宫里的尚书,官高权重,她们家即使把她嫁过去做庶媳,也算是高攀了,但是关键是她根本不想嫁给什么没见过面的林三少爷,更别提曾齐越曾经对她说过,那位林三少爷是京里出名的浪荡子,跟了他绝对是“误嫁中山狼”。

这里两个小姐妹正心急地往前走,忽然之间有只小石头不知从哪里砸过来,咚地一声就打在知妙的后脑勺上。

知妙疼的脚步一停:“哎哟。”

知秀立时问:“怎么了,姐姐。”

知妙回过头去看,身后却并无一人。

“没事,我们快走。”知妙拉着知秀往前走。

这里才走了两步,又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块小石头,这次正砸在知妙的肩膀上,咚地一响。连知秀都看到石子迸开来了。

“谁?怎么回事?谁在这里乱丢?!”知秀生气地回头大骂一句。

呼——那小石子更不客气地朝着知秀就飞过来,咚地一声生生地砸在知秀的额头上,嗵地一声大响!

知秀被砸得满眼开花,额头上立刻都要鼓起一个包来,立时往后一退,差点摔倒。知妙连忙扶住她:“秀儿!”

知秀抓住姐姐的手,眼前金星直冒。

忽然间从花苑的假山上就跳下两个人来,一高一矮,高的瘦瘦的,矮的略微有点胖。穿着蓝靛的长衫,扎着缕金丝的腰带,紫裤黑靴,看起来就讨厌。偏生高个的一跳下来就对着知妙哈哈大笑,笑得鼻孔都有点朝天了。

那人笑道:“姓章那老头子还叫我在前厅候着,说等她们母亲领了她们来,领什么领,少爷就喜欢自己看。果然长得不错,挺俊的,领回家去我娘一定喜欢!不过就是蠢了点,你看她们两个那样儿,可怜见儿的,哈哈哈!”

矮胖的那个立时奉承道:“是啊,三少爷英明,一看这个就是模样好,脑子笨,领回家去给太太面前孝敬,您还能在外头继续逍遥,真是不错啊。”

那林三少爷Сhā着腰就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狂笑,一边得意万分:“没错。这样的美人,也就我能受用了。小美人,别在这里傻站着了,快去跟你娘说,叫我三少爷领回家去。你笨点傻点我都无所谓,只要不整天管我,我就都包容了。”

林三少爷鼻孔朝天地就走到知妙和知秀的面前,知秀正被砸得满头包,心里怒火噌噌地往上升,一见这个人过来,立时就跳起身来要骂。

知妙却把知秀挡在自己的身后,那林三少爷一手伸过来,就抓住了知妙的肩膀。

知妙只微微一冷笑:“您就是林三少爷?您可知别人家的后宅内院不得擅进,这样传出去,太不合规矩吧。”

“规矩?跟我林三少爷讲规矩?”那位林三少爷向来是作混事作惯的,又仗着他爷爷在朝上当官,自侍­干­得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事,那些什么规矩之类的都不放在眼里。“别跟我讲什么屁规矩,三少爷从来不守规矩。再说,你是我要娶的小美人,我不过是提早来看你一眼。你长得如传说中的标致便罢了,万一你长成丑八怪、母夜叉,我岂不是亏大发了。所以我不过是提前来验验货,有何不可!”

林三少爷伸手就要来摸知妙的脸。

知秀在后头立时把知妙一拉,一口气就喷回去:“别管你是谁,闯进人家的后院里来,还口出狂言就该打死!谁说要嫁给你了,你就在这里动手动脚,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三少爷就是王法!”那个矮胖的家伙在旁边煽风点火。

林三少爷把眼睛一眯,一副标准的痞子像:“我动我的小娘子关你什么事?你是她妹妹吧?别急别急,你姐姐嫁过来的时候,可以把你一起捎过来,你们这一对两姐妹花,爷我一并受用了!”

