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体重也180啊。妙妙别生气了,明天妈保证给你找个更好的!”
还有明天!妙妙瞪圆眼睛。
结果第二天真的又相亲,目的地在得月楼。
回家的路上,妙妙的脸色真的快变成木炭了。
母上大人又笑:“哦呵呵,我亲爱的小妙妙,我也不知道今天这个怎么那么黑呀,明天我要问问给你介绍的他二姨,他们家祖上是不是去过肯尼亚……”
妙妙在心底做个晕倒的姿势。幸亏今天去的是得月楼,要没那“月”照着,她真怕只看到一副雪白雪白的大白牙在空中飘来飘去。
于是,妙妙再也不肯相亲,任凭母上大人如何强攻硬弩,妙妙同学始终坚贞不屈,水火难溶。
直到穿越前的最后那天中午,妈妈来电:“妙妙啊,今儿是我的五十五大寿,你就来赏个光庆祝我的半天命呗。”
妙妙听这话,心头也觉得微酸,居然工作忙得连老妈的生日都忘记了。“唔,好的,晚上我就回去。在哪里吃饭?”
“沸腾鱼庄!麻辣鱼锅。保证你吃得麻麻的。”母上大人在那头喜笑颜开。
不知道为什么,妙妙突然觉得一听这话背后就凉嗖嗖的,吃个鱼还怎么麻麻的,难道妈妈……
“妈,晚上都谁去?你先报个人名。”
“没谁,就你外公、外婆,你爸你姨还有那谁家小谁嘛。”妈妈的嘴里声音很快,根本没听清就过去。
“谁家那小谁?”妙妙顿时有点不妙的感觉。
母上大人却精明地很,立即说:“你来了就知道了,晚上见!”
电话就这么生地挂断了。
妙妙还有些莫名其妙,虽然有点不妙的感觉,但是妈妈的生日,她还是一定要去的。下午开完会她出去买了件礼物,还没放回车上,工作的电话就响了。她跟着宋大江赶到了现场,几句话没有说完,一辆车子就朝着她直冲而来——
她重重坠地。
那一刻,似乎是母女连心,妈妈来电。
她几乎离开那个世界前的最后一秒,眼睛里留下的都是妈妈的手机号码。妈妈……妈妈……那个世界上,生我、养我、疼我、爱我,最无私、最伟大、最深爱我不求任何回报的妈妈……
小时候母亲怀抱里的奶香,大些时母亲轻哼的睡眠曲,上学时妈妈风雨里的脊背,生病时妈妈彻夜不眠的照顾……
妈妈……妈妈……来不及说一声再见的妈妈……没有办法告诉您我还活着的妈妈……将会为“死去”的女儿痛不欲生的妈妈……我想念的妈妈……
“妈妈……”
知妙跪在圆团垫上,忽然就忍不住叫出这一声,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潸潸汩汩地夺眶而出。
她用纱帕捂住自己的嘴,对着林氏的牌位深深地躬下去。
妈妈……那世的妈妈……这世的母亲……如果您泉下有知,请转告我的妈妈,我还好……我一切还好……我还活着,虽然在另一个时空,但我还努力地活着……不知今生今世,是否还能再见回去……妈妈……请记得女儿永远都会想念着您……女儿会生生世世念着我最爱的妈妈……
母亲……您会替我转达的,是吗?
知妙趴在团垫上,泪流满面。
穿越……穿越无限好,只是离家、离世、离亲人。穿成另外的人,过了另外的人生,你的过去种种,亲情友情爱情,全都化作一缕烟尘,渺渺而去了……
她伏在那里,把哭声都埋进自己的纱帕里。哽咽抽泣,穿越来这么久的时间,她从来没有过的伤悲,就像是潮水一样,把她深深地淹没……
不知一个人在这里哭了多久。
忽然之间,家庙的侧门里急匆匆地就奔进来一个身影。
清歌执了知妙的一条粉白雪花缎的薄斗篷就急急地跑过来,一边跑一边急喊:“大小姐,了不得了!快起来,我们……”
清歌话还没说完,就看到知妙哭得满面泪光,眼圈红肿。
清歌怔了一下,立时就冲到知妙的身边来,伸手就要抹她脸上的泪光,结果还没有动作,家庙的正大门就被人忽然推开,有声音从门外传了过来:
“请往这边走,这便是咱府的家庙……”
庙门被倏然推开了。
四个执了香熏、灯盏的丫鬟鱼贯进来,身后是三四个开门的婆子,再后面是两个年岁中等的媳妇,一个年老的嬷嬷,扶着一个身态微丰,面色微黯,个子不高,相貌也不俊美的女人踏进庙门来。这女子身穿着银灰素色的长褂,内里配了素白缎的裹裙,头上未及珠钗,只是戴了一条素白暗花的抹额,簪了两朵绒白掬花。
进得门来只觉得全身缟素,面貌中等
23、跪哭亡母 ...
,脸色中带点黄黑,眸光中有着点点唳气。在看到跪哭在团垫上的知妙时,那眼瞳中微微地闪出一丝不悦的光。
一个先进门来的婆子一看到跪在地上,满面泪光眼眶红肿的知妙,和伏在旁边要为知妙擦脸的清歌,立时就不知道是想要开解还是火上浇油,居然开口说道:“大小姐怎在这里?明儿老爷大喜,今晚阮小姐要来为大太太进香行侧礼,大小姐怎么偏生跪在这里哭了?”
阮小姐?即将入门的那位当家主母?!
知妙一听这话,立时微微地眨了眨眼睛。
在旁边扶着阮云卿的那位嬷嬷立时就有些不悦地开口了:
“哟,这是怎么说的?我们家小姐还没进门,这嫡小姐就先来哭亡母了?这是不欢迎我们呢,还是存心想给我们小姐难堪?”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到我鼻子酸了。
PS:再次提醒,明天入V了。各位今天可多留评,明天可送分了。
明天三更,时间分早上,中午半晌,晚上,大家别忘记了。
谢谢各位!
24、新妇难为
知妙和清歌一听这话,都愣了。
知妙抬头看着这些女人,老老中中的,只有阮云卿这个新妇年纪还轻,那些个媳妇婆子们,个个都是凶神恶煞的表情。家庙远远处,更站着姚姨娘和知画,怀了身孕的燕姨娘,她们这些妾室没有资格进家庙,所以虽然不过领了人远远地看着,但看到庙里头众人都愣了神,便也像是心知肚明了一般。
再看看开门的婆子,有三个到不是阮家带来的,而是章家的。
只是扶着阮云卿的婆子撂下这些狠话,知妙顿时觉得心头一惊。她本不知道居然还有这等规矩的,在新妇入门之前,便要先入家庙对先妻行侧室礼?她一直以为是要在成亲之后才会来的,所以刚刚在这里想起前生的妈妈,心头难忍,才痛哭流泣;可是忽然被这样撞见,仿佛真的生生地像是真的厌嫌后母,居然在新婚前一天在这里痛哭起来了。
阮云卿由嬷嬷扶着,虽然脸上的表情未变什么,但是那眼眸瞳光中,却是微微地一敛。
知妙有些微慌,连忙想要起身,清歌却一下子按住她,回头道:
“回各位嬷嬷,大小姐不是故意来这里哭泣,是因为刚刚在小花苑里,我一失手不小心让大小姐跌了一跤,大小姐疼得直哭,我又心急,才把大小姐扶到家庙里来,让大小姐在此休息,我去拿了斗篷药瓶给她,所以因此小姐才会在这里的。各位嬷嬷、阮小姐,都是清歌的错,您千万别生大小姐的气,大小姐向来温顺恭和,您要惩罚就罚我,千万不要怪罪大小姐。”
清歌的确是伶俐,这一大通话说出来,还真的从她的绣囊荷包里摸出一只红瓷小瓶来,擎到阮云卿的面前。
那阮云卿没有说什么,到是教养嬷嬷有点气不过,似乎是觉得阮小姐本来就是填房,就怕着前妻的儿女们给阮小姐些气受,因而进了章家门后就在替阮小姐立规矩,一听到清歌这一通伶俐的话,冷笑道:
“真是大府大院教养出来的丫头,这说起话来都一套一套的。谁知道你们小姐是不是真的摔伤了,又还是心里对我们小姐进门生了嫌隙。按说我们这些嬷嬷是不该说这些话的,既然要进一家门,就是一家人,从此后别管嫡房的、庶房的,都是一家人,我们小姐又年轻,懂的事浅,别管嫡庶自然全都是一样看待的。但也请府里的姐儿、哥儿的多给我们小姐点体面,别这里还没有进门呢,那里先哭起先母来了,这让我们小姐怎么进这个家门?听说这府里的大小姐、二小姐也都是知书达理的,这些个道理,哪还用得了我老婆子教养。我只在这里替我们小姐给嫡小姐施个福,请嫡小姐高抬抬贵手,给我们小姐个脸面吧。”
这教养嬷嬷说着就离了阮云卿,伸手就朝着知妙施礼过来。
这虽然是一礼,却好比一巴掌,生生地就要抽到知妙脸上。这都给她扣了什么帽子?后母还没进门,她就在这里给难堪?明明是父亲续弦的大好日子,她偏偏要痛哭流泣?还未及进门,她先哭起先母来了,这分明不是不承认后来的继母嘛。
知妙心里哪不清楚这些,只在那位嬷嬷一往前走的时候,她立刻从团垫上爬起来,把那位嬷嬷一拦。
“嬷嬷言重了。的确是知妙不小心磕碰了,在这里休息不小心哭睡过去,与别事并无相干。我年纪轻,不知道今天还有这等大礼。无论如何,都是知妙的错,知妙在这里向您赔罪,万望您无论如何,看在我年纪还小的份上,宽恕了我这一回。知妙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万不敢在大喜的日子里给您难堪。还请海涵。”
知妙挡开了那位教养嬷嬷,直接就一下朝着阮云卿跪了下去,很郑重地对着她的脚下,行了大礼。
清歌站在后面,一看到如此,不由得都捏紧了手里的湘绣斗篷。
这位新夫人脾性尚捏不住,看到她的教养嬷嬷这样的凌厉尖刻,就怕这位阮小姐也是心胸狭窄之人,大小姐在这里痛哭,就算是个平常女人也会觉得小姐是故意给她难堪。怪只怪她忘记问蒋妈妈她们续弦入门时还有什么仪式,结果好巧不巧地居然就在家庙里这样撞上。
眼看着知妙对着阮云卿就深深地伏拜下去,知秀和周妈妈也急急地从侧门那边急急赶来。
几乎是内宅里所有人都看着知妙在对阮云卿跪伏,有人心内得意,有人想笑非笑,有人心头如焚,有人暗自衬度,一时间这家庙内外几层人面,就像是打翻了五彩瓶,各色各味各种表情都显在各人的脸上。
这边知妙已经深深地拜下去,众人摒息。
就在知妙的额际将要触地的时候,那位一直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阮云卿阮小姐忽然上前一步,伸手就扶住了跪拜的知妙。
她的声音不大,声调也不严苛,软软懦懦,甚至有三分体恤之意:“大小姐不必如此。我尚未入门,哪受得了大小姐如此大礼。”
知妙微微地一愣,被阮云卿半扶而起。
阮云卿面色虽暗,眸光却在烛光下闪动:“我本年轻,这些家教礼数也未尽得周全。入家庙之前,本该令嬷嬷们先行进来知会一声,即便有个什么不如之意,也当先回避了。此乃我礼数不周全,哪有要大小姐赔罪的道理?再者,大小姐之嫡母乃为老爷之元配,大小姐受嫡母言传身教,多年母女情深,此等感念恩情之意,我即使再不济世,也是明白的。大小姐即使真是在此哭跪嫡母,也多是因为母女情深感念,此等孝顺者,必是良女好儿,我虽为继配,但岂有不爱之理?大小姐如此孝顺,想必自我进门之后,也定当严孝肃顺,这是我之福,也是老爷元妻教养之德,我不暗自欣喜,哪还能怪罪于大小姐呢?大小姐快快起身,我明日才得进门,今日还受不得此等大礼。”
知妙被阮云卿拉起身来。
这一番滴水不漏的话,令里里外外的几重人,都面上表情变化。
有些人偷念这即将入门的新主妇,居然就这样放过了给她难堪的嫡长女;却也有人在心下暗自衬度,这一番话几层意思,即是拢络了嫡小姐,又夸赞了先妻元配,再给嫡长女下了套,说她以后定当“严孝肃顺”,对继母事事奉孝,又哪里只是表面上那样的宽容大度?这阮家小姐,虽然面貌不美,身形气度也不过人,甚至有些又矮又黑又微胖的模样,但其实内里光洁弯绕,非常人所想。
知妙听了她的话,在此等仪典之前,虽不能开言,但也腹内明知故晓。
因而在守着这么多人面前,她只对着阮云卿福了一福,道:“多谢您宽大明恕。”
阮云卿对着她,只是微微地抿唇一笑。
知妙看着她的嘴角在微微勾起的那一刻,眸光里一刹而过的细碎之光。知妙的心里不知道为何,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阮云卿的教养嬷嬷听她们这样说完了,便撇了撇嘴道:“既然如此,就且请大小姐让一让,让我们小姐拜了祖宗和老爷的先配元室罢。”
知妙听到这个,连忙退至一旁。清歌连忙跑过来扶住她。
知秀也立时奔过来,悄悄地捏了捏知妙的手。
知妙微微地摇摇头,示意她没事。
于是那一头便按继房入门的礼数,先沐香浴手,跪,先拜过章家列祖列宗,再捻香三柱,拜三次,对林氏牌位称“先妻姐姐”,上香,再跪拜三次。接着是阮云卿带进门来的一个教养嬷嬷,两个陪嫁嬷嬷,四个小丫鬟一一拜过蟶乳獾闹髂福均称“大太太”。
知妙和知秀等人都在旁边看着,待阮云卿拜过,又与林氏上供洒酒,一并拜过不提。
礼毕,阮云卿依然被扶出章家后院,上车离去。
知妙和知秀回东院的时候,听蒋妈妈和周妈妈提起这些礼数,方才知道,先妻亡故,再娶称“填房”;嫁与亡了正妻的男人,称为“续弦”;死了丈夫寡妇或者和离回娘家的女人再嫁,称为“二嫁”或者“再婚”。而对方为死了妻子的鳏夫或者死了丈夫的寡妇的时候,在临成亲的前一日要带了香供去死者牌位或陵前,算作拜别亡妻、亡夫,并请亡妻亡夫的灵魂放过自己,自己准备要和别人开始新的一段生活。尤其是有亡妻的男人,后继室还要向元配行侧室礼,认去世的先妻为“草头姐姐”,以示从此以后会代替她的位置,当家主理。
知妙和知秀都不懂这些礼数,清歌和新燕也是年小的,自然也不知道。
所以今日之事,幸好清歌还算机灵,像是给推托了过去,那位阮小姐也没有过多为难她们,就那么一推而过了。虽然后来阮小姐说的那番话很有深意,但总之已经向林氏执了侧室礼,从明天成亲礼成之后,阮云卿就要成为这个章府的新女主人了。
知妙想起她今天昏睡在家庙里,梦到自己现世的母亲,心头又是一阵酸楚。
知秀到是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对姐姐说新主母入家,还是要多多注意小心。
两姐妹回了东院,没有多聊,为了第二日家中大礼,都早早睡下不再多提。
翌日清晨。
章府里早早就热闹沸腾起来。
虽然先前季广寿和金氏就已经领着前后两院的下人们把府里收拾一净,因着这位阮小姐是新嫁初妇,即使是来做填房,也需得府内张灯结彩,喜气盈盈。只是没有像当初林氏进门时大张旗鼓,也没有宾客盈门。只是些和章荣孝生意上往来的大小掌柜,送些礼品,恭贺章大老爷再娶新妻。
所以季广寿领着些小仆小厮在前院招待前来的各位掌柜门人,金氏领了一些粗使婆子再把新房内宅都布置一新。大红喜字、大红灯笼,连路丛边的草叶之上都结彩系绸。下人们也都换了红衫新衣,即使看角门的几个婆子也系了条大红汗巾子,整个府内都是喜气盈门。
东院里知妙、知秀也都被换了一水的粉红、绯红的襟子衣裳,知微穿了个里外红,外面又裹了红锦缎的印金斗篷,活脱脱变成了一个小花童。
知妙看着知微只忍不住抿着嘴笑,想他要是放到现代,去参加父亲后母的婚礼,也会是一个非常抢眼讨人喜欢的小朋友吧。
知秀不知道她笑什么,捅捅她:“姐姐怎么?”
知妙只笑着不语。
到了傍晚,花轿便把阮小姐抬进了门。只是轿身略素,不令当年林氏进门的时候那等红气洋洋。时在进门结拜之前,又要向林氏的牌位跪拜,令先妻姐姐心安,再与章荣孝进门行大礼;然后双双送入新房。
新房内摆有酒宴一桌,桌上竟摆了三副碗筷,其中除新妇、男主人,还另有准备给先妻姐姐的一副;而铺了大红锦缎衾被的床上,也摆了三个大红方枕。其中另一只,便是摆给先妻姐姐的。
接下来,那些如同新妇之礼仪不用过多缀言,只由各位嬷嬷、陪房丫鬟的打理下,一一序进行。
章府内外,喜气洋洋。
只除了燕姨娘的西跨院未有任何动静,姚姨娘的花苑别院,也没有出来凑热闹。两位姨娘只在昨天阮小姐进门来时,见了礼,今日便再没有出头。
一直鼓乐噪到深夜,礼成,乐止。
大红喜烛在静谥中慢慢跳跃。
闹腾了一天的章府渐渐沉静,新房里的喧哗,也渐渐平复。新主母入门,一切似乎依照礼制按序进行。
在即将更深,这一日平静无波地渡过时,忽然之间,打从新房套间里就传出一声清脆的破裂声!
啪——
声音骤响,夜静更深,直破整个章府的上空。
25、主母理家
阮云卿本已经和衣卧下,忽然听到门外的动静,又立时披了衣裳走到了新房外堂。
外堂里只剩下两只红烛,影影绰绰的纱罩灯亮在堂角里。堂内摆的那一大桌迎亲酒席上,依然还摆着三副碗筷,但是让人觉得略感奇怪的是,三副碗筷中间的两副尚好,只有东侧的那一副,少了一只中碗。待再往地上看,碎瓷片子落了一地,描了金玉兰的花朵都碎成了几片。
有个系了红绦丝带的小丫头唬得跪在地上,双手掐住自己的耳朵,眼泪都已经成串地掉下来。
“嬷嬷,嬷嬷不是奴婢的错啊!刚刚奴婢在那边打盹,不知道怎么这碗筷子就掉了下来,砰地一声砸在地上摔得粉碎,我连个人影动静都没有看到,张开眼睛这碗就摔得粉粉碎了。嬷嬷,真的不是奴婢……真的不是啊……”
站在小丫头前面的是个章府的管事吕嬷嬷,今天她被金氏派来这里守着新房,这还没出去眯瞪半时辰,就出了这样的纰漏;新婚新房夜,就砸碎碗筷子这绝非小事,再加上这碎得也奇了,不是什么闲常筷碗,居然掉下酒桌来的,竟生生是那副摆给“先妻姐姐林氏”的碗筷。
这还了得!
砸碗碎筷子的不吉利不说,碎的竟是林氏的碗筷,这不是摆明了给新主母难堪,以为新主母要碎前主母的饭碗吗?这在大府大院里,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事!
吕嬷嬷对着小丫头就训教道:“你是新太太从那边儿府上带来的,本来这大喜的日子我不该说你,但是看看这今儿是什么日子,砸坏东西到还罢了,结果砸的还是先太太的瓷碗!这要论起规矩来,你这双手双脚就别想要了,这是儿戏的事吗?这是可以打瞌睡的地儿吗?你即跟着新太太到了这个府里,就是这个府的人了,这大喜的日子,你不替新太太恪尽忠心,反而在这里打起盹来,这失了盘子碗碟的,我要怎么交待?你要跟新太太怎么交待?!”
小丫头吓得眼泪都迸出来。
阮云卿这时正走过来,跟她陪房嫁过来的大丫鬟乐珠也从偏厢里披着衣服走过来,和另一榻上的阮云卿的陪嫁孟嬷嬷都急急地过来,一手扶住阮云卿。
阮云卿出得门来,正见吕嬷嬷痛斥她从府里带来的小丫头,便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
吕嬷嬷一回头,看到阮云卿过来了,立时说:“哟,惊动了新太太,我们真是罪该万死。本来这大喜的日子,我们本来该勤加严管,但想到这小丫鬟都是太太从那府里带来的,应该比我们的更周全,因而我就让府里的粗使丫头们都撤了。没想到才过去了这一会子,就听到打了碗筷。本这喜日碎碗就是不吉利的,偏生碎得又是先太太的碗……”
吕嬷嬷说到这里,偷眼看了一下阮氏,又看了一眼那哭跪在地上,掐着自己一对耳朵吓得瑟瑟发抖的小丫头。
然后继续说道:“……这可真是大大的不敬了。倘若传出去,说个新太太房里人手脚不利落,再传了大的,可就是会说新太太容不了先太太……”
阮氏的脸色,已经暗沉下来。
她本来就是个肤色微暗的样子,此刻因为表情不好,更显得分外肃黑。
吕嬷嬷一看到她的脸色,立时就住嘴不敢说了。
阮氏扶着乐珠,低声问:“那依嬷嬷的看法,这事该怎么圆法?”
吕嬷嬷眼珠略转了转,又瞧了阮氏身边的陪房孟嬷嬷,才慢慢说道:“这圆法也不是没有,只把这小丫头拎到家庙后堂去,罚她跪上七天七夜,给先太太上香祈愿;再请新太太这时候去家庙里向先太太行个礼,赔个不是,从庙里再请一对金瓷花碗回来,点了香烛供到供桌上……”
孟嬷嬷一听这话,立时就不乐意了:“吕嬷嬷,你们章府的规矩也太大了点吧?我们太太才刚进门,这新婚花烛夜还没有过,你就让我们太太再去家庙里请碗?这是什么时候了你没听到吗?这也是九月初九后秋头了,夜里这么凉,你叫我们太太再去那个地方?这碗是谁打破的还没有定论,凭什么一头都栽到我们太太的头上?太太嫁到你们章府,不怪你们没人看管好,反到赖起我们家的丫头打瞌睡,这是存心给我们太太难堪罢?新夫人进门,你们章府就是这样待见我们的?”
孟嬷嬷这话一起,吕嬷嬷的话也出来了:“哟,孟嬷嬷您可别不高兴,是太太问起圆法,我这才开口说的。您做了一辈子的教养嬷嬷,比我们这种管家嬷嬷自然见过的礼数多,刚刚我说的圆法有没有问题,您心里有数。至于这碗筷打碎,只有这一个小丫鬟在这房里,除了她,还能有谁?总不会那碗筷是自己被风刮到地上去的。新太太进门,我们自然应该尽心尽力,太太自然也可愈过这事去,总归只是个小不吉利,太太看到就当过去了算罢。我这就去取了扫帚来,打扫干净了是正理。”
孟嬷嬷被吕嬷嬷一噎,这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心下也明白,阮氏才刚刚进门,林氏象征性摆的碗就被打碎了,倘若不去圆了,就这么睁眼闭一眼地过去了,万一以后传出门去,自然会有人说新太太怎么得罪先太太,存心想要打了先太太的碗,占了先太太的巢,这些罪名在烂嚼舌根子的人嘴里,可是没有遮拦的。
孟嬷嬷只回过头去看阮氏。
阮氏立在花烛下,脸色略微有一点难堪。
任谁心里也会不痛快吧,这还洞房花烛夜,居然就弄出这些事来?还要她再去家庙请碗,大秋冬凉夜的,存心是和她过不去吧?又或许是谁看她刚刚进门,想要给她个下马威?
阮氏的眼瞳略转了一转。
“就按吕嬷嬷说的办,乐珠,娶我的外氅来。”
“哎。”乐珠立时转身就去。
孟嬷嬷目瞪口呆地看着阮氏,口中还称:“小姐,这……”
阮氏只把孟嬷嬷的手一握,对着吕嬷嬷还客气道:“嬷嬷,我年轻,现如今进了这个家门,还当不了主理,这家里上上下下的规矩,还需要你们多多提携教导。这小丫鬟虽然是我从家里带来的,但她犯了错,理当服管,管家嬷嬷们当初是怎么做,现如今还是怎么做;断不可因为我刚刚进门,就乱了规矩。你且把她领了去,再辛苦几位大嬷嬷起身,带我进家庙去,我要向姐姐赔礼,再请了喜碗回来。”
吕嬷嬷一听阮氏的这话,立时就眉开眼笑般,只差没竖起大拇指要称赞阮氏了。直直地抻着脖子叫:“太太果真明理!如此这样,自不会有人敢再说太太什么了。这小丫头我就带了去,调教好了再送进太太房里来。太太这一夜,定是公理公正的,府里上上下下,没有一个敢不服您的了。我这就去叫人掌灯,太太略等等。”
吕嬷嬷转身就去了。
乐珠刚好取了大氅过来,孟嬷嬷有些不服气,握着阮氏的手说道:“小姐,她们这是摆明了给你难堪吧?这碗筷好好地摆在桌上,怎么可能会无事生非地掉下来?这么黑天白夜地又让你过去,跪拜叩礼的没的乱折腾。我看这分明是哪个用了心计,存心想要让我们煞煞威风,告诉我们这府里且没有我们想像的那么简单……”
孟嬷嬷的话还没有说完,阮氏就把她的手一捏。
“有些话,藏在心里就好,急赤白脸地摆到台面上做什么呢?”
阮氏说话慢声声地,微黑黄的脸上,也没有任何的变化。你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心里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说出来的这些话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总是那么慢悠悠的,不急也不燥。
孟嬷嬷听了阮氏的话,便再没有说什么。
立时吕嬷嬷带了几个大管家嬷嬷又匆匆地来了,先是有两个拉了那小丫头走,小丫鬟还被吓得大哭,出门就被给了两个大嘴巴子,立时老实了。
阮氏可是清清楚楚地听到那动静,但竟未开言,只是跟了吕嬷嬷,又掌了蜡烛灯笼,摸黑深一脚浅一脚地去了家庙。又是焚香洗手叩拜那一套礼数弄下来,请了金花瓷碗再回到新房的时候,喜烛泪浅,几欲烧干。
远处的鸡都打鸣了,阮氏才将将和衣卧下半刻。
这时安睡了半夜的章荣孝却又起身了,堂草铺子里大掌柜们都赶着开门之前来前府里向章荣孝回报些事项,因而天光才微微亮,他便已经起身。
阮氏才第一天进门,自然不敢老爷起了她还躺在床上,只得连忙爬起身来,又帮章荣孝沐浴更衣,服侍他打点好行头,一直送到前宅后门处,方才止了步子。
诚诚恳恳地躬身请送:“老爷慢走。”
章荣孝头也没回,只是略点了点头,就领着几个近仆往前厅去了。
阮氏这才扶着乐珠往回走。
其实这填房入门第一夜,自是不能和老爷圆房的,且因床榻之上还摆了第三个枕头,乃是先妻之枕。所谓第一夜洞房花烛,要让“姐姐”;所以自是阮氏这般折腾,也未能扰了章荣孝的好眠。反而是因为前宅宾客往来,章荣孝还略吃了两杯薄酒,进而可能连阮氏的真正相貌都没有看清。
阮氏自知这入门第一日是辛苦的,虽然章府的老祖宗们都已经仙逝,她这第一天早上只需得再往家陵上香祭拜即可。
但又是一通换洗折腾,直到礼毕回来,天光大亮。
阮氏才刚刚回来,章府里的各房各门各处的管事嬷嬷就都已经赶来向新主母请安,又加之两房姨娘来向主母问安,先嫡房与庶房里的各个孩子们都来“认母”,一时间院子里已经站了满满的人,即使是阮氏的新房里,地下也是满满的人。
阮氏折腾了这一日一夜一晨,已是疲倦至极。黑黄的脸色甚是难看,甚至在走回来的时候,步履略微有些摇动,幸而乐珠与孟嬷嬷都在旁搀扶,才不至她神色难看。
其实前来请拜的人多少都听说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儿,早饭时知妙和知秀在东堂里吃饭,听到清歌从外面小丫头那里传来的这话时,清歌新燕等几个小丫头甚至眉飞色舞的;那意思似乎众人都觉得这位当家新主母除了长相一般,脸色黑黄之外,甚是没用;居然被吕嬷嬷她们如此摆弄,还刚刚进门就折了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一个小丫头。知秀甚至在吃饭的时候蹦出了两个字:“钝孥!分明是那些婆子们要整她罢?若是这么个品性……”
知秀没有说下去。
知妙只是微微地转了转眼珠。
待众人到了前堂新房来,恰阮氏回来。众人似乎看到她倦极,都似有放松之意。个个脸上都好奇兼排斥,仿佛都在等着看这位新主母的笑话。
但阮氏进了堂门,看到院子里这些人,忽而就放开了乐珠的手,竟一个人信步踏来,对着那些围在院中的人,一个一个地看过去。目光过去,冷寒如冰。不知何故,那样的眼神投过来,即使是心内腹绯等着看好戏的人,也不由得微微欠身,不敢直视。
阮氏就这样肃严地进了门,然后往内堂正座上一坐,语声清亮道:
“各位辛苦了。我去家陵谒拜,担搁了些时间,令各位久等了。嬷嬷,且开始吧。”
阮氏只向着旁边一挥手。
众人立时分批分队,向她请拜。
先进的就是嫡房的知妙、知秀和知微。知微路还不会走,在周妈妈的怀里蹬着小胖腿。
阮氏看到他的时候,甚至微微地笑了笑。
再然后是姚姨娘带了知邺和知画。
随后是燕姨娘带着知同行礼。
阮氏看到燕姨娘的腰身,略叮嘱了一句:“你且起来罢,仔细着身子。”
燕姨娘听到这话,表情到甚是肃顺,一丝不苟的。福礼回道:“多谢太太关心。”
退至一旁。
知妙站在另一侧,看到燕姨娘现在每日严整肃穆的表情,都怀疑这还是以前那个燕姨娘吗?那个阴暗狡诈,手段非常的燕姨娘?难道是怀了身孕,即将再次为母,甚而连脾气品性都变了吗?
这里各房的孩子、姨太太们都进完了,又是各门各院管事的嬷嬷、媳妇、婆子来给新主母请安。
一直折腾了许久。
知妙看到阮氏的脸色都越发不好。
直至众人礼完,阮氏坐在上面说道:
“各位,我年轻,刚刚进得这府里的门,有许多事务不甚了解,自此之后,还需要各房各位嬷嬷、管事的扶持,我有什么不好的,不对的,尽管提出来;家里的事务暂时还按以前的一样儿处理,我要有哪里说错了做错了,各位多多包涵。”
阮氏这话一毕,知妙就看到底下有三两个婆子,相互交换了一个目光。然后有一个拿了个帖子就走上去,对着阮氏鞠了一礼:
“太太,这将要临着八月十五,我们大厨里将要备下的果食零材,一共一百二十八样儿,还请太太过个目,好发了我们牌子进库领银子。”
阮氏听到这,眉宇微迭了一下,伸手道:“乐珠,把帖子拿上来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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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恩威并施
走回院子的时候,知妙还在一边走,一边沉吟着。
知秀赶过来看姐姐,开口问:“姐姐怎么了,又在想什么?”
知妙回道:“没什么。我刚刚听那婆子念帖,总想着这八月十五团圆节,府里上上下下要用那么多物什?”
知秀看知妙的样子,忍不住歪着头笑:“今年和往年不同,不是姑祖母他们要到咱们府里来吗?再者,这园子里总有些事儿是咱们这些小姐们管不着的,姐姐老操那些心作什么?这不是刚刚来了新主母,后宅里的事儿,都给主母办呗。”
知妙听知秀的话,微微地眨眨眼睛。
这个新主母可是她们的“后母”,但知秀的表情甚至很正常,没有任何异色一样。
知妙想起阮氏这入门第一天,脸色有些非常疲倦的样,忍不住对知秀说:“秀儿,这新妇进门,都是要有如此多的繁文缛节,如此辛苦的吗?”
知秀抿抿唇,秀气的眼眉微挑:“也不尽然吧。辛苦不辛苦,还要看个人造化了。姐姐,你别总替别人担心,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的事情吧。别管新主母,还是父亲如何,咱们只一心在咱们东院里,还如往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潜心把小弟带大养好就是了。弟弟是母亲的心头肉,我们不要没了母亲的心血就好。”
知妙想想知秀的话,慢慢地点了点头。
两姐妹并小丫头,嬷嬷们回去东院不提。
这边厢阮氏的确已经疲倦不堪,回了新房好生地睡了半日才起得了身。
刚刚起来,新房内外的冷酒桌宴已撤,乐珠并小丫头们又重新摆上了热饭菜,乐珠给阮氏换了衣服,又服侍她开始吃饭。
孟嬷嬷听到阮氏起身,走到门跟前儿就开始唠叨:“小姐,我总说这家大业大的,你年纪又轻,来了这里总会受气的,不如让大人给你挑个年轻点,府上人少点的地儿,结果小姐还认了这里。这叫一通活活折腾,打从昨儿晚上‘拜先姐’开始就没个安静头,后着又拉走了我们一个小丫鬟,这不是给我们下马威、立规矩这又是做什么呢?今儿早上在那么多人请安主母的时候,又拉了那么长的单子过来,这不是活给小姐难堪么。到不知道这家里是谁挑了这个头儿,小姐才进门就给这些颜色看。”
阮氏正在吃饭,桌上摆了红烧尾鱼、玉露虾炙、汤络绣丸、同心结脯肉、金银生花卷,旁边配了贵妃红、蜜如意、甜雪团子、糯磁果,再往旁边摆了两大碗仙人合意汤,喜蜜桂花酿。这一桌子是热气腾腾,有肉有面有果子,汤蔬主食都齐全,又取了些同心如意的名儿,闻起来香气扑鼻,看起来就令人食指大动。
阮氏正咬着一块蜜如意,搅着碗热气腾腾的什锦八宝粥,滋味甜丝丝的,从舌头尖化到心眼儿里。任凭孟嬷嬷在旁边着急地说着,她只慢条斯理地把东西嚼碎吃完,擦了擦嘴才慢声声地道:
“嬷嬷活了这大半辈子了,可知道那官场上的事儿,岂是你我女人能掌控得了的?我这桩亲事,是当朝郡王爷亲口保的大媒,哥哥正是巴结不上王爷呢,这等大事从天上砸下来,哥哥岂还有推脱的理儿?”
孟嬷嬷着急:“那也不能把小姐塞到这火坑里来……”
“什么火坑?”阮氏转过头去,“不过是府大了些,家务繁杂了些,孩子多了些,老爷年纪大了些。凡事慢慢来,总会处理的干净。”
“哎哟我的小姐,这么些年来,你在家可是受气受惯了,好不容易脱了那个家,到了这个家里当了主母,我想着小姐总亏翻身了,可谁知道又掉进这个火罐里受着。”孟嬷嬷是阮氏的|乳母,脾气略急,爱出头,这一看阮氏进门就吃了这些气,早已经忍不住要巴巴地掉眼泪儿了。
阮氏只把手一挥,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这时门外脚步声响,有个婆子拿着帖子就走了进来,一进门就对阮氏一福,道:“太太,这是园子里准备改造林叶种子的名册,请太太过目,发个牌子我们领了好早点动作。”
“花木改造?”阮氏问。
婆子点头:“是的。因着春天初的时候,家里没了主母,疏忽了一些,死了好些花木果子,管事嬷嬷说枯在那里太难看,要重新栽种。现如今新太太您进了门,这些事情都要您过了目我们才敢办。”
这说的叫一个低眉顺目,好像多么看重阮氏一样。
阮氏低头看了一看那名册,对乐珠点头:“拿牌子过来。”
乐珠在令牌盒子里取了一枝,交给阮氏。
阮氏站起身来,笑眯眯地把牌子交到那婆子的手上:“你们这般尊重我,我必也是有求就应的,只望嬷嬷们善心办事,替我处得周全才是。”
那婆子拿了令子,早已经是喜笑颜开了,又听得阮氏这样的话,连忙道:“太太放心,我们必是尽力为太太办事的。”
阮氏点了点头。
那婆子拿了令牌喜不自禁地去了。
孟嬷嬷又觉得有些不悦,道:“小姐,你这是不是太纵着她们了。”
阮氏不言,只对乐珠说:“把名帖收好。”
“是。”乐珠连忙拿了那帖子,收到一个精致的盒子里去。
孟嬷嬷看她们主仆两人忙碌,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只觉得阮氏在受气,不住地叹气。阮氏吃完饭,站起身用帕子擦了擦脸,走到孟嬷嬷的身边,只把孟嬷嬷的肩膀一捏。孟嬷嬷抬头看阮氏,阮氏已经转身,向着里屋去了。
阮氏这边主母已经坐上了,到是有一桩事,没有和了她心意。
便是那章荣孝,也不知是铺子里真忙,又或是他无心的,虽是续弦,新婚燕尔的,夫妻两人也当是亲亲昵昵地说说话,碰碰面。但接连几日下来,章荣孝不是在铺子里没有回来,就是回来的路上已经和大掌柜喝的薄醉,几个仆厮把章荣孝扶回新房的时候,已然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阮氏看着这位面相还算出众的大老爷,又想想自己入门这几日,不由得觉得腹中心火难烧。但竟也没有说什么,面上表情也如常,只是尽心尽力地为章荣孝脱衣更鞋,服侍他睡下。第二日清晨起床,又是尽心尽力地帮他沐浴更衣,再送到门外,盈盈拜服:“老爷慢走。”
这些时日,这位当家新主母的品性,众人都看在眼里。
没过几日,那些本来因为来了新主母谨言慎危的丫头婆子们又放纵起来,她们私下里只说,这位新主母本以为是个面黄心狠的,要把自己打打紧,可是从进门头一天晚上,就那么软语软言地放了哭跪亡母的大小姐,晚上又随了吕嬷嬷她们的意,折腾了许久;第二日疲倦不已还准了那么些事,再后来她们进过去的帖,都莫没有一个挡掉的。这些丫头婆子们可是得了意,越发觉得这位新主母很是好欺负,甚至比林氏在时,家规都更松散些。林氏在生时还常常夜半支人巡视,守门守角的没有一个敢偷懒吃酒的,但到了这阮氏,因着老爷夜半也吃醉,竟从来没有个下来派巡的,这越发是得了势,先紧了三两天,后开始吃些薄酒,再到了半月后,竟开始吃酒斗嘴耍起牌赌来。
甚到了临中秋三五日的时候,各门各府里都打点果食材料,忙碌非常。
有个姓高的女人,眉飞色舞地就拿了个帖进了阮氏的门。一进门万福,就呈上道:“太太,中秋临了,这灯烛烟花的大宗也要办下来了,这是我们几个管事嬷嬷议好的名目,太太请过目。”
阮氏正坐在罗汉榻上品茶,白玉般的杯里面,碧绿碧绿的茶。叶片在半温的水里舒展着,清澈的茶香扑鼻而来。
听到高家女人的话,阮氏只把手里的茶杯一放。对乐珠说:“帖儿拿上来。”
“哎。”乐珠立时下去把名帖拿上来。
高家女人眉飞色舞地只在下面立着,虽然看到阮氏在看那名帖,只觉得那些管事女人都来这里报过名目,没有一个被挡的,今儿她这一宗也绝对不会有什么外处。就在那里心下胡乱打算着,还想弄完这一巧宗快点回去,那西角门子上的厨房里,那些个女人婆子们还等着她回去撸两把呢。
这心下正喜滋滋的打算着,却忽然发现今天阮氏看帖的时候格外的长。桌上的那红烛慢慢地跳着,阮氏拿着那帖都足足看了两刻,又忽然立起身,从榻边的小柜里打开门子,取了一个黑刻漆雕花的盒子出来。这盒子一掀开,满满的帖儿都在那里面溢了出来。
阮氏脸色不变,只把那帖一一地翻开。
高家女人开始还有点奇怪,只看着阮氏一个一个地翻那些名帖,但后来她越看越发觉,原来那些收起的名帖,据是以前她们这些管事嬷嬷呈上的请事帖,明明都已经是上月入过去的旧帐了,但是阮氏居然还在手里收着!
这让高家女人很是觉得不妙。以前林氏也不过月底清完帐后,名帖都烧了剪了碎了,没有的还整整齐齐地码在盒子里的!而且阮氏慢慢地一张一张地看过去,高家女人的冷汗越发就要滴下来了!
果不其然,在看了足足三柱香后。
阮氏忽然抬起头来。
有些黑黄的脸色,在夜晚红炒灯烛的照耀下,很是有种幽黯的威严,那双平时看起来无害的眼瞳里,有着幽幽淡淡的光。阮氏瞪着高家女人,嘴角甚到微微地挑了一下。
高家女人被这一摸不到的冷笑惊得全身一个激零。
阮氏只伸手,就把那张名帖狠狠地丢到高家女人的身上!
厉声道:“你们如今也够大胆了!这是看我年轻不经事,存了心的糊弄我呢?不过一个八月十五,就算是两府并事,也绝没有弄出这么大数目的银子来!你们这一项项列得到是清楚,但你们是觉得我不识字还是不知事,名目不同,项目到同,不过是洒扫栽种的事件,你们到请了三回,光银子就领了五十两!五十两银子,你们要用百几个人给园子里栽花种草?我可没看到园子里有这么多人,到是问问你,每个人每天工钱多少,草花种子又几个钱?这多出来的银钱,你是退还我呢,还是被你们私吞了?!只这一项,就亏了家里二十两,且别说什么一百二十八项进食材,花椒、巴叶、油瓶子都要进五十桶,你倒给我说说看,这家里打从我进门之前,各房各院各厨房里,到连一瓶子调味料都没有?生生要等我来了才下帖子一样样儿买?!你们别当我不知道,这是存了什么心。只看我年轻,又不经事,你们这是变着法来整治我,想从我的口里多套出去点儿。就算是老爷那边怪罪下来了,横竖有我挡在前面,你们是不会有帐面上的事的。我告诉你们,别作你们的春秋大梦!”
阮氏突然“霍”地站起身来,对着乐珠大叫一声:“乐珠,还等什么呢,还不叫人来,把这个东西给我打发了!”
乐珠立时就应了一声,对外大叫一句。
跟着阮氏进门的那几个大小丫鬟立时就冲进来,有两个手里还拿了绳子,直接就把高家女人双手一背一扣,紧紧地系住!
高家女人惊呆了,都以为阮氏是个好脾性好欺负的,但没想到这一夜风雨雷霆变,她偏偏就撞在这当口上了!立时吓得跪下就求饶:“太太,太太你且饶了我吧,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都是她们……她们合计下作了这些名目,看着太太好品性,也不过想多绕两个子儿……太太且绕了我吧,我这就立时回家去,把多拿了的银钱,全都还了太太……您罚我打我都行,千万别把我撵出去……”
高家女人一边连连向阮氏磕头,一边大哭。
阮氏连眉尖儿都不皱,直接厉道:“把她的嘴给我堵上,丢到下房里看着!乐珠,孟嬷嬷,竹枝你们两个大丫头,跟我走!”
两个大丫头立时拿了帕子塞了高家女人的嘴,推推搡搡地送到后房去。
这边阮氏带着几个大丫头、教养嬷嬷,气势汹汹地就出了门。
西角边门处的后宅大厨房里,正是灯火通明,热气腾腾的样儿。
几个理事的管家嬷嬷正凑在这里吃酒耍乐,窗台下横着的一张柳木大桌上,铺了雪白的布巾子,桌上可是摆满了凤爪、鸭头、水晶花肘子、香酥鸡、荷叶饼、各色什锦果子共满满十几样儿,又有一壶上等的女儿红高粱酒,十几个小酒杯,众人正围在桌边,喝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满脸彤红。
大嬷嬷们面前还摆着骰盅,高叫着赌大赌小输银子。手边的碎银子生生地这就铺了一地,众人兴致高昂,微微薄醉而欢声笑语。
恰在这时分,忽然有人急急地敲窗棱子,有个细细的声音叫:“嬷嬷,嬷嬷们快罢手吧!”
屋里哪有人听,还有人大叫道:“叫什么叫,小丫头子快睡觉,别挡了嬷嬷们的兴致!”
且话音没落,本来关着的厨房大门忽然被人从外面嗵地一声给生生地踢开了!
“嬷嬷们,果然好兴致。”
27、威风八面
砰!
大门被生生地踢开,撞在墙壁上又弹回来,咚地一声重响。
屋子里的人都被惊了一大跳。
手里的骰子盅都吓得停了,只听到骰子在里面淬然作响,但所有人都惊讶地回过头去看门口。有个领头的婆子甚至很是不悦地回过头去想要痛骂一顿这个敢踹门的,嘴里刚溜出两个字:
“哪个作死的……”
忽然间就惊得声音都卡回喉咙里,一个字儿都吐不出来了。
眼望到四个大丫头挑着金琉璃的灯笼盏,光影绰绰地映在走进来的人身上,那一身腊梅红的团锦对襟长褂,水桃红的百折灯笼裙,一双挑金丝的绣鞋;配上高挽的发髻,攒珠累丝的凤钗,两对做工精致的缕云卷的大银钗,镶了樱桃色的两颗红玉石,头后是一排细银丝的缨络,走起路来,身段摇曳,步履生风。
屋子里人几乎全部惊呆了。
除了骰盅里的骰子还像是不知死活般地转动着,有些嬷嬷吓得桌上的碎银子,手里的鸡腿骨头掉在地上都不自知。
众人都化了石般地望着进门而来的阮氏。
阮氏也站在那里,盯着屋里的所有人。桌上的鸡鸭鱼肉,陈年好酒;桌边的散碎银子,牌九骰子。她一言不发,只是一样一样地看过去。黄黑的脸上,那一点点唳气从眼底慢慢、慢慢地升起来,随着她一步一步朝着那桌子走去,凌厉之色也渐渐地爬上她的脸,令人越看越发觉得不寒而粟!
终于婆子首先反应过来,连忙一个转身就求饶:“太太,我们……”
阮氏连一个字都没听,挥手就是给了一巴掌!
那婆子连吭一声都没,直接就被狠狠地扇倒在地上!
众婆子媳妇这才被吓到了,惊得立时全部都跪倒在地上,连声哀饶。
阮氏直接走到那柳木桌边,抬起一只脚来,狠狠地朝着那桌子重重地一踹!
砰!咣当!哗啦!
桌上的盘子、果子、鸡鸭鱼肉全都滚了一地,散碎银子和铜板也全都洒落下来,跌在碎瓷片子肉沫子里,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去拾。
阮氏站在那里,直接喝了一声:“来人,给我把这些人的银子全都收了,打厨房里存的散碎酒每个人给我灌上一坛!再拿了竹板子来,先给我每人掌嘴二十,再把她们赌钱的手给我按在地上,每个指头打二十!然后绑在这房里,熄了灶火烛光,三天不许给饭!你们爱赌、爱吃、爱喝,我就让你们在这里喝够、玩够、吃够!这些滚在地上的饭食,你们吃不光就别想给我出这个门儿!”
阮氏的声音一落,立时把所有婆子都惊呆了。她们简直就像听了天外一个霹雳,生生地就劈在自己头上了!只道是这个新家主母品性淳厚,任由着她们闹,所以越闹越无法无天了些,但是谁知道这正主一抖起威风来,简直如晴天惊雷,骇人三尺啊!
婆子们都惊呆了,连连磕头求饶:“太太饶命,太太宽恕我们这回吧,我们再也不敢了,太太!”
阮氏只把眉宇一立,厉叫道:“乐珠,还愣着干什么,把她们都给我捆了!叫人拿酒坛子来,给我灌!”
乐珠连忙应声,挥手就叫了外面等候着的一些人,有男有女,有老婆子也有小厮,手里拿着绳捆子就冲进来,见人就绑,见人就打。
那些婆子们只惊得乱叫乱哭,吵成一团。
阮氏的手一挥,直接喊道:“拿板子给我掌嘴!谁敢多吭一声,再打二十!”
立时有人抽了戒竹板子就朝着婆子脸上抽过去,三五板下去,嘴都已经肿得如腊香肠,再三五板下去,打得轻的脸也肿了,打得重的直接就已经血流满脸。但是这些婆子们都不敢再多言语,只是眼睛里往外流泪,连连磕头求饶,却没有一个被阮氏放在眼里的。
立时又叫人拿了酒坛子,一二斤一小坛的,扒开了鲜血横流的嘴就往里灌。那叫一个血味、酒味、眼泪味,和在一起刺进嗓子眼儿里,疼得连心尖都哆嗦起来。
阮氏看着那些婆子被打被灌,倒在地上如一瘫软泥,直接站起身来,指着那些婆子们厉道:“今儿是给你们个教训,让你们知道,咱们府里不是没有规矩,我这个新当家的主母,也不是没有手段。我不过看你们都是些有头脸的嬷嬷、媳妇,我给你们脸,让你们体面,偏你们不要这脸面,我也就不用跟你们客气了。今儿各位就请在这里好好歇息,仔细地反省反省,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我向来一碗水端平,不会多罚一个好儿,也绝不会放过一个错!你们知道我年轻,经的事少,我这么做也不过是给大家都留个脸面。你们要愿意听,就听了,你们要是不愿意听……”
阮氏的眼眉直接一竖。
“就别怪我不客气!当了一辈子的嬷嬷们,我想也不想到后了再被卖到什么清山冷灶的地方,各位也都多疼惜疼惜自己的脸面,别等别人给了脸面,自己反而还不要脸了。今儿也晚了,我也就不多说了,各位且在这里住上几日,那冷饭冷菜就都消受了,想明白了再出去罢。”
阮氏直接一拧身,领着乐珠几个人又从大门口走了出去。
待她们出门,那些小厮仆人们也都退了出去,只扔下这些犯了错的老婆子们,身上还捆着绳子,脸上被打得血流满面,肚子里灌了不知多少烧刀子,躺在冰冷的地上,跟剜了心一样的疼。有几个婆子眼泪都汩汩地流在地面上,哭噎道:
“凭谁说的她是个银样蜡枪头,她分明是个……豆腐嘴,刀子心!”
那些婆子被反锁到屋里,打得半死躺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房门被关,连眼泪都哭不出来了。
阮氏领着一群人,如雷如风般地在后宅里穿院而过。
这样的动静,西跨院里竟然连一盏灯都没有亮。
姚姨娘那边别院的灯到是亮了,有两个小丫头跟过来看,看到阮氏抖了威风,又立时吓得脚不沾地儿地跑回去回报了。随即姚姨娘那边也匆匆地灭了灯。
只有东院里西阁的灯亮了,知微的哭声也跟着响了起来。周妈妈立时忙着起身,倒茶喂水,还是哄不住,又跑到外阁里叫了蒋妈妈,蒋妈妈命粗使丫头起床,又把半晚上给他特意熬的粥热上,温温地洒了一层蜜糖水,才端到房里去。
周妈妈喂了知微吃着糖粥,他的哭声方才止了。
但就是知微这一通大哭,惹得院子里的人都睡不着了。知秀起来到后套间里看着知微,没大会儿知妙也从东阁里过来了。
一看到周妈妈在抱着他吃粥,连忙问:“饿了?”
“嗯。晚饭吃的少了些,我寻思着睡前再喂他点,结果他一闭眼就睡过去了。”周妈妈一边溜着勺子,一边说道。
知妙看着知微团在周妈妈怀里,吃得很香甜的样子,才放了点心。
回头看到知秀正在往窗外张望,扯了扯她的袖子:“姐,你听到那边的动静了罢。”
知妙点了点头。
知秀微微地皱眉:“我都听到哭喊声了,这怕是下手挺狠的。这位后母,进门时看着还算和善,没想到这发起狠来……”
蒋妈妈听到知秀的话,叹了一口气。
“原本也是那些人太胡闹了些。太太还在时,就对她们太宽容,现如今这个进了门,前一阵子又还没有亮出手段,这些婆子们就没了天法了,才闹成这个样子。”
知秀听这话,略点了一点头:“此话也正是。这几天我就听到她们悄悄地约时候,说什么几时几刻,在哪里吃酒别误了时刻。不过我没有听得真切,也就没管。”
周妈妈一听知秀这话,立时叫道:“我的小祖宗,你可别去趟这趟浑水!”
知秀和知妙都奇怪地转过头来。
知秀毕竟是周妈妈奶出来的,她转了转眼珠就问道:“嬷嬷,你是知道些什么吗?”
周妈妈刚喂知微吃完了粥,把他裹在暖筒里抱在怀里,一边拍一边道:“前几日我那老家的侄媳妇来看我,将将好就是这位当家主母的近邻。我听了她的话,才知这新太太的来历。”
众人一听这话,都竖起耳朵围拢过来。
周妈妈慢道:“原这位阮小姐并不是六品郎阮大人的近亲,乃是阮大人隔代叔叔家里的女儿,老家就在我侄媳妇所住的那个镇上,有几十亩田地,又有阮大人这样的远亲,也算是当地的富贵大户人家。可偏巧在她出生那日,临夜里正是‘天狗吃月亮’,到处一抹黑的时候,这位大小姐生了出来;落地就看到脸色膛黑,还黑中带黄。立时就有老嬷嬷说这位小姐生来就带着唳气,是克夫克母克兄姐的相,又临着一脸的黑膛,还是个黑心黑面的主。结果真被这老嬷嬷说着了,这小姐诞了没三年,她的亲娘老子就重病去了,又过了几日,他们府上竟生生地染出什么疫情来,整个府里的人没三两天到死了一大半!连镇上都有些人被染了,几乎所有人家都对她们家指指点点,说是唯一剩下的这位阮小姐,不仅是克夫克母还要克整个镇上的人。有些人甚至去县官老爷那里击鼓磕头,要把这位阮小姐赶出镇去。也就是这位阮小姐宁死不屈,在县老爷要去寻她的半夜,她竟一个人小小年纪跳了山崖!
众人都以为她死了,谁料想第二日她竟被一道人从山里救了回来,那道人还用了不知什么灵丹妙药,把镇里得了病的人都给治了。这下子这小姐的名声又被正了回来,居然说她福人福相福泽天下了。因而这样,镇里差点没把她当神仙供起来。
但这一折腾,这阮小姐年纪就大了,在镇里又把她当神仙一样,却没有个人敢去提亲的;又临着她家里只剩下了她自己,孤苦无依的,家业也散了,那位阮大人也就和着亲戚的理儿,把她给接了去。但她到了阮大人的府上,已经足足八年,不知道为何到现在也没有人说亲,也没有出嫁,生生熬到现在这个年纪,只跟阮大人进了京,见了回郡王妃,才给咱们老爷做了续弦。”
众人听完周妈妈的这一席话,都莫不抿嘴咂舌。
难怪那日进门看起来面相和善,但其实这一夜的动静,分明不是个好相与的啊。
知妙听完之后,更是觉得这女人的经历哪里是人生,分明就跟小说里的传奇似的了。虽然在这个古代社会,也许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但发生在一个人身上,还是一个这么跌宕起伏地发生在一个女人的身上,实在是有些奇了。
周妈妈说完之后,怀里的知微已经睡着了。周妈妈又担心道:“所以大小姐、二小姐,你们莫要去趟这家里的浑水,反正你们是嫡房的,就算有什么事,她对太太行的也是侧室礼,不敢对你们怎样的。况且还有外头的风传,她若是对你们不好,她自己也是大大的不利了。咱们只尽管在这里过好咱们的日子,横竖不会紧到我们就是了。”
知秀听到周妈妈的这话,皱着眉头抿了抿嘴。
到是知妙微微地点了点头。
然后众人各回各房,睡下不提。
第二日,知妙刚刚起床,清歌正在给她打水梳洗,忽然间院门子被丫头推开了,帘子一挑走进来一个细高挑,鹅蛋脸,长得清秀却不艳丽逼人的大丫鬟。
进门就对着知妙微微地一福:“大小姐万福。我们太太刚刚支我来看看大小姐,若大小姐起来了,就请大小姐到我们那边坐会,一起用个早饭罢。”
声音恭敬,礼数周全。
28
28、刀来剑往
知妙随乐珠进了正厅东厢的门。
小丫头正在帮阮氏梳头,又黑又长乌亮的长发披在阮氏的背后。知妙进得屋来,很懂事地没有先开口,只是静静地站立在一边。
她不知道阮氏为什么会在大清早把她叫来,而且还是很郑重地派了乐珠,而不是随便一个什么小丫头。这显然屋里父亲也已经出门了,只剩下阮氏还在洗梳打理。知妙秉着“敌不动我不动”的道理,进门不吭不哼,心下想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先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然后再做打算。
阮氏等小丫头把头梳完,还在铜镜里侧身一看,居然看到知妙已经站在门口了,立时霍地站起身来,转身就急急地道:“大小姐已经来了?快坐!乐珠你这个丫头,大小姐来了也不通报。”
乐珠在旁边赶忙给知妙搬椅子,一边搬一边笑道:“我看太太正在梳头,大小姐也没开口,就先停了一下。”
“不知规矩!”阮氏对着乐珠训了一句,“大小姐来了,怎么能让她在这里等着?下次再这样,看我不打你。”
乐珠知道阮氏不是真的生气,只抿了抿嘴。
阮氏立时就对知妙说:“来来,快来坐。我早就盼着得个空儿和你说说话,结果进了门这事多那事烦,一直到现在才腾出空儿来。快坐下,乐珠传早饭。”
“是。”乐珠立时就出门去了。
阮氏一手就拉住知妙的手。
知妙愣了一下。
她到没想到阮氏会对她这么热情,虽然阮氏进门前一天,她们已经在家庙里见过面了,但是那天她跪在那里哭,的确是失了阮氏的体面,就算是放在现代,后娘进门前,自己在哭生母,那后娘的表情都不会怎么好吧。知妙知道自己那天也是有错,因此阮氏入门之后,她也甚少出声,只不过是跟着姐弟来来去去,不引起阮氏的注意。直到昨天家里那么大的动静,又听周妈妈说了阮氏的“传奇”身世,知妙越发觉得这个人很不简单,所以也不想靠近。但是今天进了这里,阮氏的热情,超乎想像。
阮氏拉了知妙的手,知妙觉得她的手背手心甚是粗糙,低头一看,指节微凸,指腹微鼓,掌心里还有几个磨出来的茧子,哪里像是贵族官家小姐的手?连自己的手落在她掌心里都比她的白晰细腻。
“来,快坐。”阮氏拉着知妙的手。
知妙略躲了一下。
阮氏看她面色有点为难,笑道:“你在我这里不用客气,按理说,我是你的后母,但实际上我只比你大上十几岁,如果不是进一家门,倘若说姐妹,也有人信了。况我这屋子里现在也没人,你坐下和我一块吃吃饭,说说话罢。”
知妙听了她这话,又看到乐珠领了一派小丫头们捧了吃食盒子,各样儿早点进门来,这才点了点头,和阮氏在桌边坐下。
这边乐珠领了十几个小丫头,手里的盘子一一放在桌上,有酥脆豆芽小煎饼,葱花鸡蛋糊塌子,玉米红枣小方糕,麻香蜜薯片,燕米汤汁小笼包,糯米珍珠圆子;小菜配了芝麻醋酸萝卜丝,韭菜花拌小银鱼,酒香豆苗,芦蒿炒香干;汤水是刚刚出锅的金黄金黄的南瓜粥,还有一小碟雪白的冰糖放在旁边。这一桌子暖气融融,香甜可口。虽然清晨刚刚起床,肠胃中尚还没有蠕动,但是看到这一桌软糯但不油腥的早餐,的确让人食欲大增。
阮氏拉了知妙坐下,很是体贴地亲手端了碗粥给知妙,又拿了冰糖碟子,体贴地问:“放几块?”
知妙被唬得连忙站起身,然后道:“我自己来,自己来就可以了,母亲。”
阮氏被知妙这一句“母亲”,说得是心花怒放,直接抚住她的手:“坐,别跟我客气。你能叫我母亲,我真是高兴。要知道我进了这家门,府上人多嘴杂,我这个心里真是千回百转,就怕有个什么说错做错,惹了别人不高兴。尤其是你们几个孩子,万一不认我,不想见我,我这个做后母的,该如何处下去呢。你是嫡房长女,你叫了我这一声,我心里的大石头,可算是落了地。”
知妙听她这样说,连忙低头道:“母亲不必有这样的忧虑。您是父亲的继室,我们做子女的,理当奉孝。”
“话虽这样说,但古往今来,多少后母难为事,我心里是清楚的。”阮氏把面前的汤对知妙推一推,“但有你这个长女领头,下面的孩子们也必效尤,所以我这心才算放在肚子里。快吃,好孩子。”
知妙突然被叫个“好孩子”,差点要咧个嘴。
后来想自己是活回去了,这被占个便宜也没办法了。
她低着头抿那碗汤,阮氏看着她秀眉长睫,继续道:“我初来乍到,在这院子里根基也浅,也没什么人脉,一直步步小心;但我心里是有你们的,我即做了主母,必定是要行主母事的。尤其是你和秀儿、微儿,你们是先妻姐姐的嫡生子,姐姐虽然先一步不在了,但你放心,我进了这个门,必定把你们当亲生的一样看待,老爷怎么对你们,我便怎么对你们,老爷即使有个不高兴的,我也会以母亲的身份好好地疼护你们。只要有我在,这家里便别想有人动你们的歪主意,你们几个虽然没了嫡母,但我这个后母,一样会尽心竭力地宠爱你们。”
知妙一听这话,连忙站起身来,立时就拜伏下去。
“母亲疼爱,女儿惶恐,不知如何回报。”
阮氏连忙把知妙一扶。
她脸上笑得像一朵花,心里也暗衬,这个嫡房大长女,的确是心里明镜似的,格外懂事。
“妙儿不必这样。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我疼你们,你们孝敬我,咱们和和乐乐的,才能过得和美。”
知妙被阮氏拉起来。
她听到这话,就明白阮氏为什么大清早就把她叫来这里了。
昨天晚上那一通大折腾,院子里就算没起来的,起来的,守夜的都知道了这位当家主母的厉害,先前是觉得她品性温良,任人捏扁揉圆;继而又大发雌威,令人胆战心寒;现在又要进了入门的下一步,要在家里拉络人心,统一战线了。阮氏是个外头刚刚抬进来的,本来继室就和妾室们水火不相溶,姚姨娘手里又有一女一子,燕姨娘生了一子,腹中还有一个,这些对阮氏来说,均是大大的威胁,只有她们嫡房的三个孩子,没了娘亲,没有依靠,最是好拢在身边为她出力拔功的,况知微又是嫡子,将来章家产业最有力的继承人,阮氏不拉拢她们,又去寻何人?
知妙这一细想,就明白了阮氏的用意。她也没明里答应,只是点点头:“母亲训导,女儿谨记在心。”
“啊呀,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到了我房里,就像是当初在你母亲房里一样便可。”阮氏把她拉回座位上,夹菜夹饭给你,“你是这府里大姐姐,我知道你是最明事理的,有你应承,我便放心了。”
知妙不说话,只默默地吃饭。
这阮氏的算盘可是打得很好,可是生母和后母能一样吗?她即使是穿越而来,肉身是林氏所生,血脉所在,她和林氏还没有那样亲近,现如今又来了个后母,她又怎么可能立即和阮氏如同亲生?况且家里现在应该是处在大混战的阶段,她没有理由先蹦出来当枪头的。她身下毕竟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要照顾。
阮氏看她不语,又笑道:“别拘束,好孩子多吃点。反正这么多吃食,我整天一个人,也是吃不光。”
知妙点点头:“谢母亲爱惜。”
阮氏笑起来:“好孩子,你们姐几个要是闲了,有空就多来我这房里,我看着你们也热闹。每天这府里这么多吃食,我一个人也吃不来。对了,昨天在那西厨房里,也是闹了一场,不知道你们东院里听到没有。”
知妙正含了一口汤,差点没呛着。
她想了一下,慢道:“昨天微儿哭闹,大家都睡得深,我到没有听到。”
阮氏脸上的表情有些高深莫测:“你们小孩子睡得沉也是有的。原我也不是想对她们动气,我只恨她们在这府里没个规矩,咱府别看着家大业大,外头老爷的铺子又林林皆是,但总归是个要积攒的家业,没凭的让她们全都糊弄了去。咱家吃的、喝的、好穿用的供着她们,是让她们来给咱们好好地用度,而不是把她们供成佛爷的。所以我也不过是下了点规矩,让她们心里明白。”
知妙听阮氏说,只是吃,不开口。
原来她妈就对她说过,凡事多做少说不会错。尤其是在这里她一个孤苦零丁拖着两个弟妹的女孩子,为了保全姐弟三人,她还是多听不要说话。
但是这些话,还是让知妙见识了阮氏的厉害和手段。
阮氏不像姚姨娘,有什么挑唆摆在明面上,当当地对你来;也不像燕姨娘,暗地里下黑手,嘴里还说得冠冕堂皇的。阮氏刚来时不温不火的,吕嬷嬷那些人都敢欺负她,整治了她一晚上,大家都以为她是个面团儿呢,结果昨天晚上面团突然就炸开了,生生变成了个硬炮杖,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这时大家才知道,那不过是她欲擒故纵的手段,你想讨巧,好,她就让你巧,让你巧个够,让你觉得她好欺负的时候,她突然拿你个厉害的。结果就这一个厉害,就把你弄得不得翻身!
这手段手腕,才叫恩威并重,弄得你死去活来。
知妙若真是十岁小儿,或许就真的被阮氏哄了,但是现在她内里毕竟是多活过几年的,几道弯弯绕她还看昨清楚,因而只是点头闷头,并不答话。
“好吃吗?”阮氏忽然又问。
知妙点了点头。
阮氏忽然笑了:“哎,你觉得好吃罢,明天早上我让她们再多做几碗,给你们姐弟三个送去。其实呢,我总觉得咱们府上有些地儿,不免得太铺张了,尤其是这早饭,我这屋里不说,怕是再添上几个人,这一桌子也够吃了。老爷每天早上又去的早,本用不了这么多饭菜。我常让她们小丫头们吃,但厨房里又早做了丫头们的饭,这两重下来,不免还是浪费了许多。况各房各院里还备了小厨房,听说除了总厨里送过去的东西饭菜,各厨里还各自领用食材,再做些自己爽口的。这一来二去的,可就是多添了几重的用度。”
知妙一听这话,顿时觉得不妙。
阮氏看着她的脸色,又继续说:“就是因为这些铺张了,才令那些厨娘管事嬷嬷们,觉得这是个肥缺,但凡有个项目,她们就要从里克扣不少银两;以前是几个大嬷嬷合算的,并前头帐房先生们只是对个数目,对她们的事情,也就张一眼闭一眼过去了。也就是因为手里有了几个闲钱,她们就生出那吃、喝、赌的事端来。要知道,一个大府里最怕的就是生出这些闲事,但凡些婆子媳妇染上了,最后连些丫头们也要搅进去。大府大家的,不怕不上进,就怕是坐吃山空,千里之堤溃于蚁|茓。所以我想,断不能让这些事端再生延下去。也不算我这个刚进门的主母不给她们脸色,我只是想为老爷辛苦赚下的家业,多守一份心。因着如此,我就想把各门各院的小厨房都裁撤了,统一由东西两大厨送饭,大小姐看这还可行吗?”
知妙听她这一话,可是被唬到了。
自打她穿过来,林氏在时,估计就是不想和两房姨娘一共用饭,又不想她们啰唆送食不好,才各房都给了小私厨省得她们嘴碎。这一小私厨可不是惹出许多粗使婆子,食材领用,柴劈用度等等些花费,各房各院也对这些领用都习惯了。那些婆子们也生从这里面捞出好多好处来。结果这阮氏一进门,就要把这小私厨给裁撤了,别说那些婆子们要无处去,就算是姨娘们也怕是会叫苦连天,跑到章荣孝面前哭去吧。
更甚之的是,阮氏要做这等得罪人的事,自己不发声,到先来问她。她若答应了,阮氏便会对外说,嫡房的大小姐都点了头,嫡房先撤了,你们下面还有什么声音?这可就是嫡房的大大不是,要裁撤这样的事情,可不就是她们姐弟三个去得罪人了?
阮氏这一箭三雕的话头,可是实在犀利了!
知妙听到她这话,立时把手里的碗放下,然后很郑重地站起身来,对阮氏福了一福。
“母亲,谢谢母亲爱惜赐饭,但是母亲所提之事,女儿现在还年幼,自知做不了评判,这家宅内务事,本就该母亲作主的,母亲要裁撤谁,要添加谁,女儿也没理由开口参与。至于我们院里的私厨,原因先母在生时,身上不好,总需要彻夜熬夜、温粥,所以私厨里的灶火总整夜不灭。再后来微儿年幼,晚间又常需补食,所以膛火依然长红,只为了随时有食汤给微儿吃用。时前父亲也曾提起,微儿现在体弱,还需要多加照顾,命云香、明香姐姐们多加用心。所以母亲如果一定要裁撤私厨,女儿也不敢有过多评判,至多只令云香、明香姐姐她们到晚上再去大厨里,不过多费些事罢。女儿对母亲的话断不敢不从,只有恭顺肃敬的道理。所以母亲要如何做,女儿都会听命。”
话一说完,知妙就恭恭敬敬地对着阮氏福了一福。
阮氏听完知妙的话,脸上的表情虽然未动,但是眉宇之间,神色已然略转。
知妙低下头,不再与她对视。
实因知妙这番话,早已经把阮氏扔过来的话头推得一干二净,即不会把裁撤私厨的事情领在自己身上,也绝不会令嫡房出这个头。而且她提了东院私厨是为了林氏和知微所设,如果裁了,便是对以前主母的不敬,对现在弱小嫡子的不爱;这两顶大帽子已经够阮氏受用,再加上她又抬了章荣孝出来,说老爷要大丫头对知微“善加用心”。都有老爷的话撂在这里了,阮氏要再敢说个“不”字,那岂不是连老爷都不放在眼里了?再后来不过是把事情推回到阮氏的身上,是否裁撤,都是她自己的的主意,不要揽到知妙的身上。这句句段段,有根有据,只听得阮氏也眉尖微挑,眼底掠过薄光,但嘴上脸上并未有什么显现出来。
知妙知道自己是时候撤退了,只低头道:“多谢母亲赐饭,嬷嬷们还要教导我女红针织,母亲,女儿先告退。”
阮氏听完她的话,深吸了一口气。
有些黑黄的脸上,终于还是硬挤出一点点微笑。她挥了挥手道:“去罢,好好地学,好孩子。再有什么事务,只管往我这里来。”
“是,女儿记下了。”知妙再行一个礼,慢慢退下,转身出门离开。
阮氏坐在桌前,满桌子的香蜜早点,都已经袅袅失了热气。
乐珠走过来,问她:“太太,早饭再热一热?”
“不必了。”阮氏只把手一摆,“我已经没心思吃了。”
“太太,难道你是为那大小姐忧心?”乐珠刚刚虽然听了这些话,但她觉得这个还是孩子的大小姐理应不难对付才是。“大小姐刚刚的样子,不是已经表明了要和太太站在同一线上吗?”
阮氏微微地眯眼:“你错了。她并非和我站在一条线上,她现在分明是明哲保身,和谁也不肯站在一条线上。”
“不是吧?”乐珠问道:“大小姐不过还是个孩子罢?她还有两个弟妹要照管,除了依靠太太,还能依靠谁?”
阮氏扶着圆桌站起身来,望着知妙已经从廊下远远离去的身影,皱眉暗衬道:“这个孩子,可没有你们想像的那般简单。”
29
29、手段弯弯 ...
三四日后,早起问安时。
阮氏只在正厅里处理了几件家务事,大家都想退回自己的院子时,阮氏突然开口道:“且慢。我有几句话说。”
众人一听这话,又纷纷停住了脚步。
阮氏待众人转身,才慢慢地放下自己手中的茶杯。
各房各院里的人,都等在那里。可是阮氏竟然不急了,慢慢地待所有女人都心急了,才悠悠地说:“金嬷嬷,今天我叫你去西厨里领那些人,怎么样了?”
季广寿家的一听问些这话,连忙回道:“回太太,今天一早我领了人开了锁进去领人,有几个又冻又饿,发起烧来了,好像病得不轻。另外一些被吓了打了,只跪地磕头,说以后再也不敢了。这些人都已经领到后头去,沐浴更衣,等候太太发落。”
众人一听这个,都知道是那天聚众豪赌被抓了个正着的那群老烧火嬷嬷们,可是让阮氏给了个厉害的,大家也没有敢多言的,只是在旁边都听着。
阮氏听金氏的话,嘴角略勾了勾:“我原也不想管她们的,可是她们看着我年轻,也实在是太张狂了些。这家里又府大业大,若是这后院都没了规矩,前院里的那些小仆厮们,更没有两个听话的了。因而我对她们下了手,又或者谁在背后说我心狠手辣,我都不计较。我原不过也是为了我们整个府上。现如今她们也得了教训,我也叫你把她们领了出来,每人一两一钱银子,都打发她们出去吧;若是生了病的,吓到的,再多加三钱,也算是我这个当主母的,对她们尽了心。只可惜她们在这府里没做了正事,我也没办法多留她们。且出去也不要说什么因由,只说她们年纪大了,回去养个老吧。”
厅里所有人一听这话,都有些面面相觑。
原来都以为阮氏是个好相与的,但是现在越发觉得这是个很不简单的人物,这番话说得无比圆润,虽然是赶人出去,却还是恩威全在的,赶出去也说是个“养老”的由头,又说要每人给些银钱,实在是让那些老嬷嬷虽然挨了打,赶出门去,也没有个口舌好骂她的。这叫一个高段啊。
知妙听到阮氏的这些话,也不开口,只是默默地把她的话都记在心里。且来了这后母,知妙才知道当初燕姨娘想办法挤兑她们几个,也不过是小手小段,这年轻后母的手腕,才是令人刮目呢。
阮氏见满屋子里的女人没有敢说话的,又把眉宇一竖,说道:“但此事虽了结,金嬷嬷,你身为后宅大管事,出了夜半吃酒豪赌又私下克立名目的事端,无端地揣下了府里多少的银子,此事和你断不了干系;虽你未参赌,但也因着你的大管事的名衔,我要扣你一月月钱,以示公正。”
金氏一听这话,虽惊了一惊,但抬头看到阮氏的表情,也不敢争辩,只得低头行礼:“是,太太。”
这话更惹得厅里的女人们吃惊了,谁不知道金氏在府里算是最公正的,这下也被罚了,众人更是对阮氏胆寒。
阮氏这下安排之毕,才又端起茶杯,慢慢地呷了一口。
回视一下屋内众女人,才慢慢道:“那些婆子们本来我是不想撵出去的,很多都是为府上工作了一二十年的老嬷嬷。但是俗话说,有一个生事的就会搅了一锅,为了府里干净,我也就只好忍痛了。恰好这几天我们老家那边有一些老嬷嬷出来,遇到我的教养嬷嬷,我想着府里一下子撵出这么多嬷嬷去,怕是多了很多事没有人做,因而我就让孟嬷嬷把她们都带了来,现今正住在西偏厢里。既然这些嬷嬷被打发了,那些嬷嬷们就顶上罢,还做原来她们做的那些事,而且我会让金嬷嬷和大管家再给她们细略安排。”
这话一出,众人脸色都白了。知妙甚至微微瞅见站在她身边的姚姨娘,竟悄没声地攥紧了手掌。
阮氏却转过头来,目光直冲着知妙,又缓声道:
“况这些嬷嬷们进门来,府里的情况不甚熟悉,我寻思着需得把她们都集在一起,细细调教一番才可。但目前府内情况,竟各院里都设有小私厨,这原是老爷和先妻姐姐爱护你们,我本不该挑这个话;但这些嬷嬷们新进来了,有些事务还不熟悉,我恐她们伺候不好各房各院的小姐和少爷们,所以少不得先委屈委屈大家,先把各院的小私厨停了,统一在内宅内设两个大总厨,东西各一,凡之后一日三餐、零点吃食,都由大厨里统一送达;但凡哪位小姐少爷饿了渴了,要吃了,只管支人去总厨里取,但需到了那里在厨火管事帐薄上记个名头就可以了。这样我们这边帐面上也好打理,食材料理的也好统一出府购买,小姐、少爷们也不必再派人零零碎碎地到我这里支取,岂不是大家都容易?”
阮氏说这话时,目光一眨不眨地直盯着知妙。知妙被她瞅得都低下头来,慢慢地抿着嘴唇。听阮氏把这一通话说完,知妙早已经明白了她的用意。
这个女人的手段,绝对超出这府里所有人的想像。她本想让知妙出头,嫡房去得罪人,结果知妙不肯,耍了个小手腕把她的意思驳了,她竟然又拐了个弯,以把这些嬷嬷赶出去,新进的嬷嬷不能掌事为由,把小私厨暂停,统一知过事之后再行分配。可那谁又知道那是什么时候了?阮氏这些手法,的的确确不着痕迹又十分高端,简直让人不得不佩服。
大家都听了这话之后,知秀听说要把小私厨撤了,急得立时就要说话。知秀一手就把住妹妹,把她的手背一捏。
知秀还没说出口,旁边的姚姨娘先开口了。
“太太,你说要裁撤小私厨,统一发送餐饭,我本不该有异议的。但是我们家知邺上学早,每日里等不及早饭就要出门,如果没了院子里的私厨,岂不是叫我们邺儿空着肚子出门?”姚姨娘心直口快,什么就直接说了出来。
阮氏来了这些日子,也知她的脾气,竟然也不气,只是笑道:“知邺和知同要出门上学,我自然会命大厨里为两位少爷早些备饭,如果她们偷懒不备,你就只管把少爷送到我房里来,我亲自做给少爷们吃。看她们哪个敢偷懒。”
姚姨娘一听阮氏说要把少爷送过去,立时不吭声了。
燕姨娘在旁边,又微微地一福道:“太太你立了规矩,我也不该说。但如今我身子沉了……”
“你的事我知道。”阮太太看着燕姨娘越发挺立的肚子,“这已到十月头,将及临盆了罢?”
燕姨娘点点头:“回太太,是的。”
“你将及临盆,本该多加关照,但实在是这些嬷嬷们还不知事,我不敢让她们私下分过去,我要她们好好跟着管家嬷嬷们教养一段时间,才敢下分。你放心,到你临盆之前,我必让她们早些过去,帮你烧水打点,不会亏了你和孩子。你肚里的可是老爷老来得子,全府上下,哪有个不善待之理?”
这句话说得燕姨娘也没有再多话,只是往后一退,脸色略有点白。
阮氏不知是什么意思,好像即是在安抚她,又似在嫉妒她,那个“老来得子”的话头,让人听起来甚是难耐。
阮氏把这两房安顿好,又转过头来问知妙:“妙儿,你们嫡房可有什么话还说?”
知秀冲动就想言,知妙只把她的手一按:“回母亲,没了。”
知秀话头哽在喉咙口,冲也冲不出,瞪着眼睛直看着知妙。知妙略略地摇摇头,做了个“噤声”的表示。
阮氏终于得尝心愿,脸上的表情甚是满意。直接站起身来道:“如此就这下安排。众位辛苦了,且回各房歇息罢。”
然后转身,微微得意般地朝后堂而去。
知妙和知秀也就走回东院去。
走到路上,知秀就忍不住了,一连声地蹦出话来:“姐姐,为什么有话你不让我说?我们院里没了私厨,弟弟怎么办?”
知妙看着知秀,认真地说:“秀儿你有所不知,三日前她就找我说过了,本就想让我们嫡房出头做这个由,我好不容易给推开了,不然如果我们硬梗着不撤,或者直接听她命裁撤了,这整个院子里的人都要由我们得罪光了。现在她自己寻了理由撤了,虽然我们少不得受些委屈,不过也没有把院子里的人都得罪光,这已经是我们的福份了。至于弟弟晚上的吃食,私厨虽撤,但好在云香和明香姐姐几个粗手丫头还在,只需要把我的月钱拿去,咱们私下里买点柴米,给弟弟蒸煮上就是。倘就是她知道了,我们也不是从她手里领来的钱米,微儿又小,她也不会怪罪的。她本就是想要克扣这份钱,我们不使她的钱,自然也不会怪在我们头上了。”
知秀听了知妙的这话,心头转了一转,这才明白。
恍然道:“啊,原来是这样。幸好姐姐想得周全,不然刚刚在那里,我就要得罪她了。”
知妙微微地抿抿唇:“所以我在那里才不让你说话。”
“如此这样,的确是要这么办才好。不过也不能全使姐姐的月钱,我的月钱也没有什么花费,就连我的也一并用去罢。”知秀连忙说。
知妙笑了,她知道知秀虽然是个个性强硬的,但是论起人品来,这个妹妹可是顶呱呱的。她笑着挽妹妹的手:“这到不必了,反正我们也不得出门,先用我的,你的让嬷嬷攒着,说不定日后还会有用。弟弟还小,我们总归替他多着想些才是。”
“姐姐说的是了。我以后会多听姐姐的话。”知秀越来越服气这个不爱多言的姐姐了。
知妙只笑笑,挽着她的手往东院走回去。
这边人散了,姚姨娘带着自己的大丫头彩香也往回走,一边走一边骂咧咧的:“……还说什么把邺儿送去她那里!她当她是谁,不过是个续弦,也真的把自己竖了正室了,还想要把我们邺儿领过去养不成?即使领了,也总不过是个继子女,难道还以为自己能养成嫡子来?无论如何还不是要低知微一头!这下居然还把私厨撤了,统共院子里不过这一个出银钱的地方,居然还给裁撤了!实在也太会拿乔了!”
彩香听了姚姨娘的话,也连连附合:“是啊,这新太太进了门,总比旧太太还厉害些。”
“呸!”姚姨娘不守在人前,气得花枝乱颤,“她才进门几天,她才在这府里住了几日,就算当了主母又能如何?我原以为大家不过相安无事,就这么凑和着过了,结果人家还真抖起威风来了!是,我们是贱,我们是没身份,但我们也是怀了哥儿、姐儿一起生出来的,没有个地位总有个苦劳的,居然把我们抹撇得这么干净!老爷还没有打发我出去呢,先却把我们院里的厨房给裁撤了!今天撤了这,明天不知道要撤什么呢!难不成没几日,把我们都赶出去剩她一个人伺候老爷也说不定。”
彩香听到姚姨娘越发气愤,忍不住劝道:“二太太先别这样生气,总归大太太不在了,这个新太太只是个继室,地位身份比咱们高些,也总不会像大太太那般有规矩给二太太受。二太太且忍一忍,别让人听了去。”
姚姨娘听彩香的话,眼珠又略转了一转:“其实她进门,我是不想怎样的,我即不像大太太,是从正门抬进来的;又不像人家三门的,知书识字附庸风雅,是最讨老爷喜欢的。我不过仗着生了知邺,是个庶长子,在老爷面前多给我长点脸,我以后也就依靠着这两个孩子过了。可这新太太也未免太欺人了,她若是把邺哥儿都给我抢了去,那可叫我的日子怎么过?”
彩香听姚姨娘这话,忽然压低声音道:“二太太,说起这个,三太太快要临盆了,若再是添个哥儿……”
姚姨娘的脸色立是一变。
彩香抖抖手指头:“那三太太那边可就是二子,二太太这边只一子一女,姐儿总归是要嫁人的……”
姚姨娘只把彩香的手指头一握。
刚踏进别院,就看到有个人影走了过来,一见到姚姨娘,劈头就哭道:“你这个没用的丫头哎,我生你养你把你托上去,你咋是这么没有用的!你姨婆子被人打了二十板子,脸都肿得像猪头了,又吓又饿又病,这会子神智都迷糊了,又听说上头要打发出去,你姨婆子都怕是要不行了!啊呀老天啊,我……我咋就生了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哎!”
姚姨娘被生生地用力一拉,差点没摔倒。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今天下午突然发现,爬到穿越频月榜第一了!
555555,嚎叫着泪奔。不容易啊,偶在被砸到满头包的情况下,顶着偶的BLX,勇猛地往前冲!
于是偶决定,如果乃们都少点潜水,偶。。偶今天。。。两更!!!
嗷嗷,求霸王们出水!!
再不出水偶就。。。如下。。
30
30、三元归一 ...
天擦黑的时候,前院里季广寿就忙起来了。
百益堂里又有三车子药草运了进来,季广寿忙着令人收拾库房,找地方码叠药材。章荣孝还在跟三宝斋的大掌柜在西花厅里对帐目,最近临着八月十五了,京里订菜订肉订果食月饼的人家也多了起来,章荣孝也有些来往的客户要交流送往,一连三宝斋里的月饼铺都脱销了,章荣孝正急着和大掌柜对了数目再去进原料补货。
后院里姚姨娘正躺在床上捂着胸口叫“哎哟”,知画在床后头替燕姨娘抚着胸口,知邺远远地立着。
姚姨娘的老子娘站在屋门口,横的竖的骂着:“……你也太软弱了些!我怎么生了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你是横竖比不过那上头的,结果怎么连那个都比不过。”
老子娘伸出了个“三”的指头,满面愤慨。
“上次就在人前让人家生生地骂了回来,我已经把脸都丢尽了,这次又让人家挤兑了!把你个姨婆都打成那样,脸肿得不能见人了!给了一两银钱还不够吃药的,你怎么就这么没用,不会在老爷耳边吹吹枕头风,好生也挤兑挤兑人家;凭的再没用,至少替邺哥儿、画姐儿争个一分半文的,下半辈子也不至于再枕着凉风过。这次可好,我在院子里统共就这么一个亲姐儿,结果就被打出去了。你让我这老脸怎么搁,我怎么生出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姚姨娘半躺在床上,捂着胸口一听这话,立时眼泪都要迸下来了,半抬起身子就回道:“您别在这里骂我,什么把我这个东西生出来,我愿意叫你生的?我到情愿投胎到人家贵气父母家里,再不济也生到个当大人的表哥手下,我也没恁地在这里受这些气!您当年把身子卖了,没的志气把自己赎出去,偏生寻了个小厮嫁了,把我生成了家生子,这会子偏怪起我来了?我要是生在别人家,我也是从大门外抬进来的,我也有头有脸了,我能被弄成这样?!你们不知趣,不识体面的,到怪起我来了。凭谁家的是被吃酒赌钱抓到的,人家家都没有,凭什么就抓到我头上了?我没有去骂你们,你们到怪起我来,这是你们给我的气受,还怪我不给你们体面了!你们还要什么体面!”
姚姨娘一说,又气又闷,眼泪都掉下来了。
知画连忙抚着姚姨娘的胸口,劝道:“娘你别生气,这些都是没法子的事,这样吵来吵去也是无趣。”
姚姨娘的老子娘还不罢休,在外头喊道:“早和你说不如把邺哥儿送到原来太太那里去,大太太当时没儿子,继了你这个,对你还会好点儿;你偏生个咬牙切齿的,要自己把哥儿带大,这下大太太那房里遗下了嫡子,下面的那个又生了一个,怀了一个,你这里一儿一女的作什么用?邺哥儿还老实得跟个榆木疙瘩,我看你以后拿什么作称码子!”
姚姨娘这下子哭起来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做!凭什的我自己的孩子要送给别人,我又不是养不得,送给人家别人也不要,送了到那里受气,你们就好受了?我知道,你们不过是盼着我有头有脸的爬上去,你们就在外头威风了。偏我本就是个没身份的命,拼个姨娘就能怎么的,还不就是在这里混吃等死了。等我死了,你们就干净了!”
“娘!”知画被姚姨娘哭得急了,连忙帮她按着后背。
接着知画就对着屋门口喊过去:“您那里也歇了罢,别在这里气我娘了。原是一家人,何必弄得这么难看。娘也是姨婆子心疼,打成那样赶出去,也原是姨婆子自己作下的错,与娘并不相干。你们在这里逼娘,又有何果?且莫说别院里被打的,主子们恨不得都躲着走,不要沾在身上,您在这里逼娘去和老爷说,这不是让娘惹祸上身吗?您且回家歇息,别再生事了罢。”
老子娘被知画这一番话说,气得不由得火都上来了。一步走进屋里来,气鼓鼓的面容就要教训知画:“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别跟我还端着个小姐架子……”
知画不等她把话说完,立时截断道:“我哪是端,我分明就是小姐!出身从父,我父姓章,自然与你们不同的!您要怎的?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老太太被知画这一句噎死,气得眼睛鼻子都要歪了。
论理知画不过是她的外孙女,但是在她的面前架子到是摆成主子了,知画小时候她原也是抱过的,但是现在居然这样居高临下地训斥她,她心里不懊恼才怪;但知画又的确说的没错,她姓章,父亲是这府里的大老爷,她的确身份不同,就算不是正出的嫡小姐,也是庶出的小姐,在她们这些没身份的老婆子面前,自然还是差得很远的。但总归老子娘气不过,又拿她没耐何,气得眼睛也凸着,腮帮子也鼓着,忿忿地丢下一句:
“白舍米养得了你们这群白眼狼!”
生生地转身就去了。
姚姨娘躺在床上听到,又气得“哎哟哎哟”地乱叫,捂着胸口叫活不成了。知画连忙宽慰她,还对着站在远处的知邺说了一声:
“哥哥怎么总傻站着?快去前院里,看百益堂大掌柜在不在,给娘寻两个宽心脉的药方来。”
知邺老实巴交地在那里站着,听了小妹的话才应了一声:“哎。”
然后转身就往外走。
姚姨娘躺在床上,看着转身去的知邺,又捂着胸口叹道:“唉,画儿,你若是和邺儿换换就好了。他这么个不通理的脾性,怕是以后微哥儿、同哥儿都长起来了,只有受挤兑的份了。”
知画听到姚姨娘的话,没有说什么,只是略微抿了抿嘴。
那边院里,阮氏正坐在妆镜前,乐珠和两个大丫头给她梳头打扮。
别以为这么晚了她还要出门,且不知深宅大院里女人最重要的事务是什么?当然是迎接相公夜晚归来啊!这一辈子她们唯一能依靠的可不就是这个男人了,除了拢络住他的心,抓住他的身,她们还能做什么?所以阮氏一到傍晚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只等着章荣孝回来。
可惜章荣孝回来的时候总是很少,又似乎对她很没精神,这生生成亲一个月了,竟连房都没有圆。
这可是阮氏横在心头的一根刺,也是她的难言之隐。
任凭在院子里怎么整治别人,怎么威风八面,拿不住那个男人,她就没有根基,总有一天风吹树倒,也只是这男人的一句话。更何况,现在各房各院都有了孩子,燕姨娘这边又要添生,她居然连房都没有圆,若传出去,绝对要被那几房笑死了。
孟嬷嬷走进来看阮氏又梳理得溜光水滑的,连忙上前帮她整整衣装,问道:“老爷还没回来吃饭?”
阮氏摇摇头。
“刚刚前头小僮来报,说在前院里跟三宝斋大掌柜对帐目。”
“哟,那今儿怕又是要晚回了罢?”孟嬷嬷虽然还不清楚她们的状况,但也约莫着觉得不对,“这个月,老爷和你……可好?”
孟嬷嬷问出这话,阮氏立时一挥手,对乐珠她们道:“你们先出去。”
乐珠跟两个大丫头一听,止了手退出去。
孟嬷嬷继续帮阮氏系腰带,整衣领。
阮氏只把孟嬷嬷的手一捉,道:“嬷嬷,我正为这个事发愁。这屋里若是添不了一子半女的,怕……”
孟嬷嬷一听这话,立时就唬得一惊:“这么说,小姐你和老爷还……”
阮氏挥手把孟嬷嬷的嘴一捂。
待孟嬷嬷的脸色平下来,她才慢慢问道:“嬷嬷自然比我有见识的,这种事,可有什么办法……”
孟嬷嬷也为难了,她细想了想,道:“唉,小姐,这事我只见过男人动粗的,还真没见过女人有什么法子。总好不过弄几个人把他五花大绑了扔上床去。况这又是老爷……”
孟嬷嬷又想了好想,眼珠乱转,对阮氏摆了摆手。
阮氏连忙凑过耳朵来。
孟嬷嬷低到阮氏耳根边,低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只听得阮氏的脸孔略红,飞上了一抹红云来。
说完之后,阮氏只把孟嬷嬷的手一捏,道:“那这事,嬷嬷就去办罢。刚刚她们才传过话来说,前院正在码放药材呢。嬷嬷你去看看,可有那种之物。”
孟嬷嬷一听,眉开眼笑了。
“好,我这就去。”走了两步,又转回头来,“我的小姐,你就等好罢。”
一句话说得阮氏脸色飞红,站在那里,盛妆打扮,萤萤纱烛光下,到也有三分动人了。
说来也巧,夜幕下,除了这两个前往前院药库所去的人,还有一人。
你道是谁?
原来正是嫡房的嫡长女章知妙。
因知妙和知秀在房里说了些许话,越说这些时日,秋风见起,感了风寒的人越发多了。知妙提起治风寒尚要对症,风寒和风热之症要用不同的药方。一说起这个,知妙到想起那个珍宝盒里放着的药材方子,那是楚墨予在离去之前,给她留下的方子。
知妙回头一想,时光如梭,她竟然和楚墨予一别,足足七八月有余了。又想起他那时和她提起,下次再来再带些医书来给她看。
知秀看到知妙正在翻弄那方子,不由得说:“姐姐,刚我从前院儿回来,正看到季管家指挥那些小子们在往药库里放药材,百益堂的三掌柜似乎也在那里,姐姐要喜欢看方子什么的,不如去问问三掌柜,好像他们码药材的时候,也会弄很多方子来进家里。”
“真的吗?”知妙一听这话,眼光一亮。但立时又垂下来,“这……好像也不太好罢,本来嬷嬷不是说我们不应该擅出二门,擅见外客。”
“三掌柜不算外人啊,我们出生时,因着母亲身子弱,父亲还把他们请在现场呢。”知秀忽然这样说,“不然你去前厅先见父亲,问了父亲再去见三掌柜,就算跟着熟悉下那些药材药库也好。”
知妙略想了想。
现今府里的事态和半年前是不太同了,那时候燕姨娘掌家,父亲去了居州,她才偷偷摸摸地跑去药库里拿药,但现在阮氏掌家,虽然还有宵禁的令子,但却没有那么严格了,况且章荣孝对她们最近也是体贴有加,她若是趁着家里药库入货的时候过去看上一看,也应该并不过份。
因而知妙想了想,带了清歌往前宅来,想先请章荣孝的示下,再去药库那边。
结果才出了二门,穿过了窄弄堂。清歌忽然就从旁边拉知妙的衣角。
知妙一愣:“怎么了?”
“小姐别说话。”清歌一手就拉住知妙,立时往弄堂里的一个角门子檐下就是一躲。
知妙也是个机灵的,被清歌一拉,她也不开口了。
两个年龄也不算太大的小姑娘躲在漆黑的黑暗里,一个个子不太高,穿了褚色大褂衫在黑暗里都看不太清楚身影的老嬷嬷急匆匆地就往弄堂这边走。两个小姑娘也不敢吭声,吓得立时摒息,整个人都贴在那黑黑的角门上,差点恨不得自己变成两张门神挂到门扇上去。
还好,这个老嬷嬷行得无比匆忙,一边跑一边回头,竟然从她们两个面前经过也没有发现她们。
知妙和清歌才刚长出了一口气,就听到弄堂那头有个人问道:“孟嬷嬷,你这是去了哪?”
那个嬷嬷顿时一惊,立时后退一步,好像从袖筒里马上露出个什么东西,身子一矮就往弄堂角子里一摆,然后直起身来,一边叹气一边说:“哎哟,你看我这个记性,晌午的时候打从这里经过,结果把个金溜子丢了,怎么找也找不到。你说我这不是心急么,这黑灯瞎火地又来摸一趟……”
“金溜子?真的丢了么?我也帮嬷嬷找罢。”
“哎,不用,不用这堂里我已经找过了,我再去那边堂找。”
“那我也帮嬷嬷?”
“……哎……那好……那好……”
两个黑影从弄堂口走过去。
知妙和清歌从角门子那里走出来。
清歌问知妙:“小姐,你看到了罢?她摆了什么东西?”
知妙点点头:“我也看到了。可是不知是什么……”
“要不,咱们看看去?”清歌小心地问。
知妙想了想,点点头。
两个小姑娘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到弄堂角落里,知妙小心翼翼地一弯下腰去,竟然发现孟嬷嬷放在角落里的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到是个蓝玉色的细颈大肚瓶。瓶子挺干干净净的,塞了红绸包的软木塞。
知妙低头一捞,拿起那瓶子。
清歌有点奇怪:“小姐,这是个什么东西?”
知妙皱了皱眉:“或许,是什么吃喝的东西?前儿主母禁酒,或许她们正背地里想要藏些酒吃……”
“不对吧。”清歌扭着自己的辫子,“好像孟嬷嬷就是新太太的教养嬷嬷啊,不可能新太太刚下了令,她第一个反对的。这里面定有些古怪。小姐你打开看看?”
知妙想了下,也点了点头,伸手拔开了那软木塞。
塞子一打开,一股刺鼻的味道立时就传了出来。有点腥,有点冲,还粘腻腻的感觉。这是什么东西?闻起来不像汤,自然也不像水,摇晃起来,瓶子里也没有声息。
知妙闻了一下,立刻向后猛撤了一下。
清歌只问:“小姐,里面是什么?”
知妙摇摇头,“我也不知。”
这里主仆两个人正在发愣,忽然有人在身后嗡声嗡气地一开口:“长姐,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知妙和清歌一听这话,立时被吓了一大跳!手里的长瓶子都差点要摔在地上。
慌得连忙回过头去看,原来身后那个黑影子却是个子不太高,长得很墩实,又走路无声无息,还穿了一件墨
30、三元归一 ...