知秀一听,火气呼地一下子就窜上来,接着一手就狠狠地朝着林三少爷挥过去!

林三少爷在外头放荡习惯的,早不知道招过多少打,一看女人抬胳膊,就知道闪躲了;知秀的手没有碰到他脸上呢,就被林三少爷掐住了手腕子,反到狠狠地折回去,就要往地上一摔。

知妙大叫一声:“秀儿!”

她立时伸手就往林三少爷抓住秀儿的那只胳膊抓过去,林三少爷立时松开秀儿的手,然后把她的手一握,还笑道:“哎哟,这么快送上来,可真是体贴人呐。她别字什么来着?”

矮子在旁边道:“瑶卿!”

“哦哦,对对,我的瑶卿妹妹!”

这句话可把知妙也惹恼了,她一只手被林三少爷握住了,但是还有另一只手,立时那只手挥了拳头就朝着林三少爷的一边眼睛狠狠地袭过去!

别以为她现代来的,就是吃素的!

哪知林三少爷却很有经验,突然伸另一只胳膊就把她的另一只拳头一挡!

但却依然“哎哟——”惨叫一声。

原来知妙一脚就狠狠地踹在林三少爷的小腿骨上,还顺道着脚落下时再一步踩在他的脚面上!

这古时不过穿的都是步鞋,一脚下去,疼得跟被石头砸了一般。林三少爷立时就“哎哟”叫着捧着脚大叫疼。

知妙对着他扬扬拳头:“别以为我们是女孩就好欺负!”

还好她以前看电视学过一点半式的对付­色­狼的防身术,用在这些败家子的身上,还绰绰有余。但这也够夸张了,还在人家家里后宅呢,居然就敢做出这种事来了。知妙心想不能在这里久留,宅子大,后苑又空,不如前院有那么些护院,即使遇到了也是些老婆子,还是快跑到上房去,见了阮氏就好了。

于是她拉起知秀就说:“我们快走。”

知秀也知道厉害,也不敢回头,抓了知妙的手,姐妹两个急匆匆地就往前跑。

那边林三少爷过了疼劲,就爬起身来了。居然还敢大呼小叫地在后头喊:“站住!你们给我站住!”

知妙和知秀的脚步更快了。

两个小女生只盼着遇到个人,也好帮她们一把。

忽然间转过竹林子的时候,竟看到个人影一闪。知妙心里还发虚呢,结果跑了两三步,忽然听到身后“咚咚”两声响,知妙立时回过头去看,竟看到不知道是谁在刚刚她们跑过的路上横上了三根并排的竹杆,林三少爷又跑的急,一脚踩在竹杆上,可不立时摔个狗啃泥。

这到让知妙觉得奇了,怎么会有人突然放了竹子在这里?

她回过身瞧的时候,却只见竹林里身影一闪,到像是穿了松花绿的大衫,跑得很快的知同。

知妙忽然看到知同的背影,到是一愣。这个孩子按理说心里是怨恨着她们姐妹两个的,平时见面只是叫声姐姐,也并不再多说一个字,怎么今天这时候,居然帮起忙来了?

那边林三少爷跌了个跟着,摔得可是不轻,这一下子可气坏了,爬起来就喊:“站住!你们两个给我站住!”

知妙立时拉着知秀就要往前跑。

但是姑娘哪里跑得过男孩子,林三少爷跑了几步就追上了她们,活生生地把她们逼到了后苑的池塘边。

知妙只把知秀往身后一拉,厉声对林三少爷说:“三少爷且别放肆,这还是在我们家里,不守什么规矩礼法,也要顾得些体面,这样追追打打的,被大人们看到了,成何体统!”

“体统?!”林三少爷冷笑,摸着身上被摔疼的伤口,“如果我要是讲体统,就不会是林三少爷了!我要娶你,不过也就是看中你长得还可以,身世又不错,你要嫁过来,你爹定然陪送很多嫁妆,这就够我享用不尽的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娶你?既然我要娶了,不过是提早来看看,又有什么相­干­?休拿得什么体统规矩地来压我,我来这里和你说说话,难不成就犯了王法不成?!我劝你趁早别躲,大家还无事,若再把我惹怒了,我直接叫我爷爷把你爹的皇商铺子全都抄了!”