蓝长衫的知邺,很木木地站在她们两个身后。脸上的表情很是生硬,眼神还直勾勾地,半夜里跟出来乱晃的榆木疙瘩一样,很是生生地把知妙和清歌吓了一大跳。
待知妙和清歌终于看清是知邺之后,两个人吓得捂胸喘息道:“原来是你啊。你怎么一点声音也不出,生生把人给吓死。”
知邺站在那里,憨厚墩实,很是嗡里嗡气地说:“长姐为什么害怕?你们做什么事会害怕?古人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长姐总没有做什么亏心事罢。”
知妙其实和知邺见面的时间很少,但是也算是略有几次薄面;从相见来看,她知道这个庶长子弟弟很是憨厚老实,什么巧话不会说,什么巧事不会做,也不会撒谎,不会讨乖,比他那个妹妹知画,娘亲姚姨娘,可是有天壤之别般。
知妙一向觉得他实在很墩实,脑子又不转弯,怎么可能在嫡长姐的面前说出这种话来的。她只皱了皱眉:“我们哪里做什么亏心事,不过是捡了个盛水的瓶子。”
“盛水的瓶子?”知邺看到知妙手里的那个长颈瓶,不知道哪里就生出一句话:“哎,正好我跑了这些路,好渴。长姐给了我喝罢。”
知邺向来心肠直,说话也快,居然一说完就立时伸手从知妙的手里抢过那瓶子,也不眨眼,咕噜一口就朝着自己的嘴里灌下去!
“哎……别……”
知妙还想喊他,但是已经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说到做到!两更来鸟!
偶这么爽快,大家好意思不爽快么?
大家爽快了,偶也就跟着继续爽快!来吧来吧!尽情地来吧!
PS:提醒盗文君,您手脚稍慢点,给原作者条活路,别把作者逼死了,那别说双更三更
怕连一更也没了哦哦哦~
31
31、花烛果奔 ...
过了三刻,孟嬷嬷回来寻那只长颈瓶。
但是黑暗的弄堂里,她却怎么寻都寻不到了。这会子孟嬷嬷可真是杯具了,提着裙子跟真丢了金溜子一样,趴在地上眼对眼地找,还是看不到。
孟嬷嬷暗道:“我明明就摆在这里的,怎么不见了?难不成那东西还能生了翅膀飞了不成?哟,可别是被什么人拿去了,要是被别人拿走了,不小心吃了喝了……哎哟,可了不得!”
孟嬷嬷急得都快火烧火燎了,又一路顺着弄堂直找回去。
可是折腾了足足要大半夜。
这边厢知妙已经领着清歌回来了。
知秀还在灯烛下描红,一看到知妙回来了,放下笔道:“姐姐回来了?可请问到三掌柜,拿到什么药书没?”
知妙没有立刻回答,却只是摇了摇头。
走到屋中央的圆桌边,拿了一只茶盏,倒了些温茶水就抿着嘴慢慢地往下喝。
知秀看着知妙的表情,可有些奇怪。
后头清歌又走进来,知秀问她:“你们怎么了,姐姐怎么也不回我?看这表情,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清歌看着知秀,又看看知妙,她脸上的表情到是和知妙很不同,一脸的尴尬的样子,把知妙的斗篷收起来,一边叠一边回头道:“二小姐你就别问了罢。”
“咦,你们这到是奇了,出去一趟回来到都不和我说。那下次我就不给你们支主意了,再想问我什么,也不能够了!”知秀把手里的描红纸一收,就要往西阁去。
清歌忙着来拉知秀的手:“哎,二小姐,可别这样。不是我们不说,实在是……”
知秀眨眨眼睛。
东跨院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高呼低喝,好像有两个小丫鬟,一个大丫头正在门外一边跑一边狂喊:“邺哥儿,别跑,快停下!快别跑了!”
“少爷,您且停停!”
“少爷,您要是跑,也得穿上外服啊!这穿着里衣……”
“少爷……停……停下啊!”
呼呼呼——
几个人影子跟夜晚的旋风一样,从东跨院的门口急速地旋过。吓得守门的老婆子立时快把院门掩上。
远远地,还传来知邺低沉地吼声:“别管我!我要跑步!我不要穿衣服,我热!”
咚咚咚——
那大脚丫子砸在泥土地上,重重地作响。
知秀这下子可瞪大了眼睛,“这可奇了,怎么知邺这大半夜地跑起步来了?”
清歌脸白,转回身子往柜子里掖衣服。
知妙坐在桌前呷着茶水,脸上的表情五颜六色的,眉宇里盈盈淡淡的笑意,但却又不开口,只是那么浅浅地笑着。害得知秀越看越不明就里,直接杀到她身边去,先是依着头叫姐姐,再后来还不肯说,直接下手呵她痒了。
知妙被知秀呵得都滚到罗汉榻上去了,却还是抿着嘴儿不肯说。
实在是不是她不想告诉知秀,就是因为知秀太小,这事儿也说不得啊。况还是孟嬷嬷挟带出来的,要是让下头的人知道,还不都笑歪了嘴。
你道那瓶儿里装得是什么?
知邺一仰脖子的时候,知妙就看到了。原来那瓶儿靠下的地方,贴了一片红纸,纸上用黑墨笔写了两个字——鹿血。
鹿血是什么东西呢?可不就是那活蹦乱跳的梅花鹿、马鹿的新鲜血液,这鹿血在药书上记载,向来是大补虚损,益精健血的良药,食之可解痘毒、药毒、改善体质,延缓衰老,抗疲劳,及促进X功能之强效。
虽然知妙是当年在翻看什么清代雍正大帝田间野史时看到过一篇,说雍正帝因在木兰摄围,射中一只野鹿,当时饥渴难耐,下人便放了鹿血以给雍正帝服用,帝食之,结果全身燥热,因而在田野间遇到一村妇,就不顾三七二十一地把她“就地正法”了,因而知妙才知道这鹿血对男人的“强用”;但清歌是年纪略大,算是早知人事的,又看到那瓶上的字迹,主仆两人心知肚明,因而见知邺一口喝了那鹿血,也不管知邺小弟露牙一笑,一副“吸血王子”的骇人表情,直接二话不说,两个人丢了那瓶儿,转身就跑。
这还没跑到家呢,外头知邺就已经闹起来了。才小小的年纪,虽然喝的不过三两口,但是热血攻头,全身沸腾,小男儿又不会如大男人般找地“清爽”,只一昧的狂跑热颠,生生地要把身上的精力全都发散出去。这折腾得姚姨娘院儿里的几个大小丫鬟都跟着狂奔出来,大呼小喝,却跟不上知邺火火生风的步伐,生生累得快要半死。
知妙越想越觉得好笑,不用知秀呵痒,就闷笑得在床铺上打滚了。
知秀恨得在知妙的腰上很掐了一把,差点没把知妙又疼又痒得叫出声来。
这东院里可又是笑声盈盈,直折腾了半夜才睡去。
不过可别忘了,有人还睡不着。
阮氏还在新房正屋里等着呢。
虽没有如入门那一天全身大妆,但也是打扮得精致,郑重其事地坐在红纱烛下,一直等到深夜都没有入睡。
且等了许久,孟嬷嬷才匆匆而来,手里捧着一只酒壶,往摆了好久的酒席桌上一放,就急急地说:“小姐,快,我刚刚从前头回来,看到老爷刚进了中门,正往家里走。不知道中间会不会又拐个弯,往哪个院儿里去呢。小姐快去把老爷截来。”
阮氏一听这话,立时起身,带了几个丫头,急匆匆地赶到中门后章荣孝必经的小径上去。
刚到那里,正好章荣孝身边几个打着灯笼的婆子,引着他走过来。阮氏一看到他,就立时一跪,道:“老爷辛苦了。”
章荣孝抬头一看,却是阮氏。
他怔了一怔,莫没想到阮氏今晚上会迎到这里来。自从成亲之后,他尚没有正眼看过阮氏一眼,虽然在新婚之夜,他喝得薄醉,软软看到她不过手脚粗笨,面貌不丑却也显不上多么精致;况就算是盛妆华服,肌肤微黑,脸色又黄,任哪个男人对她也不会有什么兴趣的。只不过是上头赐的婚,他没有理由推脱。再加上他心下还存了些别的心思,一是觉得嫡房无依靠,三个孩子若是能得了她疼爱,也算是美事一桩;但是得继母疼爱,必要继母无子女,不然继生的哪有亲生的好;二则燕姨娘那里即将临盆,他本觉得子女无谓,只要呣子平安即可,况现在府里混乱一团的,也不必再添几个孩子来加乱。因而他虽然继室新婚,却每日里装醉贪睡,还未和阮氏圆房。今儿夜里他打算到大书房翻一下帐册,就在那里睡下了,谁知道阮氏竟迎到这里来了。
章荣孝略抬了抬手:“起来罢。这深昏黑夜的,你怎么还没入睡,到迎到这里来了?”
阮氏恭敬地答:“老爷还没有休息,我又怎么能私自入眠?我知道老爷这些日子逢到节庆,十分辛苦,特别备了酒席,等老爷回房。”
章荣孝停了一下,略想了想:“今还是得了,我且在前厅和大掌柜吃了些,也就算了。”
他转身想走,阮氏又挡在前面。
“前厅厨上,不过是粗茶淡饭,哪里有后厨上刚刚入门来的那些嬷嬷们做得精细。嬷嬷都是我一个个挑出来的,手艺也是大厨手把手教出来的,自与那些不同。老爷辛苦这半日,理当多进善补,才不会亏空了身体。”
章荣孝被她这些说词,略停在那里。
阮氏立刻又进道:“况这些时日,老爷日日辛劳,我自进得门来,也未曾与老爷好好地把酒言欢,我已经在这里等了半日,若老爷今晚还要忙碌,那妾身只好回房再相等待。”
阮氏这就要转身离去。
章荣孝听她的话,说“自从进门来也未和他细说过话”,他心里明白,也觉得对她不起,又听她说要继续等,再转身而去,心头或也有些不忍,只能说:“且等等。”
阮氏转回身来。
章荣孝只道:“好罢,今晚我且住了那些杂事,与你回去说说话。”
阮氏一听这话,立时乐了,上前来就扶住章荣孝的手,满面红光:“多谢老爷恩典!”
章荣孝听她的话,没有多说,只被她扶了,就一同走回去。
阮氏进了门,可是尽心尽力地就扶章荣孝坐下,又把酒桌上倒扣保温的碗都令乐珠她们拿开,一桌子还没有散去热气的酒席立时就腾腾地扑面而来,乐珠她们又知理知事地走出门去,就把房门轻轻地一带。
阮氏在红纱烛灯下,尽展欢颜,对章荣孝亦步亦趋,先是扶着他在椅上坐下,又送茶送筷,然后热络络地拿了酒壶斟了一杯很浓醇的酒,奉到章荣孝的面前,很敬心地说:“老爷辛苦了。这一杯薄酒,就算妾身进门来,敬老爷的心。”
章荣孝听到这话,微微地抿一下唇。
阮氏继而说道:“我入得门来,老爷日理万机,我自知为妻室的,不能为老爷添烦忧乱,只能尽心尽力为老爷料理后宅,令老爷无后顾之忧便是我的上功了。”
章荣孝想起他在前院也听说的阮氏整治那些嬷嬷的事,虽然比他料想得要强悍了许多,但他知道后宅这些人越来越有无法无天的样儿,他又是男人,不愿意管这些破事,现在多了个阮氏,替他收拾整理下也好。
他不由得说道:“你辛苦了。”
阮氏一听章荣孝夸她,立时喜不自禁:“老爷谬赞了,我不过是尽我的本份。我即进了这个门,做了这个家的主母,自当尽这个家的家事,做这个家的本份。我不仅会为老爷料理好后宅家事,也会疼爱子女,这是家里没有了高堂,若还有,我自然也是要端茶奉水,常进孝心的。”
章荣孝一直最担忧的,便是几个没了母亲的孩子,一听她这话,心头也是一暖,问道:“你且见过那几个孩子?”
阮氏笑道:“那是自然。前几日妙儿还来我这里陪我吃过早饭。那个孩子生得好,模样漂亮,个性沉稳,又是个聪明的,可真真是个好孩子。”
章荣孝听她和知妙吃过饭,心头的温软更放了几分,薄笑道:“你果真是辛苦了,能对那几个孩子尽心,我也算是放心了。”
阮氏一听这话,知道章荣孝的心思已经活泛了,立时说:“老爷大可不必担忧。我这房下还没有孩子,就算是有了,那几个孩子无依无靠的,我就算要对得起姐姐,也断不可能不疼爱她们。倘就是我膝下有了孩子,那也是嫡房正室的长姐嫡子,我又哪里有得不疼爱的道理。老爷且把这心放在腹中,只要好好地料理你的外务,就一切安好了。我不求老爷对我多么宠爱,只需得时长时短,进来看看也就是了。”
阮氏伸手,把章荣孝手里的酒杯一推。
章荣孝被她说得心软,酒杯到唇,只是微微地一触,便一口饮了下去。
饮去才觉得有些异味,低头道:“这是……”
阮氏脸面有些微羞:“酒中兑送了些鹿血,因着听说老爷这些时日辛劳,只给老爷进补进补。”
章荣孝向来处理药材之物,他又岂会不懂这鹿血功效?只一喝下去,便觉得充了血一般,微微地一烫。又低头看阮氏,面带含羞,盛妆打扮,那个中因由,傻子也会懂了。
章荣孝心头略动,正想起身:“我今晚还是……”
阮氏只把章荣孝的手一按,盈盈道:“我自从进了门,还不曾侍奉过老爷,虽然今晚是豁出了脸,但也只不过是心里有话想对老爷诉诉。打从进了这门,我自知就是这府里的人了,从小我娘亲就教过我,女人一辈子,在家从父,出门从夫;这辈子不过父亲是教养,夫君是天地。我自出了阁,一直想着,将来的夫君无论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尽心竭力地侍奉,断不会有二言。只是我家里从小遭了故,父母扔下我死得早,我寄居在表亲廊下,表哥表嫂表舅母虽然待我还好,但我在那里步步小心,句句谨慎;时年前表兄遭贬,家中困难,虽然表嫂不道什么,但我自知自己不过是个吃闲饭的,少不得和家里的丫环婆子们一起,做些针工刺绣、粗重活计换几个钱使。那时表嫂还给我脸色看,但我自知吃穿用度人家的,还要表哥维护,做些活计,受些气自是应当的。我只盼着他日我嫁得夫君,夫妻两人和和美美,无论是贫苦清脊,只要两人相敬如宾,即使再苦的日子,我也甘美了。”
阮氏说着说着,眼眶一热,竟泪珠儿都盈了起来。
章荣孝看她的样子,心头也是微微地一软,忍不住伸手握了她一握。
阮氏抓住章荣孝的手,又再进一杯鹿血酒,道:“哪知我还有这样的造化,进了老爷的门,无论这家府大业大,还是什么金银满山,我都不在意,我在乎的,只是老爷。我只望着老爷的心。老爷若宠爱我,我便是得了天地;老爷若冷淡我,我即使穿金戴银,也不过是一个躯壳。我的心里只装着老爷一个人,在这后院里是生是死,也不过只看着老爷了。老爷……”
阮氏一边说,一边眼泪都流下来,只往地上一跪,扑伏到他的膝上。
章荣孝至此,心已经完全被说活络了。
古往今来,没有哪一个男人心里是没有大男子主义的,即使是古人,也不例外。或许古人更会逞大男人威风,觉得自己后宅几百,女人们为自己斗来斗去,自己才风光。又听得阮氏这样的软语温存,说什么心里只想着你,是生是死都看着老爷了,这样把生死都交在自己手里的女人,又怎么不让他觉得自己威风凛凛,倏然高大?这阮氏太会满足男人的虚荣感了,即使坚定如章荣孝,竟也被他说得心头麻软,招架不得。
又见她扑到自己的膝头,红纱烛下,泪光盈盈,虽然没有
31、花烛果奔 ...
郡王妃那般的美貌迷人,但体态微丰,表情真挚,又哭又跪,直弄得男人心头麻软,拒绝不得。
章荣孝更因食了那三四杯鹿血酒,只觉得全身燥热,心头如鹿撞。
他只拉住阮氏的手:“你且不用这样。你进了我的门,做了我的人,我自会一辈子善待你,与你好。别说吃穿用度,我作男人自会让你受用不尽。只是这家里人杂事多,你且还要辛苦了。”
“我为老爷,鞠躬尽粹也甘愿。只要老爷心里还时常念着我……”阮氏见解时机已经成熟了,就顺手拉了章荣孝的手,从那座椅上拉起身来,自己软软的身子往他的怀里一靠。
章荣孝向后退了两步。
阮氏的身子就势一歪,两个人就倒在内室的雕花大床上。
阮氏只在章荣孝的身上轻道:“就让我做了老爷真正的人罢。”
章荣孝只觉得心头一麻。
女人馨香,软玉温存,肌肤微丰的阮氏,更是滑嫩非常。这一触一碰,吐气幽兰一般,软得直叫男人心头化成水,香得又让男人肌肉绷紧。
他只把手往她的肩头一握。
阮氏却抓住他手,向下一拉……
红绡帐落。
红烛微垂。
洞房一刻值千金,即使晚了几夜,也是侬语温存。
只是在这样的静谥时分,忽然间从院子外头,有个黑影子如旋风一般,呼地刮过。
身后跟着一个已经跑得快要瘫软的大丫头,抖着手上气不接下气地叫:“少……邺少爷……求……求求你饶了我们吧……停……停下!我们……再……再跑不动了!邺少爷!”
呼——
“知邺旋风”如秋天扫落叶般,足足刮了一整夜。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你们也不虎摸偶,好吧,今天摆个寂寞果果的姿势给你们看——
32
正文 32、中秋月劫
接连几天,阮氏都春风满面的,对待下人也宽厚些,大家来请安问事的,也感觉到新主母的温厚。有好事的就在底下猜应该是主母和老爷这些时日很和美,主母也只抖了那一次威风,就没再对大家下狠手,大家也就有几天好日子过。
燕姨娘这边快临盆了,接连几天请安,阮氏都宽待她:“你且不必再来了,仔细养着才是。”
燕姨娘却一本恭敬地回说:“虽然身子越发沉重,但礼数依然要尊重的。”
知妙觉得经了那一事之后,燕姨娘仿佛变了一个人般,或真是腹中孩子令燕姨娘多了些母性?但知同也是她怀里出来的,她怎么生了知同还是那么凌厉呢?以前老妈说“改天改地改不了本性”,又说“知人知面难知心”,因而就算燕姨娘好像改了许多,知妙也不过是对她还留着一个心眼儿。
到是姚姨娘这两天总来得晚,阮氏问起,姚姨娘没个好气儿地答:“我们邺儿不知道那天犯了什么疯病,也不穿外衣疯跑了一夜,到隔日早晨才停下,生生就给个累倒了,这边学都没有去上,睡了三天了,还没歇过来呢。”
清歌站在知妙身后,差点扑哧一声就笑出来。
知妙立时背过手去就捏她的手。
清歌吓得连忙不敢再笑了。
知妙只抿着嘴,也看不出笑,也看不出不笑,就是那么盈盈地,两个主仆心知肚明的样儿。
好在阮氏最近心情很好,还对姚姨娘说:“多多照顾。”
姚姨娘谢了,大家各自散去。
知秀还缠着知妙问知邺这是为什么,知妙可就是不肯说。把知秀给郁闷的。
眨眼间便到了八月十五中秋节。
这一天早上起来,整个府里便是喜气洋洋的,下人们忙着张灯结彩,主子们忙着打点朔望,到只有孩子们是闲的,小丫鬟们大早晨起来便给她们换了上新的新衣,外头套了新锦缎子的斗篷,头上也Сhā了新绒花,挤在院子里踢毽子斗草,到是十分有趣。
知妙和知秀正在这里玩,知微在旁边摇摇摆摆地跑来跑去,虽然步子还不稳,但是看到两个姐姐玩得开心,他的小嘴里也不清不楚地叫着:“姐……姐……”这样的字眼儿,还帮姐姐们捡毽子,摇摇晃晃的几欲摔倒,唬得周妈妈连忙把他抱起来揣到怀里。
这边正闹着,阮氏房里的小丫头来叫:“大小姐、二小姐,东府里的老太太、大老爷和大太太和小少爷们都来了,太太请大小姐、二小姐和小少爷快过去见客呢。”
知妙和知秀听了这话,连忙放了毽子,急急地就往正厅里来。
走过来的时候,曾老太太领着一群儿孙们正进门,知秀虽然是最讨这个姑祖母喜欢的,但因着有表叔、表婶在场,也不敢造次,两行人都站在廊下,看着曾家的人一个个地走进后宅正堂里去。知妙和知秀站在廊边,这才第一次看清曾府里的人。
先行的,自然是盛装华服的曾老太太,身边一并三四个丫头扶着;再后面是曾荣忠老爷,再往后是曾老爷的正妻秦氏,身边跟了两个丫头;秦氏旁边走着一个年纪看起来不小,却依然没有盘头的小姐,穿了湘妃色的锦缎子长褂,下头是樱草黄的百叠郁金裙,梳着百花分肖髻,发髻上Сhā了两排细金丝盘累的发针,针上缀有红、蓝两色宝石,又在脑后的束发上系了小缨络,十几缕金丝,垂在发梢后。
知妙到是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是看她的身姿行动,虽不若杨柳扶风,但行动风流,自有一番贵家小姐的风范。
再往后是曾家的几个孩子,一个略大的男孩子,应是已过幼学,将要束发;穿得很是周正,面无表情,如若他的父亲;他身后是个形容尚小的幼子,一脸的稚嫩,像是不过四五岁;再之后是一个个子高挑的小女孩,应该比知妙略大,十一二岁的样子,脸色高傲,比得前面那位贵家小姐,也有了三分气度。再后面是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儿,都穿着一样的衣裳,梳着一样的头,最让人觉得可喜的是,居然长相也一模一样!看来应是一对双胞胎没错。最后跟着的是几个丫头婆子,到是没有再像知微一样抱在怀里的孩子。
知妙眼看着这一队人纵贯而入,她却觉得有点奇怪,仿佛这些人里面,应该是少了点什么似的。她不由得回头去寻。
知秀问她:“姐姐怎了?”
知妙问:“秀儿,曾家,就这些人吗?”
“是啊。好像是的。”知秀点点头,又踮起脚来看一下,又回头:“好像也不对,像是差了……”
知妙正左右看看,回身的时候,忽然看到有个十四五的丫头,扶着一个好像很弱气的男孩子从最后面走过来。一面走,那男孩子还略喘,小丫头扶着他的手臂,问:“少爷,要不要歇息片刻?又或者吃口子药压一压罢。”
身后还有个小丫头,不过七八岁的样子,连忙把手里捧着的一只青玉瓶子捧上。
这男孩子只一挥手,“不用。眼看就到了,不过吃盏茶,那血性子气就下去了。”
知妙一听这话,心头才想,是了。
可不就是少了这个家伙吗?
装病、装弱、装让人怜爱的曾家少爷,和她见面不过两次,两次都和她结了“梁子”的齐越少爷?她正想着这人群里好像是少了什么人,原来少的人,不过是他。
知秀也看到了,立时说:“这可不就是嘛,曾家的二少爷,曾齐越。养在姑母身边的那一个,说是先天不足,落地就带着病根儿,生身母亲更是可怜,打从他落地还没睁眼,人就去了。因而也没人再提起他的母亲,只说他是养在老太太身边的。”
知妙和他见了两面,但竟没听过他的身世,这次听知秀说了,只是心下暗记。但想了想,又问:“如此,他是个庶出的?”
知秀一听知妙问这话,眼珠子倒滚了一滚,似笑非笑的:“他们家要说起这个来,也是烂摊子一堆事儿。他算是个庶出,但又和庶出不同,到是个怪异的。”
知妙有些奇怪,嫡出便嫡出,庶出便庶出,怎生的又是个“怪异”的。
这话还没有说出来,曾齐越正扶着小丫头走过来。那脸上形容表情,还有三分病弱,但微微撇过来的眼神,却又在看到她的半刻,倾流出很不一样味道的神彩。竟是一边走,一边直直地盯着她,目光里半分挑衅,半分讥笑。
知妙看了他两眼,本来有些不服气,想要再瞪回去的,却又觉得知秀、嬷嬷们在身边,不能那样针尖对麦芒的,因而又把眼帘垂了下来。
这时曾齐越已经跟丫鬟进了正厅门。
阮氏也打发人叫她们进来。
大家都跟着进了正厅。
阮氏正在厅上,大礼拜曾老太太和曾大老爷夫妻。口中称:“本该进门后即到府中探望老太太及大哥哥嫂子,但府里事杂,一时脱不了身,竟怠慢了上亲,还望恕罪。”
曾老太太坐在上面,低头向下面的阮氏看了一眼。
脸色漆黄,容貌又不美,身形微丰,然礼数周全,又像是个聪明的;虽然心下也有点意思,却不会表在脸上,只是略挥了挥手:“起来罢。你们府上的事,我也是知道的。难为你这些日子辛苦了。”
“谢姑母体谅。”阮氏这才站起身来。又道:“时而今儿刚遇中秋之节,逢团圆之时,姑母与大哥哥嫂子即来这里,便安心吃酒玩乐,我且叫了戏班子扎台唱戏;待到月满之时,全家行朔望之礼,团圆和乐,岂不美事?”
秦氏听到阮氏的话,到是一步走到她的身边来,表妯娌亲亲热热的把手一挽:“难为你安排得周全,今儿我们就在这里叨扰,我也就省了许多事,多谢了。”
阮氏被秦氏挽了手,也回笑道:“嫂子哪里话。”
待回头看时,却只见曾老太太笑容不变,纹路却是渐淡;而坐在旁边那位贵家千金,却甚至微微地抬起脸来,很是不屑般地眼眸望天,表情十分的高傲。
这时曾老太太才道:“你原不认识她,她是我嫡生的二女儿荣琳。前些日子得了场大病,这才归整好了,所以我让她今儿出来陪我散散心。”
阮氏这才明白,立时过去又跟曾荣琳见礼。曾荣琳形才高傲,但礼数还有,只不过对阮氏福了福便罢。
阮氏素日里也听人说过,东府里的情形很是不太一样。曾老太太嫁入曾家十载,总共添了两个女儿,大女儿曾荣敏,自及笄之时便已经出了阁,二女儿很是年幼,姐俩个几乎相差了七八岁,到姐姐做了王妃,二女儿还没有出阁。这直到曾老爷四十岁上下,府上还没有添丁,便又聘了一房侧室,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孩,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这儿子便是曾老爷去世后袭了官爵的曾老爷,女儿不及长大便夭亡了。因着出身,庶子还好,只从父不从母,家中又他一个独子,所以虽然庶出,但袭了爵位之后,便也功成身就,做了大老爷,除了上头的曾老太太,曾府里莫没有一个不怕他的。
这一烂摊子事,阮氏也不想管的,又章荣孝和她说,虽是一家子,但是来往越稀了,曾老太太在曾府,又是已经出阁的姑母,所以成婚之后,虽然送过拜长辈的帖子,但曾老太太回了暑热,且免了的话,阮氏也就没有过去。终到了这秋风送爽之际,曾老太太又回娘家看上一看,这才见了面。
待阮氏礼完,后头这些孩子们又前上去见礼。曾家的见过新婶子,章家的见过姑祖母,表叔婶及表姑。又是一通子人满屋乱窜,这个叫那个叫,闹了好一会子方才止了。
曾老太太虽然看到儿孙满堂,脸上笑容不止,但终究上了年纪,被孙辈们吵得头疼。阮氏见状,连忙请老太太往后厅花楼上,一边看戏一边歇息。这边有几个孩子尚年幼,曾家的两个双胞胎就已经堪堪地要和章家的知同闹作一团了。知妙和知秀到是年纪略大,躲在一边,但是知微年幼,看到比自己大不多少的哥姐,兴奋得口水直流,扭着刚会走路的腿脚,就和人家要闹成一团。慌得丫头婆子们又急忙分开,拿了果子糖块哄成一片。
这里阮氏被吵得头痛,转身问了章荣孝,又回身忽然吩咐道:“季广寿何在?”
季大管家连忙迎过来。“太太有何吩咐?”
阮氏吩咐道:“季管家,你且打发两个精灵能干的管事,带上一二十个小厮,叫上你的女人,再领上三个嬷嬷,且护着孩子们出门去罢。今儿逢八月十五,东四街上必摆灯市,又有小物摊子,买些好玩的小玩意儿,不过逗孩子们玩。况这一年不过两个节庆才有热闹,我已经禀了老爷,老爷点头答应了。所以你们这时出门去,且到傍晚时分就赶回来,别误了家里的夕月之礼。”
季大管家一听这话,立时应了,点头忙要出去。
阮氏又立时吩咐道:“等下。万万要找些周全之人,今儿人多,孩子们尚小,必定要两个人领一个,几个出去,几个回来,有一个闪失,唯你是问!”
季广寿连忙跪下称是。得了阮氏点头,这才慌得出门点人去了。
这边孩子们听说可令她们出门,一时都喜得吱哇乱叫,高兴成一团。
知妙得了这个消息,心下也有点欢喜。她来了这里许久,都不过是被困在这深门宅院中,突然得命可以放出去游玩一番,不由得也是心花怒放。虽然看多了什么穿越小说,只说到了古代如何如何玩得风声水起,又或者闯荡江湖,她偏生穿了个大家闺秀,被深锁在宅门里,几乎要成怨妇。这下子终于可以放出去,看看古代真正的节庆之日,风俗民情,不由得喜得形上眉梢,也甚加了几份光彩。
这时恰有目光远远地投过来,说不出的犀利。
知妙回头一望,那目光却又已然收了回去。
她想了一想,也没有放在心上。
季广寿安排了几分,片刻之后,便备好了马车,一趟几辆,二十几个仆厮,加上嬷嬷七八个,浩浩荡荡地护着她们一群孩子出门去。
这时天色尚早,夕阳未落。
一群孩子挤在马车里,摇摇荡荡的,直奔京都里最繁华热闹的东四街而去。车未到,人声却已传来。叫卖声,唱鼓声,数来宝的打竹板儿声,还有街头表演的叫好声,在街头巷尾就已经连成了一片,孩子们还在车子里,就只觉得一阵阵繁闹声扑面而来,热气滚滚。
知妙、知秀和知画都坐在一个车里,知妙听到外面的动静儿,忍不住把马车帘子挑了个缝去看,知秀更是童心未泯,跟着姐姐挤在一起往外看。
这马车外头,的确是热闹非凡。
知妙也是第一次看到古代外头的街景,街上果然大多是青瓦白砖的平房,店门铺大部分是Сhā门板的店门,横开了三四块板子,有个生意人坐在店头上,门里摆了三四个小柜,就算是个店铺了;再好点的是雕花隔扇店门面,暗朱色的漆子,雕得精致的花扇门,敞了三四扇,很有种打开店门笑迎天下客的感觉。再往里走,还有围栅栏门的当铺子,有比较好的重楼门店铺子,一楼是敞开式的,二楼便是厢房雅间,尽是些茶楼酒肆,最豪华的是牌楼式的店面,沿街一溜的牌坊式的样子,牌坊的柱子、横坊上都挑挂了旗幌子,人来人往的非常热闹。
到街下面可就更繁华了,叫卖叫买的,菜摊子、果摊子,还有捏面人的小贩,叫卖糖人的小车子,两三个卖小面具,小玩意儿的小推车,再加上玩杂耍的,围堆叫好的,这声浪一起一伏的,却是比现代的庙会也丝毫不差。街头上也挂上成串的红灯笼,只是因着天色还早,没有点蜡,所以一串一串的,在风中摇摆。
知妙兴致勃勃地看着这外面的景色,心头虽然有些怀念现代大百货商场里那人头攒动,货物琳琅,打折促销时的人来人往,但令她看到了古时候人们的街头生活,也觉得甚有趣味。但若是说一点没有遗憾也是不可能的,穿越千好万好,把一个不是古人的人安在古人堆里,或许总会有点格格不入。
知秀挤在知妙身边,兴奋万分地叫:“哎,姐姐,你看,兔儿爷!每年打到八月十五的时候就有卖兔儿爷的,我每年可盼着这时候,去年娘亲就叫人在外头买了两只给我,今年可好,我们能出来自己买了。”
知妙没听说过什么兔儿爷,只伸长了脖子去看。
原来不过是摆卖手工艺小兔子的摊子,想来是因为上下五千年都传诵的那什么“嫦娥奔月”的故事,冷宫寒月里总有一只小兔子陪着寂寞的仙子,因而在人世间也到中秋之时,卖一些小兔子的手工艺品,算作给小孩子们的玩意儿。知妙眼见那摊子上摆的小兔子各式各样,有穿着金盔甲的兔武士,有骑狮骑象的兔骑士,还有驾孔雀、飞鹤的飞禽,很是精致。
知秀已经兴奋地叫起来:“哎,那个,骑老虎的呢,我喜欢。”
知画坐在旁边,本来表情已经有些不耐烦,听到知秀的话,竟然冷冷地开口道:“那么多个姐姐偏喜欢骑虎的?也不怕家里属虎的心里膈应。”
知秀立时转过脸来,眉毛微挑,狠狠地瞪着知画:“你这话说的没趣,我喜欢哪个到和你有什么相干?咱家里一并属相都数得过来,哪个属虎?”
知画被知秀训,也不害怕,竟开口道:“二哥哥就属虎。”
知妙立时知道她说的是谁了,可不就是曾齐越?
知秀一听知画的话,也冷笑了:“你这到也奇了,放着自己家的哥哥不惦记着,总惦记着人家家的哥哥,人家是和你一个妈生的,还是给你吃穿了?年纪小小的不想着孝敬上边的,净想着怎么爬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话。”
知画一被这句话噎,气得脸都红了。
知秀立时一眼就瞪回去。
知妙看这两姐妹剑拔弩张快吵起来了,连忙按住知秀的手。
这时候外面有人低声说:“请小姐们下车逛逛。横竖别走远了,我们的人都跟着。”
知妙连忙拉了知秀就下车去了。
后面周妈妈跟上来,怀里依旧抱着知微。知微这时已经会走路,看着人多热闹,也一并闹着要下地走走看看。周妈妈就扶着他,往旁边的小摊子上走过去。那是个卖小玩意儿的铺地摊,地上摆了张布,上面放了好些竹子、树根雕编的小意趣儿,看到贵家小姐、哥儿们都过来了,连忙招呼。
知妙、知秀和知微都凑到了跟前儿。知微抓了个竹斗子就摇啊摇,看得两姐妹都笑了。
这时知秀看到那边摊上的兔儿爷,连忙拉知妙过去:“姐姐我们去买兔儿爷吧。”
知妙看一眼那边,点了点头。
知微还和周妈妈在这摊上玩儿,后面知画和知邺她们已经走了过来。
两姐妹到了兔儿爷摊上,好好地挑了一把。知妙看着这些漂亮的手工艺品,也顿时觉得很有趣味,不免得把玩了许久,好好地挑了好几个。这边正想拿铜板子付钱,忽然听到后面一阵骚动。
接着就只听到周妈妈的一声惨叫:“微哥儿!小少爷!小少爷你去哪了?!小少爷!!”
33
正文 城隍越妙
周妈妈几乎瘫软到地上。
知秀慌得脸色惨白,在大街上指着后头跟过来的人就骂:“你们没眼珠子吗?这么多人都看不到小少爷一个!”
众小厮也吓坏了,知微可是章府的嫡子,若是这样丢了,所有人都等着回去抹脖子吧。几个小仆吓得跪下来:“只是一闪神的功夫,本来看到小少爷就站在这里的,结果几个人过去,忽然就不见了。”
知秀气得跺脚,眼睛里泪都要迸出来:“我弟弟要是丢了,你们都别活了!”
知妙也有些慌。
她自古也是听说过,花市、灯市,最爱有人拐子、人贩子,偷了人家的孩子出去卖钱,就算是在现代,也常常听说哪家的孩子被抢走了,走散了,自此再也没有下落。但是知微才刚刚一岁半,脚步不稳,本来是周妈妈牵着的,周妈妈给知微付那个竹斗子的钱,一松开手的空儿,就不见了。凭他摇摇晃晃的那样,根本走不远,难不成真是被人抱走了?
知妙回头去看时,知画站在旁边,知微丢了,她也不心急,也不慌乱,一脸的冷漠相,仿佛丢的跟不是她的同胞兄弟一样。到是知邺急得脸上汗都出来了,急急地嗡语:“快,快去找找,丢了弟弟可回家没办法交待。”
知同也站在侧后,和知画一样的表情。
知妙盯着知画的脸,心里忽然生出一个怪想法,莫不成是知画这个丫头动了歪心思,刚刚在车上被知秀呛白,竟把知微给弄走了?!可不能吧,知画也不过年纪七八岁的样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手段?
知秀也看到知画的脸色,已经急了,大叫道:“我告诉你们,别给我一个个的装样子,要是我弟弟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没得好!”
知画眼睛一翻,道:“二姐这话说的没趣,明明是你们看着小少爷,自己不把他牵好,到跑去买什么兔儿爷,自己把弟弟弄丢了,到怪到我们头上?这话没理的,就算说到父亲面前,也能争个高下。”
知秀正是急眼呢,这还火上浇油,恨不得就要冲过去打知画了,“你再敢说一句试试!”
知邺一看二姐要动手了,连忙上前来挡住。
毕竟知画还是他一母同胞,到底怜爱些,但又嘴笨,只是拙拙地说:“二姐别怒,别怒,先,先找弟弟啊!”
这句话到是说对了,那些跟出来的丫头小子们早就急了,大呼小叫地分散开去寻了,剩下几个嬷嬷,慌不及地把这些孩子们都塞进马车里去,怕再掉个一二的,可就真的只剩下抹脖子的份了。周妈妈瘫软在地上,几乎要哭死了。知妙在嬷嬷们拉知秀、知画的时候,忽然低下头,看到地上有一条虎头鞋上的细穗子。
这穗子她前几日刚见蒋妈妈理过,正是知微鞋头上的。
知妙一看这穗子,顿时心头一亮。她来不及多说,捡起这穗子,转身就跑。
这一头嬷嬷们把少爷小姐们都塞进车子,赶了马车就急急地往回走,丢了知微都吓坏了,一时间连人都忘了数,一直到了家门口,才忽然发现,哪里是只少了知微,竟然少了好几个人!这下子全都快要吓软了。早已经有小子跑进门去,向了正厅里一报,知微和几个哥儿不见了,这可麻烦了!
后楼上哪还有人听戏,急急慌慌地一大伙子人全部都跑了出来。
阮氏是当家的第一个,冲出来就大声问:“怎么回事?!丢了谁?!你们出去的时候我怎么关照的,居然把微哥儿丢了?!季广寿家的,你还要不要命?!”
季广寿家的吓得跪在地上。
曾老太太扶着丫鬟和拐杖,也不管是不是礼数了,直接问:“你们这些没王法的,把孩子都丢了还敢回来!把人全叫出去给我找!把这些没用的东西全部打死!我们家都丢了谁?!”
慌得一地的人全都跪下来,再不敢说一句话。
章荣孝也急了,大吼:“找!把京都给我翻过来也要找到!”
知妙拣了那穗子,急急忙忙地往街上跑,急得头上都要冒出冷汗来。若是三四岁的孩子也好,至少他见了生人还会哭闹;若是再大些更好,就算是走散了,也至少会自己找回家去;最怕了是知微这个年纪,不过刚刚一岁多,话也说不周全,路不过摇晃两步,人家可能给根糖人,就笑眯眯地任人家抱走了。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家的孩子就这么没了,一辈子再也见不到面。她想起以前那些什么“寻子网”“变卖家产寻儿”“千里单骑只为寻子”的报道就会觉得触目惊心,想不到今日竟也落在她的头上。知微虽然不是她的孩子,那么幼小的弟弟,这些日子来看着他成长,只觉得手足之情日益加深,况如果被人贩子拐了,不知道卖到哪个山沟里受罪,她又怎么可能不心急,不心疼!
可偏偏街上人头攒动,只见到大人孩子川流不息,哪里还看得到摇摇摆摆的知微的身影?
知妙心急地在人群中找来找去,眼看着天色将暗,街头的灯笼也开始亮了起来。知妙心里知道,若是时间拖得越久,把知微找回来的机会就会越少了。可是知妙到处寻找,捏面人的摊位前,卖糖人的桌前,卖兔儿爷的小车子前,她找了,全部都找了!人流之中,全然不见知微的身影!
随着时间流逝,知妙也越来越慌,越来越心急,若是把知微丢了,该怎么回家面对父亲,面对死去的母亲?林氏临死前还对她说一定要照顾好弟弟妹妹的话,令她的眼泪都几乎要流出来。
再转身间,街头人流匆匆,人们脸上欢声笑语,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在意她这个急得流泪的小女孩。
知妙真的急了。
再回头间,灯笼里的红烛都亮了起来。知妙忽然看到街头拐角处,竟然还有一丝红线。
她急忙冲过去,捡起一看。
与她手里的另一根,正正相配!
知微是往这里走了?
急得知妙转身就往前跑。
这边不过是小巷,七拐八转的,已经没有了人流,只是安静的小街。知妙足足往里跑了三四个拐角,然后忽而转到一条小街上去了。
街头到街尾,一个人也没有。
天色已经暗下去,夕阳西落,街头昏暗得仿佛什么也看不清了。
找不到知微。
真的找不到知微了。
那个小小的弟弟,就这么……丢了!
知妙的眼泪,忽然唰地一下就流下来。
正在此刻,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声细细的:“姐……”
知妙的心头一紧!
“姐……姐姐……”
远远的,竟然真的传来一声知微的呼唤!
知妙整个人都绷紧了!
她立时转身一看!
原来在小街的街头上,竟有一间小小的城隍庙,及着城河而建,门口挂着红灯笼,还很是喜庆的样。知妙听到声音像是从那里传出来的,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庙里去。一进门,便看到庙里供着城隍爷及两尊不太认识的神像,香火到是鼎盛的,像下摆着小镏金铜鼎和一尊大香鼎,檀香冉冉,袅袅飘升。在香坛之外,有摆着七八个团蒲垫,其中一个上就趴着知微,胖胖圆圆的,正探着头往庙外看,一看到她走进来了,咧着小嘴就对她笑,嘴里还“姐,姐”的不清楚地发着声。而另一只团垫上,坐着一个月牙白锻衣的男孩子,手里拿着块紫红的山楂糕,见她进来也不开声,只是摇摇手里的山楂糕,笑眯眯道:“来,微儿吃。”
知微就从垫上爬起身,又摇摇摆摆地扑到他身边去,“啊呜”一口吞了他手里的糕点。
男孩子觉得他可爱,伸手捏捏知微的脸。
知妙刚刚站在门口,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现如今看到知微,又看到那个男孩子,再看到他拿着山楂糕逗弄知微,想起她刚刚心急如焚,几乎以为再也找不到知微了,一时觉得是他把知微给抱走了,心头怒火起,三步冲到他身边,几乎眼睛都没有眨,抬起手来就狠狠地——
啪地一巴掌!直接煽到他的脸上!
曾齐越都被打蒙了!
他霍地一下子站起身来,像见了妖怪一般地瞠目结舌地瞪着章知妙!
且别说他的身份是否怪异,打从他落地起,便从未有一个人敢动他一根汗毛,他养在曾老太太名下,自是比那些寄在嫡母秦氏名下的少爷小姐更多些体面,自那些丫头姨娘们,没有一个对他不尊重,不捧着抱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冻了,别说打他,就算连他一个眼神瞪过去,也都老实了。且他自小体弱,那些人只恐他生病,还有哪个敢动他、气他的理儿?这小丫头越发有些张狂了,以前不过是捉弄了她两次,现如今她竟然冲进门来,一句话都不说,张手就打他?!
曾齐越瞪着知妙,病态也不见了,只是目光凌厉若剑一般,恨恨地说:“我是瞎了眼了!才会帮你们章家的人!若不是看着微哥儿还小,又馋了那山楂糕,眼看着跟着人家卖东西的车子都走出五步了,你们还没有一个看到的!要不是我把他抱过来,早就跟人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你如今不谢我到也罢了,居然还对我动手?!”
曾齐越冷冷地盯着知妙。
呼吸略有些起伏,他用手指着她的鼻子:“莫说我以后再也不会管你们家的闲事,就算是以后我看到你——我也断不会再说一个字!”
他真的生气了,话到此处,腮帮子上火辣肿痛,气得几乎想要一膀子抡过去,也给这个小女娃狠狠地一巴掌,让她也尝尝厉害!
但他是大男人,又不能和一个女子计较,更不想和她动手,失了他的身份体面。因而气呼呼地瞪着她,也不想再管她了,冷冷地转身便要走!
知妙一听他这话,才知道是他救了知微,而不是他抱走了知微。再回头看知微笑眯眯的,嘴里还含着山楂糕笑得眉开眼眯的模样,才顿时知道自己错怪他了。也是刚刚找知微找得心头火起,看到知微在这里,还只以为他又是在捉弄她,直接抱了知微走,才会气得血性冲头,直接跑过去给了他狠狠地一巴掌!眼见这一巴掌打得他怒火冲冠,白晰的脸孔上五指血印起,心头更是愧疚。
这时曾齐越不过要转身就走,知妙连忙抱起地上的知微,伸手就抓住了曾齐越的袖角。
曾齐越几乎要踏出门去了,被她这样一拉,有些忿忿地转过头来,冷问:“作什么?!”
知妙一手抱着知微,一抬头看他。
曾齐越脸上五指印起,应该心头愤怒非常,脸色也格外的难看,她本来想是应该和他说句她误会了,刚刚打了他对不起,但是……但是一看到他倒竖横眉,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只是手指拽着他的袖角,磕磕绊绊地:“我……我……”
我也半天也没出一个字。
曾齐越恼了,用力把自己的袖子一甩:“走开!”
转身就要外走。
知妙连忙跟上他,又是把他的袖子一抓。
曾齐越转身,怒道:“你若如何?!”
“对不起”几乎蹦出知妙的嘴里了,但是他那凌目一瞪,不知道怎么让她的心头一慌,竟然再也什么都说不出口来了。
曾齐越实在恼怒,狠狠地再次把袖子一抽:“我叫你走开!”
知妙被他抽开,忍不住向前一步。
哪知曾齐越突然转回身!
“别跟着我!”
这一怒声还到不吓人,只是知妙怀里抱着知微,被吓了一大跳,知微一扭,知妙站不住身子,生生地就向后一退,咚地一声姐弟两个都跌坐在地上。
知微吓坏了,张开嘴就大哭起来。
知妙怕知微摔到了,连慌着去看他,一边看一边问:“微儿,摔到哪了吗?对不起微儿,都是姐姐没有留心,没有看好你……姐姐也是心急,你丢了,我们回家可就没有活路了……微儿……别哭,你哭姐姐就……”
知妙刚刚也是又急又怕又慌张,又打了曾齐越一巴掌,这一并的慌乱惶恐失措全都集在一起,又看到知微吓得哇哇大哭,她心里也是百感在心头,顿时也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地一下就掉了下来。
姐弟两个,一大一小,竟然就在城隍庙口,抱头痛哭起来。
曾齐越本来是想转身就走,结果没想到把她们吓倒了。回头一看,两个人竟然如劫后重逢一般,抱头痛哭。他不禁觉得有些头疼,这些婆婆妈妈的女人;但又看她抱着弟弟,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儿,心头不知道怎么,又些微起了点怜悯。
终还是叹了一口气,对她伸出手来。
知妙抱着知微,看有人的手伸过来。她禁不住抬起头。
苹果巴掌大的脸盘,泪珠微垂,有一点点晶莹的光;长睫濡湿,密密的像是扇子一般,在抬头看他的这一刻,一大滴眼泪从泪光盈盈的眸子里滚下来,晶莹如钻。
曾齐越只觉得喉咙一紧。
立时转过头去。
知妙看到他的表情,知自己是狼狈了,连忙把脸上的眼泪擦了一擦,哄了两声怀里的知微。知微也是个知事的孩子,看到姐姐不哭,自己也不哭了。她抱住知微,还是伸手握了一下他的手,被他拉起了身。
知妙抹了抹自己的眼泪,低道:“对不起,刚刚错怪了。我也是急火攻心。失礼了。”
曾齐越背转着身子,也不看她,也不知是不是还在生气,只低低道:“不必再言。我送你们回家。”
这个女娃娃,看起来挺要强的,刚刚冲过来那一巴掌,打得他快眼冒金星,这会子又和弟弟抱头痛哭,怕是没有他,连家也回不去。还道她外柔内刚,原来不过和别的女娃一样,也不过是个爱哭鼻子的!