知妙被林三少爷骂得向后一退。

知秀还在知妙的身后,掐着她的衣服就说:“姐姐,你先走,我来对付他。他这是明摆着欺负我们家没有哥哥,又是商户,自以为自己家里有人做官就了不起了!你且去叫人,我打发他!”

“不行!”知妙按住知秀的手。

她是姐姐,怎么能就这样舍了知秀走?虽然知道林三少爷不会对她们姐妹怎样,但是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恶了,不找个方法对付他,实在是太对不起自己了。

知妙回头一看,只看到她们所站的旁边,正有一片花池,花池中刚刚浇了水,施了肥,那味道和花香混在一起,很是呛人。

知妙抬起头来对着林三少爷道:“你且不用这样生气,你想和我们说话,就过来说。我看着这边的花不错,如果你能摘三两枝花给我们姐妹,我到母亲面前,就考虑下是不是要嫁给你这位林三少爷。”

林三少爷一看旁边的花池,种的正是那种小枝的刺蔷薇。林三少爷忍不住笑了起来:“要花?那还不容易,你就算想要一车子,我也能给你。不过这蔷薇有刺,你是存心想刺我?告诉你,三少爷没有那么蠢!”

林三少爷大笑着,就朝着花池走过去。他俯身折花,但手指却绕过了那些花刺。

知妙一看这个机会,立时抬脚,对着他的ρi股就是狠狠地一脚!

嗵地一大声,林三少爷根本没想到深宅大小姐居然能做出这样的动作来,直接一头就栽进了那花池里!那些花肥花泥都糊了他一脸一身,更受不了的是那些蔷薇小花刺,生生地全刺在他的脸上!

“啊啊啊——”林三少爷惨叫。

知秀乐得几乎要拍起手来:“踢得好!”

林三少爷气疯了,大嚎:“给我抓住她们!抓!”

那个矮胖子一听这话,朝着两个姐妹就扑了过来。知妙一看不好,拉着知秀就要闪开。那矮胖子却已经扑到,一手就要扣住知妙。

就在这千均一发之际,呼地一大声!不知道从哪里突然横过来一根竹杆,硬生生地就砸在那个胖子的手背上!接着竹杆一动一挑,啪一下就打在矮胖子的胸口!

矮胖子被打得一下子捂着胸口跌在地上。林三少爷已经从花池里爬出来了,一看到有人来帮忙,那叫气得哇哇大叫,“什么东西,敢坏我的好事!”

那持竹杆的人根本不说话,直接把杆子一扫,呼——

一声就扫在林三少爷的腿上!

林三少爷正站在池塘边上,他有心想躲,结果脚下一滑,就差点要跌下池去。他“哎哟哎哟”地叫着摇晃着自己的手想要撑住自己的平衡,结果那竹杆子一下子扫过来,生生地就往他的ρi股上又是一捅!

扑嗵!

这下可­干­净了!林三少爷满头满脸的花肥泥水地就掉下了池。

“打的好!打的好!”知秀拍着手大叫,“二哥哥打的好!”

林三少爷跌在水池里,呛得满口的泥水还大叫:“你是谁?敢对我动手!我叫我老子来抄你家!”

“你叫你老子来吧!”

岸上的那个男孩子,直接把自己手里的竹杆一丢,面­色­虽然微白,但却冰冷如霜般地冷颜道:“叫你老子,叫上你爷爷,最好把你爷爷的爷爷都叫上,看他敢不敢抄我们家!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就住在隔壁曾府,爷姓曾名齐越!开平郡王妃的亲侄子,有本事你就叫人来抄!”