曾齐越心里想着,就走出门去。
知妙抱着知微,也连忙跟上他。
虽然他们刚刚坐马车行的路不久,但是换了步行,又抱着知微,可就慢了。再加上天色已暗,街上人来人往的,行了好久,不过才出了东四街。
一直往西快走到西城,知妙抱着十几斤的知微,臂膀都疼了。
曾齐越一直在前面,也不理她。
在她把知微换了个方向,想让他伏在自己肩上,以便能松松手臂的时候,曾齐越突然转过身来,一言不发地只把知微接到他的怀里。
知妙一怔。
他也不看她,不理她,直接抱了知微就往前走了。
知妙站在那里愣了好久。
待他都走出好远,才惊醒过来,连忙快跟两步,轻语道:“多谢。”
曾齐越还是不理她。
知妙觉得他一定还是在生刚刚那一巴掌的气,但此时也不是道歉的好时候,那还是就跟在他的身后,快快回家去吧。
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这才望见颂安街的牌坊。
进了颂安街,就看到章家门口灯火辉煌的,有人在门口大声地训斥:“快去找!找不回两位哥儿和嫡长女,你们都别活着回来了!”
里头更是吵闹成一团。
像是正厅里都围成一圈,团团转地骂:“找不到我们家齐越,我就把你们都打发了!”
知妙和曾齐越都知道是家里人发火了,连忙快走了两步,直想赶进门去。
这边立时有人挑着灯笼就看到他们了,三步并作两步就几个迎过来,几个冲进门去。
他们恰到门口,门里传来知画的声音:“大张旗鼓的找,也未必寻得到。许可能是姐姐头一次出门,心情好得不得了,故而缠了二哥哥陪她出去逛呢!”
话音不落,知秀就一个箭步冲过去,声色俱厉:“长辈们在这里,你说的是什么话!微儿丢了,姐姐若不是急得不得了,怎么可能会不随我们回来,姐姐必是去寻微儿了,才会不在;你不为长姐担心,反而在这里说风凉话,落井下石!”
知秀气极,狠狠地挥手,巴掌足足地就——
小厮们恰好冲进去,回报叫道:“回老爷、老太太、太太,哥儿和姐儿都回来了!”
知妙也恰好进了正厅,惊叫:“知秀!”
时已经来不及。
众人惊讶回首时,知秀的巴掌,结结实实地落在知画的脸上。
34
正文 一波未平
安抚知微睡下。
这一个八月十五,闹得两府不得安宁。
曾老太太只匆忙行了祭月礼,酒席没吃,就匆匆地领了孩子们回家去了。这府里自然也是没吃好,知微走失,知妙抱回,知画口出乱言,知秀直接打了她一巴掌,这叫一个混乱。大家几乎食不知味,凑合了两口,便都回去自己院里不提。
知秀等知微睡了,脸上还气鼓鼓的。
知妙在一边收拾衣物,新燕在安抚知秀,还说道:“二小姐今儿到底冲动了些,本不敢给三小姐那一巴掌的。她虽然是不知体面,但到底年小,二小姐给了她这一巴掌,老爷太太们会觉得二小姐不知礼,不疼爱幼小外,怕姚姨娘回去看到,心里气不过,又要找二小姐的麻烦。”
知秀气呼呼地说:“她那么说姐姐,什么微儿丢了,姐姐还心情好,勾引了曾家二少爷出去,这是做妹妹应该说的话吗?合府上下谁不知道她心里才装着曾二少爷,只为了她那个庶出的身份,怕自己嫁不到高枝,又怕父亲把她白嫁到平户里去,这才几岁就上赶着准备后路,也不怕人家府上的笑话。”
新燕听这话,慌得连忙对知秀说:“二小姐这话可别出去说。”
知秀气呼呼的:“我出去说怎么了,难道我还怕她听去不成?咱们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她和她姨娘的那两点心思?”
新燕摇头,只给知秀收拾身上的坠子、镯子:“快别这样说了二小姐,今儿你且就是得罪了她,明儿她不知道又花点什么心思来整治你呢。何苦惹她们?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我防什么防?论出身我是正出的,论身价我是姐姐,论知礼识体,我还比她多学两年;她哪一样儿能和我比?她敢拿我如何?不过是一个庶出的。”知秀微微地撇了撇嘴。
知妙在旁边已经把今天的衣服换了下来,穿了家常休息的中衣,坐在椅子上。
清歌端了洗脸水给她过来洗脸洗手,又拿了茶给她压惊。
知妙喝了口茶,正好听到知秀的话,脸色不由得微淡了淡。其实,打从她到了这里,对什么嫡啊庶的就不怎么感冒,也算是她从小就是独生女的关系,父母又是和乐恩爱,从未有什么小三小四,也绝不会冒出什么小老婆生的孩子算是庶出、私生子关系的人。在她的心里,一直觉得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上一辈的恩怨,不应该强加在下一代的身上。虽然就算是这个古代的时空,父系社会里为了强调自身的秩序、便于管理家私财物,以及传宗接待,虽然是多了一些姨娘、小妾、宠侍这样身份的女人,自然这些女人也会诞下下一代,但知妙总是觉得人还是应该平等的,无论是出自哪一个妈。只可惜,这样的道理,跟知秀这样从小受大宅院教育的女孩子是说不通的,即使说了,可能她也根本不懂。
知妙只能叹一口气。
忽而又想起刚刚在城隍庙里,她不小心打了曾齐越一巴掌,他虽然没有很恶劣地回她一巴掌,但是他那种愤怒的表情,还是让知妙也想起了他的身份。他似乎“也不过是个庶出”的。但并未因为庶出而有多么低贱。可见这个社会,对男人和女人,还是大大的不同。男人即是庶子,也是从父,可以分家产,上族谱,进官阶的;但轮到女人,如果是庶出,可就没身份、没地位,甚至连将来的婚事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男人和女人,自古就是这样大大的不同。也难为了知画,小小年纪,就要为自己的未来苦心谋算。
知秀看知妙不答话,问道:“姐姐怎么了?”
知妙摇了摇头,“没什么。今天都累了,睡去罢。”
然后一夜,各自睡去不提。
这一个八月十五,过得是惊险万分。
虽然知微找回来了,但知秀给了知画那一巴掌,家里大人急得团团转,这一切,府里似乎风平浪静,但似乎又开始渐酿杀机。
首当其冲的,便是那刚刚被裁撤的小私厨。
本来大家都习惯了吃什么做什么,厨娘就在旁边,各院里的人也顺手。但自从阮氏把这小私厨一撤,各府各院是给上房省了一大笔开销,但是吃起东西来可就不顺嘴了。就算人饿得嗷嗷叫,也必须要等到东西两个大厨子里开火送饭,她们又是有时辰的,早一分也不行,晚一分也不行。
俗语说,一百个人有一百个样儿,更何况一百个肚子也不会同时饿,内宅院里又净是些女人,这个抱怨两句,那个跑到大厨那里说两句,多的少的,又和厨娘们吵起来。况原来各屋里还放些干果蜜食给少爷小姐们解闷做小零食,结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也撤掉了,一并只是送饭的时候送两三样儿素果子,吃了饭吃两口就消化没了。小姐们又不能出门去买,一时间也是乱成一团。
偏这日知微在床上玩耍,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是饿了还是困了,在床上打滚哭。周妈妈怎么也哄不住,便想起前几日八月十五家里堆的成山的三宝斋送来的月饼,因是自家铺里最有名气的,所以师傅们做的也干净,包得也整齐,有三四锦盒子,都摆在东厨的菜架子上。
知秀一听周妈妈的话,立时从床上跳下地来,对新燕说:“走,我们过去拿一盒来吃。”
新燕应了一声,就跟知秀往外走。
知妙坐在床上在看一本根本看不懂的古书,看到她们两个出门,心头忽然有些担忧。便出声叫了句:“清歌,你跟过去看看。”
“哎。”清歌应了一声,立时往外走。
云香和明香进门来,继续哄着知微。
知妙看着知秀的背影,略皱了皱眉头。
这知秀带了新燕,两个人一起出了院子,在后宅花宛里拐了七拐八拐,才到了大东厨。大东厨在靠近章府最东墙的地方,是一处三厢的房子,前头有一小片空地,晾晒了很多瓜菜,一箩一箩地堆在那里。东正屋里就是大厨房,房顶上的大粗烟囱正腾腾地冒着烟,半开的窗扇里透出些许肉沫、包子、瓜果食物的香气来。
知秀因看着那里油烟味呛,况她一个大小姐,也不必进那种地方,只是对着新燕一呶嘴:“你进去拿,就说我说的。大厨娘要问,叫她出来回我。”
“是,二小姐。”新燕听了知秀的话,立时辫子一扭,就直直地往屋里去了。
人扎进屋里片刻,随即就走了出来。
知秀看她一下子就回来了,还有些奇怪:“怎么这么快?月饼呢?”
新燕跑得气喘吁吁地答:“回二小姐,大厨娘说早就没有了。前儿几日来了几个嬷嬷,都说中秋没过好,想尝尝,便分吃了。今天就剩下一盒,被刚刚后角门子上李嬷嬷的傻姑娘拿走了。”
“傻姑娘?”知秀立时问。
新燕点点头:“就是那个脑筋不清楚的,今年都十二了,笑起来还像三岁。”
知秀眼眸转了一转,立时问:“说她去哪里了吗?”
“好像是进后宅花苑里了。”
“走!”知秀立时说。
新燕不知道知秀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连忙跟着知秀往回走。主仆两个走了三四刻,转身就在花苑假山后的那片芙蓉田里看到那个脑筋不清楚的丫头了。那丫头这么大了,还穿着个对襟的小褂,一条吊角的长裤,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一点大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她站在那花荫下,手里正握着个紫金的锦盒子,一手又像拿着个白油纸裹得什么,大口大口地就咬下去。
知秀一看到,立时喝了一声:“李丫头!你干什么呢?!”
那傻姑娘一听到知秀的声音,吓得把手里的盒子饼子一扔,转身就跑。
新燕拔腿就想去追她。
知秀立时叫:“别追了。”
新燕转回身来,看着知秀:“怎么了,二小姐?”
知秀指指地上。散落的锦盒子,一地被咬过的月饼,每个不过吃了一口,就扔在花荫下,滚在泥土地里,裹满了泥巴。
知秀望着这被糟蹋了一地的月饼,有些生气地咬牙:“也不知道她是真傻,还是故意的。”
主仆两个人拿不到月饼,闷闷地回了屋子。
知妙看她们两个空手回来了,也都不想说话,便也没有追问。
到了中午头上,东大厨里的厨娘们来送饭。
大大小小,盘盘碗碗的。跟过来的嬷嬷还是个旧厨上的,上次没有犯事儿,所以逃过了一劫。这时家里多了许多新嬷嬷,她就升了个小小的管事。这些人一边把盘碗放下,一边笑盈盈地说:
“让小姐们多等了,这是今天的中饭,有素炸鸡,梅菜扣肉,龙井虾仁,干烧四鲜鱼头,烩菜心,软炸白萝卜丸子汤,什锦小汤包和金银丝卷。您好好享用。到半晌我们再来收盘碗。”
知妙点了点头。
厨娘们便把放在食盒子里的盘碗都呈上来。
清歌、新燕并几个小丫头,忙着来服侍她们姐两个盥手,又用干布巾擦干,腿上摆了围子,然后低头送筷子勺子。周妈妈抱了知微过来,知微咿呀呀地要抢桌上的瓷筷枕子玩,周妈妈又哄他。这边清歌她们就去掀饭碗上倒扣的保温瓷盖子。这才一掀开,知秀的眉头就拧起来了。
素炸鸡被撕得很碎块,这到没什么,可能为适宜她们咬嚼;梅菜扣肉菜到是不少,肉压在底下,筷子一戳,都是肥肥的烂开,见不到一丝瘦肉?龙井虾仁,茶叶片子不少,虾都快团在里面了;烩菜心到是很大盘,因为这烂白菜又不值几个钱。最让知秀拧眉头的是什么干烧四鲜鱼头,明明一条鱼劈两半,但是数数盘子里的数,居然只有五只?!这是什么意思?
知秀立时霍地一下就站起来了,皱眉道:“她们这是想做什么?又想挤兑我们不成了?!”
知妙立时拉住知秀,安慰道:“你又怎么了?”
知秀用筷子指给知妙看:“姐姐,你看我是不是说错,我就说这些人不会对咱们安得什么好心,说是什么由厨子里统一送饭,可是这是送得什么?这能吃吗?这是喂猪的猪食,还是编排我们呢?谁家的三条鱼只有五片鱼头,难不成厨娘家里的鱼只长一半脸?”
知妙差点被知秀这句话说得喷笑出来。但是妹妹是在生气呢,她也知道这些中饭的确不怎么合口,怕是那些厨娘们因为没有了过往的肥缺,又开始在别的地方找补呢;这原也是有情可谅的,只要她们做得不怎么过份,她们也就张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可是今天中午这实在不像样,这是做什么呢,跟知秀所说的一样,居然三条鱼,五片脸?有一条鱼根本不要脸了?
知妙虽然想笑,但心头又略有一些不安。她比较会注意一些生活里的小细节,往往在这些细节之后,反而酝酿的都是一些风声雨骤。但是现在眼前不过是一些饭菜,如果大张旗鼓地追问过去,实在不好。
知秀生气,一把推开椅子就要出去。
知妙连忙叫她:“你哪里去?”
知秀答道:“我去寻那些厨娘,问个清楚!”
“哎,且等等。”知妙一下子拉住她,“这些不过是点小事,她们刚开始做东西,有些不周全也是情理之中的。或许今天厨里所做的,都是这样的吃食。”
知秀拧眉道:“我不信。我不信她们送到正房去的,也会是这样。姐姐你别太宽待她们,她们就是些贱奴才,不打不骂,就不知道厉害。只觉得咱们年纪小,空有个嫡房的架子,没有个能撑心骨的人。姐姐素日里不爱言语,我要再不去教训她们,她们就会把我们欺负死了!难不成姐姐忘记了那些时日在西北跨院里,咱们受得那些气?”
知妙皱皱眉,这个她到记得清楚,只是这一码和那一码事不能归档在一起。因而安抚道:“妹妹且别把他人想得那么不耻。那时是我们大意了,才吃了亏。但这边也不过是小事,我们且用了,待过几日看看如何再做打算。你现在闹去了,若是每房每院里都是一样,岂不在父亲和继母面前显得我们没有任何肚量。”
知秀被知妙按回到座椅上。
“可是……”
“听我的,先吃饭。”知妙把筷子塞进知秀的手里。
知秀气呼呼地怔了一怔,还是听了知妙的话,且把这餐饭忍了下来。
眼看着知秀和知微开始吃饭,知妙到是面对着这餐饭,有些食不下咽了。她看着这些是有些怪异的饭菜,心里也生出点怪异的感觉来。
又过了两日。
到晚饭时前,章家自己酒楼里送来了三篓子鲜活的大螃蟹,说是刚刚从海边捞起来,急急用快马送进京的。有两篓子上贡进了宫,两篓子送了王府,还有三篓子留自家吃,还有几篓全放酒楼里了。这京城里的王孙公子听说的,早就都挤过去了,也不管这东西多金贵,一两银子一个他们也吃。
这可是稀罕东西了,阮氏便立时命厨房里把蟹子都煮了,各房里按人头,每人两只各送过去。又切了金黄的姜丝,配上山西的老陈醋,啧啧,那叫一个滋味鲜美。
待到晚上东厨里送进东院里的时候,到是满满的一大盆,又用草绳子扎着,煮得红彤彤几乎映红别人脸的蟹子,笑眯眯地就给知秀和知妙端了过来。
一屋子人也都是很少吃这稀罕物,都围了一大圈。
知妙也是很少吃的,不过是随着朋友去海边旅行时才吃过一两个。
但是知秀看着这盆里红红的螃蟹,竟先是伸手用筷子把蟹子都拨了拨。接着,便一口气把螃蟹全都翻了个底儿朝天!
立时,怒火中烧,啪地一下子就把筷子丢在地上!
“我就知道,她们都反了天了!”
知妙也看出个中因由了,但却伸手拉着知秀:“你且别闹,再看看。”
“看什么看!”知秀只一挥手,对新燕叫道:“你且到别院去看看,是不是跟我们这里的一样。”
新燕听了知秀的声音,立时转身就跑。
知妙这里劝也劝不住,新燕半刻就跑回来了。
一进门就说:“二小姐,我一过去,她们就拦着我,什么话也不说,就是不让我进。我悄悄地从后头掩的窗扇子间看到,二姨娘和三小姐桌上的那大红螃蟹,蟹黄子都流了一桌子!”
知秀这下耐不住了,咚地就把桌子一踢,直接抄了桌上的那盘螃蟹就大叫道:“走!都给我走!我们就到正房去,问问太太到底是哪个眼高手底的,送进嫡房来的蟹子全是没有蟹黄的公蟹子!难不成我们屋里两个姑娘,就活该吃全公的吗?!”
咚!
那盆子大红螃蟹,几乎差点被知秀扣在地上。
35
正文 绵里藏针
“知秀!”知妙没有拦住知秀,秀儿就直接拎着那盆子螃蟹直奔了上房。
上房花厅里,阮氏正在和章荣孝吃饭。
依然是剥了满桌子的蟹壳子,蟹黄流了一桌子,看起来无比地肥美动人。阮氏正用铜夹子把蟹腿夹开,抽了里面的肉来给章荣孝吃。
知秀气呼呼地一步迈进来,看到阮氏和章荣孝都坐在那里,立时低头而没有开口。
章荣孝一看到知秀闯进来,皱眉:“秀儿!谁教得你如此没规矩?”
阮氏反而拍手道:“孩子还小,不妨事。秀儿有什么事吗?怎么不在屋里吃蟹,端到这里来了?”
知秀抬起头来,慢慢地眨了眨眼睛。
她把手里的那盆子蟹都端到桌上,然后道:“女儿见有这等稀罕物吃,不敢独享,特地拿来给父母一起享用的。”
阮氏一听,微微地眯起眼睛,对章荣孝还夸道:“哟,你看秀儿多懂事,别老是训斥她。乖孩子,我们这里也有,你且拿回去吃罢。”
知秀乌亮亮的眼珠子一转,竟然挤到章荣孝和阮氏的身边去,撒娇道:“不,我想和父亲还有母亲一起吃。”
章荣孝本想对这个二女儿瞪眼睛,但是又看到她软软的小身子挤过来,其实他心里对知妙和知秀是甚是怜爱的,只是男人天性使然,心中再怎么宠爱,也不会挂在脸上。况知秀有些地方的性格甚是像他,两强相硬,必定火星四溅,不吵骂起来也便罢了。今日她突然大发小女儿嗔,挤了过来,他便也没有再说什么。
阮氏见章荣孝没有开口,便知是默许。她是后母,无论如何更不会开口赶知秀走的,便也把她抱到旁边的椅子上,招呼乐珠给二小姐拿碗筷。
知秀坐在椅上,两口没吃进去就道:“还是母亲这里好,这蟹黄子肥美,我们那院里只有姐姐和弟弟,便落到只能吃公蟹的份。”
章荣孝一听,立时道:“什么?!”
阮氏一听知秀这话,也惊了一下,抬筷子便在知秀拿来的盆里翻了一下,大红蟹子都白肚子朝天,竟然个个真的都是公的!
章荣孝眼睛都朝着阮氏瞪过来。
这内宅厨房之事自然是阮氏料理的,那日阮氏又跟章荣孝说过,她撤了各院的小厨房,节省了一大笔开支,正在他的面前得意,忽然闹出这等子事来,嫡房里所吃的,竟然是最差的?章荣孝又是极疼这三个没妈的孩子,出这样的事,可不会怪在阮氏头上又去找谁?
阮氏惊了一下,立时对乐珠使了个眼色,乐珠连忙转身出去,这边阮氏转头对章荣孝笑道:“今儿早上我看铺子里送篓子过来,就有半篓子上面都是公蟹子,二掌柜和我说,那是他们特地在那篓子里挑了一些母的出去,给人预订了,还和我说在煮的时候下锅时注意混一下,这样公的母的就都能一起吃了。兴许是厨房里的厨娘们把这些事给忘记了,煮了那半篓子不巧都给秀儿她们院儿里送去了。我这就叫她们来,谁做错了打板子。”
章荣孝听这话,没吭声。
知秀还趴在那里吃,一边吃一边说:“还是母亲疼我们,但是打板子都不必了吧,再招得我们姐弟三个得罪人。不过就是看我们年纪小,没人疼,贵的都给了贵人们,偏我们这些没依靠的就只能吃贱的。母亲,以后我和姐姐弟弟都到你房里吃饭吧,要不然也不会梅菜肉里只有肥膘子,龙井虾仁里只给我们吃茶叶,连三只鱼头都不要脸了,那天我给弟弟寻块月饼还要求人半天。母亲,我们搬来跟您吃罢?”
这话说的,阮氏的心都跳起来了。
这小知秀怎么和她那个姐姐一模样儿的厉害,虽然个子小小的,说起话来也很是温语的,但话里话外带出的意思,跟棒子一样捶人。阮氏正怕在章荣孝面前弄出她不疼爱前妻孩子的罪名,这孩子句句竟然是她连吃的都不给她们了?
阮氏偷眼一瞧章荣孝,眉间都拧出一个川字了,慌得她立时叫:“乐珠!把东大厨的管事嬷嬷叫来!”
乐珠在院子里立时就应了一声:“回老爷太太,已经叫来了。”
这时一个拧身子,扭裙子的婆子走进来,施施然地行个礼,叫道:“老爷、太太,二小姐。”
哟,看起来还很眼熟,低眉一瞧,可不就是阮氏新婚夜晚上,那个教训小丫头砸了碗的吕嬷嬷?
阮氏一见她,心里就有点不痛快,因而开口的语气就有些不大受用:“原来东厨里管事的是您。我且来问你,最近大小姐那房里的饭菜送得不及时吗?”
吕嬷嬷见章荣孝坐在那里,也不敢乱说,只回道:“回太太的话,及时啊。我们都是做好了就管送去,中间都用食盒子先放好的。只不过东院离我们那些远些,我们都是一路从前往后地送过去,或许到了大小姐、二小姐房里微冷了些罢。”
知秀坐在那里不满意了,道:“冷了也给我们吃?我弟弟还不满两周岁呢。而且嬷嬷们送冷了,再热热便是,但是缺斤少两的又怎么个话说?想是嬷嬷们爱惜我们,怕我和姐姐吃胖了,传出府去只说我们章府里两个小姐都是个相貌丑陋的死胖子。”
吕嬷嬷一听这话,立时叫起来了:“哟,二小姐这张嘴啊,真真个如刀子一般,切得人全身疼。我们哪里怕小姐们长胖了,我们只恨没把小姐养好一点,害得老爷和太太担心呢。”
知秀一听这话,立时抬头,狠狠地瞪着她:“那我问你,为什么送到我们房里的都是肥肉?为什么虾仁小得像手指头了?为什么今天铺里送了那么一大筐螃蟹,只给我们房里是公的?!为什么那日家里留下的月饼都被李嬷嬷的傻姑娘偷走了?你们那么大的厨房,都管不了一盒月饼,还能管得了我们几个人的吃食吗?”
吕嬷嬷被知秀这一说,脸上也挂不住了,低气道:“二小姐训斥的是,我们是没管住。但那个傻姑娘也是傻的,她进来偷了,我们几个又在忙着一大家子的饭,从大清早儿一直到晚饭后忙得脚不沾地儿,可能略疏忽了些也是有的。这里就请二小姐多担待,我给二小姐行礼了。”
吕嬷嬷这就对着知秀福一福。
知秀立时鼻子一冷哼,道:“嬷嬷可别给我礼,我年纪小受不起。您这话说的,母亲刚进门,只行了这一桩事,裁了各屋的小私厨,立了大总厨,你们不恪尽职守,给母亲长长脸,反而东疏忽西疏忽,弄得底下怨声栽道,您这是给母亲长脸呢,还是给母亲丢脸呢?怕母亲在这府里立好了根基以后好打发你们了?所以故意的要给母亲这手上抹黑罢。”
这一通话说的,吕嬷嬷鼻子都快飞起来了,眼瞅着阮氏,阮氏脸上的表情也是黑了又黄,黄了又黑。这知秀指桑骂槐的技术也的确很厉害,这是在骂吕嬷嬷呢,结果把阮氏一并绕进去了,要是阮氏不开口,这在章荣孝面前,绝也不是好看的了。
阮氏一听这话,立时气了,拍桌子道:“我撤了小私厨,原就是叫你们多出力的,你们竟给我闹出这种事来,你这个管事的甚是脱不了干系!把你手底下的人都叫来,论过处罚。哪个丢了碗和盘子,哪个给嫡房里送错了菜食,一并罚了!”
这边乐珠正要出去叫人,那边门帘子一挑,小丫头喊:“二姨娘和三小姐来了。”
阮氏一愣,觉得这正是坏头上呢,居然姚姨娘和知画又来凑热闹了?话也没多说,看看她们做什么再说。
这边姚姨娘捧着个果食篮子就进来了,一看到屋里这么多人,立时笑道:“哟,原来都在呢。正巧,我舅舅从南边公干回来,拖人给我捎了皖南的酥油桂花糖,我想着原来老爷最爱吃的,就拿来给老爷尝尝。可巧太太和二小姐也在,一并尝尝罢。”
姚姨娘捧了桂花糖就送上去,放在章荣孝的面前,虽然说是大家尝尝,那表情哪里是给所有人尝的。
知画进门来,只是对父亲继母福了一福,然后手里捧了一个精致的小坛,呈到他们面前,道:“父亲,母亲,今儿屋里都吃螃蟹,女儿想着这物大寒,特别去前院用一只粉珠钗与丰乐楼的大掌柜换来一坛绍兴黄酒,听说这种酒最是能怯寒去湿,对螃蟹这种寒物最为相克,服下之后不会伤身,只会有益。女儿特来呈给父亲母亲。”
章荣孝和阮氏听了这话,都微微一愣。
哟,这可是什么样的天差地别,知秀来这里告状,外加吃东西;知画和姚姨娘来这里,却是送上桂花糖和黄酒,酒还是知画用一个珠钗换来的。这等用心,两相比较,更见不同。
阮氏和章荣孝对看一眼。
知秀已经立时跳起来了,对了知画就是狠狠地一眼:“卖乖都卖到这里来了!早不送晚不送,我的来的时候你送,我今天也吃螃蟹,怎么不见你这个妹妹给我送?”
姚姨娘在旁边立时说:“哟,二小姐这是责备起我们画儿来了?二小姐也是识规矩的,怎么不知道父母在上的道理?我们画儿要是先给二小姐送了,岂不是越了父母的次序,倒先孝敬起姐姐来了?那怎么能对得起老爷和太太的脸?”
知秀一听这话,立时怒了,姚姨娘这是把她往哪里推呢?
知秀冷笑:“二姨娘真会说,两三句给我扣个不孝不义的帽子,到是你们画姐儿最识大体,整天跟在人家曾府二少爷的ρi股后头,也不怕别人笑咱们府里的小姐最没体面。以后到外头可别孝敬我这个姐姐,最好说跟我不认识的,我可丢不起这脸。”
姚姨娘和知画最怕知秀说这话,一听这样厉害的词,知画立时瞪着大眼睛,眼泪都扑嗒扑嗒地往下掉。姚姨娘立时如炸了刺的刺猬,不管着前面还有章荣孝和阮氏,就厉声起来:
“二小姐不认知画为妹妹就罢了,但我们知画出门可是姓章的,二小姐干脆连章姓也不要姓了!”
这话可是大不体面的,自古小女子出世,血统随父,即使出嫁了,名头冠上夫姓也不过是某章氏,现在姚姨娘居然说要叫知秀不要姓“章”了,那岂不是连她这个人都要赶出章家去?!
知秀立时怒火满腔,几乎又要扑过去和姚姨娘生生一较高下了!
阮氏看着情势快要失控,章荣孝又坐在这里,她不拿出主母的威风来恐怕要被他道无能。连忙站起身来,刚想叫一句“别吵了”,门帘子忽然被挑开了,小丫头喊:“大小姐来了!”
话音一落,知妙就领着清歌进门来。
阮氏一愣,心想这里还正失控呢,这下子又来一个?莫不会姐俩个开始打知画一个?
哪知知妙进得门来,只是郑重地先对阮氏和章荣孝行个礼,面色平静地道:“父亲、母亲,女儿见礼了。秀儿刚刚吵着出来,我没有劝住她,是我这个做姐姐教导无方,还请父亲母亲见谅。秀儿本就是这样个脾气,承了父亲的倔强,还请父亲多多原谅。”
章荣孝听到知妙的话,只微微地挥了挥手。
知妙站起身来,脸上一点点笑意,又对阮氏勾勾嘴唇。
“母亲也别在意秀儿的浑话,她实在是少了母亲的疼爱,才会觉得别人对她总是针芒在刺,她是想讨母亲的喜欢,希望母亲多多疼爱她呢。”
这两句话,足足把章荣孝和阮氏的心都拢了过来。阮氏虽然心如明镜,也知道这个嫡长女的厉害,但面上是不会露出什么的,只是对知妙笑一笑:
“好孩子,我心里明白。”
知妙两句话把两个首要人物的心先拢住了,然后才转过身来看姚姨娘和知画。
知画扑嗒扑嗒地掉眼泪,姚姨娘脸色难堪,看到知妙,目光虽然不敢露杀气,却也是不屑和鄙夷。
知妙很得礼地笑一下,对姚姨娘道:“姨娘来这里送糖,怎么气成这样了?或是在屋子里吃多了蟹黄子,真的有了寒气,想要舒发一下。那画妹妹的黄酒何必送上来呢,应该给姨娘吃了才是。姨娘快别气,我们秀儿不懂事,姨娘论岁数可还是长辈,我们即不用对姨娘行礼,但心里还是有姨娘的。”
这话说的,八面玲珑。一屋子的人,都没有吭声。
姚姨娘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只瞪着眼睛看她。
知妙又淡笑:“但话说回来,我们不必对姨娘行礼,这不也是有缘由的;只是我们投胎时多长了个心眼儿,没有投到姨娘的肚子里,到是从我们妈怀里抱出来的,这和画妹妹可就是不同,直接成了嫡生正房的;我们也想见了长辈好好地赔礼孝敬,但是身份摆在这里,自然是不同的。且姨娘刚刚说的也不在,嫡房和庶房的又怎么能相同,若是嫡房生的出门还不能姓‘章’,反而庶房出来的要姓‘章’,那岂不是白白让人家那些相公先生们笑话!自古只有庶房的入不了族谱,赶出家门不从父的,还没听过哪家的嫡生子会被撵出去不从父的。我们嫡生的这几个,到是哪一个痴了傻了笨了的到还能说,可偏偏秀儿的针织女红、品貌身形,端出门去都是京里数得着的,就算是哪一个被赶出门去,也轮不到我们秀儿不姓‘章’。秀儿要不姓章了,我们一个娘怀里抱出来的,那我这个姐姐,我们下头的嫡生少爷知微可也不能姓章了?!”
这一通话说的,几乎生生把姚姨娘给噎死!
阮氏听得心头盘绕,生生地在心底赞叹这个小丫头的厉害。这一句句,这一套套,可不是给姚姨娘套帽子的事情了,甚至一边贬低她们母女,一边把她们往外挤兑,这见风见雨不见血的手法,哪里是个笨嘴拙舌不爱言语的大小姐会说出来的?阮氏上一次就见过知妙的厉害,这一次一听,更是在心里添上一层。
那边吕嬷嬷见这边开火了,正想这个是巧,偷偷地转身出去的好。
结果知妙眼尖,立时叫道:“嬷嬷且等等!这边话没说完呢,你怎么就走了?”
吕嬷嬷一下子被抓住,连忙回头赔笑道:“大小姐和老爷太太说话呢,没我的什么相干,我先出去等话。”
知妙这里又笑了:“怎么和嬷嬷没什么相干?我这里还有两宗事想和嬷嬷说呢。”
吕嬷嬷一听知妙提自己,立时汗毛都立起来。刚刚那番话她也是听到耳里的,可知道这个大小姐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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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你若犯我 ...
姚姨娘瞠目结舌,下巴颏差点没掉下来。
吕嬷嬷更是惊得手都抖了,冷汗一条一条地从脸上往下掉。
知秀听到知妙的话,喜得心底下快翻了,站在旁边硬生生地闷着自己的嘴巴,不要笑出声来。
阮氏也是听得心头打鼓,这个女孩子的厉害,超出她的想像。几乎没有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摸清了这些路数,又是怎么把这些话都勾兑到一起,只是说出口来的时候,生生把人的眼珠子都吓掉了。这样顺藤摸瓜一样地顺下来,到头来居然全落到了姚姨娘和知画的头上。
知画刚刚眼泪还扑嗒扑嗒往下掉呢,这会子被知妙戳漏了,只惊得瞪着眼睛看着她。
“姐……姐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知妙也不惊,低道:“我什么意思,画妹妹冰雪聪明,还不明白吗?”
知画脸色僵白。
知妙只转过身去,对着阮氏一福:“母亲,其实那日秀儿不小心打了画妹妹一巴掌,大家都看到了,秀儿也在父亲面前,给画妹妹赔过礼了,我说这些小孩子家家的手误事,竟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事。就算画妹妹气不过,和我说一声,我打秀儿一巴掌也就过了。可偏生怎么要生出其它那些事来呢?只是个厨房,只是顿吃食,若不是被挤得狠了,我们姐两个也不会来父母面前丢这个脸了。我教妹无方,惊了父母亲的晚饭,请父母亲惩戒。”
知妙立时拉着知秀就往下跪。
这下章荣孝虽然脸色不好,觉得这些后宅事他头疼的狠,想要一并赶出去打发了,又见到两个姑娘跪下说这样的话,心里就放软了。毕竟是两个没了妈的孩子,在后宅院里也没人撑着,这过的的确不是个好日子。
章荣孝道:“你们且起来,这事还要……”
姚姨娘一看章荣孝发话了,立时抢过去就跪下说:“老爷,大小姐这些话听起来有道理,实在也找不到什么道理。我们家是和吕嬷嬷沾亲,但是大家吃饭都是一个锅里出来的,并未给我们院子里就多些什么,也不是单独煮出来的,不过是嬷嬷们心粗,没有给二小姐一个全意,二小姐生气了,对我们画儿打了骂了都容易。我们就是庶房出身的,见不得人,没有身份,我们母女两个都是没头没脸的,让人欺了就欺了,踩了就踩了。人家是贵人会投胎,我要是有那个本事,我也抹了脖子再投胎去!”
话一说完,姚姨娘就抱着知画,两母女跪在地上抱头痛哭。
这下子又麻烦了。
章荣孝脸色被哭得烦,阮氏觉得情势不好。
知画又复抬起头来,这是准备要和知妙、知秀对抗到底,底牌都摸出来:“父亲不知,还有一件事,我上次去前院找大掌柜,只见得大姐姐和清歌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手里拿了什么瓶子,结果给我哥哥喝了,我哥哥跟发了狂似的,在夜里奔了一夜,回头就累得躺了三天才歇过来。我不是要说大姐姐什么,大姐是一府长房,本该以身为则,也不知从哪里弄了那些不知名的东西,也不知是脏的还是什么坏的,我哥哥虽然没有微哥儿珍贵,但毕竟也是庶长子,要是吃坏了弄坏了可不知道怎么办。父亲要觉得我们房里是嬷嬷偏心了,那大姐姐这私传进来的东西,又会是什么呢?”
这话可厉害了,不仅指责知妙半夜擅动,又说她不知道拿了什么给知邺吃,差点把知邺弄坏了,又说知妙“私传进来”的东西,“私传”是什么?这罪名可是大大的!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居然和人“私传”?!
知秀一听这么说知妙,可是急眼了,霍地一下子站起身来,就要教训知画这个小蹄子。
知妙却在知秀将要在章荣孝和阮氏面前说出更难听的话的之前,一把扣住她。
阮氏坐在那里不动声色地看着,这家里一房一房的可是混乱,眼看着她们大混战,她先按兵不动,且看这一房的两个小姑娘如何应对。
知妙慢慢地站起身,冷漠地看着姚姨娘和知画。动作很慢慢地,目光也慢慢地,声音也慢慢地,但是却字字清晰地说:“知邺服了什么,不过我也是捡来的,我年纪小,不知道那是什么,邺弟弟吃了,我也担忧了半宿,但后来邺弟弟好了,我也放了心,原不过是些热气之物罢了。但是有一件事,我也一直闷在心里,没想着说出来过。原不过觉得那事也不光彩,也是过去的事了,别给大家添堵。但这时候呢……”
知妙冷冷地瞪着姚姨娘、知画并吕嬷嬷。
“嬷嬷,我且问你,那日父亲和母亲成婚,您站在新房花厅外头,手里拿着个竹竿子往屋里捅什么呢?”
吕嬷嬷一听这话,惊得心头肉跳,立时说:“没,没干什么!”说了又觉得不对,立时改口道:“不……不对,我什么也没做!”
“你还想撒谎?!”知妙眼睛一眯,“我那晚刚好耳朵上的坠子掉了一颗,和清歌一起出来找,就看到你立在新房花厅的侧窗扇子那,手里头拿着个烧火挑风的竹竿子往里捅,我不知道你干什么,就在那里看了片刻,结果没半刻,屋里头碗就碎了!你把竹竿子往那花厅后面的水沟子里一丢,就往门里去了,接着你就在骂母亲带来的那小丫头,说是她打碎了我先母的饭碗。可巧我想问问嬷嬷,你拿竹竿子捅了半天,不是你打了碗,反而是那个在打瞌睡的小丫头子打了碗?!你还别和我辩,你是烧火娘,用的是烧火的竹竿子,这正房的侧花厅窗台上,还有竹竿子留下的灰迹呢,要不要去查查看?!”
阮氏一听这话,头皮都炸起来了。那一晚她也是记忆犹新,她个新妇入门,摒着性子可是被她们折腾了足足一夜,到第二日又是去祭祖,回到房里睡下时,身子都几乎瘫了。她只当自己新妇进门,本来就该劳累,且把这些事情都存在心底下,不曾说出来。但是谁想到今日却听到知妙这样的话?!
这一句话可是勾起了阮氏心头恨,她眼珠子一瞪,乐珠立刻跑到东厅里过去看。推了窗户一摸,果然摸了一手锅底灰。
吕嬷嬷一看乐珠的手,吓得顿时全身跟抽了筋一样,咚地一声瘫倒在地上。
知妙冷冷地看着她,冷言道:“我本不是多事的人,你们若不开这个口子,有些话我就闷在心底了。但是你们别想着做些什么事,这世上不会有人知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举目三尺还有神明呢!母亲那天不过刚进门,你们就想着给她立个下马威,这会子又假惺惺地来什么假意奉承,可真是可笑可笑太可笑!”
完、蛋、了。
姚姨娘今时今日可知道什么叫钝刀杀人,见肉不见血,但却切得你肌肤如割,疼得撕心裂肺。只道嫡房这两个小丫头没人依仗,阮氏即是新来的,她们当初也给她使了绊子,再怎么张狂也不会真心疼宠那三个没娘的孩子,况且那天知秀生生打了知画一巴掌,她只想给女儿出出气,结果却没想到,这个不声不言的大小姐手里,居然攥了这么多把柄,而一声不吭!今日到了这个时候,知画不给她情面,她也丝毫不顾这边的情面,所有的事情都抖了出来了!
看看章荣孝的脸,再看看阮氏的脸!这两个人的脸色几乎已经不是碳墨可以形容的了。
姚姨娘一看就心知不好,她本能地把知画一拉,直接跪到那里就开声说:“老爷,太太,这是这些下作东西做出的事,和我们母女无关!”
她以为现在还会有人相信她的话?她又不及燕姨娘会那惺惺作太势。
章荣孝的脸色愈发难看。
阮氏心头也如怒火烧,她却并不先理姚姨娘,而是直接一拍桌子,厉声道:“来人!把这个下作东西给我拉出去,打三十板子,收了她在府里的所有身家,撵出门去!她身边一并的人,全都给我罚跪三日,各革一级,罚到洗衣房里洗衣去!叫金氏来,如果再管不了大东厨的那些没脸的东西,就让她自己去管!”
吕嬷嬷再没了往日的威风,跌在地上全身如糠抖,一边抖一边哭:“老爷、太太,饶了我罢!饶了我罢!这不关我的事,我也是替人出气!老爷……太太……”
这边话没有说完,外头有小丫头应了声,大丫头们冲进来,直接拉着吓得已经没脸色的吕嬷嬷狠狠地拖出门去。
吕嬷嬷一边被往外拉,一边还连声惨叫:“老爷,太太,饶了我罢,饶了我……是她们……她们……”
这一通惨叫,屋里的人具是听得明明白白。
姚姨娘跌在地上抱着知画,俩母女俱看着阮氏的脸色。
阮氏没有开口,脸色却黑黄黑黄,紧抿着双唇,似乎已经把嘴里的牙根咬碎。
姚姨娘两母女看着就越发不好,阮氏只要一开口,她们两个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就在这时,知画突然冲过去,直接一把抱住章荣孝的腿,大哭道:“父亲,父亲明鉴,虽然吕嬷嬷与姨娘家有亲,女儿和姨娘也断不可能直接指使嬷嬷做出这种事来的;原不过中秋那日,秀姐姐觉得女儿说话难听,守着曾府上上下下就打了女儿一巴掌,这些日子来,合府里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不鄙视女儿的,甚么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说女儿是个没头没脸的,是庶房里抱出来的;又说姨娘是家生子,本来就生生世世应该为奴,女儿虽是父亲的血肉,但是姨娘怀里抱出来的,且莫在那里把自己当成半个主子,说我原本比她们更不如,不过是奴上加奴,还敢妄称小姐。又说嫡房的两位大姐姐尊贵我一百倍,我就算是一头碰死,也及不上姐姐们头上的一枝钗。女儿听了这种话,只觉得无地自容不说,吕嬷嬷是姨娘的表姨婆,自然心里也是气不过的,所以不妨的只是在吃食上给两个姐姐少了些份量,并未存了什么大恶坏心。父亲就看在女儿整日流了泪也只能往肚里吞,我们房里是上不疼下不爱的份上,且饶了我和姨娘罢!我以后愿为大姐姐、二姐姐梳洗打理,做丫鬟做粗使只要姐姐们出气,我做什么都行。只求父亲看在我们房里还有个庶长子,且说句话罢!”
这知画绝对比她娘会哭,这一句一句可不都敲在章荣孝的心坎儿上。
知秀这下又气不过了,知妙只摇摇头。
这会子不用她们发话,只看着阮氏的脸就行。这件事可是惹到阮氏的头上的,她这个当家主母不立规矩,还待何时?她们姐两个现在说话的话,可就成了煽风点火,火上浇油的了。
但章荣孝其实已经被这些女人吵得不可耐烦了,他天天在生意场上就足够心累,回了家又要面对这些大小女人的点滴破事。他已经心烦,又怎么会听知画的话。
只是把知画用手一推,命阮氏道:“这些是你的份内事,你去处理,我要去歇息了。”
阮氏连忙对章荣孝点头:“是的,老爷。”
知画还立时要去抱章荣孝的腿,她知道现时在这里,只有章荣孝才能救得了她。
“父亲……父亲……”
阮氏看章荣孝都要走了,知画还纠缠,她心里为那新婚事正是怒火在织,又加上她第一次处理家事裁了小私厨,就被人利用了来对付嫡房的,可让她在章荣孝面前丢了大大的脸;这两下夹在一起,直烧得她胸口生生地疼,看着知画和姚姨娘恨不能狠狠地给她们两巴掌,偏知画还在这里拖来拖去,她怒火中烧,猛然一拍桌子:
“你们是死人?!把三小姐拉开!”
乐珠几个大丫头立时过去拼命地拉知画。
知画被三个人扯住,还是奋不顾身地去拉章荣孝。她心里明白,在这里除了章荣孝,没有人能救得了她们了!
“父亲……父亲!”
阮氏见章荣孝的脸色越发难看,她的脸色也难看了,怒吼:“还有没有体面了!给我拉开!谁再不动,我连她一并打死!”
这话可厉害了,吓得几个丫头拼了命地把知画拉过来,知画一被扯住,步子踉跄了一步,不小心一下子就撞到厅边的木具上,咚地一声,差点跌倒。
姚姨娘在旁边,一看到孩子撞了,这下母性大发,直接一步就蹦过去,伸手一下子抱住知画,眼泪鼻涕地往下淌,不对着阮氏,只对着章荣孝的背影哭道:
“老爷!我们母女在这府里,天生就是没依没靠,没个受宠的。我虽是家生子,但是当年跟了老爷,也是和乐平美,拼了命给老爷添了邺哥儿的。也是我赶着不要命在老太爷临去之前,让老太爷抱上了孙子,老太爷临时才会安详瞑目的。我们这一房就算千不好万不好,千错万错,老爷不看着功劳总看着苦劳,看着唯一被老太爷抱过的孙子,您也应该替我们说句话。我就算是再不懂事,也断不会令着嬷嬷们做那种事给太太看,我是不想要命了还是不想在这府里住下去了。但我这个人如果出了这个府,我又能去哪里呢?老爷别人不明白我的心,您定是明白的。我也不盼着您三月半载的才进一回我的屋子,我望您念着邺哥儿还在,您且施点恩惠在我们房里,我们画姐儿、邺哥儿就算不如那没了娘的孩子也几乎差不多了。老爷……老爷您要发落就发落了我,且对这两个孩子好一些罢……老爷……”
姚姨娘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她是没燕姨娘会哭的,也不会说,直着个肠子,这下做点什么不受用的事,也全抖出来了。
可章荣孝都被弄烦了,实在不想理这些事,狠心转过头去,再也不理。
阮氏这里也生了厌,好好的一桩子饭,被弄成了什么样子。螃蟹也冷了,没一个人吃进去一口,这上房里哭的闹的,乱成一团。又加上那一回她进门给她立规矩的事,可
36、你若犯我 ...
把阮氏心里气得够呛。
阮氏只把桌子一拍,大叫道:“行了,别闹了!”
姚姨娘被吓了一跳,眼泪挂在脸上。
阮氏怒道:“这像是什么样子,还有没有个规矩,还有没有个体统?!什么立规矩,什么要对嫡房的如何,庶房的如何,这传出去,我们家还有没有脸?有没有个体面?我们是皇商,多少家子都看着我们,你们只顾着闹,叫老爷的脸往哪里搁?我这个当家主母又被你们放在哪里?!别闹了,哪个再在这里哭一声,骂一句,别管你是开了脸的姨娘,还是庶出的小姐,又还是明白的大丫头,我一并打了板子赶出去!”
这一通骂,把所有人都震了。
知秀捏知妙的手,知妙只悄着把她一拍。
姚姨娘也不敢嚎了,坐在那里流泪珠子。
阮氏气得怒火中烧,知道章荣孝看这一出也会笑她无能,活活把个家里弄成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果然被那个谁谁谁啊说中了,又超字了,依然买就送!
呵呵,其实今天的知妙更给力吧?
所以请相信妙妙,绝对是个妙人儿!
我也相信各位亲爱的都是妙人儿!一定会给我加油的,过年偶也日更不停哟!
啊对了,还有除夕晚上有大礼送,一定要来哦哦!爱死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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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再添幼子 ...
站在院子里守值的小丫头大叫:“老爷,太太,可了不得了,二姨娘和三姨娘撞在一起,三姨娘摔下去了!”
屋子里众人一听这话,立时全部一惊。
合府里都知道燕姨娘即将临盆,居然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摔下去了?!那还了得!
众人急忙转身往外,连章荣孝都从里屋里往外走,小丫头们一个急着打帘子,其他的围到燕姨娘的身边。阮氏先第一个走出去,接着是姚姨娘、知画、章荣孝,知妙和知秀落在后面。众人一出门,只看到燕姨娘倒在门廊外头的石阶子上,整个人应该是生生地向后跌过去的,整个身子重重地砸在地上,她身子又沉,这下子摔得可实在是结实。整个人倒在那里,脸色惨白如纸,仿佛随时就会倒在那里一动不动了般,眉宇紧紧地皱在一起,胸膛起伏,似乎只剩下进的气儿,没有出的气儿。
阮氏一看到她这个样子,立时惊问:“怎么样?”
燕姨娘听到有人问,脸色如雪,却拼了命似和喘息道:“回……回太太的……话……没……没……”
跟着燕姨娘过来的惜香站在她的身后,忽然惊呼起来:“血……血……三姨娘见红了!”
阮氏低头一看,果不其然,燕姨娘两腿之间的裙子已经被染红了,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她的□正缓缓地浸出来。
章荣孝也看到了,立时叫:“怎么回事?快去前院,叫他们去百益堂,把大掌柜叫来!”
阮氏一看到这个,却也惊叫:“老爷,叫大掌柜也没有用,这不是生病,这是要生孩子了!叫了男医能有什么办法,应该快去请稳婆!孟妈妈!”
阮氏屋里的孟嬷嬷立时应了一声。
阮氏道:“孟嬷嬷,快去城东……”
“太太我去请!”阮氏的话还没有说完,燕姨娘身边的惜香突然跳起身来,一边走就一边说:“太太,我们姨娘上次生产就是找了城西丁家巷的张稳婆,这次邻产前就请她来看过,她还摸了摸姨娘的肚子,说是胎位不错,保证能生得好。我现在就去请她来罢。”
阮氏听了惜香的话,她也没有过生产的经验,也不知道她说的是对还是错,但是听起来是有道理的,便也没有反对。
“你去罢。”
惜香连忙转身就走。
阮氏看燕姨娘半躺在地上,便连忙招呼那些丫头们:“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姨娘扶起来,再叫几个大丫头来,把姨娘架回她的院子去!难道要姨娘把孩子生在这里?!”
一群丫头们慌得快把燕姨娘扶起来。
这上房院子里可是乱成一团,趁着这个空儿,姚姨娘拉着知画的手,趁乱就往外走。知秀伸手就要去抓知画,知妙把她的手挡了一下。知秀看她,知妙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在这个时候再乱上添乱。刚刚章荣孝已经烦了,不能在这个时候再火上浇油。即使有时候要让那些人承担责任,但也要懂得精识时机,这时候所有注意力都在燕姨娘身上了,这边再闹起来绝不是明智之举。
知秀看一眼知妙,这次很懂事地点了点头。
接着轰隆隆地一群人都往燕姨娘那边去了,姚姨娘和知画逃回自己的院子,剩下两姐妹站在上房廊下。
知秀问知妙:“姐姐,咱们怎么着?”
“回屋子罢。”知妙抿了抿唇。
碰上生孩子这种事,她们没出阁的女孩儿家还要去凑什么热闹?
知秀听知妙的话,只能点点头:“好,这次且放过她们。”
知妙微微地笑一下:“其实都是一家人,没有什么大过错是放过且不放过的,只不过我们不能总让人踩在脸上,让她们知道我们不能惹便罢了。”
知秀听到知妙的话,也笑了笑:“嗯,我都听你的,姐姐。”
这次知秀也算是知道了知妙的厉害,她也就不在反对知妙的话了。两个小姐妹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毕竟都还饿着肚子,便就一起回到自己屋子里去。
且回到东院儿,除了知微已经吃好了,两位妈妈和两个丫鬟姐姐都在等着她们。少不得又去大厨里热了饭菜什么的,两姐妹并一屋子嬷嬷丫鬟们吃过不提。
只是这一晚并不怎么安稳,西院里狼嚎人叫的,一直闹了整整一夜。又请了前头的大掌柜来,大掌柜似乎说是动了胎气,先开了安胎药,又煎又烧得吃了半宿,还是不行。直到了天亮近中饭时分,燕姨娘就开始发作起来了,肚子疼一阵紧一阵,她从小声呻吟到大声呼痛,一声快过一声。
西院里可是忙乱成一团。
阮氏也顾不得逃走的姚姨娘和知画了,因为燕姨娘是在她的院子里撞的,又添的是章荣孝的小儿,她心下虽然不爽,但又指挥人在西院里来来往往,又准备热水、准备接生,一通忙乱。足足闹了一整天,燕姨娘这边叫得越发紧了,眼看着就将要临盆。
东院里到是吃过饭后,掌了灯,两姐妹坐在罗汉床上,本来是想要描红绣绣女工的,但是西院儿里传来一阵阵地惨叫,人声穿梭,她们坐在这里也静不下心来。
知秀听着那边的动静,开口问知妙:“她这是要生孩子还是要杀人。”
知妙抬头看了一眼知秀,又听听动静,“别管了,这也是我们不该管的事。”
“我是不想管。”知秀抿抿嘴,“我看不惯她这么大呼小叫的,谁还没生过孩子不成。当年母亲生弟弟,那么弱气,也没有叫成这样。”
知妙绣着手里的花样儿:“她昨儿不是跌倒了吗?”
“那是跌倒?!”知秀突然直起身来,“姐姐刚刚站在后面并未看清,姚姨娘刚刚隔着个细竹帘子往外走,又哪里看不到外面有人过来?外面的那个也奇了,看到有人打帘子,也不躲开,挺着个大肚子往前撞,可不就撞倒在地上,难不成还怪得了别人?这真是外面里面都奇怪,好好地有路都不走,偏偏要撞在一起弄得杀人一样的痛叫,你说奇不奇?”
知妙听到知秀的这些话,没有说话只是皱了皱眉头。
这时候西院里又听到一声痛叫:“哎——哎呀——”
有人大喊:“稳婆呢?稳婆还没有来吗?”
知秀回过头来,啧啧两声。
知妙没有开口。
这时明香从外面走进来,进屋开口道:“大小姐,前后宅穿堂里东角门子的老吴妈刚刚过来找我,说是门子外头有个老头,穿着皮袄子,说是从东北过来的,有人托他给大小姐捎了点东西,嘱咐了要亲手交给大小姐,老吴妈问大小姐要不要过去看看?”
知秀一听这话,有点奇怪地转过头去看知妙。
知妙也愣了一下。
这是什么地方,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居然会有人找她,还捎东西给她?知妙都怔了一怔,又忽然想起来,那会是什么人了!
那个一直锁在床头小柜里的珍宝盒子里的青花瓷瓶子!
知妙忽然就直起身来。
知秀回头问:“姐姐,是谁?”
知妙想了一下,回答:“没什么,只是我托别人从外头带进来几本书。”
知秀立时问:“什么书?姐姐你要知道,咱府里还是有规矩,那些乱七八糟的书是不能乱传进来的。”
知妙眨眨眼睛,答:“并非什么乱七八糟的,是医书。”
“医书?”知秀眼珠转了一转。
知妙点了点头,然后对明香说道:“我出去看看,你们先在这里罢。清歌,跟我走。”
“哎。”清歌答应了一声,跟着知妙就往外走。
主仆两个很快就出了后宅的大门,这时不过掌灯时分,还不算太晚,又加上西院儿里燕姨娘似乎在生产,人进人出的,管大门的婆子也没有多加盘问。她们两个出了大门,就进了前后宅中间的那条长弄堂,弄堂里的风蜡似乎被吹熄了,今儿黑幽幽地看不到什么。清歌陪着知妙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一边走,清歌一边说:“早知道提个灯笼来了,不然跌了大小姐怎么办。”
知妙摇摇头,“我们去见生人,本来就不是光彩的事,没和父亲说,再那么招摇做什么。”
清歌想了想:“我们只不过去角门子上拿东西,又不出门,守着值夜的老婆子,老爷又疼大小姐,应该不会说什么的。”
知妙到是微微地摇了摇头。自从她来了这里,其实越发越觉得这个世界没什么有趣,都说什么古代穿越好,但是谁又知道这古代对女性的禁锢,对女人的压迫,身份、地位、嫁人、规矩,一重一重,别说是玩转古代风声水起,恐怕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握吧!那些总是看几本小说就把自己想像得多么厉害的女生,才真的应该穿越过来,看她是不是能很快适应这里,看她是不是真的能玩得风声水起。知妙越想甚至觉得越有些闷气了。
两主仆穿过弄堂,只觉得夜风起,呼呼地吹过她们的脸颊。
这过了八月十五,又渐入秋末,夜风渐凉,时近冬初。
知妙和清歌正走着,忽然前头传来低声的交谈:“快点快点,快抱走,别叫哭出来。”
“呀,你们就用这个装着,万一闷死了怎么办?”
“不用这个装,难道还包得整整得递进来?万一被别人知道了,还不是一个死!况且不是你死我死,是整个屋里都死!”
“可这毕竟是个孩子……”
这交谈声细细地从风里传过来,立时就惊得知妙和清歌吓了一跳。
主仆两个人话也不敢说,还是知妙反应快,立时把清歌往旁边一拉。
旁边正是一个侧门,门前摆着两尊看门的大石狮子,清歌和知妙躲在后面,脚步声便从弄堂那头传过来。
两个人影,影影绰绰的,一个个子看起来高瘦,一个身形相当,但是头上罩了个黑纱,从额头上垂下来,足遮了半张脸,只看到张嘴唇,动来动去的。旁边又跟着个个子很矮胖的老婆子,对她们两个躲得远远的,也不敢瞅她们,假装看不到似的。
这两个人手里提着个大食盒子,上下两层的,上面那层摆了些白布、药瓶似的东西,盒盖子微敞着。那个人提在手里,像是很难拿动的样子。
头上盖着纱的那个人急催另一个穿裙子的女人:“快进去罢,再晚了半分,生下来了就迟了!”
“行,我马上进去,你在这里多待半刻,等生下来我抱出来你就快点拿走。”
“最好快一点。”黑纱人应道,“张稳婆,你手法可快些点,利落点,我们这边可是给了你五十两银子的,你若是不小心或者多嘴说了些什么,可仔细你的皮!”
那老婆子被吓了一大跳,手揣在一起,但是吓得抖瑟道:“姑娘们放心,我……我只管接生,啥也不会说的。”
黑纱人像是终于放心了,催促道:“快,快进去!”
那两个人提着盒子就往里走。
才走了两步,盒子里忽然传来细细的声音。
那个提盒子的女人惊了一下,连忙停下打开盒子。黑纱人一看,吓得立时追过去,一手就扣住那盒子,惊叫道:“你疯了!敢在这里开盒子!快点药瓶子里有蒙汗|药,给他喂进去点,他就睡着了!”
“这么小就……”
“你管他大小,不吃哭出来我们就是一个死!”
这些人才吓坏了,连忙拿了药瓶子,打开食盒子就拆了包袱往下灌。
这包袱一掀开,就有一声清脆的哭声传出来:“呜哇……”
但只一声,就被药瓶子里的水给灌回去了。
躲在石狮子后头的清歌和知妙却被这一声给吓坏了!那食盒子里藏的原不是什么物件,却是一个孩子!主仆二人都被这声响惊得目瞪口呆,足足半下子都不敢说出话来。
清歌瞪着知妙,张开嘴巴。
知妙死死地把手指头放在嘴上,示意她不要出声。
那一个女人和老婆子喂了孩子吃了药水,孩子果然在盒子里就一动不动了。然后复又盖上被子,盖上盒子,只是不敢盖盖子,两个人一路抬着就进了后院门子。接着那个黑纱人还等在弄堂外头,一个角落的黑影里。
知妙和清歌也站在石狮子后头,一句话也不敢说,也不敢动,就那么在那里生生地僵着,两个小姑娘都没经历过这个,只是紧紧地握住彼此的手,听到彼此的心咚咚咚地狂跳。
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那个先去的女人又复回来。急匆匆地依然还是提着那个盒子,步子像逃似地,直穿过弄堂。
然后那个黑纱人连忙迎上来。
那女人把手里的盒子往那个黑纱人手上一塞,“随便处理了。”
“放心。”
黑纱人提着那食盒子,转身便跑。
不一会就没了影子,也不知道她开了哪道侧门子,就这么消失在幽幽的深夜里。
清歌和知妙一直等弄堂里都没有了人影,小半刻钟两主仆才从石狮子后面跑出来,几乎是不敢说话,两个人牵着手就非常默契地往后院大门子里跑。连她们两个到底为什么出来都给忘得光光了。两个小女生只是觉得心头狂跳,咚咚咚地血脉都冲进自己的太阳|茓里,胸膛里像是装了一只小兔子,扑嗵扑嗵地快要撞开自己的胸骨。
足足逃进了后宅院的花苑里,那一大片假山石后的芙蓉花田里,两个人才顿时停住脚步,靠住山石,气喘如牛。
清歌喘吁吁地看着知妙。
知妙也喘呼呼地看着清歌。
两个小女生大眼对小眼,可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清歌想了老半天,这才冒出一句话来:“大小姐,刚刚那是个……婴……”
正在此刻,忽然从院子里传出一句清亮
37、再添幼子 ...
的呼叫声,几乎喜得连整个章府后宅里都听得清清楚楚,那是位老婆子的高叫声,喜道:
“恭喜章老爷,贺喜章老爷,三姨娘给您又添了位公子哥儿!”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没有买就送活动,但一律留评过二十五字就送分!走过路过别错过!
然后再提醒,三十晚上有大礼哦哦哦。。一定要来看呐呐呐。。
其实偶挺想双更的,但是过年身不由己,我除了写文还有很多家里活要干,结了婚真不自由。。。
不过不知道三十晚上还有多少会来看文的呐?偶请问大家是要下午更呢,还是晚上更好呢?
PS:祝大家路上的一路顺风,在家的和和乐乐,一家子团圆和美,新年快乐!
这两天天气有变,我都有点感冒了,
大家在抢购年货的时候注意穿衣保暖哦,当然也别忘了我!
爱你们!我亲爱的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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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阴错阳差 ...
知秀正在红烛下描花样儿,有个当值班的小丫头从院子里走进来,进了屋子也没问好,先是左看右看。知秀停下笔,抬头问:“这是做什么,丢了什么到我们屋子里找?”
小丫头这才知道失态了,连忙说:“二小姐恕罪,回二小姐的话,我是来找大小姐的。东门上的老吴妈问怎么大小姐还没过去,那门外头的人都等急了。说今儿晚上风冷,如果大小姐出不来,他就明天一早儿再来。”
知秀一听这话,把手里的毛笔放下:“姐姐早就过去了,怎么这会子还没见到?”
“我也不知道,我从老吴妈那里一路过来,也并没有见到大小姐,这才到院子里来找的。”小丫头恭恭敬敬地答。
知秀这下觉得有点奇怪。
府里这正闹得乱成一团,怎么知妙去了许久,竟然还没有见到那个来送什么“医书”的人?这又是七拐八拐到哪里去了?这晚上来送东西就已经够奇怪了,居然姐姐去了这么大会子还没到,可真是奇怪了。”
知秀下床趿上鞋,又披上外衣,对小丫头道:“我跟你过去看看。”
小丫头连忙应了,伸手扯了灯笼过来,随着知秀就往院门外走去。
两个人一直走出了后院大门,也没有看到知妙和清歌的身影,知秀有点奇怪,但还是跟着小丫头一直走到了东角门子上,老吴妈还正和门外头守了老半天的那个老头子在说话。一看到知秀过来了,连忙迎上来。
道:“二小姐亲自来了?”
“嗯。”知秀点点头。“看到我姐姐吗?”
“大小姐?没有啊。我在这里等了老半天,就盼着大小姐过来,但是一直没见到。”
知秀皱了皱眉头:“她已经出来好久了,还没过来吗?”
门外头候着的那个老头已经等很久了,风又凉,不免得就开口了:“请问是大小姐吗?”
老吴妈连忙说:“不是,这是我们家嫡二小姐。”
老头连忙行礼:“给二小姐请安。”
知秀点了点头:“嗯。”
老头看起来的确是北边儿来的,身上穿着很厚的袄子,又戴着皮帽子,这还没入冬呢,到裹得很严实了。脸上皮肤又黑,被冷风吹得像是割开了皮儿,一叠叠的皱着。
知秀问道:“你是打东北来的?”
“哎,回二小姐的话,是的。”老头儿连忙点头哈腰:“老朽老家就是东北那疙瘩的,自小在山林子里长大,后来跟了我们楚家的二掌柜,帮着楚家山货铺子里挖野药卖钱。这一做就做了三十年,年年送货到京里来。前儿时间家里的山货做得了一些,这边都城里又缺了货,派人往我们家里送了信儿,楚大老爷就命我往这头儿来送一趟。临走前儿我们家的大少爷找到我,说京里有个朋友要几本医书,叫我给送过来。但是少爷没说是哪个朋友,只说叫我交给章家大小姐就行了。”
知秀听到老头的话,乌溜溜的眼珠子很是转了一转。
“姐姐这会子有事来不了,你交给我罢。”
老头看了知秀一眼,没有支声。
老吴妈连忙说:“你交出来就是了,二小姐是大小姐嫡生的亲妹妹,难道还会骗你几本书不成?”
那老头想了想,道:“到不是几本书的事,而是书里还有我们少爷写的张字条儿……”
知秀立时说:“我会转给姐姐,让她交给你们少爷的朋友的。”
这话说的很圆。
老吴妈也只是看了知秀一眼。
老头想了想,说的也对,便从怀里拿出一个包袱来,交到知秀的手里,恭恭敬敬地道:“那就有劳二小姐了。”
知秀接过来,点了点头。
老头行了个礼,转身走了,老吴妈便把东角门关上了。
知秀和那小丫头并新燕又提着灯笼走回去。
直走到东院儿门口,小丫头回去了,知秀才停下来,就在廊下边儿的风烛旁边,翻开了那个小布包,布包里果然是露出几本医书来,名目不过是《本草纲目》,《黄帝内经素问》及《伤寒杂病论》等,其中在《千金方》里,有一页折得很整齐的白纸,知秀拿开那张纸,展开来细读,只看到纸上写了几行很方正的蝇头小楷,字迹清晰,笔风有力,上书:
他日许诺馈赠医书,然多日未曾施行,今终有机会,特此专人奉送,望能亲手接到。这几本书皆实医之根本,若细心研读,他日定会有所领悟。倘有何等不明究之理,可寻百益堂许掌柜问谒,许掌柜品性上佳,定会为你指点一二。若无处寻问,他日有缘,也愿为你解惑。望全家安好!
短短数语,周全万分。甚至连如果不能领悟要向谁询问都安排好了,其用心细致,可见一般。
知秀看着这字迹,周正清秀,仔细在脑海里搜寻了许久,都未曾搜出那个楚家少爷的模样来。只是看着纸上的细心字迹,不过寥寥数语,却令人深刻。
新燕在后头好奇地微微探头,知秀立时把手里的纸一合,回头道:“看什么,小丫头。”
新燕对知秀伸了伸舌头,扮个鬼脸。
知秀敲她一记,道:“还不开门。”
新燕连忙给知秀打了门帘子进去。
还没进去呢,门外头就传来一声呼喊:“三姨娘又为老爷喜添贵子!”
知秀这里一愣。
恰逢知妙也从门外领着清歌走回来。
她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太好,清歌也魂不守舍的模样,主仆两个人进门都没有说话,知妙看到知秀,甚而只懒懒地点了下头,便走进门去,对知秀怀里抱着的那个布包似乎都视而没见。
这下知秀觉得奇了。
打了门帘子跟着知妙走进去。
只见知妙蹬了鞋子上了罗汉床,坐在榻上,倚着松花绿的暗锦纹大条枕,有点呆呆地出神。清歌倒了茶来给她喝,知妙立时坐起身来。
打从知妙穿越过来,她知道自己是穿了个嫡女,但是因为内里壳子不过还是个现代人,在她心里还是觉得众人平等的,大概小时候思想品德课得分太高了,所以即使蒋妈妈、周妈妈这样的人,她看到是年长的,无论身份地位如何,她也还是很尊敬的;更别提清歌这样的小丫头,和她年纪相仿,她只当朋友来看待,偶尔服侍她时她还说“我自己来”,更别提那天知秀打了知画,后来说句“她不过是庶出”的,知妙心里还有点不太同意,因为总觉得女人生在这个时代,被男人挤兑也就算了,还被其他的女人挤兑,实在是有点“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的味道。所以有时候清歌侍候她,她也不像那些真正的大小姐一样,衣服鞋子都要人弄到身上还一动不动的。到底是个现代来的。
清歌端茶给她,手不知道怎么也抖,一下子洒了点茶水来到知妙的身上。
知妙没说什么,知秀反而训她:“清歌你怎么回事?连杯茶也不会倒了?”
清歌立时低头。
知妙连忙用手帕擦擦自己的裙子,说道:“算了,没事,只是一点子茶水,擦下就干了。”
知秀说:“姐姐你也别太惯着她了。”
知妙抬头看一眼清歌,也没说话。
清歌看一眼知妙,又偷看下知秀,低下头来。
知妙喝了茶水,又歪回到大条枕上。知秀看她懒懒的样子,就过去看她,腻在她身边,左躺躺右躺躺,一定要跟她挤在一起。知妙知道她撒娇,但是刚刚在穿堂子里看到的事情实在是让她慌乱,她也没太想把这件事告诉知秀,只怕这种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最好不要把知秀都搅进去。因而也没心思说话,只向旁边挪了挪,叫知秀也躺下来。
知秀在那里躺了半刻,知妙只是张着眼睛,怔怔地想心事的样子,知秀便突然问她:“姐姐,你怎么认识楚家少爷的?”
知妙正在走神,顺口就说:“那次微儿病了,我去前院药库里……”
话说了一半,她才突然回过神来,声音一停就看着知秀。
知秀一双眼珠儿锃亮,乌溜溜地转来转去,直盯着她。
知妙看着知秀那机灵秀致的模样,立刻就停下话,还伸手轻拍了她一下。
知秀躺在那里看着姐姐,似笑非笑的:“姐姐别怪我,我只不过也是好奇。刚刚你出门子去做什么了?怕是连正事都忘了罢?诺,我给你拿来了,东角门子传过来的,有人特意从东北给你带来的医书。”
知秀这一说,知妙才蓦然想起来她刚刚出去做什么了。她原是那里拿书啊,居然在遇到了那样的事情之后,完全忘记得一干二净!这下子她才坐起身来,拿到知秀递过的那只布包。打开包来,一本本包得很整齐崭新的医书都放在她面前。一翻开,都是整齐的书页,泛着淡淡的墨香。
知妙本是不太认识这些繁体字,有些看起来会很吃力。但是她随手翻了几页之后,居然看到书页的有一侧,有用淡蓝色的墨书写的指批,居然有一些是特意解释了意思。
知妙微微地一怔。
知秀一看到那指批,也惊地瞪大眼睛:“哟,我还没看到这里,居然还有指批啊,可真是细心。姐姐,这位楚大少爷可是有心的人啊。”
她又把那张纸条交给知妙。
知妙看了一下。
知秀在旁边正瞪着眼睛看她。
知妙忽然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手里抓了那纸条就猛然揉皱:“不是甚么要紧的,只不过是我托他送进来的几本医书。”
知秀看着知妙略有点泛红的脸,不在意地反而说:“我又没有问姐姐,姐姐干么要解释?”
知妙一下子就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她的脸顿时泛红,立时把手里的字条用力往墙角一丢,然后把依到她身上的知秀推开,“还不是你老是瞪着眼睛看我,我才随口说说。”
知秀看知妙脸红,也跟着笑了:“那姐姐不如再继续随口说说好了,那位楚大少爷到底长个什么样子?我怎么都记不得了?看他写来的这些字句,又医书上还做了那么详细的指批,想来应该是个很细致的人物吧。姐姐不如详细给我说说听来?”
知妙听她这话,把手里的医书一放,瞪她一眼:“你干么又关心起来?也不怕人家笑话,还问详细的情形。他是个好人也罢,坏人也罢,你又没相干,莫不成你觉得他是个细致的人,就要和人家如何如何么?”
知秀一听知妙这话,立时就急了:“什么如何如何了,姐姐你少乱说!人家只不过随便问问而已。”
知妙看着她,眼珠略一转,故意笑道:“那我就随便告诉你,他啊……其时是个怪大叔来着。”
“大叔?”知秀瞪大眼睛。
“对啊。”知妙点点头,“难道你没有听说过,楚家和我们家祖上有姻,所以他们家比我们大一辈,这位楚少爷论辈份来说,乃是我们的表叔。”
“什么?!表叔?!”这下轮到知秀吃惊了,“我还以为……原来是个长辈啊。”
脸上忽然就涂上了一层失望。
知妙看着知秀失望的表情,微微地抿了抿嘴。
她心下暗下,其实,看来就算是在古代,小女生春心萌动,也是如现代一样啊。
知妙顺手拿出一本医书,其他的又复用布包包起来。
这边姐两个正说话,外头又进来一个老婆子,满脸的喜气,春风满面的样儿,进门就说:“大小姐、二小姐,三姨娘那头又给各位哥儿、姐儿添了一位小弟弟,老爷那里正在高兴,请小姐们快去上房恭喜罢。”
知秀腾地一下子就坐起身来,大问道:“果真生了个公子?!”
老婆子笑眯眯地点头:“正是。”
知妙的心里也是腾地一响。
她到不是如知秀那样吃惊,而是她忽然想起那个在穿堂里看到的奇怪的女人和黑纱人,还有那个被装进食盒子里的孩子。她笑也笑不出来,转头去望清歌,清歌在给她收拾床铺,听到老婆子的话,也转过头来看她。
老婆子笑眯眯地说:“请两位小姐快过去罢。”
转身去了。
清歌立时开口说:“小姐,那个小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写到这里很想问大家一句话,假如你穿过去了,你会对那个世界怎样?
安心的当贵小姐,理所当然的被别人伺候服侍?觉得自己就是高贵的?
还是会像知妙一样,有时候还是会觉得丫头、庶女都是平等的人。
虽然平等,但是当然不能做坏事,做了坏事妙妙还是会反击的,我只是越写越觉得,我们真的不太了解那个社会。所谓什么规矩,什么礼仪教法,真不过是摸着古籍想像罢。
啊,明天要年三十了,先提前祝各位新年好,全家幸福喽!
(可怜我今天下午还在码字,准备明天给各位的节礼。现在滚回妈妈家煮饭喽,今天是老妈的生日呢。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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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新年拜礼 ...
燕姨娘又给章荣孝添了一个小公子的事情,可在章府上上下下传了个透。
无论哪个院子,哪家的下人,都莫不在一一议论这个事情。燕姨娘的西跨院里,更是喜气洋洋,几乎这个小少爷的降临,为沉寂了足足九个月的西跨院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那些郁闷之气一扫而空,所有进进出出的大丫头、小丫鬟们的脸上都喜笑盈盈的。
只是章荣孝除了心头添了几分喜乐之外,还在追问那天燕姨娘摔倒的事情。责问到姚姨娘的头上,姚姨娘只说是乐珠拉她太大力,乐珠又是阮氏命她拉的,这一下子就把罪名栽到阮氏的头上。章荣孝那天是见到这一切发生的,上房里那一通混乱,他还看在眼里,于是便只对阮氏说了句:
“你进了我的门,我令你管理后宅事,你还需得尽些心才是。”
这一句话起,可把阮氏心里就生生烧了一把火。
前几日听她裁撤了小私厨,正是为府上省了一大笔费用,章荣孝还曾夸过她呢,如此竟然又搁出这样一句话,这哪里还是夸奖,明明是责备了。
阮氏心知肚明,但怎么可能对章荣孝发火,只是硬生生地忍在腹内,盈盈拜道:“妾知道了,妾领罪。以后妾会更加事必恭亲,处理好内宅后事。”
这样的话,是守在燕姨娘和小公子的床前说的。说了这种话,刚刚产完的燕姨娘到是不顾体弱的起身,对章荣孝道:“老爷切莫再怪罪太太和二姐姐,是我自己的不是,才跌了一跤。幸而小少爷没事,我们呣子平安,老爷也就念在为小少爷添福的份上,就把此事过去罢。现在最重要的是小少爷平安健康,我都算不得什么。”
这番话说得多漂亮,又在章荣孝喜添贵子的坎上,生生是给她加了不知道多少万分,在章荣孝心底的分量是从负的直接狂升到正十万。
章荣孝面上是没有什么表示,但还是对阮氏和姚姨娘挥了挥手:“行了,你们各自回各自的屋里,歇着罢。”
阮氏和姚姨娘几乎是气鼓鼓地出了门,阮氏不说话,胸中更是有怒火烧,周身都快要燃了起来。
第二日,府里的各个孩子都拿了自己的小玩意儿去给小弟弟送了见面礼,又一并恭喜过父亲不提。知秀和知妙也尽是去过的,周妈妈也抱了知微过去。知微这时已经会开口说话了,看到章荣孝就很自然地喊“爹爹抱抱”。
章荣孝怀里正抱着那个小的,看到知微若要伸手,正要把小的放下,回头就看到燕姨娘的眼睛直盯着他,他又改了主意,挥手道:“抱什么抱。你已经做哥哥了,还要撒娇。”
燕姨娘躺在床上,不动声色。
知秀回来到是气不过,坐到榻上就骂:“哼,不过是个庶出的,有什么好得意的。就算是新添,将来也不过和知同一样,一个庶出子,还妄想能多分多少家产么?”
知妙正趴在桌上看那不是太懂的医书,她抬起头来问知秀:“你说什么?”
“我说他不过是个庶子!”知秀没好气的样。
“我问后面那句。”知妙再问。
“我说他也和知同一样是庶出子,就算多一个人,也不过就是多分一份家产,他还以为自己能多分多少去?我们微儿才是正房嫡出,就算是章家有金山银山,也只能是我个微儿的!剩下那些,不过就啃啃边角儿的份!”知秀的表情,略带高傲。
其实有时候,知妙是不太喜欢知秀说这样的话的。她一个现代人来说,总是心里存着人人平等的那种感觉,嫡出庶出,孩子投胎时没办法自己选择,何苦打一落地就把人划了个三六九等。但是她心里又明白,这也算是古代的一种制度,那些老八股靠着这种办法深入女人的脑子里,用这样的制度管理自己的后宅门院,让那些女人们各守自己的秩序,以免会在他的面前大打出手。最可叹的其实不是女人打从一出生就认定自己低人一等的身份,其实祸根儿还是在男人身上啊,那些可恶的男人,为了自己坐享齐人之福,还要摆出我多么施舍你们的表情,你们就算同在一个宅院下,都是我的女人,也得听我的命令,敬我怕我,真是让人恶心。
但是知妙这些话也不会和知秀说的。
知秀和她不一样,她是个真正落地就受这些深门大院教育出来的大家小姐,在她眼里,母亲去世,父亲有两房姨娘还要继娶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如果现代有这样的儿女,恐怕就不会有那么多父母因为怕儿女反对而不敢再婚了。
这些话题实在是扯得太远,知妙知道自己穿越到这种地方来,说这些给古人,绝对是白费口舌。所以她也不费这个力。但是刚刚听到知秀的话,她却忽然心头像是被什么突然一亮。
“家产……嫡子……庶子……”
知妙在心底暗衬。
时光飞逝。
很快就入了冬,进了腊月。
又到了腊月二十三。
这天是小年,灶王爷上天汇报的时候,大早晨起来阮氏就命着人洒扫整理,又去了东西两大厨,带了些管事嬷嬷祭拜灶王神位,摆了糖瓜供品,又及纸扎的马及草料,一边对灶王神位行了大礼,一边又用糖瓜抹到灶王爷嘴上,然后把灶王爷送上天。一边磕头,一边还悄悄地说:“今日又到二十三,敬送灶君上西天;有壮马,有草料,一路顺风平安到;有糖瓜,有果供,见到王皇进好言,好的说,坏的忘……”
知秀跟着跪在后边儿,一听这话就乐不可支。她们家这还有好的说吗?灶王爷要不被糖瓜封了嘴,估计到天上可是要把她们家这些污淖事给告个底儿掉。
知妙悄悄地捏她,示意她可别笑出声来。
知秀只拿眼睛瞧着姐姐,一脸的古灵精怪。
她们身前儿的是知微,穿得圆滚滚的像个球,不过将及两岁,却越发像个样儿了,看着大人们怎么祭拜,他也跟着跪下磕头似的,让知秀和知妙两个姐姐看得心花怒放。
知妙看着知微越发懂事的样,再回头看看另外两个章家的男丁,一个是木头木脑,老实诚在的知邺,永远都是一脸肃穆,非常认真的表情;再看知同,虽然个子不高,却长相清秀,白面皮儿,俊秀的脸盘儿,到真真像是和知秀一父同胞的,很是个漂亮的男孩子,况且那一双锃亮的大眼睛里,透出三四分机灵劲儿,远比知邺那个老实成重的男孩子,精明了好几分。
知妙越看知同,越发觉得这孩子像燕姨娘,虽然不声不语的,但心下的算计只多不少。最小的知天没有抱出来,天气太冷,他又轮不上,也就算了。
阮氏带着这些孩子们把灶王爷送走,回了上房。到了上房她忽然叫了知邺、知同和知微过去,开口道:“这些时日总是曾府的来我们家,这又到年下,你们几个男丁论理也该到曾府拜问请安一回,况曾老太太又比我们这边辈份大,你们几个过去送几份节礼,也算替我和你们父亲进进孝心。”
阮氏只一伸手,那边乐珠就命几个小丫头捧了好几份收拾好的年礼走了过来。
阮氏又说:“你们到了那边,多说些好话,过年节下的,好的说,坏的不许说,知道了吗?”
知邺木木的,只知点头。
知同在旁边到是很郑重地一揖:“知道了,母亲。”
知微还啥事儿不懂呢,在旁边蹦蹦跳跳的,摇来晃去。阮氏一见知微还这么弱小,不由得皱皱眉。“其实这回子事,本该嫡生子打头,但知微……”
知秀一看阮氏的表情,立时跳出去说:“母亲,我弟弟还小,我和姐姐都未出阁,况且姑祖母那边对我们两个都还喜欢,不如让我和姐姐领着两个弟弟过去,怎样?”
阮氏一听这话,眼眸微亮了亮。
“此话也是。”
知画在旁边一听到这话,立时就急了,连忙上前一步:“母亲,女儿也想去。”
知秀不等阮氏开口,就立时一句顶回去:“你去什么去?你拿什么身份去?一个带罪之身还不在家里反省,母亲上次因着知天落地,没有打你,可没说禁你足的事情可就过去了!妹妹可别一听到去曾府就耳朵都竖起来了,也不怕人家笑话!”
知画一听知秀这等话,立时就又羞又尴尬,脸色都涨得彤红,眼泪珠子在眼眶里乱晃。也不敢看阮氏,也不敢看知秀,却抬头生生地瞪了知妙一眼,往后退下。
知妙虽然知道知秀说的很是,但是在这么多人前给知画这样的难堪,她还是觉得略有尖刻。因而悄悄地拉了拉知秀的手。
知秀拍她一下,叫她别管。
阮氏可也是把这些孩子们的样子看在眼里的,她虽然不说,却心下明白。这会子也只是一摆手:“那这事就如此,妙儿、秀儿,你们带了这两样节礼,令你们妈妈抱着知微,再两个弟弟,一起去曾府,替我和老爷给老太太磕个头罢。”
“是,母亲。”
两个小姑娘和知邺知同都给阮氏行了个礼。
知画虽然心有不甘,眼泪直晃,却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尴尬地站在那里,眼看着一家子的孩子都出门去,单剩下她一个人留在家里,那个中滋味,自不必言说。
知妙和知秀领了那些节礼,并几个老嬷嬷,还有三四个小仆从,从后宅院子与前宅之间的那个侧门出来,门外已经有人挂好了马车,直接走了弄堂,过了东侧大通门,到了路上。不过行了没有三四步路,就已经到了曾府的大前门。
有人看到是章府的马车过来了,立时进去通报。
不一会子,曾府里的两个大嬷嬷,两个中等媳妇和三四个大丫鬟就迎了出来。大嬷嬷开口就道:“老太太叫我们来接几位小姐和哥儿进府。”
这时才打了车门帘子,知妙和知秀都从脚踏上下了车,由三四个大丫鬟扶了,并着后头车里的知微、知邺和知同一路进曾府去。
曾府的院子和章府的又是不同。
章府是皇商出身,本来老祖上就是次子,礼仪规矩比曾府小很多;曾府打从宗上就是独苗,又是世袭官爵传承下来,一路号称书香门第,很是出了好几个读书进阶,不靠捐官而独承先帝皇恩的官家,这可是大大的光宗耀祖的事。再加上现在章荣敏的夫君可是监国王爷,权倾朝野,曾府乃是郡王妃的娘家,这规矩派头,自然比章家大上好几重。
知妙虽然见过曾家人两次,却从未进过曾家的院子。这一次过来,可令她大开眼界。
曾府比章府占地更广,廊亭水榭,更是多上好几重;单是进了门的大院子,就足足宽达十几丈,两边均是回还的抄手游廊;复进了一重门,又是庭院,院中种了好几大棵红枣桂枝,海棠银杏;再进一重门,正是坐北朝天的三间大房,中间最大的那间且悬了巨大的匾额,匾上且题书:观正堂。又过了这三间大房,再向东去,乃是东厢的三间厅阁,阁中央的一间朝阳大屋,屋东再套三间小阁,到了这大屋中,才有人打起厚绒帘子,向里回报道:
“章府的哥儿和姐儿们来了。”
这时帘子里面立时跑出三四个有脸面的大丫鬟来,直接迎向知妙和知秀,其中一个脂钗皆全看起来就是比较体面地先道:“章大小姐、二小姐来了,屋里老太太和太太都在等候了。”
知妙和知秀听了这话,连忙扶了她们的手,进了屋里。
屋子果然宽敞又奢华,正中即是一榻红木朱漆的雕花大罗汉榻,铺着褚石红的锦绒大洒花垫子,上面又衬了纯白雪花色的正宗东北雪狐狸皮,再上面还有金缕丝的绯色大条褥,曾老太太身穿着紫貂水袖大皮袄,底下是丹霞罗纹双色裙,半歪在松花绿的团锦长条枕上,脸上略略地眯着眼睛。
秦氏穿着紫绡的长襟对衫袄,拖地的百叠郁金裙,头上束着百草珠的抹额,并不敢坐,却是立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老太太闭目养神。
一群孩子们从外头走进来,进门看到秦氏和曾老太太,也不敢擅动,也不敢立刻下跪。
秦氏看到知妙和知秀她们都走了进来,回头再看曾老太太,老太太还是半闭着眼睛,似乎在那里闭目养神的样儿,并不开口。有心想要催促,那话头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知秀和知妙站在底下看到,都略微交换一个目光,没有开口说什么,却也在心底都记下三分。
稍待了好几刻,曾老太太这边幽幽地张开眼睛,开口问道:“娃儿们还没来吗?”
知妙和知秀听到问了,这才领几个弟弟们跪下,朗声道:“请姑祖母、婶婶安!母亲特别吩咐我们来给姑祖母、婶婶送年节礼,因着看到姑祖母养神,不敢惊扰,才立在这里半刻。”
曾老太太一看到这几个孩子跪下磕头,脸上立刻喜笑颜开了:“哟,我正念叨你们呢,可巧就来了!哎哟,可还是我们家的孩子,越发水灵了。秀儿,快来。”
知秀一听曾老太太叫,立时就直接扑到曾老太太的怀里去了,果真变成孩子一样地在曾老太太的怀中撒娇:“姑祖母,我好想你。”
曾老太太宠爱地抚着她的头,直乖乖地叫。
知妙没有动,站在那里却偷眼瞧见秦氏脸上,那种很不屑,很鄙夷的神色。似乎不像是朝知秀,到像是朝向曾老太太的。她没有像知秀那样冲过去讨欢喜,反而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也不知道是秦氏看出来了,还是感觉到了,竟突然转过身来,眼光对上知妙。
知妙立刻垂下眼帘,对着秦氏微微一福:“婶婶。”
秦氏上下打量一下知妙,表情略有些傲气地点了点头。
上头曾老太太到是开口训道:“你还在这
39、新年拜礼 ...
里站着作什么?还不快去收了节礼,再进去给孩子们取点银子做压岁钱!”
秦氏一被老太太这样训斥,立时惊得向后退了一步,刚刚那种倨傲的表情立时褪去,连忙低头道:“是,我马上去办。”
知妙站在旁边,没有吭声。
秦氏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曾老太太这时又抬起头来向知妙道:“妙儿,你也随你婶婶去罢,到后院把礼单清理了,再拿了咱家的,送回去给你父亲。你父亲新添了继室,家里正是不安静的时候,你身为嫡长女,要时时刻刻记得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家家均有本难念的经,这经不是不念,而是要看你怎样念。记住了吗?”
知妙一听曾老太太这话,立刻心知肚明。这曾老太太才真是历经风霜,看透本质,连忙点点头:“我记住了,姑祖母。”
“好,去罢。”曾老太太伸手抱过知微,把白胖胖的他放在自己的座椅旁边。
知微又挣扎着要爬,逗弄得一群人都笑得不得了。
知妙这就跟了一个大丫鬟走出门去。
前头秦氏不过刚刚走了两三步远,抄手游廊还没有转完,知妙只听到秦氏嘴里嘟嘟囔囔的,也听不太清,似乎是在说:“……包银子……是包你的还是包我的?叫我包又不给我银钱,叫我拿体己包不成?到现在也不放家权,只会坑我的银子……死……”
后面似乎是没有骂出声来。
但是知妙却已经心知肚明。
曾老太太刚刚可不就是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经不是不要念,而是要看怎样念”。绝对是至真的真理啊。
眼看着秦氏拐进她的东厢大房里去了,大丫鬟却引了知妙往院子里来,刚刚她们带进来的节礼,样样俱在这苑中停放着,上头系着结了彩丝的带子,又贴了“春”字“福”字的字样儿。节礼清单都放在各个箱盒子上头,有两三位管事的嬷嬷远远地站着看,等着过来清点收礼。
知妙刚想走过去,不妨的脚底下像是突然踩到了什么,她才惊奇地一连撤开,却脚一闪开,就只听得“砰”地一声大响!
眼前白光一闪!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大礼就是——两千字免费小番外!
呵呵,过年了给大家图一乐呵。
祝大家兔年吉祥,全家幸福,团团圆圆,健康快乐每一天!
给所有看文的亲拜年了!!!!!
(昨天在老家,实在上不了线,图没放好,各位辛苦了。)
大家新年好
40
40、专属金印 ...
砰!
一大声,白光一闪,知妙都刹那间以为自己要穿回去了,结果被吓得连退两步之后,才缓过神来。
原不过是一只炮竹,系了细细的绵线,她刚刚脚下一绊,就不由自主地往哪上头一踩,那类似于当今“摔炮”类威力不是太大,但又响得透人耳朵的东西就砰地一声炸了开来。
知妙虽然并不是很害怕,但是这声响太大,还是被惊了一下。
旁边那个小丫鬟反而惊得大叫:“谁啊,谁在后头?!”
那后面不过是个假山,山石嶙峋的,也没有人应声。
小丫鬟转身去寻人,一边跑一边说:“这些坏小子,看我不拿住他们……”
她转身就去了。
知妙到是立在那里。
忽然有人在头顶上问她:“你是真不怕,还是装不怕?”
知妙抬起头来。
山石顶上,探出个白净的脸庞来,细细秀秀的下巴,略有些苍白的脸色,眼瞳如杏仁般黑白分明,头上束了一溜金绡紫的八宝珠抹额,为他的病弱气中凭添了些许色彩。
知妙抬头看到是他,眼睛微微地眨了眨。
她其实早就应该料到是他了,做得出这么小的把戏,还是在他的地盘上,凭着他在章府里的那种脾气,他若是知道她来了,不捉弄她两下子,那他就不应该叫“曾齐越”,反而应该改名叫“章齐越”了。
知妙低下头来。
曾齐越伏在山石上又问:“喂,我在问你话呢,没有听到吗?”
“听到又如何?”知妙回问他。
“听到就答我。”他的语气中,竟然甚有三分霸气。
知妙在心底暗笑,这等小男娃,难不成就喜欢玩这种“我气死你我高兴”的把戏。她也不理他,只管低下头来,看看院子里停下的那些礼品,然后低低地说了句:“幼稚。”
“你说什么?!”偏生这位曾大少爷竟然是个耳力非常的,她虽然是低低的话,他竟然也全然听到。
知妙也不管他,只低下头去看那些礼担上的礼单。
她大概八字和他不太合,每次遇到他的时候,净是些吵闹事。她今天打算在他的地盘上,最好不要招惹她,只是好好地站在这里等秦氏回来,然后把礼单回报清楚,那边查收了就算了了事,然后她就能回前厅去了。
这边厢她才刚刚拿起头担上的礼单,正扫看了两三眼,突然有个人从后面一伸手,直接就把她手里的礼单给抢了过去!
知妙回头一看,曾齐越正拿了她的礼单,脸上的表情略有些得意洋洋般地看着她。
“还给我。”知妙叫道。
“想要可以,把你刚刚所说的话再说一遍。”曾齐越居然只是为了那两个字,就从山石上跳下来。
知妙心底可是为他这动作打了个大大的“X”,上次在城隍庙里看他救下了知微,她还觉得他有几刻还甚是成熟的,怎么今天到了他的地盘上,净做出这些无聊而又幼稚的行动。
知妙也不和他生气,只是望着他对他说:“这大过节下的,我也不想多说什么,坏话你自然也是不想多听第二遍的。”
“坏话?你即承认刚刚说的是我的坏话?”曾齐越瞪着她,“上次我还好心救了你弟弟,你现在反而对我说起坏话来?”
“上次我已经对你道过谢,你若是知礼,也不应该在这里再做如此幼稚的事。”知妙终于还是把那两个字说了出来。
曾齐越一听到“幼稚”这两个字,便立时瞪圆了眼睛:“幼稚?!你说我幼稚?!”
“难道不是?”知妙只微微一笑。
其实论岁数来说,她果真看这小男生不过竟做些幼稚的事,无论是第一次捉弄她,第二次在知画面前设计她,还是刚刚放炮仗吓唬她,不过都是些小男生的幼稚事。她不知道他存了什么心,但总之她对他这些行动是觉得没什么意思的。不过是笑一笑,也就罢了。
但是这样的话,却的的确确刺伤了曾二少爷的心。
他打落地起,还从来没有这样捉弄过一个小女生,而今日她竟然在这里笑他“幼稚”?!
曾齐越越发有些气不过,他直接就冷言道:“你说我幼稚,好,今儿我就幼稚给你看!”
曾二少爷生气,一伸手就把刚刚从她手里抢过来的礼单“嘶”地一声撕得粉碎!
知妙顿时“呀”了一大声。
礼单虽然不是甚么要紧的东西,但是礼单乃是一份敬意,秦氏还未曾过目,就被他撕得粉碎,这样实在不像样!
知妙这里也生气了,直瞪着曾齐越,曾齐越也反瞪着她,很是步步不让的模样。
这边两个人正是僵持,忽然从那边跑来一个大丫鬟,身后有几个小丫鬟扶着秦氏,摇摇而来。
曾齐越一看到这边来了人,也不说话,直接往后一闪,就躲到了假山石后,只留下一地撕碎的礼单和一个烂摊子给知妙。
秦氏走过来,脸色正不大好,又看到礼单竟是碎了一地,脸上的表情登时就有些挂不住。开口的语气也不再像是在正东大房里那么客气,甚而有些凌厉:“大小姐这是如何?若心内对我们府上有什么不痛快,尽管说出来,可别朝这些没有性命听觉之物撒气。这大过节的碎了一地又像是什么样子。”
知妙听了秦氏的话,连忙盈盈地伏拜下去,认真道:“婶婶请莫怪,实乃因着那些书写礼单的相公未及用心,把几个单样儿都写错了,我想着这样的单样儿呈到婶婶手里,实在不像,因而就把它们撕碎了。但是婶婶来查阅礼样儿,不如不看那些单子,就让我一一向婶婶报过来,岂不更好?”
知妙话一说完,就向着那几个礼担子走过去,一边走口中一边说着:“我们府里今年呈给曾老太太及曾大伯、曾婶婶的礼品有绮罗庄的丝绸缎子四匹,软烟罗两匹,紫绡金帐子六顶,团金蚕丝的被衾六套;三宝斋的看家三宝珍果子八盒,团圆饼八盒,岁岁糕十六个,节节高升各色干果子十六套;聚酒坊里的陈年花雕九坛,女儿红九坛;丰乐坊里的猪头、猪脸、猪大腿、猪肋排各八套,还有素斋果食十二盒,各色小糕点十二盒。虽然都不是些甚么要紧的东西,不过是过年时我们家里自家产的果子食盒,但皆是用上等材料蒸制,俱俱样样都是上等味道,所以供送给曾老太太及大伯、婶娘,且做个新节时的年礼,多多享用罢。”
秦氏一听知妙这番话,眼睛再朝着那礼担里望过去,居然在这个孩子嘴里说出来的礼样清单,一样儿也不缺,一样儿也不少,件件桩桩都是正好。秦氏心头知道,这等几叠几样儿的礼品,她们这些嫡房大小姐是不会看着装箱的,她居然能件件桩桩都说得分丝不差,除了要有过人的观察力,还要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曾老太太曾经说过章府嫡房里的大小姐是个“妙人儿”,如今她看起来,这孩子不只是个“妙人”,绝对是个“有心”的人。
秦氏想到这里,脸上还是挂上了笑:“好孩子,难为你能报得这样清楚,到比那礼单强上百倍了。回去替我给你父亲母亲捎个话儿,难为他们还想着。礼我们收下了,改日再派我们家的孩子回去还礼。”
知妙知道自己这是过关了,连忙行个礼:“我记下了,婶婶。”
秦氏笑了笑,把手里用红丝布包裹的几个银锞子交到知妙的手上,道:“好孩子,这是给你们的压岁钱,且拿回去给你的妹妹兄弟们分了罢。也算是我的一片心。”
明明是曾老太太叫秦氏给压岁钱,秦氏却只说了“是我的一片心”,知妙心底明白了三分,却不动声色,只是对着秦氏施完一礼:“多谢婶婶。”
秦氏依然笑眯眯的,跟弥勒佛似地笑了笑,转身走了两步,又忽然回过头来,对知妙说:“好孩子,我忘记叮嘱你,我们这府里呢,常也闹些笑话事,大小姐若是见到了呢,也就当没看见罢。有些该说话的人,大小姐就说;有些不该说的呢,大小姐也且记得些体面。”
知妙一听这话,脸色才微僵了一下。
好似刚刚她在这里和曾齐越说话,是被秦氏看到的?这是旁敲侧击地在敲打她,不要和曾齐越讲话,以免不记得了“自己的体面”?