扑腾在水里的林三少爷突然听到曾齐越的名字,整个人都在水里微微地一呆。

知妙站在旁边,突然看到出现的曾齐越,到是微微地怔住了。

他明明是身子很弱的人,刚刚竟然拿了竹杆子打人,那表情又冰冷如霜,到真是有三分顶天立地般的感觉;但他拿了那样重的竹子,挥起来竟然气也不喘,脸­色­也不变,额头上连点汗珠子都没有冒。这真是奇事了。

但见曾齐越忽然回过身来看她,问道:“怎么样?你们没事吧?”

知妙怔在那里没有答,到是知秀抢先答道:“没事,只是姐姐被这家伙惊了一下。也太没天理了,居然都闹到人家家里来了。还不是看我们家里没有哥哥,这么没有王法。”

曾齐越听着知秀的话,却对着知妙回答:“我早就和你说过,这个人不是好东西,叫你不要惹他;幸好今日老太太叫我来送上元节宫里赐下来的宫灯,我到了前花厅就看到两个护院被绑在那里,又说是林三少爷来了,我就知道这个浑物一定是到后院来闹了!这次你可知道厉害了罢?”

知妙抬头看着曾齐越,虽然知道他救了自己心里非常感激,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些话听起来总是不太中听,她只抬头说道:“是他自己闯进来的,你为什么怪我。”

曾齐越不平道:“我也是好心……”

“多谢了。”知妙拉住知秀,还是向他道谢行了个礼。

这里林三少爷正在水里扑腾,阮氏那边听到了动静,已经匆匆领着人过来。一见闹成这样子了,惊得大骇:“这是怎么了?三少爷怎么在水里?!”

林三少爷那里正生气,一边在泥水里扑腾,一边大叫:“姓章的,你们别张狂,我告诉你们,你们家的女儿我娶定了!而且今天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善罢­干­休的,我一定找你们家算帐的!”

阮氏一听这话,惊得眼眸都瞪圆了。

这时候林三少爷刚好从池水边上爬上来,刚爬了一半,曾齐越突然冲过去,又一脚踹在林三少爷的肩膀上,生生地又把他踹回水里!

阮氏和知妙、知秀都被惊了好大一跳。

曾齐越指着水里的林三少爷恨恨地说:“我早就跟你说了,要找麻烦你就找我!如果你敢动章家一根寒毛,我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林三少爷站在水里,那叫一个混身上下都是泥,又脏又污,面­色­冰冷。

啪!

上房里传来很大一声动静。

章荣孝气得下巴上的胡子都快飘起来了,对着知妙和知秀就怒吼一声:“你们两个就会给我生事!林府大老爷是老尚书,如果一旦怪罪下来了,你让我拿什么面目去面对人家?!明明在家宅后院,还能给我生出这些事端!你们——”

章荣孝气得简直要对两个女儿挥手。

阮氏连忙去拦:“老爷,这根本不怪两个女儿的事,是那位三少爷太张狂了,闯进后院来的,若是怪罪下来,我们总也有话说的,怎么能都怪女儿们呢。”

阮氏一边说,一边作手势叫她们两个退出去。

知妙和知秀连忙出了上房。

知秀被训得很不高兴,嘴里嘟囔着:“就知道父亲要怪我们,明明不是我们的错……”

知妙皱着眉头。

自从五年后那些事情之后,她和章荣孝之间的关系就很是生疏,平日见了不过远远地叫声“父亲”,却再也没有了以前的那种父女情深。她心里知道这种受了封建教育的老八股男人,心底里根深固地的都是那种父子臣纲,在他的眼里,女儿们总是一文不值,又或者根本是拿来交换的工具,或许之前她们年纪小,还觉得讨人喜欢,现在她们大了,在他的眼里,越发不喜了。

别的她并不怕,只求今日这件事,不会惹得章荣孝一怒,真的把她嫁给林三少爷就好。

两个女孩子正从廊下走出来,忽然间听到外头传来急急的脚步声,还有看后宅大门的老婆子问了一声:“楚大少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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