知妙不知道他们府里的这些道道,自然也不想把自己卷进去的,只能低头道:“是,多谢婶婶教导,我记下了。”
秦氏听到她的话,这才略浮浮地笑了笑,转身而去。
知妙手里拿着那些银锞子,才想转身。
那位躲在山石之后的曾二少爷,忽然就向着她手里的银锞子伸出手来。好在知妙被他抢一抢二不会再抢三,那手指头还没有碰到银包的时候,她的身子就忽然一闪,闪开了他的手指。
曾齐越在山石后笑道:“哟,果然学聪明了。”
知妙微微地眯下眼睛:“有一有二不会有三。”
“说的可是。”曾齐越笑道,“若是再有三,那就不应该是章府的大小姐,而是章府的小笨妞了。”
知妙听他这样的话,转过头去撇了他一眼:“你一向说话如此?即使和知画在一起的时候?”
曾齐越一听她提到知画,脸色就一变:“你提她作什么。”
“那我又要理你做什么?”知妙微微地眨了眨眼睛,“刚刚婶婶的话,你没有听到吗?婶婶叫我多想些体面,遇到不该说话的人,不该做的事,便不要听不要做。”
曾齐越立时“嘁”了一声:“她说不该听不该做,那么她就该听该做了?不过是顶着个嫡母的头衔,还以为自己真的要当家作主了。”
知妙听到曾齐越这句话,到是没有开言,她不知道这府里的事情,但是如今几番听下来,似乎也大有文章;这位养在老太太名下的非嫡非庶的少爷,那位顶着当家主母名头,却没实权的正妻秦氏;还有那位高傲的郡王府的妹妹曾荣琳,这一个个,一桩桩,似乎俱不是容易对付和处理的人物。
知妙一想到这里,便转身道:“失陪了。”
“谁说要你走?”曾齐越一看她要转身离去,立时忽然一伸手,猛然就把她手里的银包一夺。
知妙没有防备,手里的银锞子居然再一次落进了他的掌心!
“喂,你……”
“我怎样?”曾齐越银子到手,得意洋洋,“我都说了,有一有二不能有三,你即有三,可不就是章府的小笨妞了。”
小男生得意入手,面上的表情越发洋洋。
知妙实在受不了他那种样子了,不由得翻翻眼睛,嘴里冒出一句:“幼稚。”
曾齐越可是被她这句话给刺激到,忽然间猛地一抓她的手:“你再把这句话说一遍试试?!”
知妙也烦了,转过头对他愤道:“幼稚幼稚幼稚!你堂堂曾家二少爷,为什么总是这样幼稚?!欺负女生就很爽吗?捉弄我就那么让你有成就感?你能不能学学别人,成熟一点,有风度些!”
“别人?!什么别人?!”曾齐越别的到没听到,偏偏这一句,像根刺一样地深深地扎进他的心底。
知妙瞪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反而只是把脸庞微微地一转。
曾齐越手里捏着那银包,清秀双瞳中却仿佛燃起忿忿地火焰,他只把她的手恨恨地一握,冷言道:“莫不是大小姐如今已经有了心上人?人家成熟懂事,风度翩翩?早已吹得大小姐心花开,所以看到我,却只剩下了‘幼稚’两字!”
知妙被他抓住手,到也不害怕,只是他那口气,实在令人不悦。
她也不分辨什么,只是回头瞪他一眼,状若冷漠般地笑道:“我也不想说你幼稚,但你如今所做之事,不过丢个炮仗,抢个别人手里的银包,就差没下手拉我辫子了,这些事情,我们那里小学男生必做的事三件你做全了两件,还不是幼稚是什么?”
曾齐越被她骂得一头雾水。
什么叫小学男生必做的三件事?什么叫下手拉辫子?!咦,这大妹妹说话怎么突然怪里怪气的。
但是这些曾二少爷已经全都顾不得了。
他只清清楚楚地听懂了章大小姐骂他的那两个字:幼稚。
幼稚幼稚!她居然敢说他幼稚!她居然还敢说别人成熟懂事,风度翩翩?!这几行字简直如同燃烧的火苗,直从他的心底熊熊地蒸腾起来,件件桩桩具像是深刀银刺,刺透他从不曾被人鄙视过的内心!
曾二少爷只把手里的银包向着旁边狠狠地一丢,伸手抓住知妙就往假山之后愤恨地一推!
知妙有些吃惊地瞪大眼睛。
却只见曾齐越那双漂亮双瞳,倏然就放大在她的眼前。
一声低低地怒吼:“章知妙,我要你嫁给我!”
啪地一声,躲无处躲,一双温润的双唇,倏然就贴在她的唇上。
啪!
作者有话要说:坚持天天更新的晨晨给各位亲爱的拜大年,祝大家在兔年里
天天吉祥,事事如意,合家快乐,幸福健康,大家都永远有一个好心情,永远天天开心日日幸福!!
新年好!
41
41、隔墙有耳 ...
过年喽!
过大年喽!
可别管哪府哪门哪院子,再怎么吵闹争宠,到了这新春时分,也具把那些恩怨情仇都先放下,各府各院里都张灯结彩,欢声笑语。
知妙、知秀都穿了全水红的一身新衣裳,头上戴了过大节才会戴的衔珠滴的小凤钗,知微更是全身穿了个圆滚滚的红,白胖白胖的甚是可爱。明香、云香都忙着指挥小丫头们打扫房屋、擦门擦窗,贴窗花,贴对联,一片的喜气洋洋。
到了正月初一,章荣孝和阮氏领了一家大小,开了宗祠,先拜天地诸神,又拜祖先,一番祭祀拜年磕头礼不缀述。到是知妙好像心情很好,跟着家里人行礼时,总是微抿着嘴唇,笑意盈盈的;知秀在旁边很少看到知妙这样的表情,不由得悄悄捅捅姐姐,问道:“姐,有什么好事?”
知妙笑而不答。
知秀用力戳她。
隔府的曾家也正在行大礼,拜天拜地拜神明。具府里的人都妆扮一新,神清气爽,唯有曾二少爷脸边又出现莫明其妙的红指印,曾老太太追问起来,曾二少爷只说自己走路不小心,撞到了门框上。曾老太太问他,咱家哪个门框有五个手指头的?曾二少爷答:我心中的那只门框。
举府皆以为二少爷又犯魔症了,狂笑不矣。
初一忙祭祀,初二回门探亲,初三吃团饭,初四初五走亲访友自由活动。到了初六,放了过年炮,各大酒坊、庄园又重新开业,新的一年又将开始了。
这边还没有到元宵,燕姨娘怀里头的那个小公子的百日就到了。
明香从上房领了阮氏的意回来对知妙和知秀说的时候,知妙心头微怔了一怔,到没有了那种添小弟弟的喜气,只觉得有些不祥之意又浮上心头。
到了小公子百岁日,府中依然喜气洋洋,又在正月里未出元宵节,正是全府上下张灯结彩,喜气盈门。
众人都在为小少爷的百岁日忙碌,只有嫡房里不是很高兴,知秀本来就是气不过,越是这样的日子,越是领着知微满院子乱转,知妙心里有心事,也不想多说话,只是坐在桌前研究那些什么医书,而且这日子让她想起自己到了这古代时空已经一年多,去年此时,她还在懵懂,郡王妃回省,家里也是一片热闹,唯有林氏病气恹恹,将要不治……
她回头想想,这一年来发生种种,有人离去,有人进门,有人出生。人生世事,果真无常。
清歌和新燕看到知妙坐在这里看书,也觉得没什么可忙的,两个人便出去洗衣房里拿昨天送去洗的衣被衾帐。这是蒋妈妈吩咐她们送洗的,准备打扫干净了好过年。
一路上两个小姑娘说说笑笑的,进了洗衣房,被罚的几个老嬷嬷们还在寒冬腊月天的冷水里洗衣,虽然有个大地锅里烧了热热的水一起兑进去,但是院子又大,再怎么热的水倒进去,一会儿便也就凉透了。她们还半坐在小木凳子上,用洗衣木用力地敲打捶洗着。
清歌进门问:“我们房里的帐子洗好了吗?”
那几个老嬷嬷抬头看一眼,有几个就是因为嫡房受罚的,都鄙夷地看她们一眼,低下头不说话。
清歌有些气不过了,她们犯了错,自己不反省,那表情好像是嫡房害了她们一样,立时说:“嬷嬷们可不用给我们脸子看,我们也不是主子,哪里敢得罪嬷嬷们。我们犯了错,主子们还一顿痛打呢,我们又得给主人端茶送汤的,可比嬷嬷们挨打的次数还多呢,嬷嬷们不过在这里洗个衣又不用天天半夜不睡,鸡鸣不起,嬷嬷们这又是甩脸子给谁看呢。”
这小清歌素来就是牙尖嘴利的,几句话就把老嬷嬷们说得拉不下脸来。
有个抬起头来,把脸一指:“姑娘也不用多说,在那里呢。”
清歌眼睛一翻,拉着新燕就走过去。
两个小姑娘进了晒衣房的门,晾好的衣物帐子都还搭在竹竿上,这是晚上收进来的,怕是着了露水。清歌和新燕就立时从竹竿上收了帐子,然后在旁边的一个大木台上把衣物收叠起来。这晒衣房里空荡荡的,像是没有人,两个小姑娘就一边整理一边说起话来。
新燕问清歌:“今儿是小公子的百岁,大小姐二小姐要送什么呢?上次落地,就已经送了两个小银锞子,两块绸子,还有一片二小姐亲手绣的缎子;二小姐那天就抱怨了好久呢,今天又要送,可是要送什么?”
清歌听新燕的话,都忍不住撇嘴:“还要送?当我们房里是摇钱树啊,那两个小银锞子都是大小姐攒了好久才存下的,就那么白白地送了,又不是咱们房里的微少爷。不过是个庶出的,还能有多金贵了,再说,是不是哪里来的还说不定呢,还真的拿自己当爷了。”
新燕一听清歌这句话,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惊奇地看着清歌。
“这是怎么话说的?哪里来的,你这又是什么话?”
清歌看了新燕一眼:“可不就是那个话。”
唬得新燕惊了一惊,道:“姐姐可把话说明白些?”
清歌左右看了一看,这晾衣房里又大又空旷,并没有人,她就压低了声音凑近了对新燕说:“我且告诉你一个人,千万不能传出去。那位小公子爷,根本来路不明的。”
新燕一听这话,惊得手里的衣服都掉落在地上。
“这……这是什么话?不是三姨娘怀里抱出来的吗?”
清歌翻一个白眼:“三姨娘怀里抱出来的那个已经不知下落了,这位爷是从外面送进来的。”
新燕这下子简直瞠目结舌了:“怎……怎么可能?姐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的。”
清歌的声音这下压得更低,几乎只有新燕能听到了:“怎么可能乱说,三姨娘添生的那天晚上我和大小姐看得清清楚楚的,生下来的被装到食盒子里拎出去了,送进来的才是这位哥儿。三姨娘生的定是个女儿,但为了讨老爷喜欢,所以生生地换了位公子。”
新燕这被吓得心惊肉跳,手里的东西一抖,木台上的压衣服的木板子都被她撞掉了,发出咚地一声大响。
立时有老嬷嬷从外头走进来,开口问:“怎么回事?姑娘们且慢点,我们虽没有姑娘们金贵,但这屋里头坏了什么打了什么,我们也是要跟上头回了才能再领的。到时候说是姑娘们打了,这脸上都不好看。”
清歌和新燕都停了嘴,清歌一口噎回去:“不过是个木头板子掉在地上,要是这个还要去再领三四块,我看这屋里都能再盖个木头房子了。嬷嬷也不必催,我们走就是了。”
两个女孩子抱了自己屋里的帐子衣物就走了出去。
这边出去了快一刻钟,晾衣房里忽然另一侧的帐子微动,竟然在那晾晒好的帐后面,走出一个面色难堪的老妈妈来。她系着土黄的罗裙,脸上表情扭曲,显然是把刚刚清歌和新燕说的那一通话,完完整整地听在了耳里。只是刚刚那帐布遮挡,两个小姑娘只顾了看身边,却根本没有注意,那帐后居然还藏着人。
老妈妈面孔扭了扭,脸上的肉褶子都抖了抖,身子一拧,就往外去。
上房里,正是喜气洋洋。
桌上瓜梨果子摆了一桌,又并那些稀罕物什摆了十几样,小孩子的缎子、斗篷,小银锞子,镯子、长命百岁锁都摆了好几样儿。阮氏远远地坐在桌边,|乳母怀里抱着知天,章荣孝正在逗弄他。小公子刚刚会笑,伸手一挠他颈上的肉肉,他就会咯咯地笑,很是讨人喜爱。
小孩儿银铃般的笑声就在这大屋里来回回荡。
阮氏抬头望了乐珠一眼,乐珠也看看阮氏。两个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章荣孝这也算是破了例了,居然把小儿子的百岁摆到当家主母的房里,阮氏心头想,莫不是想让她把这个小的收到自己名下,她虽然还没有怀胎,但也不想替别人养儿子。乐珠也心知肚明,和主母两个人眉来眼去,却不明说。
这边正在等时辰给小儿子庆生,那边突然有人打帘子叫:“三姨娘来了。”
话音还没落呢,燕姨娘已经一头栽了进来。披头散发,穿着雪白的对襟褂子,素白的裙子,连脚下的鞋都是雪白雪白的,头上又没簪钗,有一缕甚至从后披到前,跟疯了一样地跌进门来就大哭:
“老爷,了不得了!您给我一把刀,直接砍了我罢!我死了之后,您只把同儿、天儿养大,他们有了造化,就到我坟前烧叠纸罢!”
这话惊天动地的,把个章荣孝和阮氏都惊得腾地站起身来。
章荣孝立时就吼:“怎么回事?!你怎么穿成这样!这不是天儿的百岁日,你怎么弄成这样!”
阮氏心头也乱跳,上一次事件她已经被章荣孝指责没有料理好后宅,这时候又闹出来,算是什么道理?!
阮氏站起身来就说:“你们傻了,快把三姨娘拉起来!这大喜的日子,成什么体统?!”
乐珠慌得和几个小丫头就去拉燕姨娘,但是燕姨娘扑在地上就开始痛哭:“我不起来,我要一头撞死在这里!老爷!太太!我知道我在这府里就是个没头没脸没身份的,就算是怀里抱出来几个哥儿,也不过是个下作的东西,即使是个丫头,也断是看不起我的!若是小姐主子们在背后厌我骂我也就罢了,我还得给小姐们磕头去,但是凭的是个丫头们也在我的背后嚼舌头根子,骂我,我就算是咽了这口气,我也不能瞑目啊!况还不只是说我,说的居然是怀里刚落地的这个哥儿!哥儿是招她们还是惹她们讨嫌了,居然这样编排起来了!若不就是嫌哥儿占了幺子的地位,讨了老爷的欢喜,她们就浑说起来了!”
章荣孝这一大通听得不甚明白,接连问:“你在说什么?谁又在背后嚼舌头了?都说了什么?!”
“我也……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只是听下边儿的一说,我就……我就恨不得撞死了!”燕姨娘倒在地上,做那种悲愤欲绝的姿态,依然欲擒故纵样儿。
阮氏是知道她的手段的,站在那里对她的样子冷哼。
旁边|乳母怀里的知天却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章荣孝被幺子哭得心疼,立时追问:“到底说了什么,你且说出来,有我为你作主!别在这里惊了孩子。”
燕姨娘听到章荣孝的话,这才止了一点眼泪,似抽抽噎噎地说:“我方才在屋里,和惜香收拾物件要给小公子过百日,可听到院子里洗衣房的老嬷嬷跑来跟她以前的老伙伴闲聊,竟低声说刚刚在洗衣局里听两个小丫头胡聊,说出了一个惊天大秘密。那秘密可是……可是就指着小公子……”
这话一段一段的,令着屋子里的人全部心急如焚。
“小公子如何?!”章荣孝急问。
燕姨娘哭道:“说……说小公子……是外头抱来的……不是我怀里生下来的!”
这话一出口,没来头的唬得整个屋子里的人心头一大跳!
阮氏都惊了,瞠目结舌地看着燕姨娘。
章荣孝也都僵住了,好大会子没有反应。
阮氏这里目瞪口呆,她可知道这深宅大府里,血统的重要性,若是别的话还好说,这会子居然说小公子是外头抱来的,这岂不是给章荣孝活生生戴了个帽子,欢欢喜喜的儿子,成了替别人养活的了!是谁敢这么大胆子浑说,难道不要命了不成?!
立时,章荣孝便反应过来,怒道:“是哪个敢如此浑说?!一并拖过来,直接打死!”
作者有话要说:大过年的爱打负的人真多,我刚从老家回来就一肚子火。
但是别管她们再怎么骂,我就是一定要把这本写好!
一定会写得更精彩。
还有换着ID轮流骂我的,盖楼骂的,我怎么就欠她们了,过年也不休息的盯着我。
不过就是爬个榜,涨个分的,值得这么让人嫉妒。
我这个人就是有这个毅力,越打击我会反击的越强!
坚决不认输!再多的负分我也绝不会停更断更坑掉!
我会让妙妙和我一起努力反击!
战斗吧,妙妙!!!!!!!!!
42
42、一力承罪 ...
知妙正趴在桌上看书,这古人的书太难看了,竖排版不说,繁体字也罢了,关键是这些字的用法和现代的都不同,有时候上下通读也不懂,再看下楚墨予写的注释,还是一知半解的,她只好一边看,一边找纸记下来,看以后有没有机会再问问别人。
可惜这时代也没有原子笔、钢笔,只有毛笔。她又不太会用,写起字来也歪歪扭扭的,而且毛笔讲究手腕用力,她即使在幼儿园的书法班里胡乱凑合过几天,也不过写出来跟虫子爬似的,可是丢了她大小姐的脸。
知秀正想凑过来看,知妙立时就把纸一掩。
知秀捂着嘴儿就笑起来:“姐姐不让我看我也看到了。看来不光是知邺、知同他们要上学,姐姐也该让父亲再请个教习先生来,再练练字才好。”
一句话说得知妙呲牙咧嘴的,这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真想痛打她小屁屁一顿。
这边两姐妹正在笑闹,大门子突然一响,进来两个老婆子,二话不说,见了两个小姐也不行礼,直接就把清歌和新燕一拿,拖了就往外走。
清歌和新燕吓了一大跳,立时挣扎着叫:“喂做什么呢?”
“放手!”
知秀立时跳起身来,大喝:“干什么呢你们,眼里没有主子了?!”
知妙慌得把手里的笔一搁,问道:“怎么回事?”
老婆子们知道知秀是个难惹的主儿,还是回头道:“回大小姐、二小姐,是老爷和太太下的令,要捉这两个乱嚼舌根子的小蹄子过去,或惩罚或打发了,都凭老爷发落。”
知秀一听这话,瞪圆眼睛:“什么乱嚼舌根子,她们都说什么了?!”
老婆子们把清歌、新燕一瞪,然后回嘴道:“听上房说,她们是在那里胡编排小公子是抱来的,不是三姨娘怀里养出来的。”
“什么?!”这句话唬得知秀手里的绣绷子都咚地落在地上。
知妙那里手一抖,一整盘子墨咣当一下子摔在地上,砚台砸得粉碎。
清歌和新燕登时也明白了。清歌立时就把眼光都投到知妙的身上,一句叫道:“大小姐……”
知妙一惊。
两个人还来不及说话,两个老婆子拉着清歌和新燕就往外走:“快点,快走!这种事情,你叫了老子娘也救不了你!”
新燕也吓坏了,抖着手叫知秀:“二小姐,救命!”
知秀唬得脸色都发白了,着急地看着清歌和新燕被两个老嬷嬷拉着拖着就往门外走。知秀伸手想要去拉新燕,但是老婆子手又快,力气又大,一下子就把两个小姑娘都推搡出门去。知秀跟了两步,又回转过身来,然后猛然抓住知妙的手。
“姐姐,姐姐怎么办?我们要救她们!不然她们被捉过去,就是一个死!”
知妙脸色都惊白了。
她本来是嘱咐过清歌无论如何断不能把这种事说出口的,这事虽然比不得宫里的什么“狸猫换太子”,但对讲究血统的人家来说,也是可大可小的一桩事。更重要的是,高高在上的男主人怎么可能忍受得了自己手下的妻妾欺骗自己,而且自己欣喜得来的幺子竟然是抱养的别人家的?这样的话,到谁耳里都听不下去!
清歌和新燕一路惨叫着被拉了出去。
知秀急得汗都要冒出来,知妙脸色发白,她是知道内里的,这下子心里脑里拼命盘算着到底是应该如何。但是时间等不及,知妙只从罗汉榻上跳下来,拉住知秀的手:“快点,叫上云香和明香,我们过去看看。”
“嗯。”知秀连忙抓了姐姐的手,两姐妹并两个大丫鬟,急急忙忙地往上房来。
上房里,正是气氛肃然。
章荣孝气呼呼地坐在上首,阮氏面色冰冷地坐在他的下边。底下是一溜椅子,燕姨娘还穿着一身素,但已经被人梳好了头,却依然哭哭噎噎地拿帕子拭泪;再下边是|乳母抱着的知天,连知同都站到了燕姨娘的身边,燕姨娘搂着知同,脸色难堪;再往下有姚姨娘和知画,两母女看好戏一样的表情。除了知邺没在,几乎所有人都到齐了。
清歌和新燕被按在地上,两个小丫头没见过这阵势,都被吓得发抖了。
章荣孝气得在上头猛然一拍桌子,怒道:“你们两个作了势的小蹄子,到底是哪个满嘴胡噙的敢说小爷是外头抱来的?!哪个说不是三姨娘怀里生出来的?!说!”
清歌和新燕吓得发抖了,就算平日里再怎么伶俐的口角,也不敢说出一个字来了。只是跪在那里,不住地磕头。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章荣孝怒容满面,脸色黝黑,横眉立目不容推托,怒道:“快说!那些话到底是从谁嘴里传出来的!今儿你们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今儿你们就是一个死!来人!拿板子来!”
外头立时就有人应了一声,三四个婆子拎着竹板子就匆匆而来。
这里清歌和新燕都已经吓得发抖了,眼泪止不住就往下流,一边流一边狂磕头,对着章荣孝和阮氏求饶:“老爷,老爷饶了我们罢,我们不过嘴下胡说,不知道什么人就当了真,老爷且饶了我们罢,老爷,太太!”
阮氏冷脸看着,一点也不想帮她们。这事儿不是从她房里起来的,自然轮不到她出头。
章荣孝听到清歌的话,反而更加生气,直接大喝一声:“嘴下胡说?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什么话,由得你胡说?!你既然喜欢胡说,我就让你胡说个够!来人,给我拿板子打她的嘴!”
立时有一个老嬷嬷冲进来,手里拿了一尺多长的竹板子劈脸就朝着清歌的嘴上打过去!
这老嬷嬷也是被阮氏罚了的,生生地一板子就抽在清歌的嘴上,啪地一大声,竹板子上立刻就染了血。清歌被打得一头撞在地上。
新燕惊呼:“清歌姐姐!”
章荣孝立时再叫:“说不说?!到底这种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你再不说,拉起来再打!”
老嬷嬷伸手抓起清歌,又一板子狠狠地抽过去!
知妙和知秀进门,正看到清歌一板子被狠狠地抽倒在地上。血沫子飞出来,噗地一声吐了一地。
知秀立时紧张地把手都捏紧了,狠狠地掐住知妙的手,就要冲动地往前一跪。知妙狠狠地拉住她。
知秀着急地说:“姐姐,她们……”
知妙只把知秀往身后一拉,轻语道:“这事儿与你无关,你不要搅进来。”
知秀只脸色一急,立时道:“这怎么与我……”
知妙不由她分说,把她往身后一拉,整个人立时就扑嗵一声跪在上房中央,表情严肃,声音十分清脆地说:“父亲,此事不怨她们,她们是我房里的人,有事要惩罚,请惩罚女儿罢。”
章荣孝和阮氏一抬头,只看到知妙就跪到了那里。
坐在旁边的燕姨娘立刻眼眸一转,防备顿加;姚姨娘到是满脸鄙夷神色,似乎看到知妙她们遭遇危机,得意万分。
阮氏脸色也是一僵,她虽然知道这个嫡房的大长女心头很是有些手段的,但是这种话在府里传出来,可不是闹着玩的。更何况章荣孝新添幼子,即使是庶出的,那小模小样的也是讨人喜欢的,忽然传出是被别人抱换的这种话,他心中即使怀疑,也先要大发脾气,整治出个一二三来。现在知妙跪出来,绝对是顶着怒火向上,肯定难逃鞭笞。
阮氏甚至为知妙捏了一把冷汗。
章荣孝脸色乌黑,冷冷地瞪着知妙,言道:“你出来为你的侍女顶罪?你可知道她们说了些什么?!”
知妙迎着章荣孝的脸色,冷言道:“女儿知道。”
“你知道?!”章荣孝大怒,猛然一拍桌子:“章知妙你竟然知晓她们在背后说什么?!那么此事也定与你有关联?!你说,是从谁那里传出了这样的话,是谁说小公子是从外面抱进来的,是谁说知天不是从三姨娘怀里抱出来的?!”
章荣孝声音嗡嗡作响,直彻屋梁。
屋内众女人都惊得脸色微变,谁也没见过章荣孝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知妙跪在那里,不躲不闪,不吭不闷,她竟然是很冷静地出声:“是我说的。”
“什么?!”章荣孝大怒!
他拍桌而起,直接一步冲到女儿面前,恨恨地盯着她,怒问道:“是谁教与你说这种话?!是谁令你传出这种话?你是嫡房长女,可知道传出这种话来,我们家的颜面何在?三姨娘的声誉何在?我们整个府里的名誉何在?!我向来疼你失了母亲,又是最知书达礼,向来命你继母对你们疼爱有加,府内何时何事,尽可着你们三个没了亲娘的孩子来,你此时却做出这等事来,怎么对得起我和你继母对你们的一片苦心!想是你看不过三姨娘屋里又多添了个幼弟,你的弟弟知微就失了幺子的地位,因而生恨,竟传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么?!”
知妙被章荣孝一手抓住衣领,整个身子单薄纤瘦,差点要被章荣孝甩出门去。
知妙瞪着章荣孝,只清脆地一句话:“女儿从不说谎。”
这一句话可是激怒了章荣孝,章荣孝直接抄过旁边老嬷嬷捧着的家法板子,一板子就朝着知妙的脸上狠狠地抽过去!
“你不说谎,难道是我们这些大人们说了谎!”
啪!
知妙一板子被抽在脖子上,顿时嘴角鲜血淋漓,狠狠地跌倒在地上!
“姐姐!”知秀惊叫。
清歌和新燕急得反扑回来,直接抱住知妙:“大小姐!”
章荣孝只见得几个女孩子扑过来,一脚一个就把清歌和新燕狠狠地踢开,大吼:“你们这两个下贱的东西,再敢在这里吼叫,一律打死!”
知秀立时扑过来,死死地抱住章荣孝的腿,眼泪哗地一下子迸出来,大哭道:“父亲,父亲你放过姐姐!姐姐刚刚一直和我在屋里绣花,姐姐什么都不知道!”
章荣孝看到知秀,又一手抓住知秀:“你和你姐姐在一起,那说这事你也知情?!”
“她不知情!”知妙眼见章荣孝拎住了知秀,立时扑过去隔开章荣孝抓知秀的手,嘴角虽然流着血,但她清楚地说道:“这事和她们都无关,秀儿什么都不知道,微儿更是不懂事,我房里丫鬟们传出来的浑话,自然是只有我一个人知情!父亲要打要骂,只对我一个人来!”
“姐姐!”知秀转身又要抱住知妙。
知妙一掌把她推开,“这和你不相干,快走开!”
知秀被她一下子推倒在地上,眼泪往下流:“姐姐……”
“走开!”知妙竟然提高了声音,怒斥她。
知秀被知妙痛骂,跌坐在旁边,眼泪往下流。
燕姨娘在旁边看到两个小姐妹挨打挨骂,用帕子捂着嘴,只做那不忍而视状,但实际眼珠却左右转动,那份得意之情,藏都藏不住;姚姨娘心里更是爽,早就看嫡房不过眼,上次虽然没有挨打,但是还是被阮氏照扣了月钱,正想要整治她们,这次可真的挨了打;知画心中就更是得意了,恨不得章荣孝一板子打死知妙才过瘾。
只有阮氏心里明白,知妙是不想把知秀卷进来,这小丫头现在怕自身难保,还要拼了命保着妹妹。她虽然只是冷眼旁观,但是心头却是无比明白。
章荣孝一脚踢开知秀,再次训问知妙:“你说,这话到底是打哪里传出来的,凭什么说小哥儿不是燕姨娘怀里的?当日我们都守在那产房门口,你继母还进去看过,怎么可能不是三姨娘生的?如果知天不是三姨娘的,那又是谁的?!这一二三四五,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今日你就别想出这门!小小年纪就谣言捏造,嫉上妒下,你这样的品行,一旦传出去如何得了!莫说替我们府里丢了面子,就算是将来有人娶你,我都没脸把你嫁出去!”
知妙一听这话,抬起头来。
这男人的冷情,她此时可真真看得清。平日里说什么疼爱宠爱,到了他脸面上的时候,竟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了。三妻四妾,家里女人成群,在他眼里都算得了什么!打死一个女儿,下面还排着队给他生更多的女儿!说他是渣爹还真是抬举他了,这哪里是渣爹,根本就是无情无义的爹!
知妙抬头望着章荣孝,只硬硬地一句话:“女儿从不说谎,是什么,便是什么。到底小哥儿是谁生的,从哪里抱来的,有人心里自然清数。父亲在这里打骂女儿,打死了封了口,也问不出个所以然。父亲怎么不去问问生养的人,这哥儿是不是她生的,这人是从哪里抱来的?父亲打死了女儿,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然也是列举不出来的;到不如问问那些能出门子的人,这些又都是从哪里来的!”
知妙说这话时,眼睛炯炯地望着燕姨娘。
燕姨娘本来是和她对视的,但是被知妙几个眼神狠狠地瞪过去,竟然略有些心虚,刹时拿帕子遮了自己的脸,挡了知妙的目光。
知妙本来还没有七分把握的,现如今见她这样的神色,心下竟然越发越有感受了。
章荣孝看着知妙的眼神,又朝着燕姨娘看过去。
燕姨娘一看到章荣孝投过目光来,立时大哭:“我不活了!人家是嫡房长女,没了娘也是比我尊贵的,我拼了个命,血都流了三大盆才给老爷又添了个哥儿,横竖我们哥儿也不过是个庶出的,哪比得上人家正房嫡出的,知微就算少根头发也能压死我们,我们哥儿又能算得了什么?!我抱了知天去跳井子,横竖我们呣子死了到还干净!免得活在这世上,被人这说那说,说得没脸还要不要脸的活着!”
燕姨娘一说又哭又闹,跳起身来从|乳母的怀里抢了知天,就真的要往院子里冲。
众人又是拉又是劝,才把她拉住。
这里章荣孝看闹成这样,已经气得不成样子。
他拿着板子指着知妙,怒吼道:“平日里我看你是个嫡房长女,对你疼爱有加,没想到你竟在这时日,弄出这样的话来!你存心是看着我们府中风平浪静,一定要生出事端不成?看着是别房添子进人,你真真要为你小弟弟出气不成?这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把这样的话传出去,你还要我这老脸往哪里搁?!这京城里几百户商甲,都要拿我的幼子当茶余玩乐不成?!你这个不孝不义的不肖女,今日我要是不教训你,我就妄称你父亲!”
章荣孝已经气得昏了头了,大叫道:“来人,给我打她三十板子!拖到佛堂里去,不给她吃喝,命她在她母亲牌位前,好好反省!”
“是!”有几个老嬷嬷冲上前来,直接一下子就把知妙按住。
清歌和新燕立时大哭:“老爷!老爷饶了大小姐,是我们的错,要打打我们罢!”
章荣孝看到她们更是生气,怒叫:“把她们两人个也一人给我打三十,扔到后院柴房里!”
知妙被按在地上,却大叫:“此事全因我而起,父亲要打就全打我一人!不必惩罚她们!上之所好,下必从之!有错便是我一人错,无论何罪,我一力承担!”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字数又超了,买就送!
我知道妙妙又受罪了,但是大家要相信妙妙,是不是?
别急,继续看。
暴风雨就要来了!!
43
43、两俩相看 ...
“妙妙,别灰心啊,这个不行妈再给你换一个啊。嘿,这世上男人千千万,难道还没有我女儿的幸福吗?妈妈相信你,只要振作起来,无论在哪里,你都会过得幸福的。”
妈妈的声音,遥遥远远地响在耳边。
咦,她穿越回去了吗?可以见到妈妈了吗?
知妙的心头都一阵酸软,天知道她有多么多么想念妈妈。也许人在眼前的时候,都不会怎么珍惜,一旦真的远离了,那种思念之情,便如层层潮水,不可掩抑。
她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但是却越发的没有力气。
“妙儿,从此之后,秀儿微儿,就要靠你了。母亲相信你,你一定能照顾好她们,你一定能承担起你的责任。妙儿,辛苦你了。”
林氏的声音,飘渺如云朵一般。
知妙虽然和她的感情尚浅,她便已然去了,但现在回想起来,依然是疼爱她的母亲,竟也觉得心头酸痛,渺渺而不可知。她伸出手去想要握住,但是林氏竟也如一片烟雾,袅袅去了……
知妙只觉得自己一个人沉浸在黑暗里,全身酸痛非常,没有来处,更无去处,一个人如同落入了那浩瀚星空,无来无去的不知道自己将要飘往何方。也许人最痛的时候,不是死去,也不是病痛,人最痛的时候,是没有目标,没有终点,不知自己何往,也不知道自己将要何处。这种没有归属的感觉,仿佛让你觉得自己是空的,是不存在的,是将要渺渺而去的……
她心头,存了满满的不知是何的东西,似乎将要满溢出来,但又硬忍着不肯溢出来。
穿越,为什么要穿越呢?在她自己的时空里不好吗?找一个疼爱她的男人,过平淡的日子,为什么一定要到这个地方来?为什么一定要受这样的罪,为什么要顶了别人的身体,为什么要替别人过着这样的日子……她越想越觉得委屈,越来越觉得这个人生,真真的过下去没有什么意思……不如……不如就这样……
“章知妙!”
忽然之间,不知道谁朝她的脸上一捏。
疼痛令她打了个激零,猛然惊醒过来。
只一张开眼睛,一张清秀的脸孔,顿时就出现在在她的眼前。脸色略有些苍白,却是清秀动人,那双乌瞳在突然看到她张开眼睛的时刻,甚至微微地一亮。
知妙的心头微抖了一下。
竟然……是他。
曾齐越看到她一醒过来,就皱了一下眉头,连忙放开捏住她的手。
“知秀跟我说你被打了,我以为不过是叔叔教训你两下,没想到竟然打成这样……”他瞪住她脸上的伤,一半红肿,嘴角破裂,脖子上也是被抽过的伤痕,腿上,背上,更是血渍和衣衫粘腻在了一起。
曾齐越细细地看着她的样子,竟然“霍”地一下子站起身来:“是谁下得这样的狠手,我去找他们!”
知妙一下子就拽住他的袖子。
“不要。是我父亲。”
“父亲又怎样?!”曾齐越目光炯炯,“我去找叔父问问,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会把你打成这样!你是这府的嫡长女,就算犯了死罪也要由官府来定夺吧,怎么生生地打成这个样子!”
曾齐越回头看她伏在佛堂里厚厚的棉垫上,全身动弹不得,血渍横生,再想起那些日子她在他们府上,眸光灵动,晶莹剔透如同一个妙人儿的样,心里头有些什么东西竟生生地堵在胸口,如同烧了一把怒火,直想冲出去找那些人理论。
知妙抓住他的袖角,慢慢摇头道:“此事与你不干,万万不要搅进来。”
曾齐越听她这话,表情竟然微微激动,一下子蹲□来,反手就抓住她的手:“什么叫与我不干?!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不要我管,我偏要搅进来!你且在这里等我,我去找她们算帐!”
曾齐越越说越恼,直接弹起身来,转身就要走。
“齐越!”
知妙一句话就叫出来。
两个小人儿在那里都愣了。
知妙是愣自己怎么就叫了这么“暧昧”的名字,是因为这小男生为自己打抱不平的偏执,还是为了在这渺渺空空的时空,她终于还是遇到了一个肯珍惜她的人?至少当他说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时,她的心头还是被哽咽了一下,原来这里,并非她想像的那样对她无义无情。
而曾齐越是愣在了她这声亲密的称呼。仿若除了老太太,便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了罢。整府里上上下下他摆着一个尴尬的身份,非嫡非庶,爹不疼,娘不爱,上上下下的人对他不是想下手加害,就是尊重害怕,敬而远之,即使贴身的四个小丫头,也没有一个敢这样叫他的。今日竟出自她的口中,这一声“齐越”,让他的心里竟生出了莫明的情绪。
他转回身来看她。
乌溜溜的眼瞳,带着青涩男孩子最懵懂真挚的光芒。
这样的眼神,到令知妙略有些不适了,她微微地低下头,长睫微重垂躲过他的眼光。她只慢慢地说:“我真的不碍事。这些事,你和她们理论,也是理论不清的。你因何到这里来?”
“是老太太命我来回节礼。不想到才进门,就遇到秀儿在那里哭。我问了两句,二妹妹就全说了。我一听便往佛堂来,虽然不合礼法,但……”曾齐越看到她身上的伤,还是微微地哽了一下。
知妙叹口气:“秀儿太……唉,也罢,你即来了,我只有一事求你……”
曾齐越立时蹲□来,呼吸微起:“你说,有什么事我能帮你尽管说。”
这话恁得让知妙分外温暖。
她抬起头来,看着曾齐越,只慢慢地挪动手指,在自己怀里摸了一张小纸条交给曾齐越:“这里,有个地址,你到这里去帮我寻一个人……越快越好。寻到了,快带回来,万事真相,只在一此。”
曾齐越低下头,只看到纸条里写了一个地址。
他立时就把纸条往手里一收,折得小心又仔细,然后忽而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我定为你办到。你且在这里等我,我一寻到,即时回来找你。”
知妙被他的手一握,平素里这个总是捉弄她的小男生,竟然陡然认真起来。他的手掌原也比她的宽大,如此握住的时候,竟是那样的温暖。她的脸禁不住微红了一下,但又听他说“你放心”,心头又是暖了一暖,没有挣扎,只凭他用力地握了一握。
曾齐越立时站起身来,转身向外走,走了两三步又回过头来,道:“你一定要在这里等我,她们若还敢动你,你只告诉秀儿,叫秀儿喊人叫我回来!就算是叔叔,横竖我去搬了老太太来,谁也别敢再动你一指头!”
知妙听到他这话,无端的心头一暖。
只道他不过是个顽劣的男孩子,整日捉弄她为乐,到了此时,竟有这样的话,凭白无故的交情,情份便以足够了。
她点了点头:“多谢你,二少爷。”
曾齐越一听她这话,心里有心要反驳她,但又不知道要该怎么出口叫她再叫自己“齐越”,又觉得那话不是现时说的时候,便有点踌躇地跺了跺脚,捏了那纸条,匆匆地转身去了。
知妙复又伏回那垫上,迷迷登登地仿佛又昏睡过去。
只是这一次,她竟没那么多梦魇,刚刚曾齐越的话,竟让她心头上多了几分温暖。也许她并不该那样悲观,人生,即使穿越的人生,她还有很多需要去做完的事罢?
知妙就那么浑浑愕愕地躺着。
不知过了多久,竟觉得脸上的伤处,有些微烧灼般地疼痛。但又有点薄荷水的湿润,凉凉的,涩涩的。偶然有东西触到她的痛处,她微微地抽动嘴角,忍不住猛然张开眼睛来。
知妙以为不过是曾齐越回来了,张开眼睛就说:“你有没有替我寻到……”
话音没出口,就已经哽回到喉咙里。
半蹲在她面前,认认真真地执了白细纱布,蘸着手里捧着的一只白瓷瓶的药水,一点一点,一抹一抹地替她擦着唇角的伤处的,竟然是——面冠如玉,手指纤长,表情真挚,眸光动人的——楚墨予。
他俊逸的脸孔,如墨琉璃般的眼瞳,细细地望着她脸上的伤,手指一点一点那么细致地碰触过她的伤口,那么轻那么仔细地帮她擦着,仿佛就像是面对着一尊白玉雕成的瓷娃娃,唯恐手下的力量大了一点点,便会把她碰碎。他的眼瞳甚至都没有看她的眼睛,就只是盯着她的伤,唇角的伤,脸庞上的伤,脖子上的伤,手上的药水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擦过去,有一点凉,有一点沙……
他却那么仔细地擦着,也并不开口,只是越擦,晶亮的眼瞳里便有什么东西满溢上来一点,盈盈地充在眼眶里,一点点地荡漾。他轻轻地擦,慢慢地擦,一直擦到她颈上那红竹板子打出来的血印子,终于慢慢地开口:
“怎么……伤成这样……”
不知为何,只是楚墨予的这一句话,她们足足一整年都没有见面,可是知妙的眼泪,却哗地一下子流了下来。
在章荣孝面前她不曾哭,清歌新燕、知秀哭成一团的时候,她也不曾哭;曾齐越过来看她,她也没有哭;却为何在一看到楚墨予的时候,她的眼泪就像是破了堤的潮水,止也止不住……心头的酸涩疼痛,刹时间全都融化成水,仿佛整整一年的委屈,在他的目光下,都磅礴汹涌,夺眶而出了……
楚墨予一看到她的眼泪,心头更是被紧紧地拧成了一团。
他放下手里的药纱,又拿了块干净的帕子,慢慢地帮她把脸上的眼泪抹掉。他不曾碰她,也不曾握她的手,只是静静地蹲坐在她的对面,低声道:“别哭……没事了,我在这里,不会有事了。”
真好笑,他说了这种话,她应该笑他幼稚吧,但是为什么,她却那么想哭,那么无力地想要哭……她从不想依靠谁,也不想指望谁,可是为什么在见到他的这一刻,她竟然觉得自己那么软弱,软弱到只想把自己深深地埋起来,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么软弱,这么狼狈的这一刻……
她的眼泪,依然在楚墨予的面前,潸潸而落。
楚墨予看着她,心头也有说不出的疼痛。他微微地抬起手,似乎想要抚摸她的长发一下,但手指尖未曾触到她的发梢,又慢慢地放下。
看着她如此哭泣的模样,楚墨予只是静静地蹲在那里,看着她,像是把整整一年的眼泪,都一次流干。
也许有时候,真的不需要任何安慰,需要的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她,静静地哭泣。
楚墨予拧着眉头看她哭泣,待终于平静下来之后,他在身后的一个小盒子里,拿出药水,递给她:“这是止血防疤的药,等下丫头们再进来,让她们帮你抹上。不要太要强了,不要把所有的事都扛在你一个人的肩上,看到你这样,只会亲者痛,仇者快。”
知妙望着他,忽然很想问,“你是我的亲者吗”?但是这样的话,她是不会说出口来的。
楚墨予望着她,又默默地从背后的盒子里拿了水壶,倒了杯清水,送到她的唇边:“先喝点水。我还给你拿了吃的,慢慢地再吃一点。吃了才有力气,吃了才能恢复。”
知妙摇了摇头。
“我吃不下。你还是快走吧,不要被别人看到了。这些事情,我不想把你也搅进来。”
楚墨予看着她:“搅又如何?不搅又如何?我只恨我来得晚了,如果再早一天,这些板子都不会落在你的身上,就算伤,也会先伤在我的身上。”
知妙听到他这话,只觉得心头蓦然一紧。
楚墨予低头望着她,那双琉璃样的眸子里,那么认真的光。
如果说,刚刚她听到曾齐越的话时,心里还是一暖,这时又听到他这句话,却觉得心脏都被紧紧地握住了。那种不能呼吸过来的疼痛,就像是整颗心,都已经飞走了……
“本来我是想要父亲早点起程的,但是父亲一定要坚持过了年,如果我们能早动身一天,你就不会受这样的罪了……”楚墨予望着全身是伤的她,眼瞳中的水光,竟盈盈而动,“快长大吧,妙儿。”
知妙忽然听到他这句话,心头如同被狠狠地一拨。
这样的话,似有所指……长大了如何?她长大了他便能如何?她长大了就能……所以他才盼着她长大吗?楚墨予……会等着她长大吗?
她抬头望他。
他也正望着她。
那种相对的目光,自不必言说。
只见佛堂里一缕细白檀香,袅袅盘旋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双更!
明天双更!
今晚九点半还有一更,不要错过!
为了我爆发的人品,亲爱的们请给力!
44
44、司马之心 ...
知天的百岁日算是没有过成,不过是回了燕姨娘的院子里,吃了几杯酒,抓了点东西就算过了。
章荣孝过了隔日到了燕姨娘的屋里。
燕姨娘正搂着知天在床上跳来跳去,一屋子人喜得笑眯眯的,跟得了宝贝似的抱着知天。章荣孝挑帘子进来,燕姨娘立时就把知天往|乳母的怀里一塞,又摆出那种心痛、头痛、全身痛的表情来。
章荣孝也并不傻,他痛打了大女儿,心头正是烦乱,一看到燕姨娘这个样子,心里更是乱上加乱。他来这里,不过是尽尽义务,安慰一下燕姨娘,也给知天许点东西,算是给幼子过了这个百岁。毕竟人这一辈子也就只这一次。
“老爷今晚怎么有空来了,妾还没来得及妆扮迎接……”燕姨娘作了态过来扶章荣孝。
章荣孝只哼了一声,没有接她的手,却只是往桌边一坐。
燕姨娘连忙凑过来,挥手叫那些女人们先下去,她忙着拎了桌上的茶壶斟了满满一杯的温茶递到章荣孝的手里:“老爷喝茶。”
章荣孝冷冷地应了一声,然后抿了一口茶,从袖袋里拿了一张二十两的银票子出来,放在燕姨娘的面前:“天儿的百岁日没有过成,这二十两就算我补给天儿的,你且拿去,私下里再置办些细软衣物,权当补贴天儿罢。”
燕姨娘一看到这银票,立时就把手里的茶壶一放,然后嗵地一声跪下来,对着章荣孝磕头道:“老爷爱惜,妾本不该推辞,但是老爷私下送这些银两,妾的确不能收。一是现在不比往时,妾在这里,只由着老爷宠爱,现在上头有当家主母,下头有小儿小女,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里,妾倘若收了老爷私下的银钱,不光主母会怪罪,即便是下人也会说三道四;二则知天年纪还小,办不办这百日并无什么大碍,老爷有这份心,容得了我们呣子,妾就感激涕零,磕头拜谢了。”
燕姨娘说着说着,就真的磕跪下去。
这话到没来由得让章荣孝心里一动。
本就是看着没有替知天做了百日,他拿这银钱来补偿补偿,但是燕姨娘竟然不收,还说了这样守规矩的话,到是让他意外。本来他觉得打了知妙,心头正是繁乱,忽然听到她这样体贴的话,又觉得打了也就算了。
章荣孝伸手扶了一下燕姨娘:“你且起来。那日的事情,我也把那孩子打了,料她以后再不敢浑说。这府内上上下下,谁若再敢乱说,你只管来告诉我,我保他们只能从这屋里横着出去!”
“老爷谬宠了!”燕姨娘又要再跪,“那日老爷打了嫡长女,我的那个心里也不是滋味。那孩子年纪还小,不过浑说了几句,我竟也当了真。看她伤成那样,我的心里也很是心疼。”
燕姨娘拿帕子胡乱抹脸,说的那叫一个悲切。
“那日我真该跪下来求老爷,且放了那孩子,不过是两句玩笑话,取笑也就取笑了,她心里觉得天儿抢了知微少爷的幺子,得了老爷的宠爱,心里过不去也是有原由的。都是我不好,断不该在那样的日子里哭将起来,才害得老爷下了那样的狠手……我真是对不起那个孩子!”燕姨娘说了三两句,竟哭了起来。
章荣孝越发觉得她现在很会体恤,直接按住她的手说:“你也不用这样。我教训了她,下头的人也就知趣了。从此后府里断不会传出这样的话来,别说什么庶出嫡出,都一样是我的骨血,是我的孩子。你且安心养大知同和知天才是正事。”
燕姨娘连忙磕头道:“老爷说的是。我心里原也是这么想的。但是老爷,那日大小姐只有一句话说的对,庶房的和嫡房的就是不同,哪怕知微的一根汗毛,将来也会压死我们的。这次大小姐挨了打,将来难保微少爷不会把这头算在我们知天的身上,知微少爷可是大太太原来正房嫡出的,即使是家业家产,也都是要归在微少爷名下的;将来我们知同和知天,不过都要缩在微少爷的名下过活,到时候要是我随着老爷百年了,微少爷一个不快,那我们知同和知天,怕只怕要落到街头要饭的份上了……哎呀,这全都怪我,怎么我就如此不争,一定要给天儿在百日就惹下这样的祸事……我明明听了那样的话就该忍了,即使嫡房的大小姐指到我的鼻子上,我也不能说出来啊………”
燕姨娘居然越哭越来劲,捏着手帕跪在地上那就开始哭得嚎啕了。
章荣孝听她这拐着弯来来去去的话,又被她哭得心烦,立时就问:“你且先别哭,这将来的事,可谁说有个准?你也不用担着这心,将来他们兄弟分家业,我定会给你们知同知天多偏一些便是。”
燕姨娘一听这话,登时眼睛就唰地亮了,她抬起头来问:“老爷,你说的可是真的?!”
章荣孝只想她不要哭,安抚道:“自然是真的。知微虽是嫡子,但年纪尚小;知邺又为人愚钝,你房里的知同到是个聪明伶俐的,我本就想着将来多划出几个铺子,两三个田庄来给他;现在又添了知天,这百日都没有过好,我自然也是要多给一份的。”
燕姨娘听了这话,满脸都要闪着光芒了,她只抬着头对章荣孝道:“老爷既然这样说了,不如现时就立个字据,把名下的产业先分给我们知同和知天罢。”
章荣孝一听这话,有些皱起眉头。
燕姨娘立刻接口道:“老爷先别疑心,我不过这也是提前请个‘旨’,莫说府里有多少浑说的话,且说我们呣子三人,便是风雨飘摇的,没有个能依靠的;老爷若是提前给了我这个‘旨’,我们呣子三人多少有个仰仗,我心里也就多了些底气。再别说府里什么嫡房的庶房的看不起我们天儿,不过百日就受到这么多攻击,就只怕以后微少爷继承了家业,我们天儿也还有个退路,横竖不会沦落到街头讨饭去了。若是以后微少爷对我们天儿好,这旨我们还用不上,说不定他们兄弟还更和睦。所以我请老爷先立,不过是给自己心里打打气儿,也算是天儿这过不成的百岁日一点点的补偿罢。老爷……”
燕姨娘拽住章荣孝的衣袖。
章荣孝低头看到那二十两的银票还在桌上,但是燕姨娘这里已经请他立字据要分家产给两个庶出的孩子了,他心头这一阵紧,就算是再糊涂,也明白这个女人葫芦里卖的是何药了。
难怪刚刚送钱给她还说得那么义正言辞,二十两银票子换几套铺子,几套田庄,这如意算盘打得绝对是天下一绝了。
章荣孝坐在那桌边,眼帘微垂,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也没动。
燕姨娘看到章荣孝那样的表情,心头又是一转,微微地侧过脸来,只朝站在旁边的惜香又是一使眼色。惜香立时转身就出门去。
另一侧,正房屋里,乐珠正挑了帘子,后头跟着一个端着盘子捧了一碗药水的小丫头进来。
阮氏正在那里整理东西,一看到乐珠进来,立时就坐在桌边,捧住头。
“哎哟,你又拿那劳什子过来了,看到我就头疼。”
乐珠笑了,转身捧过小丫头手里的那碗药汁,端到阮氏面前:“太太,这也是为了你好,这进门几个月了,总不见怀胎,孟嬷嬷这不也是为你着急。这还是孟嬷嬷求了前头的大掌柜好一阵子,才开下来的药。这叫‘多子福’,听说吃上几个月,不仅保证有孕,兴许还能怀上双胞、三胞呢。到时候太太有了自己的孩子,还怕嫡房、庶房,还会羡慕人家怀里的儿子?”
阮氏立时捂住嘴,“嘘——你这个小丫头,人没嫁,鬼主意不少。可别让人听了去。”
她端过那碗药来,一碗红乎乎,紫暗暗的药汁,散发着苦涩的味道。阮氏捏着鼻子,还是一口气喝了下去。
乐珠收过碗来,阮氏又说道:“我也不是羡慕,只是那西屋里的比谁都算得清楚,两子比一子,那可是不同,虽然嫡房里有嫡子,以后家业继承也是先尽着知微来,但是眼看着老爷对那屋里疼爱有加,难保不会提先给个预兆,保她们呣子三个平安。别院里的那个也不是个善罢甘休的,虽然身下是一儿一女,也保不齐要为了嫁妆、产业,也是要争个头破血流的。就是嫡房的那三个,没个依靠。只靠了那个大姐姐。”
乐珠听阮氏的这话,连忙说:“我瞧着那大小姐到不是好惹的。”
“这话还用你说?”阮氏看了乐珠一眼,“那个小丫头不吭不声的,可不是个善茬。若是知秀那样,是是非非都摆在明面上,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摆了正房的谱,却在老头子心里也挣不了几两好处;到是那个大的,不声不吭的,平日里就让老头喜欢,再到出力时,总是一语惊人的,这可就比平时叽叽喳喳的更多了几重分量。这嫡房里要没这个大姐,这下头的两个孩子早就保不住了。你没看到那两个都在向这个孩子下手吗?上次西屋里的又哭又唱,害得老爷险些把那孩子打死!”
乐珠也皱眉:“那大小姐不知道怎样了?”
阮氏挥了挥手:“这事原不与我们相干,但上次我回来,还是止了她们。那些心狠手辣的婆子们,看是要对她下狠手,但是老爷发了话,我也没有办法,只能命人把她抬到了佛堂里,先养着。只可惜没吃没喝的……我实在怕她熬不过这一劫。”
乐珠听这话,也心惊肉跳:“难道她们还存心要把大小姐害死不成?”
阮氏回过头去看乐珠:“打得背上都血肉模糊了,你说呢?她们此时再不落井下石,才是说不过呢。她们这时不过就是为了家业,先把这个大姐姐除了,下头的孩子一个冲动,一个弱小,到时候还不被她们捏扁揉圆。你看着,这几个晚上就太平不了,我估摸着,要动手了。”
乐珠立时说:“那太太,您要保她吗?”
“保?!”阮氏抬起头来,正待要说什么,忽然又弯下腰来,捂住自己的肚子:“哎哟,我都说你不要给我吃那劳什子,我每次吃完到不是舒服,反而每次腹里都绞痛个不停,这到底是汤药,还是要害人……”
乐珠看阮氏表情难过,连忙走过来扶着阮氏:“太太怎么了?怎么会腹痛?这是补药啊。”
阮氏扶住桌子,硬撑了一会,喘息了几声才把那痛忍过去。
“我也不知。本来前几日吃下,是没有什么动静的,这几日不知怎生的,竟吃后越来越痛了。”
乐珠连忙扶住她,道:“要不然我拿了方子,再去前头找百益堂大掌柜看一看?”
“不……暂时不用了。”阮氏挥了挥手。
这痛楚暂时是下去了,她只伸手指着茶杯,乐珠慌得连忙倒了杯温茶,给她暖暖地喝了下去。
阮氏这边才刚刚止了痛。
西屋里燕姨娘跪在地上,还在求章荣孝。
“老爷,我跟了老爷这些年,等也不过等的就是这些。老爷要是不给我们呣子们许诺,怕是以后的日子,我们呣子三人,就算不被唾沫星子淹死,也是难过下去了!”
燕姨娘嘤嘤啜泣。
章荣孝被哭得心烦。
“我已经命她们谁也不许再浑说那些,你还在这里担心什么?”
“老爷命了人嘴,命不了人心,这等事情还等着别人传?怕是早就闹得人尽皆知了!老爷若是心疼我们,可就给了我这个许诺罢,不然日后我就算头呛地,也止不了别人的嘴。只盼着早早有个依靠,也算是我没白跟了老爷一场!”
章荣孝越被哭,越烦。况他心里明白,燕姨娘这是在逼着他分家产了,他若是松了这个口,那几个屋里的孩子他又分还是不分?怕姚姨娘听说了,也是要跟他闹起来的。他越想越发觉得烦燥,不由得回想起年少时分,老太爷尚在,他这个嫡子不曾继承家业,他的两个庶房弟弟,也未曾被老太爷打发出外地。一家子还是和和美美的,但是一旦老太爷重病时分,几个兄弟为了家业家产弄得反目成仇,老太爷为了不血溅章家,直接把外头几个州的铺子分给了几个庶子,远远的把他们打发了出去,这才给章荣孝这个嫡子,留下一份家业。
可自此之后,章家就像是散了心,庶房的几个兄弟和他来往甚少,除了生意上的交往,甚至年节都不曾再见上一面,上次林氏大葬,他们也多多推托,不曾来凭吊,父子兄弟恩情,荡然无存。到了他的身下,这些孩子们又将要走这样的老路吗?他也要像父亲一样,把这些庶房的都打发出去,圈了田地田庄,才能保得了嫡房的安生?
章荣孝想起知妙被打得血肉模糊关在佛堂里,这个为父的心,又略有不安。
燕姨娘可是会看脸色识人的,眼看着章荣孝更加迟疑,她不由得就开始下了狠手。若是不能整治死一个两个,怕这个长大了,只会和她的母亲一样挤兑死她们庶房。再说那个秘密存在那里,不是她死,就是我亡!
燕姨娘立时膝行两步,狠狠地抱住章荣孝的大腿,大哭道:“老爷,我知道老爷在迟疑什么,老爷也别说我是在逼迫老爷,实在是我们呣子在这府里就没有安身之地;外头只当着嫡房的大太太已经仙去了,没凭由的我们两个姨娘是看不过嫡房的,在挤兑嫡房的三子女,但实际上谁知道,明明是嫡房里的大小姐在变着法儿的挤兑我们!老爷是不知道您这位大女儿的手段,她不仅拢络了前院楚大老爷的大公子,还招惹了隔府的曾二少爷,这位大小姐把自己的后路都铺好了,就算是她嫁出门子了,也会保了她的亲弟弟万无一失。这不是看着我们又添了位哥儿,想方设法的只想把我们弄死!哥儿不是我怀里出来的,她怎么会出了这样的话?还不是那日我生哥儿的时候,您这位大小姐没在屋里头,反而出去和男人私会,想出法子来整治我们!您这位嫡房大长女,肚子里的花花溜子一套一套的,我性格愚笨,我是不敢和大小姐碰面的,不然就算人家只动动嘴皮子,就把我们呣子给害死了!老爷我在这里跟您磕头,你且给我们呣子几两银子,打发我们出去罢,不然我活在这府里,人家弟弟掌了家业,将来我们呣子也就剩下一个死字啊!老爷!”
燕姨娘抱着章荣孝的腿,泣泪滂沱。
章荣孝这下子被哭得惊了,他一手抓起燕姨娘来,大吼:“你说什么?!什么和男人私会,什么和别人想出的法子?!这都是什么说法,妙儿都做了什么,你给我说个清楚!”
燕姨娘一手被章荣孝提起来,只哭着道:“我可不是凭的胡说,人人都看到我生哥儿那晚,大小姐可是出了东角门子和东北来的人私会……”
这话还没说完,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巴掌声!
啪!
知秀的声音立时就响彻夜空!
“你们谁敢在这里编排我姐姐,我就一刀子捅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秀儿第一个吹响了号角,战斗就要打响了!!
明天继续双更!
别!迟!到!
45
45、你死我活 ...
“章知秀!”
章荣孝一步跨出去,指着西院廊外的知秀就一头骂过去:“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还有没有体统,讲不讲你大府小姐的体面?!什么拿刀子,什么编排,以前我令你反省,你都忘到头脸后头去了!你这个不肖女,给我跪下!”
“我不跪!”知秀高昂着头,脚底下跪着的是两个烂嚼舌根子的老嬷嬷,两个人脸上具有着血红的巴掌印,都是知秀刚刚一手狠狠地煽过去的。两个老嬷嬷跪在那里给章荣孝磕头,但知秀却如同一个小战士般,高昂着头,死也不肯下跪。
章荣孝气得脸上的胡子乱抖:“还反了你不成?!”
“反了就反了我!”知秀朝着章荣孝,丝毫不肯让步,“反正父亲把姐姐已经打成那个样子,今晚也把我打了,一起丢进佛堂里去,是生是死只在我母亲的牌位前,由着我们两姐妹去!或者父亲觉得不过瘾,把知微也一板子打死,我们姐弟三个就一起下了阴曹地府,见了母亲哭去!”
“你!”章荣孝气得火起,一步踏到知秀面前,就要一巴掌挥过去。
知秀昂着头:“打!最好一巴掌把我打死!”
章荣孝气得手都举起来了,但是对着知秀这样的表情,却又根本落不下去。
那边阮氏和别院里的姚姨娘都听到了动静,几个人带着丫鬟老婆子匆匆而来,阮氏一见章荣孝又要打知秀,连忙上前道:“这又是怎么了?怎么连这个孩子又要打?老爷且消消气。”
阮氏上前劝了这一步,又把章荣孝向后推了一步。
姚姨娘和知画躲在花荫暗影下,到是兴灾乐祸地看着。
知秀瞪着章荣孝,不卑不亢地说道:“父亲想打,就打好了,反正子以父纲,即使把我们打死了,也不过乱葬岗上挖个坑,要埋就把我和姐姐一起埋了。就算打死了,我也要教训这些不中用的奴才,在背后乱嚼舌根子编排我姐姐的清誉,一个个的都该去陪死!什么我姐姐和男人私会,什么私相传递,什不要体面的大小姐,你们谁敢再多说一句,我拿刀子把你们的舌头全都割下来给我姐姐陪罪!反正横竖都是一死了,要死大家一起死了干净!”
这话一出,把所有的人都惊了。合院里都知道知秀是个厉害的角色,但没想到她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了。这只惊得连知画都微微地往后退了一步。
阮氏看着知秀,料她没有知妙的心计,但是却是个很有大家风范的大小姐,这种狠话撂出来,可见她心里已经多么火烧火燎了。
只有章荣孝被气得胡子乱飞,训道:“还反了你了,有没有王法了?要所有人跟你一起死了干净!”
知秀怒道:“父亲不用骂,就算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这些没有王法的东西!”
燕姨娘可是被知秀吓到了,但是怔了一怔,却还是向前道:“二小姐也别说这么没有体面的话,这大过年下的,什么死啊鬼的,没的把些不干净的东西招来。有事说事,何必如此冲动。”
知秀一看到她凑上来,手一抬指着她就骂:“你是什么东西,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府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就是头一个!”
“章知秀!”章荣孝听她越发没有规矩了,大声呵斥,“谁教得你如此没有体面!”
知秀看也不看章荣孝一眼,一步就朝着燕姨娘逼过去:“谁到底没有体面,谁心里清楚。明的不敢对我姐姐来,就暗地里指使起人来了。让这些老婆舌头在这里乱嚼,不就是等着被我父亲听见?你害得我姐姐挨打不够,一定要落井下石,把她害死不成?!把她害死了,你好来整治我,好来再掐死我弟弟,是不是?那样嫡房里死绝了,你可就得了意,你身下两子,就算是分家分业,你也是得最多的那一份!你这算盘珠子打得太好了,但是我告诉你,就算嫡房的死绝了,还有继母在,母亲再生个一子半儿,你这个庶出的能得个屁!再不济还有知邺,庶长子也比你身下的那两个尊贵!别以为守着父亲的宠爱你就无法无天了,你要是把我姐姐害死了,我就找你赔命!”
燕姨娘被知秀逼得步步后退,她没想到知秀竟然这么凌厉,字字如刀,句句如剑!直骂得她血脸喷头,根本无法还击。
章荣孝刚刚在屋里正是被燕姨娘这样逼问,他心里可是明白知秀说的是真的,这脸色也不大好。
燕姨娘一看章荣孝的脸色,这可就一跺脚,拿着手帕捂住自己的脸,登时大哭道:“哎哟,我可是撞死了算了!我是没头没脸的,在这府里呆了几年,还活活被嫡二小姐骂得如同狗血喷脸。我还要这张脸做什么,我还活着做什么?老爷干脆把我打了骂了卖了,我到人家家里做苦工做贱小,我也比在这里活生生地受罪强!我为老爷生了两个儿子,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难道我为老爷添了幼子就犯了天大的错吗?说什么我为了家业,为了财产,难道我不知上头上有主母,下有嫡子,我们两个哥儿算什么?不就活该到街上讨饭的吗?早知道这样,我当初何必要念了老爷的真心,进这府里做小,我在绣坊里绣上几年,给自己存点嫁妆随便找个男人嫁了就是了,我何必来这里被人骂得一文不值,贱妾一个!老爷你直接把我打死吧,老爷把我打发出去吧,连我怀里的两个哥儿,直接一并掐死,扔到水沟子乱葬岗上让狗叼了去好了!反正我们呣子三个就是贱命烂命,哪里比得上大小姐二小姐尊贵,这个疼那个爱,就算是外府里头的少爷也只向着小姐们说话啊……老爷……”
知秀听前边的还好,后头的这一句简直立时让她心头火起,冲过去就要打燕姨娘一巴掌。
章荣孝正好站在燕姨娘身前,燕姨娘眼看着知秀冲过来了,连忙往章荣孝身后一躲。章荣孝也有心隔开了知秀,抓着燕姨娘问:“你先别嚎,把话说清楚!知妙到底和谁私会了,到底和什么外府的见面!”
燕姨娘躲在章荣孝的身后,立时回道:“还不就是前府楚大老爷的哥儿,早就和您的嫡长女眉来眼去了,我怀里生小哥儿的时候,人家还在东角门子见面来着,传到府里来什么书什么本,还有信纸张子,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我们是不敢问的,人家大小姐的体面事,哪跟我们有什么相干。”
“你胡说!”知秀冲过去就大叫。
燕姨娘瞪着知秀,抓着章荣孝的衣袖就道:“我有没有胡说,自然有嬷嬷们见到的,东角门子的老吴妈,明明就是看到的。老吴妈,你过来!”
刚刚两个跪在知秀脚底下,脸上被煽了一巴掌的,立时就跪在那里磕头。
章荣孝立时开口问道:“三姨娘说的可是真的?!”
老吴妈磕头低道:“我……我不敢乱说……但是那日,是外头有东北来的递了包东西和信进来的……”
章荣孝脸色都变了。
知秀一个箭步冲过去,直接抓住老吴妈的衣服领子:“你少在这里浑说!那日去的根本不是姐姐,明明是我!”
老吴妈跪在那里不敢抬头,却说:“我……我那日吃了酒,没看清到底是不是大小姐……反正是小姐来拿的……”
“你!”知秀气得脸都彤红,额头上要冒出腾腾热气。
她现在是明白了,这些人存心要整死姐姐,不给她一条活路,居然把她去拿的东西,也敢说成是知妙去见了人。
阮氏站在那里,心下也明白了。这绝对是要逼死知妙,没了清誉的女儿,父亲就算勒死她,也绝对不会让她苟活于世上为他丢脸的。这府这代,名誉绝对要比一个女儿的性命来得更重。
眼见章荣孝脸色乌青,知画忽然又从旁边跳出来,对着章荣孝道:“父亲,三姨娘说的很对,不光是大姐姐和人私传信件,我还亲眼看到大姐姐和曾二少爷在我们后苑里手拉着手,那日八月十五,说是知微弟弟丢了,但是后来却是他们两个一起抱着回来的,我就知道这里面有蹊跷,那天我问了,二姐姐还打我!大姐姐分明早就和人有私情,而且还不是一个,是两个!我们身为妹妹的,本不该说这样的话,但是这样的为姐不尊,我也实在不耻以这样的姐姐为榜样,若是教错了我们,我们跟样儿学样儿了,父亲不会怪罪姐姐,到是会怪罪到我们的头上了!大姐姐就这么明目张胆地为自己寻婆觅家的,也实在忒不像样了!”
这石头生生地砸下来,可不仅是火上浇油那么简单了。
知秀气得头顶要冒青烟了,咬牙切齿,直对着知画冲过去:“你这个下贱的小蹄子!别说我那日打了你,我今儿就守着父亲母亲打死你!”
知秀一生气就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一巴掌生生地朝着知画狠狠地挥过去。
知画早有准备,立时向后退了一步。姚姨娘可是站在旁边呢,哪里能看得自己的女儿被人打,她一挡知秀的手,趁着知秀是背对着章荣孝和阮氏,只下手把知秀用力一推!知秀虽然气愤,但是年纪毕竟还小,一巴掌就被姚姨娘推倒在地。
姚姨娘立时伸手去扶她:“哟,二小姐可要小心走路,这磕磕绊绊的,别说打人,怕这巴掌先打了自己罢。二小姐可别在这里闹了,再惹老爷生气,不知道怎么惩罚大小姐呢。二小姐不如在这里给大小姐念念经理理佛,说不定还给大小姐积点阴德呢。”
这话说的知秀快要变成小狮子了,眼看着姚姨娘伸过来的手,知秀一张嘴就狠狠地咬了上去!
这一口咬得姚姨娘大叫!
“啊呀!”手背上立时两道血印子,血都浸了出来。
知画一看不干了,大叫:“你敢咬我姨娘!”
立时扑过去就要和知秀大打出手,知秀一脚就踹在知画身上。
这时可是乱成一团了,章荣孝大怒,一步跨过去,拎住知秀的衣裳领子就把她用力向后一拖:“够了!你还有没有体统?想把这个家弄成什么样子?!想和你姐姐一起关佛堂吗?!”
知秀抬起头来,对着章荣孝大叫:“就是有你这样的父亲,才会把家乱成这个样子!你不疼爱我们,就掐死我们算了!下辈子我和姐姐再投胎,死也不会再姓章!”
这可是大逆不道了!
章荣孝已经怒气冲九宵,狠狠地挥起巴掌来,用尽全身力气地就朝着知秀狠狠地甩过去!
阮氏这里看着这一巴掌足会把知秀给打飞出去,立时大叫:“老爷!”
可尚未还来得及,只见有个人影突然窜出来,直接把知秀向旁边一拉,自己转身就挡在知秀的面前,那狠狠地一巴掌,重重地就生生拍在她的背上!
两个小姐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知妙被重重地拍在背上的伤处,疼得她眼眸子都要金星乱迸了。
知秀使出全身的力气才将扶住她,立时大叫:“姐姐!”
章荣孝这里一巴掌拍过去,差点要把两个人推倒,忽然看到居然是全身都是伤的知妙被清歌和新燕扶着冲了过来,这下子更是气得脸黑青:“怎么是你?!谁准你出来的?我要你跪佛堂,是谁把你放出来的!”
“是我自己。”知妙回过头去,直对着她这个青红皂白不分的渣爹,表情坚毅,面色平静,那一字一句,一声一吭,清脆有力:“父亲不必暴怒,更不必动手,我没您的命令,出了佛堂,今日就是要来这里,把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个清楚。父亲听后,要我们小姐妹跳井悬梁,我们自当眼睛都不会多眨一下。但我这里只有一句:就算要死,也要做个明明白白的明死鬼!”
这一句话落,几乎像是一把利刃,震在院子里每一个人的心尖上!
颤动。
撕破夜空!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开始了!
晚上七点半更新章~
千万别!迟!到!
46
46、天诛地灭
穿了雪白霜花缎子衣裳,身上点点绽开的血渍,如同冬夜里傲雪的腊梅,站在那里的知妙,全身散发着冰冷而骄傲的气息。
不知为什么,虽然她全身伤痕累累,但是就这样冷漠的目光向着院子里的人扫过来一圈的时候,所有人都被惊得瑟缩,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燕姨娘拿帕子遮了脸,姚姨娘往花荫子底下躲了躲,知画甚至也躲到了母亲身后。那几个跪在地上的老嬷嬷,全身抖如筛糠,都不敢抬脸看知妙。
知妙站在那里,左手扶着清歌,右手扶着知秀,浅笑道:“这是怎么了?怎么我一出来,都没了声儿了?吵啊,闹啊,不是想要编排我吗,一个个的怎么都哑了炮了?全看我妹妹是个好欺负的,一个个的想要把她先在这里害死吗?!”
这话可是厉害,说得许多人都不敢动弹。
知妙只把眼睛一眯:“我且告诉你们,你们千错万错都不算错,错就只错在,怎么一板子没有打在我头上,先把我打死了你们就干净!”
章荣孝看着知妙说了这话,立时训道:“知妙!”
知妙看了章荣孝一眼,也没行礼,只道:“父亲且不用急,反正是要掐死我们姐妹的,让我死前把话说完,还不成?何必那么心急。可是,她们那天没有把我打死,今日我活着出来,可就是要多说些所有人都不受用的话了!别说我刻薄了,说我凌厉了,且自己想想,当初是怎么对我们的,今儿我要一并都还回去!!”
知妙冷冷地看着这地上的所有人,眼光微微地扫过去,几乎所有人被她如冷如冰一样的眼神扫到,莫不一个都瑟缩起来,只怕被她看到。
知妙看着这些人的表情,微微地勾起自己的唇角,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声线却猛然一挑:“那我们就不要浪费时间,要从哪里开始?不然,先从嬷嬷们开始?!”
这一句,惊得那两个跪在地上的嬷嬷身子开始发抖。
知妙只往前一步,靠近她们,低声问:“嬷嬷们可冷吗?这大正月里穿着里三层外三层,棉袄加皮袄的,怎么抖成这个样子?若不心虚,你抖什么抖?若不做亏心事,你怕什么怕?!老吴妈!”
知妙这一叫,吓得老吴妈心惊肉跳。
“大……大小姐……”
知妙瞪她:“我问你,那天三姨娘添小哥儿,是该你当东门子的值吗?”
老吴妈抬头偷眼看燕姨娘,却被知妙狠狠地一瞪。
老吴妈吓得立时说:“该……不该……”
“到底该还是不该?!你老糊涂了还是记不清了,要我拿当值本子来给你自己查查看?!你要糊涂了,怎么偏生还记得那天来了东北的,还在东角门子传了东西进来给我?!”
老吴妈吓得立时就泄了底:“不……不该,我本该守的是东北门子,是……是管嬷嬷给了我一吊钱子,要我和她换换……”
管嬷嬷……可还记得管嬷嬷是谁?知妙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知妙又立时一回身,问那个跪在地上的:“管嬷嬷,我们可真是好久不见,你可真是发财了,一出手就是一吊钱!”
管嬷嬷被知妙一训,身子都微抖:“大……大小姐……过……过奖。”
“你以为我在夸奖你?!”知妙暂且没继续问她,只转过头来问老吴妈:“你既然是换过门子过来守东角门的,你既然是见过东北来的人的,你可是记得那天晚上过去的到底是谁?是我还是我妹妹?!”
老吴妈这又慌了神,低头道:“我……我没看清……”
“你是没看清,看清没看清,反正我和我妹妹两个人是去了一个,就算是哪个,都是嫡小姐没个身份,私下跟人会面,是不是?你们心里反正是存了这样的念头,只这个话就能把我们逼死,是不是?”知妙句句不让,“但是可惜,那和我们见面的不是什么年轻公子哥儿,不过是个东北楚家派来的老管家,递给我的不过是几本医书,你们存了这样的念头怎么不把我的书一起偷过来,摆给父亲看?!好,这事儿就算在我们姐妹头上,我们该打该骂该掐死等下一起算。”
知妙又忽然把身子一转,然后对着管嬷嬷一转,问道:“我且来再问你,你明明该守东角门,你偏要换到东北门,做什么?!”
管嬷嬷突然被这样一问,身子抖了一下。她毕竟是比老吴妈有些坏心眼子的,虽然心底害怕,但是却还是说:“回大小姐的话,我……我不过那日吃了些酒,怕前头太太查值的查到我,换到东北角子她们姑娘们过来的少,查不到我。”
“吃了酒?”知妙冷笑,“谁许你吃了酒?吃了酒就可以随意换值?吃酒就是换值的理由?换值且有你说的那么简单便好,但是偏偏那晚上,三姨娘怀里添哥儿,哪是那么简单就只是个换值!我且问你,你在东北角门子上,一晚上有何人出入,一晚上有何人进门,何人提了何物,你且在那里守了多久,开了几次门,放了多少东西进来,又放了多少东西出去,你一并给我说个清楚!”
管嬷嬷被知妙追问,心头突突地乱跳。
跳了几分,她又假意镇定地回答:“大小姐说的这些话我都不明白,我都说了,那日我吃了些酒,当值就在那里酣睡,根本没有开过门子……”
“说谎也不用眨眼睛!”知妙怒喝道:“你若在那里酣睡,那开开关关角门子的人,可就是你的鬼魂不成!”
管嬷嬷立时抬头吓得瞪着知妙。
知妙只把手一挥,大叫道:“把巡街的更夫请进来!”
管嬷嬷回身一看,看到云香带了街上巡街的更夫进了院子,更夫往日只在章府门外巡视,这次被请进来,慌得只往地上一跪,磕头道:“给章老爷、太太、各府小姐请安!”
知妙也不管他问安,只是一步逼过去,开口问道:“更夫你只说,那天晚上二更刚过,三更不到,你在街上巡了几次,见到我家的东北角门子开了几次!”
更夫不知道这府里出了什么事故,但见人跪了一地,章荣孝又脸色难看,立时说:“回大老爷大小姐的话,我每日晚上三巡,从颂安街到枣门街,来回共需二刻二时,我二更过时从这里过去,看到角门子开着;再巡回来,不过三更头,角门子又开着,再巡回去的时候,将要四更,角门子开了开又闭了。我一共只看到了三次,头一次进来两个人,后两次都是一进一出。”
管嬷嬷一听更夫这话,立时就惊叫起来了:“不可能!这个更夫不是看花了眼作了梦,就是收了别人的银子!那晚上我根本没有开过门子,怎么可能还开开进进三两次!”
知妙只把眼睛对着管嬷嬷一瞪:“更夫收了银子,那你的意思是他收了我的银子,是我命他这样说的?!你可真是抬举我了,我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我都能和更夫串通一气了,我还花了银子收买他!我的银子哪里来的,你送给我的吗?!”
知妙一边冷笑,一边直接挥手,让云香就把更夫带走。
管嬷嬷可被知妙笑得汗珠子乱冒,可她到底是比老吴妈镇定的,只瞅着知妙还嘴硬道:“我说没开过,就是没有开过。”
“好,你说没开过,那我就再叫一个人来!”知妙手一挥,“云香姐姐,把小丫头紫儿叫来!”
云香立刻转身,就带了另一个小丫头奔出来。
这小丫头一现身,阮氏的脸色都一变。小丫头紫儿可是她从自己府里带来的,也是那日她新婚,被那几个嬷嬷说她打了先太太的碗,狠狠地打了十几板子,扔在柴房里哭了好几天的。好容易上次阮氏把她弄了回来,又守在身边。阮氏本来觉得这事与她无关的,结果把她的人也扯了进来?立时连阮氏都紧张了。
知妙也不看大人的脸色,直接问:“紫儿,你告诉我,那日三姨娘添孩子,母亲让你去做什么?!”
紫儿跪在地上,也不害怕,很铿锵地回答:“那日晚上,太太说三姨娘要添孩子,我们上房里至少要准备红缎,万一三姨娘添的是哥儿,要立时挂到大门上去。我想着已经那时候了,城南的缎子店都关了门,我们自己家的绸缎庄就在东北角门子后拐的大街上,可能敲两三声还能敲得开,所以我就绕到了东北角门子那里。恰好那晚上是管嬷嬷当值,我求了嬷嬷两回,又送了嬷嬷十个铜板子,嬷嬷就把我放出去了。”
管嬷嬷一听这话,立时惊得瞪圆眼睛。
知妙只顺着紫儿的话就问过去:“嬷嬷不是说没有开门吗?怎么就把紫儿放出去的?难不成紫儿是飞出门去的?!是紫儿说谎该掌嘴,还是嬷嬷咬死了说紫儿也是我拿银子买了陷害你!”
管嬷嬷可被知妙说得魂都飞了,立时低头在那里,犹豫了好一阵子才说:“大小姐,我该死,那晚上我是开了这一次门子,把紫儿放出去了,我老糊涂了记不清了,大小姐且饶了我罢。”
“你只开了这一次?那紫儿回来可是飞回来的?!”知妙又一句话砸过去,“你可是糊涂了,顾了前头,忘了后头!你这句句没真言,字字在说谎,你所说的话,一句也不得信!”
上头章荣孝和阮氏也不动声色,只是盯着下头这些闹成一团的人。
知妙看着管嬷嬷,冷声道:“本来上次你变着法儿整治我们姐弟三人,我想放过你的,但是你还怀恨在心,我不找你的麻烦,你反而还找到我头上来了!我且问你,那日晚上,你到底放进谁来,到底都夹带了什么,到底出了什么事,是谁指使了你,你又是被谁拿了银钱收买的!”
管嬷嬷被这一句话吼道,可是要跌坐在地上,身子都要软了。她跌在地上,身如抖糠:“没……没……没有人……”
“到现在还想要遮掩?好,我就给你死个明白!”知妙手又一挥,冷声道:“把张稳婆给我带上来!”
这一话,可把院子里的许多人都惊了!
燕姨娘惊得手用帕子捂着嘴,双眼圆睁;管嬷嬷跟傻了一样,燕姨娘身后的惜香,惊得差点叫出声来。
不一下,明香就拉着个矮胖的老婆子,直接往地上一丢!
老婆子砰地一声摔倒在地上,不住地磕头。“老爷、太太……饶命啊!饶命啊!”
章荣孝也是认得这个老婆子的,那日给燕姨娘接生,可不就是她?!
知妙只走过去,一手拉住那老婆子,大声问道:“你且别在这里求饶,我问你,那日你是为谁接生,是谁接了你进门,你是从哪个门子入了我们府里,又是从哪个门子里出去?!给我说个清楚!”
老婆子被吓到了,抬起头来一看。
惜香站在那里,只要冲过来,对着那老婆子:“你有话可不要乱讲!还有你明明不是……”
知妙这下可是看准了惜香的动作,她只挥手就把惜香一挡,指着惜香的鼻子就厉声道:“你给我滚开!你算是什么东西,这里不是老爷就是太太,再不然是大小姐是哥儿,连你的主子姨娘都没有开口的份儿,轮得到你在这里发话责问?!”
惜香一句话被知妙骂得生生噎死,但的确章荣孝和阮氏都在,她自然不敢造次。只往后退了两步。
知妙怒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给了这婆子三十两银子,只叫她往江南逃命去,可偏生她家里有四个小儿,没有机会逃得那么干净!最可气是这婆子没有你们那么大的胆子,我不过叫明香去问她一句,她就吓得什么都招了!张婆子,我在这里给你一次机会,你给我句句说清!”
张稳婆被知妙这一吓,其实她本来心里就对这事心有余悸,回了家更是心头突突乱跳,只觉得快要没有活路,再被明香上门一吓,早已经六魂丢了三魄,吓得什么都招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字数爆棚,两章齐发!买就送,别喘息,别眨眼,继续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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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天地难容
阮氏一看就要失控,立时叫道:“哪个敢动一下?!立刻杖毙!”
这话可厉害了,又是当家主母所说的,那西院里所有的丫头们都被吓得一动不敢动。
知妙看到燕姨娘这时还在作态,还想要掩饰,她只一手拎住张稳婆,冷言道:“你别怕,你就给我说!就算是要杀,她们第一个要杀的是我!横竖我这个大小姐会替你挡着,就算我挡不住,还有我妹妹!我妹妹挡不住,我就把这府里的嫡子扔给你赔命!你说!只管说!”
张稳婆也被这场面吓坏了,她只抖成一团的说:“……我……我只是个老婆子,上有老下有小……你们……且饶了我……我……我实在是被逼的,老爷!银钱我都奉还,只求饶了我一家大小……老爷……我那日只被她们逼着进府,逼着替这位姨娘接生,听她们说若是姨娘生了个男娃,盒子里的孩子就要掐死……我还求菩萨保佑,至少姨娘生个女孩,这男孩子还能有活命的份!果然,菩萨有菩萨的心肠,姨娘生下来的……真是个女孩儿!”
这一句话,举目皆惊。
知妙放开抓着张稳婆的手,仿佛如同哽在喉咙口的那口气,一口就狠狠地磅礴而出。她傲然地站在那里,如怒放的腊梅红枝,冷冷地对着所有人如冰般地一扫。
章荣孝脸色铁黑,手都颤抖了。
他不能相信地转过头去看跪在自己脚下的燕姨娘,那张面容娇好,一向令他动心的女人,这时却仿佛突然变成了蛇蝎一般地狠毒!
燕姨娘一看到章荣孝这样的表情,急得几乎将要发疯,拼尽全力地抓住章荣孝的手,一头就撞在他的身上,发钗子也掉了,披头盖脸地大哭:“老爷,老爷你别听他们浑说!这是绝无有的事!如果我要是怀里生的是女儿不是哥儿,我宁愿一头碰死在这里!老爷,我做这样的事可是为了什么?我做这样的事我真的不要命了吗?!老爷!”
章荣孝被这一连串的事也弄得晕头转向,他站在那里,脸色乌青。
知妙却还看着燕姨娘这样的明心起誓的,冷笑如钩:“三姨娘,你说话可要经经脑子,随便就要碰死在这里?!别这么大言大语的,今儿可不是你起个誓就能过去的,我今日就给你个痛快!”
知妙只挥手,大叫道:“云香,叫那两个仆从,把那个人带上来!”
立时,云香转身,就从门外带进来两个男仆,这男仆与章府的打扮不同,但是脸上带着英气,一看就是身手不凡的那类人。应是哪家的看门护院类的人物,只押着一个全身穿黑,头上戴着黑纱斗笠的女人进了门来。
张稳婆一见这人,吓得就直往旁边躲;管嬷嬷见这人,身子已经抖瑟;惜香见了,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燕姨娘一看,更是倒吸一口冷气。
只有众人都惊讶地看着纱下那张隐隐的面孔,越发是看不清。
知妙只冷笑道:“到了这时,你还遮遮掩掩,把她的斗笠拿下来!”
旁边的男仆立时把她头上的黑纱斗笠一挑,一张分外熟悉的脸孔就这样露出来。
“怜香!”这一句话,可是知秀叫出来的!
知妙瞪着这个女人,冷冷地笑道:“没错,就是她,被派去给我们母亲守灵,可是给了她机会在外头做坏事!居然为了燕姨娘怀里再添一个哥儿,好抢在知微继承家业前,逼着父亲给她的两个儿子多分些家产,更甚至为了挤兑死我们,把自己怀的女儿,生生换成了男孩子!这男孩子可是从李家村村东头那个刚刚死了男人的李寡妇怀里买来的,因为是个遗腹子没有人要,就成了你们争宠的工具!若是三姨娘生的是个男孩,这个孩子可怕就是活不到今天了!”
怜香被生生地按倒在地上,听到知妙的这些话,她也不抬头,也不回应。
惜香到是跪在那里,大声地叫:“姐姐!”
怜香听到惜香的话,只抬起头来,偷眼望了惜香一眼,又立时摇摇头。
惜香只惊讶到连嘴都合不拢,只惊叫道:“姐姐,你怎么会……难道……”
怜香用力地摇头,示意惜香再不要多说一个字。
知妙看到惜香那惊诧到害怕的表情,冷然道:“你还想问你姐姐什么?是想问她如何被抓?还是又要申辩我刚刚说的话都是假的?不相信她是从李家村里买来的那个孩子?!那么,你要我叫李寡妇来吗?要我叫了李寡妇的婆婆娘过来吗?!或许你还会说这些人都是我给了银子收买了,那么我连你姐姐也是收买的吗?!”
知妙只一抓怜香:“怜香,你还要什么证据,你尽管说!”
怜香被知妙一手揪住衣领子,虽然心有不甘,但却也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低着头跪在那里,可是知道这次的厉害,那从衣领子里露出来的脸庞脖子,都有被人抽打过的痕迹。她明白这里头的厉害,今天晚上,是横竖都过不去了。
惜香一看到怜香那低头沉气的样,心里也明白了。眼泪都顿时流下来,颤抖哭道:“姐姐……”
燕姨娘看到怜香都被捉了,这个惊讶、这个吃惊,这个害怕,已经不是装能装得出来的,她的脸色如纸一样的白,整个人都不停地颤抖,手指头抽搐成一团,想要握紧,想要开口说话,但是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有瞪圆的眼睛里,眼泪不停地往下流,一颗一颗的,筛成一团。
章荣孝这时可是心头如怒火生,他转过头来看燕姨娘,冷冷地问:“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个清楚?!你果真生的是个女儿,却拿了别家的孩子来换!”
燕姨娘被章荣孝一下子捉住手,抬头望着章荣孝那张暴怒的脸,眼泪哗哗地往下掉,却颤抖地说:“我……我……我没有……老爷,我没有!如果我做出了这种事,我立时就死在这里!”
“那你就死吧!”
知妙突然丢出这一句话。
这时不知从哪里,突然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
众人一转身,只见到蒋妈妈怀里抱了一个粉红襁褓里包裹着的女孩子,从侧门里走过来。那女孩子躺在襁褓里,仿佛也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似的,正在哇哇痛哭。这哭声直穿透了夜空,凄厉到每个人的心底!
知妙看着蒋妈妈抱过来的那个孩子,死死地瞪着燕姨娘,慢慢地说:“这个孩子,就是从三姨娘的屋里抱出去的那一个!我知道你们不会承认,但是你们太疏忽了,因为心慌又是做这样的事,所以孩子下生,你们便随便拿了个布裹把她一包就塞进了盒子里,又从东北角门子带了出去。但是你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布裹巾子乃是那日清歌去洗衣房落在一堆衣物中的,可是不巧,这块布巾子又是当时我练习针绣时的布巾头子!这布上的十字绣,乃是当今世上独一无二只有我能绣出来的针法!只要看到这布巾,看到上头的绣法,看到这布巾裹着的孩子,就绝对是从我们府里抱出去的,绝对是这府里生出来的孩子!”
燕姨娘倒吸一口冷气。
整个人都像是石像般,僵直在那里了。
她一个字也说不出,一个字也没办法申辨,一个字也无法反驳,她知道……完了……完了……所有精心的计划,所有精心的布局,所有她想要的一切,几乎在唾手可得的这一刻,全部……完完全全地摊在这个小女娃的面前,败得一塌糊涂……这丝丝扣扣,环环切入,几乎没有一丝疏落,几乎没有一步不被章知妙捏在手里!她只道自己计算得无比周密,却想不到一切一步一步,全都已经被人全盘掌握!甚至一步大门不出,却都把守在陵边的怜香都抓住了!更别提她生下来的这个孩子!更天杀的是……包孩子的襁褓,居然……是出自章知妙的绣工!
天啊!天要亡她!天要亡我!
燕姨娘跪在那里,脸如白纸,泪如雨下。
整个院子里,甚至都寂静到无语无声了。
章荣孝站在那里,脸如黑铁锅底,看着燕姨娘一个字也回驳不出来,他心下本来还生有一丝丝念头,以为他看中的女人不会做出这种不耻的事情来的,但是到了此刻,环环相扣,几乎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翻身的余地。亏得他还欢天喜地的迎了这小幼子的出生,亏得还满天下都知道他章荣孝府中又添一丁,原来这都不过是个笑话,一个天大的笑话,一个会令所有人唾弃、谈论、嘲讽的笑话!
章荣孝的脸上都搁不住了,他恨不得立时伸手,一掌掐死这个女人!
燕姨娘只抬起头来,望着章荣孝,用着她平生最可怜的声音,细细地叫道:“老爷……”
章荣孝怒火沸天,他对着那张平素里楚楚可怜的脸,现时只恨不得用刀子一刀就划花过去!只见得章荣孝抬起腿来,狠狠地对着燕姨娘只一脚踹过去!
“滚!!”
燕姨娘被踹得一脚翻飞在地上,嘴角边上都喷出血来。
几个丫头想要喊出声来,但是看到章荣孝乌青的脸,谁还敢多说一句话。
章荣孝只对着这些跪一地的人怒道:“把这两个胆大包天的丫头给我拉出去,找个地方挖个坑给我埋了!她们的老子娘、老婆姨全都给我痛打六十,叫人牙子来给我卖到天边去!男人们一律赶出京都,如果有一个敢回来,直接打死!还有这个老婆子,你们是想踩着我的脸,把我弄死是不是?!把她给我扔到后院狗圈里喂狗!至于你……”
章荣孝转过身来,冷冷地瞪着燕姨娘:“你自己了断吧!”
燕姨娘一听到这话,登时惊得跌倒在地上,整个人都瘫了。
章荣孝连看也不愿意再看一眼,直接转身,拂袖愤恨而去。
知妙看着瘫软成一团的燕姨娘,她反而放开了清歌扶住她的手,慢慢地挪动着受了伤的身体,一步一步地走到燕姨娘的面前,她微低□子,冷冷地看着燕姨娘,她慢慢地开口,声音冰冷:“三姨娘,这滋味,好受吗?你是不是不想死,是不是想要我替你求情?要不要我跟父亲说一句,好饶了你不死……”
燕姨娘一听到她这句话,立时惊得抬起头来,直接伸手如抓救命稻草一般地抓住知妙的手:“大小姐,你替我说一句好话,我以后做牛做马,我都会报答你。只要你要我不死……”
“不死?”知妙对着她浅笑,一边笑,一边站起身来。
忽然之间,知妙一下子就甩开她的手,突然一巴掌就狠狠地扇到燕姨娘的脸上!
知妙痛斥,如同雷怒:“你不想死,难道我母亲就想死?!你要活着,难道我母亲就不要活着?!当初你是怎么把她逼死,你现在全都忘记了?!我母亲被你害死一年,你反而想洋洋得意了?!我告诉你,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躲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当年你怎么把我母亲害死,今天你就要怎么为她偿命!这一巴掌,就为了当初你把我推倒!”
知妙狠狠地一巴掌就扇向她!
“这一巴掌,为了当初你对母亲下狠手!”
知妙又一巴掌,打在燕姨娘的另一侧脸上!
“这一巴掌,为了当初你挤兑我们姐弟三个!”
知妙又回手!
“这一巴掌,为了你当初差点害死我们小弟!”
知妙再一巴掌!
“这一巴掌,为了你到了现在还想要陷害我,想要害死我的弟妹!燕姨娘,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人生莫作孽,作孽必有还!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机一到,天诛地灭!”
啪啪啪!
足足几个巴掌,直扇得燕姨娘左右滚动,满脸金光!
知秀一听到知妙的痛斥,也直冲过来,对着燕姨娘就狠狠地踹上一脚!
“你这个下贱的东西,害死我们母亲!我恨不得杀了你!杀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所有的话都是多余的,就说一句:出水吧,爆炸吧,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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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春光五年
春风起,五年时光眨眼逝。
百益堂送药入库的车子一辆接着一辆,当年的洛二掌柜如今已经升成了大掌柜,正在指挥小仆从们把一箱箱的珍稀药材搬进库里。
迎面而来的,是春寒料峭的微风,吹透人身上刚刚换上的单薄春装,一点点微微地冷。
洛二掌柜走到停在库门口的药车子旁边,只对一个穿了丁香色海棠织金纱宽袖右衽长衫,下头穿了条月牙白色的百折凤尾裙,腰间系了百色纱的长绦带,走起路来依依袅袅,纤盈动人。她微微地垂着头,长睫如扇,头上束了两个小飞仙髻,髻上簪了一对盘丝垒珠的双蝶钗,钗上衔翠的珠滴,随着她慢慢的脚步,珠翠摇动,说不出的精致动人。
洛二掌柜走到她身边,只是对着她长鞠一揖:“大小姐,数目可曾对?”
知妙一听到洛二掌柜的声音,连忙转过身来,向二掌柜福一下:“洛掌柜,知妙万受不起您的礼。我不过是来这里学看药材,并非对照数目。这些珍稀名药素日少见,我尚且分辨不清,还望洛掌柜多多赐教。”
这位大小姐,声音低软,如碧珠落入翠玉盘,叮咚脆响;再加上相貌越发出落的高挑精致,不过将及十五岁,已经楚楚动人。洛二掌柜虽只是章府百益堂的大掌柜,但是对这位大小姐也是多有耳闻,不仅清秀标致,更是玲珑心窍,兰心蕙质,又知书达礼,对他们从未摆过什么嫡大小姐的架子,可是很受他们这些外房相公、掌柜的喜爱。洛二掌柜每每送药来,便常常见到这位大小姐,手里拿了医书,对照药材药性,很是认真。
洛二掌柜笑道:“大小姐有心,这医药之术,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只要用心,勤加尝试,药性了然在心,行医之时便可手到拿来,药到病除。大小姐如此用心,定然能成。”
知妙听到这句话,忽然想起那些时日,有人命她“学神农,尝百草”;不由得低下头,浅浅地笑了。
这时一阵春风掠来,扑面清凉。
知妙忽然便直起身子,微微地低咳了两声。
洛掌柜看到她轻咳时脸色微微地燥红,眉间微拧,便开口问道:“大小姐的旧疾还没有好?”
知妙点了点头:“本是好了一阵子的,只是一到冬日便又复发,不过也没什么大要紧的,只是咳嗽多些,到了晚间着了风凉的话,就会干咳胸燥而已。”
洛掌柜回道:“这是内里风燥之症,乃是当年大小姐急火攻心留下的遗症,还要多加调养,若到这凉燥火干的日子里,便多食些清火降淤的茶药,现在这风凉,大小姐要多穿些,莫再着了凉,这便症上加症了。”
知妙用手帕捂了嘴,轻轻地咳了咳,才点头道:“洛掌柜说的是,我会多加注意的。”
洛二掌柜便又问道:“那大小姐最近在吃什么药?需得我开些方子……”
知妙摇了摇头:“暂且不用。我房里还有几味连翘桅子丸,回去我再吃些就是了。”
洛掌柜一听便说:“连翘桅子丸?这是谁给大小姐开的?”
知妙听他问,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洛掌柜还想追问,但一细想,又忍住了。
这时从后头东侧门里传来一个声音,直对着洛掌柜而过去的,低婉清脆:“洛掌柜,这是今年楚家庄送上来的山药,药单在此,请查验。”
洛掌柜一回身,但见一个身形高大,清奇纤瘦的翩翩少年郎,身穿着鸭蛋青的暗纹织绵长衫,腰系着镶白玉片的云纹腰带,足登云卷纹靴,头束八宝玉珠冠,冠中镶着一枚鸽子蛋般大小的白润珍珠,珠光璀璨,更映得人唇红齿白,乌发墨瞳,一丝风流,九分倜傥,仿若春光下临风玉树,渺渺少年郎。
洛掌柜一见此人,又见他向自己行礼,慌得连忙施揖回礼道:“楚大少爷过礼了。原听先来的人说隔两日才能到,没想到这才到今日正午,居然已经赶来了。大少爷辛苦了。”
洛掌柜慌忙接过那药单。
楚墨予只是微笑道:“本是该隔两日才到,是我命他们快马加鞭了许多,只因我在京中还有一故人,想要得急探望,所以加快了脚步。”
洛掌柜听后笑道:“原来如此。到不知楚大少爷的故人是何,原来值得楚大少爷这样快马加鞭。”
楚墨予略笑了一笑,并未作答。
洛掌柜这才拿了药单子道:“那我先去看看药,楚大少爷在此略待。”
“好,有劳了。”楚墨予只向着洛掌柜微微一揖。
洛掌柜拿了药单子就往后头去,一溜的从东北带来的药车子,车上满满都是一年来采摘的山里的野山药,珍稀珍贵,琳琅满目。洛掌柜一车子一车子地查过去,对着手里的帐目单子,箱箱件件地查验。
这边只剩下知妙和楚墨予还站在那里。
眼看着洛掌柜走远了,楚墨予才回过头来。
春风料峭中,阳光如缕缕金线,直落在她身上略显单落的丁香色的长衫上。点点丝丝的暗纹金线,闪出淡白色的光圈,依依袅袅地落在她的肩上,一种别样的光。
楚墨予看着她。
又是一年未见。
她似乎又长高了,脸盘也越发精致,乌发长长地垂在腰际,杏仁瞳眸,清澈如水。盈盈婷婷地站在他的面前,出落得如同他梦里的样子,粉雕玉琢。他静静地望着她,不知道在东北的这些日子里,回想了多少次;也不知道赶来的路上,多么的心急如箭,只恨不得能Сhā上翅膀,一夜便飞临到这里,只恨不得一进了京都,就直奔她的家门。但终究礼仪法制,牵扯制约,那一份懵懂欲动的情,抑在心头,再怎样滚滚而出,却还是生生地压制在那里,只是静静地与她,两两相望。
想了多少次,想了多少话,终于一见的时候,却又什么也说不出了。
他就这样站着,与她对望。
她也就这样立着,与高了她一个头的他静静地对视。
春风撩动,一丝丝初春绽放的香。
他们就这样望着,不知过了许久,两个人竟然很有默契地都微微地弯起唇角,淡淡地笑了。
楚墨予看着她清澈如风般的笑容,心头不知道怎么就像是被春风吹了进去一样,连心湖都开了。只淡淡地问:“这些日子可好?我给你的药可吃完了吗?”
知妙慢慢地点点头:“多谢记挂,身上已经好多了,药丸还剩下几丸,约莫着你快来了,也快要吃完了。”
楚墨予笑了:“恰我来的早了,而且今年的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
他从身后的一辆药车上取了一只锦盒下来,盒子隔了三四个小格,每格里摆了不同的丸药,红红绿绿的,做得非常精细。
他把这盒子递给她:“这些药都是我亲手制的,清火、解毒、明目利肝,还有一味是活血化淤的。你总是说背痛,到了冬时就会复发,这且是那时留下的旧疾,虽然血淤像是散去了,但总归是伤了元气,一有天冷天寒,总是攻到这里,所以时时复发。你且要好好地养着,年纪不大若留下病根儿了,以后受罪的日子还在后头。这些药你按时吃下,若总是不好,再叫人来问我。”
“嗯。”知妙捧着那一大盒药,微垂着眼帘点点头。
当年那次惊天动地的大闹,让她伤痕累累,最后甚至因为在佛堂里多日水米不进、气血攻心,直接晕倒在地上。一直躺在床上,昏睡了三两日才将养过来,幸而楚墨予与他父亲楚大老爷都在,拿了东北送进来的上好的参药,才帮她治好了背上那几乎都血肉模糊的伤。那场动静,虽然是知妙不情愿的,但终究是出了口堵在心口的恶气,害死母亲的伤痛,也在那一夜,才终于得报。
那个年节后,楚墨予在章家住了许久,直到知妙恢复了才随父亲离开。
而后的年节,楚墨予都早早赶来,且等到春暖花开之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去。虽然他住在章府,他们见面的时间也少之又少,甚至经常他的身边有父亲长辈,她的身边丫鬟环伺,弟妹在侧,但就算是不见面,只是远远地隔着廊桥亭间依依相望,一个眼神,便也是安慰。
知妙每当看到他的时候,越发觉得有种浓浓重重的东西梗在心头,虽然也许开始相识时,他不过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但是五年来,只是每年短短相见,但他越发成熟稳重,时之今日,竟是那样温暖动人了。她见不到他的时候,常常打开自己盛放着他的药瓶的八珍盒子,见到他写下的药方子,竟如同见人一般,心头也渐渐有了些依靠与暖意。
只是真应了那句话:不相见时千言万语,相见时分却一语都难言。
她低头只望着怀里的那盒药,脸色渐渐晕红,几欲飞出一抹红霞来。
远远的,忽然有人叫她:“妙姐姐!”
知妙抬头,只看到周妈妈和孟嬷嬷带着一个穿着红裤红袄,刚束了总角的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来。白娃娃跑在前面,满脸的欢快,长相清秀可爱,眼瞳乌溜溜的,小嘴红彤彤的,小胖手一边跑一边在空中挥着,很是可爱。
周妈妈在后头着急地叫着:“微哥儿且慢点!慢点!”
孟嬷嬷也跟着喊:“哎哟我的小祖宗,可小心着,你万一跌到摔倒,回去我可怎么跟太太交待!”
知微却根本不听这两个人的话,只一溜烟地小跑过来,一下子扑到知妙的身边,就一下子抱住大姐的手。
知妙也连忙蹲□子亲昵地揽住他,用手里的帕子且抹抹知微脸上的汗,细语道:“跑这么快作什么?看这一身的汗,仔细等下回去着了凉,母亲又要训你。”
自从那一次事情之后,因为姚姨娘收买了江掌柜,为阮氏的养身药里下了足足半个月的番红花,可是折腾的阮氏本来就是寒凉体质的身子,受足了苦头。虽然后来又吃了许多药将养,竟然都没有办法怀胎,勉强怀了两个,竟都不满三个月的时候,自己就落了下来。阮氏大怒,把姚姨娘直接贬了,从抬高的姨娘又发回了奴才命,罚她到洗涮房里做工,每日洗泡家里的茶具、碗盘,大大小小的都要她一个人做。夏日里闷热非常,冬日里天寒地冻,足足洗得两只手发白泡裂,也不曾放她出来。
章荣孝本来对这个由老太爷塞进房里的姨娘就不用心,再加上那回子事情,他对后院里的女人们都寒了心,竟一心扎到前院,只管生意铺面,偶尔回来也睡在阮氏的房里,那些姨娘的下落日子,概不过问。况他年岁也大,再不想纳妾,所以后宅种种,都由得阮氏来发落。
阮氏落了两个孩子之后,伤身也伤了心。且把后宅的大权都握在手里之后,又想得以后没有孩子,自己的日子没个依靠;又嫡房没母亲,她便把知微抱进了她的房里,当自己的嫡生子来养。虽然知妙和知秀这两个嫡女没有抱进来,但是又都是知微一房的,便也都算作了她房里的孩子。
那一场大闹之后,这后院里到是清静了。剩下继室嫡子女们,日子便平静了。阮氏掌家,嫡房里有她照应,日子便过得顺风顺水,两个小嫡女描红绣绿,看书识字;知微被周妈妈、孟嬷嬷一起带大,这日子过得平静无波,五年时光便这样匆匆流过。
一眨眼间,她们都已婷婷玉立,知微也渐渐长大,出落成了个人见人爱的小胖娃娃。
“我不会着凉,我跑步不会生病的!”知微拍拍自己的胸脯。“再说,就算病了还有表叔的药,总会好的。”
知妙听知微这话,忽然想起那些时日他因为着凉而病得昏沉沉,还是楚墨予的两剂方子,才把知微从最危险的边缘拉回来。她不由得转过头去看楚墨予,楚墨予也正低头微笑着看着她们。
知妙连忙拉拉知微的手:“你看你没有规矩,见了人也不先行礼。”
知微打着滚儿撒娇道:“那姐姐见到表叔可行礼了?”
哎……
这句话可把知妙给难住了,她是从来不会叫楚墨予“表叔”的,那两个字实难叫出口来,而且若叫了,她总是觉得两个人身份怪怪的;她忍不住偷眼去看他,楚墨予为了知微这句话,也正笑得脸颊边都微微地陷出两个酒窝来。
知妙这一看,心头可是乱跳了一下,忍不住回过头来就捏知微的脸蛋:“我叫你去见人,你反到来噎我。你这个小东西,谁教得你如此会编排人了。”
知微被捏得哇哇叫,一边叫一边笑:“我不是编排姐姐,其实我也不想叫表叔,都和姐姐一样的年纪,不过是辈份微长了些,我到宁愿叫楚哥哥……叫了哥哥这样才和姐姐一样呢!墨予哥哥!”
知微一下子跳开知妙的手,对着楚墨予就这样叫出声来。
慌得知妙连忙说:“微儿,别这么没有规矩!”
楚墨予到是没有在意的样。
后头两个老嬷嬷到是慌了,孟嬷嬷大叫:“哎哟我的神,小少爷这可不能乱叫!这萝卜不大长在辈儿上,楚少爷是长辈,怎么可以乱改的?这家里要没了辈份秩序,那还不乱了套?小少爷可别胡说!”
周妈妈也跟着喊了一声:“小少爷快别惹事啊。”
知妙刚刚本来是高高兴兴的,听到这两个嬷嬷的话,不知怎地,心头竟微微地梗了一下。
她回头去看楚墨予。
楚墨予脸上的笑容也浅了一点,但看到她转过头来,却还是对她绽开一个很温暖的笑。
知妙低下头。
知微抬头看着姐姐,道:“妙姐姐,母亲叫我来喊你,说再过几日就是你的及笄礼,叫你和秀姐姐去她房里说话呢。”
知妙听到这个,便点点头:“嗯,那我们回去罢。”
知微点头,欢欢喜喜地拉住知妙的手,“那我们走罢,妙姐姐。”
知妙牵住知微的手,跟着他便往前走。走了三两步,又回过身来,对着楚墨予微微地福了一福。楚墨予看着她,略略地点点头。知妙这才转过身,随着知微往后院走回去。
知微欢欢喜喜地拉着她,总是兴高采烈的。
但知妙牵着知微才进了后宅院门子,便看到花荫之下的听水亭里,石桌边坐了一个孤单的身影,穿了单薄的石青色春衫,衣袖随风吹摆,身边没有一个丫鬟婆子,而自己坐的石凳子下也没有铺一块暖垫,就那么孤孤单单地坐在透冷风的亭下,捧着一卷旧书,怔怔地读着。
他的脸色略微灰暗,鼻尖微红,似像是昨夜没有睡好的样子。
知妙看到知同,想起昨日正是燕姨娘五年忌日,那年三姨娘自己铸成大错,关回西屋里足足七日都不曾出来。直至有一日春风起,小丫鬟进门送饭,发现她已经吊死在房梁上了。死后报了阮氏和章荣孝,章荣孝一句话都没说,阮氏便命人开了后门,装了口单薄的棺材,几个小仆人从后门抬了出去,到了郊外寻了个荒地挖个坑就埋了。无声无息,无人知晓。
知妙和知秀知道后,知秀只骂恶人有恶报,知妙没吭没声,只当这一码子事已经随风散了。今日又见到知同,不知怎么把自己弄得如此孤零落魄,连衣着行动都没有人照顾了?
知微看到知妙停住,只伸手拉拉知妙的手:“姐姐,我们快走罢。”
知妙这才收回目光,然后点点头。
两姐弟就这样携手而去。
而花荫下,那个男孩子手里的书卷掉在地上,他回过头去,望着那一姐一弟并肩而去的背影,微微地抿了抿自己冰冷的嘴唇。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不是太勤奋了!555555,本来今天都想休息一天的,但还是耐不住寂寞,上来看大家的评,
一看到评我就激动,一激动我就又……又更新了!
我真是天生劳碌命啊!!!
各位亲爱的,你们上章那么多冒泡的,这章好意思不理我么?
唔唔唔,撒花鼓励人家吧,别因为大战过后平淡了,你们也下潜了
我的动力,就是你们这些美丽的花朵啊!
啊啊,我爱你们!
PS:昨天评太多了,我就只能挑着回了,没回到的亲请勿怪,我都一一看过了,谢谢您!
49
49、温润楚少
知妙拉着知微,走到后院上房外的抄手游廊时,正听到屋里的交谈声。
“一路上赶得急,恰到了正午进门,听丫头们说你在后院,便过来了,叨扰你们的午饭了。”楚大老爷的声音从屋内隔着窗纸传出来。
“楚叔叔说哪里话。”章荣孝的声音响起,“叔叔一路辛苦,快坐。快再拿碗筷,吩咐内厨里再多加几个菜,烫一壶热酒过来。”
“是。”乐珠连忙答应,有小丫头立时从屋里走出来。
屋内还在交议:“叔叔这次赶得这么急,路上一定很辛苦罢?您年岁越发大了,墨哥儿也掌事了,您明年要不就不要再这样辛苦地奔波了,叫墨哥儿一个人来就可以了罢。”
楚大老爷接口道:“墨予虽然已经大了,但这些年他一直随着我,让他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我总归是不放心。”
丫头们放了碗筷,端了酒,阮氏站在旁边,连忙给他们斟酒。
楚大老爷谦让道:“有劳侄媳。”
阮氏连忙道:“叔叔快别客气。您年岁高,辈份高,我本应伺候的。不过话说回来,墨小叔今年已经快二十了罢?”
楚大老爷抚着胡须道:“去年夏天里,刚刚行了弱冠礼。”
阮氏继而问道:“那家里可是成了亲?每年这么舟车劳顿一趟,家里的小弟妹可是要牵挂的吧。”
站在游廊下的知妙一听这话,握着知微的手不由得就是悄悄地一紧。
但听到屋里楚大老爷到是笑了起来:“侄媳你有所不知,我这个大儿,从小虽然是娇生惯养,一直跟着他母亲身边的,但是打小事事自己作主,很有主意;家里的丫鬟婆子对他的照料也很少,但凡吃饭穿衣之事,从两三岁就能自理;到了识字读书,对什么《大学》《论语》四书五经不过看了三五回就背诵如流丢在一边了,到是《伤寒杂病论》《金匮要略》《四部医典》一直不离手,连有些仵作写的探案集子他都爱看。我看他这辈子也就是跟我一样的命,离不开医术了罢。前几年他刚刚十五的时候,他亲娘就要给他说亲,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一直不愿意,他亲娘给他寻了一门好亲,是我们当地很富家的千金小姐,他亲娘连聘礼都要送去了,他却和亲娘大吵了一架,中途骑马把聘礼生生地给追了回来;那富家上门可是把我们好一顿作弄,他跪在院子里给人家磕头,生生把这门亲事给退了。他亲娘气得半死,打了他十几板子,他硬是连吭都没吭一声。打那以后,莫说有人给他说亲,就算是城里说媒拉牵有名的媒婆,也不敢找他来提亲事了。”
“哎哟,”阮氏一听这话,到是惊了一下,“这孩子可真硬气,竟生生把个亲事给退了?”
楚大老爷点点头。
章荣孝抿了一口酒,到低声道:“这太有主意,也未免是好事。”
阮氏接口问道:“这孩子不要亲事,莫不是有别的什么想法?难不成有心上人了?”
这一句话,直问得窗外的知妙心惊肉跳。她捏着知微的手,差点把弟弟的小胖手都掐红了。知微疼得要叫:“姐姐,好疼好疼。”
知妙慌得连忙来捂住知微的嘴。
屋里楚大老爷又说道:“心上人?我还没瞅见这孩子身边有哪个女娃。”
“这便奇了,小叔可是已满二十了,正室未娶,那可是有了偏房侧室,又难保是不是屋里的哪个丫头……”阮氏暗衬道。
楚大老爷喝了一口酒,挥手道:“这孩子清静得很,屋里一共两个大丫头,三个粗使丫头,都不和他同一屋里,具在侧耳房里睡,我和他亲娘常见他读书入夜,可是用功。也未见他收什么丫头入房里,到真真是个很静心的孩子。不过他下头两个弟弟,一嫡一庶具已成亲生子,除了他这个大儿还未给我添个嫡孙,别的我也不强求他了。但他今年已及弱冠,我来时他亲娘还说是该给他留意些,若是到了京里有合意的,也可说合说合。侄媳若有中意的人选,不知道肯不肯帮你小叔作作这个亲?”
阮氏一听这话笑了起来:“哟,楚叔叔竟说了这话,我哪能推托?若是有合意的,我一定帮小叔留意。”
楚大老爷抚着胡须笑了:“甚好甚好,有劳了。”
章荣孝挥手道:“即这样,你先回避罢,让我们在这里喝酒聊聊天,别总提那些婆婆娘娘的事了。”
“是。”阮氏听了这话,才立时对楚大老爷行了礼,从正房里退了出来。
被丫头们一挑帘子出了门,这才看到知妙和知微站在廊下。
知妙的脸色有些不大自然,在一看到她的时候,表情甚至微微地一慌。连忙行礼道:“母亲。”
阮氏看到知妙站在这里,略微转了转眼睛,心头自是已经明白了三分,她往前走了两步,伸手就很是热络地握住知妙的手:“好孩子,怎么来了也不进门?站在这里多冷,可别着了凉。”
这几年,家里没有了那两个作事的姨娘,到是过得风平浪静,于是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也自然热络了很多,即使阮氏无子无女,但抱了知微来养,对她们两个姐姐也多了三分热情。别管这份情是真是假,但不会暗地里使绊子,给你下毒手,这日子就算过得平淡点,冷淡点,也是很舒服自然的。
知妙被阮氏握了手,微微地福了一福道:“多谢母亲惦记,我听着屋里有外客,不敢擅进,就和微儿在这里等了一会子。我被风吹吹没事,就只微儿不着凉便好。”
阮氏摸着她的手略有些凉,“你这话说的,你们都是我的好孩子,哪个病了也不成。况且我听周嬷嬷说,这几日你身上的旧疾又发了,还吃着药么?要不要我叫百益堂的人再给你配几丸。”
“不用了,多谢母亲。”知妙连忙答,“我那里还有药,而且楚家庄的人过来,又帮我带了一些东北的参药丸,我吃那个就好了。”
“楚家庄的人?”阮氏听她的话,微微地笑了一笑,没有追问,却只是挽了她的手,“那你不用我就不叫他们配了,若是吃完了再和我说。这屋里有外客,你父亲在陪人家喝酒,我们到东厢去罢;过几日是你的及笄礼,我叫了秀儿过来一起商量怎么给你过,怎么还没来?”
“是,母亲。”知妙被阮氏拉了手,往东厢房走过去。
后头孟嬷嬷抱了知微,也往这边来。
这头里东厢房临着一个院墙的东侧门,门刚开,知秀领着新燕正从那边走过来。
五年过去,知秀也已经出落得婷婷玉立,她本来下生就是遗传了林氏全身的优点,身架纤细,个子又高,腿骨修长,偏身形又是削瘦而不单薄,虽然比知妙年纪少,但已经比知妙的个子还高,活脱脱出落得如同一个衣架子,无论什么衣裳穿在她的身上都分外好看;脸庞又是高眉尖下巴,白晰的肌肤如同刚剥了壳的鸡蛋,一双翦水双瞳,厉起来冰冷扣人,柔起来清澈若水,红唇精致,风范绰约。
这一场正往上房东阁里走过来,穿了海棠色的高腰襦裙,不过还是春寒料峭的时分,已经只是上装一件薄薄的暗织锦纹的桃花色短衫,下面大百折子的海棠花色裙,配上五彩金银丝的长腰带,外头再拢了一件石榴粉的锦缎长罩衫,那走起路来,步步生风,阵阵生莲,那种摇曳动人的神情,甚是精致动人,大家风范。
知秀正要进门,忽然间便看到那巷头里有人急匆匆地跑过,带着一个仆从两个丫头,急急慌慌地。也像是没看到她一样,一阵风地就要跑过去。
知秀立时眉头一拧,喝道:“站住!哪个没规没矩的,这是什么地方,也容你们浑跑?!”
这一喝,把那四个人可吓到了,跑到前面的人立时脚步一停,后头的那三个连忙跪倒。
前头的那个人穿了一身银朱色的对襟小短衫,下头系着樱草色的十六幅交色裙,头上挽着百花分肖髻,发间簪了金红珠的金步摇,发尾坠了两个小金络,摇摇欲坠的模样。脸盘到是生得极好,唇红齿白,小银盘似的脸庞,乌溜溜透亮的眼珠,悬鼻樱唇,白若粉脂。虽然个头没有知秀高挑纤细,但也是玲珑有致,秀丽动人。
但是在听到知秀的喝声时,她止了脚步,停在那里脸上带着一点点僵硬般地礼道:“二姐姐。”
知秀一听这叫声,再定睛一看,不由得就冷笑了:“哟,我当是谁,带着人在这里骨碌碌地浑跑,原来是三小姐哦。三小姐这越发大了,规矩也扔到一边了,别说什么大家闺秀,就算是小门小户的也没见到小姐领着丫头小厮乱跑的,你这是没人管教了还是没人提点了,别说连你的管教嬷嬷也进了洗涮房了。要不然我去请母亲再派个管教嬷嬷给你?”
知画被知秀这三两句话噎的,气儿都上不来了。但她现在不敢顶撞知秀,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低着头在那里,慢慢地停了一停才回道:“二姐姐教训的是。我没娘管没嬷嬷教的,辱了这府里的规矩。没有母亲在上提点着,我自然没有二姐姐有大家风范。二姐姐也不用在这里管我,我是生是死横竖不会给章府没了面子,不会给二姐姐脸上抹黑的,不然以后二姐姐要是迎不上个人家,再怪在我的头上。”
知秀一听这话,气得就要拧知画。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小蹄子,我说你两句,你连人家都扯出来了。我看你是欠教了,也不用管家嬷嬷,今儿我先来教教你算了!新燕,叫金嬷嬷来!”
新燕立时应声。
知秀身子一拧,横眉立目的就要去抓知画。
“秀儿!”知妙却在这时从东侧门走过来,伸手拉住知秀。“好好的一天,这又是怎么了?”
知秀看到知妙,只伸手往知画一指:“还不是这位美丽动人的三小姐,没规矩的领着个小仆就在这里乱跑,这是后宅内院,还有没有规矩了;我不过说了她两句,要叫个教导嬷嬷来,她就跟我浑开口起来,我这就去回了母亲,好好地教训教训她。”
知妙一听,再一看在旁边耷拉着头的知画,就知道这两个小姐妹又火星撞地球了。她向来知道知秀的脾气,也知道知画说话绝对噎死人,她们两个碰在一起,只剩下生气动手的份儿。
知妙按住知秀的手:“你对妹妹说话,也温和点,她有什么错也不要总是教训教训的,只是提醒下就好了。”
知秀还要反驳,知妙只把她的手一捏,然后转过头去对知画:“妹妹也有错,别说你二姐姐说你,就算是外头的人看到了一位大小姐领着人在院子里乱跑,人家也会笑话咱们家没规矩,女孩儿没体面的。画妹妹先别管自己嫡出庶出,娘是哪个,总要念着父亲的脸面,莫做出那些让父亲没脸面,又失了体统的事。那时候传出去,人家笑的不只是我们家,笑的更是妹妹的声誉。我们做姐姐的是能陪你没脸面,可是父亲母亲是赔不起的,惹了大人生气,妹妹又要挨骂挨打,且不是太不划算了。妹妹说是吗?”
这话兜了个圈子还说得溜圆,又让人想起还被关在洗涮房里的姚姨娘,知画想要反驳,却又找不到攻击点,只觉得噎得心头突突地跳,却还只剩下对知妙点点头的份儿。这个大姐姐,几年后变得更加凌厉,说话还圆润的无法反击,知画只心里生气,面上还是礼道:“多谢大姐教训。”
知妙看了知秀一眼,点了点头。
还是开口问道:“你这跑得如此匆忙,是为什么?”
知画只好回道:“也不为什么,是别人家来我们家借点草药,我想前院洛大掌柜在,正急着赶过去想和他问问有没有那几味。怕洛掌柜早走了,一时跑了急些。”
“借药?”这话到让知妙有些奇了,“谁家还需到我们家里借药?有病只需到百益堂去了罢。”
知画听到知妙问,低着头,没肯回答,脸上的表情也是花花绿绿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知秀可是一看到她这样的表情就来气,恨声道:“大姐姐问你话呢,你在那里想什么想?肚子里又摆什么花花肠子?你这么大小个人儿,整天就不能活得干净些么?!”
知妙连忙伸手拉拉知秀。
知画脸都被骂得彤红。
这时东侧门那头,有人急匆匆地从外头奔过来,一边跑,一边有些慌张地在上房之外就喊了起来:“老爷、太太,不好了,曾府那边派了两个管事先生和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过来了,说是老太太身边的那位二少爷,突然旧疾暴发,整个人都昏死在床上,人事不知了!老太太急着请我们这边快叫百益堂的两位大掌柜并楚大老爷赶过去呢!”
这话一出,满院子的人都听到了。
章荣孝和阮氏一个在上房,一个在东阁,都急急地跑出来。
连这边的知秀和知妙也顾不得站在底下的知画,匆匆地跑进院子里。
只听章荣孝说道:“二少爷旧疾暴发?!那还等什么,快到前院叫人,带上最好的药叫洛掌柜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每天不来更新,就像对不起大家一样。所以我真是劳碌命吧,是吧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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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0、曾少奇症
曾家后院里,独栋的东侧大上房里,正传来骂人的声音。
“你们这又是弄得什么劳什子!给我滚出去!二少爷要是再不醒,我把你们一个个都直接打死!”曾老太太的声音从宽敞明亮的正屋里传出来,响彻整个院子。
接着哐郎——砰!一声脆响,小丫头手里捧着的木盘子药碗子直接飞出了雕梁画栋的屋子,砸在正屋院子里,摔得粉碎。
门外立着的曾荣忠与秦氏,眼看着那药碗子飞过来,差点没砸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
曾荣忠听屋里静了一静,才说道:“母亲,要不然我再去请两位郎中来。”
“请什么请!”曾老太太爆怒的声音从屋里飙出来:“你请来的那些都是什么江湖郎中,一个个看不好越儿的病不说,个个都给他添油加醋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心,你们恨不得他立时就死了才好!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儿,打小就没了娘,小猫样儿的我抱在怀里暖了多久才给养活起来,他就这么招你们记恨,一定要害死他不成?!他好歹是你的骨血,虎毒还不食子,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眼里就容不下这一个孩子!是当年我硬要你娶他娘你不愿意,所以连带着把我和这孩子一起记恨上了?!你心里不痛快,你明说,我和越儿卷了铺盖卷子,我们回章家去!”
这一通骂,可把曾荣忠给吓坏了,他扑嗵一下子跪下去,连带秦氏都咚地一下子跪到了门外头,身后的丫头婆子们跪了一地。
曾荣忠慌得向屋里道:“母亲先不要生气,儿子已经差人去章府请百益堂的大掌柜和最有名的陈先生来了,不知道表弟在不在家,现在人还没有回来,母亲且息怒,儿子这就亲自过去请。”
曾荣忠爬起身来就往外走。
这时大丫鬟挑起了门帐帘子,曾老太太扶着碧钏走过来,脸色虽然还带有微愠,但是语气已经平静下来:“老爷且等等。老爷也别怪我刚刚话说的重了些,我也是为孙子着急,你这些孩子里,我统共就最疼这一个,他打下生就带着旧疾,猫儿样的养成这样,我用心,你们也用心点儿,好说这孩子也是你的亲生骨血,别管旧事如何,他娘如何,我和你父亲又如何,现在老爷是这府里的当家人,官阶爵位又都是老爷继承的,老爷也何必跟一个无知的孩子这么计较,我不求你们对这孩子捧在掌心里,你们且对他好上一点点,也算是为他早死的娘多尽点心了。”
曾荣忠一听老太太这话,又立时跪回来,低头道:“母亲教训,儿子谨记在心。”
秦氏看到老太太过来,连忙站起身来又去扶,一边扶一边道:“老太太息怒,且回屋里休息,仔细让风吹到了。”
曾老太太看了秦氏一眼,虽然令她扶了自己,但是嘴里却说着:“我已经是黄土埋半截的人了,吹了病了都无所谓,你是主母,你对这孩子好上一点,下头的人也就不会见样学样了。”
秦氏被这样一说,脸上就有点挂不住,连忙说:“老太太说的是,我以后一定会对这孩子多多用心的。”
曾老太太转回身去,冷笑:“别只用嘴说说就罢了。”
这把秦氏挤兑的,脸上那叫一个五颜六色,一点也不敢反驳。
这里正闹成一团,那边外头忽然有人叫:“章老爷来了,还有楚大老爷、百益堂洛掌柜和陈先生。”
曾老太太这可马上回身,道:“快请,快请!”
话说着,章荣孝已经领着人进来了。几个人一看到曾老太太,连忙上前跪拜请安:“请姑母安。”
“给老太太请安。”
因为事情紧急,秦氏这些内眷也没来得及躲开,曾老太太也没顾得这些礼数,只急道:“快些起来罢。孝侄,快让两位先生来看看越儿,这孩子昨日还好好的,今儿一早晨起来,不知是被冷风吹了还是怎的,竟然连床都起不来了。还有楚老先生,辛苦您也过来了。”
楚大老爷和老太太是平辈,忙上前揖了一揖:“老姐姐安。我今日才刚赶来,听说老姐姐最疼爱的孙儿急病,便连忙赶来了。我想着我们那边的医术药材和京里的有些不同,或许我还能帮得些许忙。”
曾老太太连忙说:“哎哟,可是辛苦你们了。我这孙儿打小就弱,我想着养大些可能好了,可谁知怎么越养越弱了。这旧疾不好,新症又添,没个几天安生的,真是让我没有办法省心。我心里念着就是这孙儿快点好起来,不然我要是两眼一闭去了,这孩子可指望谁哟。”
老太太说着说着竟伤感起来,连拿了袖角抹抹眼泪。
楚大老爷连忙安慰道:“老姐姐可别这样,让我们先进去看看罢。”
“说的是了。”曾老太太连忙叫丫鬟们招呼掌柜先生们快先进去。
章荣孝和洛掌柜、陈先生和楚大老爷都匆匆进了曾老太太的上房内室。
老太太的这个东侧正房是非常宽敞明亮的独栋两层大屋,屋梁又高又大,正厅非常的敞亮,东套阁是老太太和几个大丫鬟住的,西套阁就给了曾齐越,后头的暖阁是他的卧室,前头两间小屋和一个小花厅是他身边的四个贴身丫头住的地方。因着曾齐越身体不好,长年服药的关系,整个西阁里都飘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味道,他的屋子里也没有像寻常男生一样摆满了书墨,却是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药箱药瓶子之类的东西。偶有一个木漆架子,架上也是放了几个造型怪异的黑陶罐子。到是曾齐越睡的床很简单,不过是围了个青帐子的雕花红木床,床上也只是铺了两床秋香色的锦锻被子,一只石青色的团花方枕。
曾齐越躺在那团花方枕上,脸色如纸一样的白,眼窝微微地下陷,眼帘发黑,印堂青紫,身形越发的纤瘦的厉害,躺在秋香色的锦被里,呼吸渺渺,竟然就如大限将至一般。
几位老先生急匆匆地走进去,几个丫环连忙把曾齐越身边的帐子再挑高一点,又搬了椅子,让几位老先生坐过来。
洛掌柜一走近,先是低头看了看曾齐越的气色。
面色如纸,气息微弱,双目无力,全身绵软。
洛掌柜回头看看陈先生,陈先生也看了看曾齐越,然后坐下来,伸手去摸曾齐越的脉搏。一直跟在曾齐越身边的大丫鬟碧玥连忙挽起曾齐越的袖子,把手脉来露给陈先生。陈先生是百益堂里近几年十分有名气的神医,往往只需望闻问切就能准确地抓住病情,药到病除。
陈先生按在曾齐越的手脉上,另一手捻着自己的胡须,微闭双目,很是静心又细致地摸了许久。
屋内屋外具是一片等待的人,每个人脸上都略带着急切的神情。曾老太太、曾家的人都在外厅坐着,曾荣忠和章荣孝以及楚大老爷坐在曾齐越的外阁上,屋里静得连个咳声都没有,人人摒息等待,只待这神医摸脉下方,二少爷可以药到病除。
可摸了很久,陈先生还是没有发话,只有洛掌柜忍不住了,开口问道:“先生,有什么异状吗?”
陈先生这才微微张开眼睛,面色有些怪异道:“二少爷的脉象忽快忽慢,脉色滑动,仿若有些把不稳。一时间即不像内里气弱引起的虚症,又不像外受风寒引起的凉症,这到有些奇了。”
洛掌柜一听这话,也有些奇怪:“素日这二少爷落生时有些病根儿,不知道是不是旧疾又犯了?”
陈先生立时问:“这旧疾如何?”
站在旁边的碧玥听了连忙答:“我们家少爷落地时是暑日头,三伏里最热的那一伏,听老太太说,是他娘亲生他时胞衣都破了三个时辰还没有落生下来,血都流了几盆子,眼看着呣子都要不行了,稳婆拼了命伸手拉下来的,他下了地,他母亲也就没了。不知是不是因着那一下子,他下生的时候全身紫红,不会哭不会喘气,稳婆拍弄了很久,他才小猫样地叫了一声。但是全身冰冷,三伏日里居然用了三床被子都没裹暖过来,还是老太太和几个大丫头揣在怀里暖了半日才养活。后来就落了个这寒凉之症,冬日里全身火红,夏日里全身冰冷,这些年都不知道是个什么病症,一直也除不了根儿,只能按着他的意愿添减衣物,善加伺候。”
陈先生听了这话,到说:“这便奇了。现时正是冬日里头,难不成这小少爷反而全身热烫吗?”
碧玥连忙说:“可不正是。先生请看。”
一拉起曾齐越的中衣衣袖,露出上头的手臂,到立时叫陈先生和洛掌柜都吓了一大跳。只见得曾齐越的手腕往上,手肘之中,肌肤白晰却点点星星,肤下似有语瘀血斑点,一点一点地在肌肤之下散开,连成一片,似烛火烧灼般,又似伤风过敏之寒症。
陈先生一看这个,立时和洛掌柜都“呀”了一大声。
章荣孝和曾荣忠一听这话,都立时站起身来,着急问道:“先生怎了?”
陈先生转过身来说:“回两位老爷,这小少爷是不是旧疾复发还不好说,且因为他的旧疾就是一个不明之症,但现在他身上这些血斑,乃像是传说中的‘血箭之症’,据《杂病集》所录,山前有人得皮下出血之急症,症发如山,症出时血点从肤下经汗毛孔喷出,形成如小箭之势,症急之时,身上里衣都被浸湿;这等急症,若发作时用活血化瘀之药紧急退去还好,若制止不住,只恐怕……”
“血箭症?!”这话可是惊得两位老爷都呆了。
天下之大,可说无奇不有,曾齐越向来是身体病弱,但身上红红肿肿,体温微低,总以为不过是些寒凉之症,一直善用山参、药丸等供补着,哪里想到竟惹出这等奇病来?
碧玥是跟了曾二少爷多年的,一听这话,眼泪都快要掉下来,急问:“先生,这病难道无可治吗?我们家少爷虽然体弱,但是自落地就在吃药,每日人参珍珠的供着,怎么还会生这样的病症?”
陈先生道:“这血症便与那人参珍珠的补药有关,些许是补得太过了,才会惹得身体内里燥红,血气外散。应得快下方子散血抑气,一旦真的喷出血来,人的元气也就散了,元气若散开,便是神仙也无力回天了。”
这一句话,连外头的人都听到了。
曾老太太立时就哭出声来,扶着碧钏大叫“我的儿,怎么如此命薄”……外头的丫头婆子别管是真心的假意的,只哭成一团。秦氏也站在曾老太太旁边,用手帕子抹着自己的眼泪,但是内里头才不会掉一颗泪珠子,那种表情,很不过是做做样子。
这时曾家哭成一团,楚大老爷站起身来,趁陈先生在旁边下方子,他只走过去道:“且先别急。把他的衣领打开些,再让我看看。”
碧玥听了楚大老爷的话,许是脸上流着泪,却还是把曾齐越的衣裳领子又打开了些。
楚大老爷低头看了一眼。
回身对章荣孝和曾荣忠道:“你们且先去抓着陈先生的药,我看这孩子的症状到是有些我们东北林子里一些人的样儿。只是我多年不曾进林子里了,现时都是墨予领人过去,且让你们兄弟过来看看如何?”
章荣孝和曾荣忠一听了楚大老爷的话,立时都着急地说:“且听叔叔的。”
楚大老爷点头:“那支人快回府里把墨予叫来。”
外头有人急急地就去了。
幸而两府隔着墙,临着又近,时没半刻,楚墨予就已经急急地赶过来了,意外的是,他身后不仅是跟了两个小僮,一起下了马车的还有知妙和知秀。
甫一进正厅,章荣孝正想责备她们两个怎么也来了,知秀就已经抢先一步先对曾老太太行了个礼道:“姑祖母,听说二哥哥病重,我们心里记挂,母亲也说二哥哥无论怎样也是我们的亲表哥,她不便过来,先让我们过来安慰安慰姑祖母。”
这一句话,章荣孝便说不出什么来了。
知秀又是顶受曾老太太喜欢的,老太太心头正疼着曾齐越,再看到别家的孩子,那难受的样儿就别提了。只一伸手道:“我的乖儿,快过来。我这里正难受着,快帮我捶捶。”
知秀立时就跑到正厅罗汉榻上,帮着曾老太太捶背抚心去了。
知妙站在楚墨予的后头,只向章荣孝略福了一福。
章荣孝也没空计较这两个孩子了,到向楚墨予挥了挥手道:“墨哥儿先进去看看,叔叔说你些许能知道些。”
楚墨予进门来先是很知礼的给曾老太太、曾荣忠秦氏等行了礼,又听了这话,便揖了一下,点头往里阁里去。
西套阁里陈先生的方子已经下了,外头的丫鬟们着急地抓药,煎药去了。洛掌柜和陈先生都坐在一边,还是在查看曾齐越的病象。
曾齐越平卧在那里,到真的像是人事不知的模样,昏昏沉沉,不动不说。待楚墨予进来的时候,他的呼吸又反比刚刚都虚弱了很多。楚墨予走到他身边,照例是伸手一摸他的脉象。
知妙站在套阁外面,远远地看着楚墨予的动作。
“二少是何时犯了病?”楚墨予摸了两下曾齐越的脉,回头问道。
碧玥连忙答:“三四日了,只昨儿夜里突然加重了……到了今儿早上,我来叫少爷起床,结果怎么也叫不醒……”
碧玥说着说着,又抽噎起来。
楚墨予低下头来,只把曾齐越的下眼睑一翻。只看到眼眶之下,具也是血点斑斑。又加之眼底微微泛黄,眼瞳瑟缩无光。楚墨予见他这样,心下也忽然咯噔一响。
再又急着翻了他的衣袖,看看了他颈下。
然后把手指放在他的颈脉上。
楚大老爷几个人都看着楚墨予的样,楚老爷着急地问:“墨儿,二少爷如何?”
楚墨予回过头来,脸色不太好地回道:“看样子有些像是林中猎户们常患的急症,血色很是异常,但是猎户们都没有这般严重,二少爷连眼底下都泛了红点,我从未见过这样,不知是否和猎户们的症状相同。况猎户们的病已经是奇症,不过是十几天困在大雪林子里才会如此,这位二少爷一直养在这高墙暖阁里,怎生会得那样的病症。我不敢拿捏,不敢确定。”
这话一说出来,本来抱了希望的众人,刹时间便觉得希望都破灭了。
府里将及落下的哭声,立时又抽噎地响了起来。
楚墨予一看到众人又在哭泣了,连忙说道:“这症状无能确定,但却可以把我给猎户诊治的那个方子拿来试一试,那方中只是几个清火散淤的药,只是服下去也不会有害。”
曾荣忠一听说,立时说:“那还说什么,墨兄弟快快开了来。”
楚墨予点了点头,便坐到桌边拿了毛笔往下开方子抓药。
51
正文 51、枝纠叶结
“老太太!老太太!”
曾府上房里乱作一团,曾老太太受不了这打击,整个人都跌倒在罗汉榻上,一口气背过去,人都软了。一大群子人都惊叫着扑过去,抬的抬,掐的掐,叫的叫,乱作一团。
曾荣忠急着就吼:“快快,快把老太太扶上榻,楚先生,陈先生,先看看老太太!”
秦氏急着叫丫鬟们:“快拿大枕过来!手轻一点!”
所有丫鬟都扑过去了。
章荣孝和陈先生、楚大老爷都连忙奔过去,着急地叫丫鬟们闪开:“快先拿水来!掐人中!”
这外头可是乱成一团了,知秀也忙着扶着曾老太太。知妙眼看着人群扎堆,有心过去帮忙,但又肯定被挤出来,到是曾齐越这一头,连大小丫头都奔出去了,碧玥刚刚就在外头哭,一时竟把他都扔在床上,没人管了。
只剩下楚墨予坐在桌前,手里还提着毛笔,手下是写了一半的方子,看着曾府里乱成一团,他坐在桌前,也不知是继续把方子写下去好,还是先这样停住。
知妙看了一眼楚墨予,立时快走了两步,先走到曾齐越的床边,往他吐出来的血水上看了一看,又急忙走到楚墨予的身边,问道:“你刚刚且说他的症状像猎户们的急症,那会是什么症?”
楚墨予抬头望着知妙的眼睛,她的瞳眸琉璃一样:“猎户们的急症,乃是他们村户里叫作‘干涩失衡症’,乃是因为猎户们到了秋末冬初进山围猎,因为这时候猎物们出来的少,猎户又要步行很远去查找自己在山里布下的陷阱,身上只带了干馍馍、腌制菜,饿了就配点水喝,有时候遇上大雪封山,能足足在山洞里困上一个月之久,下山来便会出现急症,就如这位二少爷一样,下眼睑出现血珠,皮下有血斑连成一片。当地人只说是因为太久吃食不好,得了失衡之症。所以补品补汤送上,反而不会解了病情,竟会加重。只是那一次我偶然在山中诊治,帮他们去了汤药,只用了一些清凉调补的药,竟反而好了许多。有一个吃了月余,竟恢复如初。所以这方子,我才敢给他下。”
“干涩失衡……”知妙默念着楚墨予的话,又低头看看楚墨予开下的药方。
方上写的不过是陈皮、金银花以及凉菊等清凉下火的药。
知妙看着这方子,复又看看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曾齐越,只觉得他脸色越发的白,连忙对楚墨予说:“既然你的方子有用,你还是快抓了药来给他服下,也许还能救得了。你看这府里乱成什么样子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还是救他要紧。”
楚墨予听她的话,连忙点点头:“好。”
立时低头把那方子快快地写好了,拿了方子就出了门。
外头正是一片混乱,大家忙着照料老太太,掐人中喂水叫名字。
知妙看着这一团乱,她到是有点心急地走到曾齐越的身边,看着他脸色苍白非常。五年来,他们虽然年节时分少不了见面,但是时时刻刻身边总是些许多人,知妙也不爱和他说话。到是知画常粘在他身边,二哥哥长,二哥哥短的,这家伙也不知道安什么心,就如小时候一样,虽然对知画并不亲切,却也不赶她走,就任她在身后粘着,叽叽呱呱的。知妙在园子里见了他们两回,他看着她就笑,笑得奇奇怪怪的,她便转身走了。这年纪越发大了,人也都跟着大了,所以交谈交往上,也更仔细了些。
今年这过了年节时,她还是见了他一面的。那时回想起来,他是有些弱气的样儿,步子都踉跄,看到她也没如往常一样顽笑,只是乖乖地坐着。那时知妙便觉得他有点不像回事,没想到今天竟这么厉害了?
这五年过去,他人也长大了,虽然不如小时候那样秀致,但是越长大越发的清秀俊逸,脸色若不是这么白如雪,到真的是个清秀动人的小公子了。但养了这一身的病,又吐了满身的血红,甚至还有一口在脸颊边,赤红色的血珠子,凝在他白如纸一样的面颊上……
知妙看他这样,心里也忍不住微微地伤感了一下。抬手想用自己的帕子帮他擦一下,忽然发现他的枕头边上,竟有一本古籍露出了半个边角。
这让知妙有点好奇,连忙伸手把这本书抽了出来。
随手一翻——
曾府外头已经闹翻了天,曾老太太好不容易缓过气儿来,外面突然有人窜进来哭道:“哎哟我的二哥哥啊……你怎么这么早就要没了!”
哭了两声,又向曾荣忠回道:“父亲,二哥这快不行了,要不要我去寿棺店快给兄弟弄套衣服来……”
曾荣忠这里还没回答,刚刚缓过来的曾老太太一下子就直起身来,指着那个站在地下的人就痛骂:“齐冬,你这个没脸的东西!你二哥哥还没死呢,你就在这里要准备衣服寿棺,你这是存得什么心!我知道你们都巴不得他在我跟前儿早早地去了,才免了你们这一块心病!莫说他现在还没咽了气,就算咽了气也轮不到你们来编派他!好好,你们要准备寿衣寿棺,就连我的一起备了吧!把我也穿了衣裳和他一起抬出去!”
这话吓得那个曾齐冬跪在地上连忙给老太太磕头。
曾荣忠也伸手来扶曾老太太:“母亲别气,冬儿也是敬孝心要替哥哥提前准备。老太太不满意,我就叫他先别准备。”
“提前准备?!你们这还是好心,你们分明是咒他!”曾老太太气得眼泪都流下来了,“你也不用拿话来支我了,我当年把你抱到房里来养着,你就这么待我!”
这话吓得曾荣忠立时就跪下了。
这边正闹着,曾荣琳带着三个小丫头就赶过来了,一看到曾荣忠跪在那里,母亲又气得流泪,立时就把脸一昂,有些不屑地道:“大哥又惹母亲生气了,这时月还春寒着,大哥哥这不是存心要给母亲添病?不是我说你们,有心就好好孝敬母亲,快把你那二儿子治了才是正题,还跪在这里做什么,嫌不给母亲添堵么?”
曾荣忠被曾荣琳指责,脸上的表情有些拿捏不住。但他还是没有回嘴。
且不知道这曾荣忠原不是曾老太太的嫡生子,乃是曾家老太爷的二房庶长子,曾老太太只生了这两个女孩子,又因为身上添了病,不能再生子,若要再生,便怕是要和那林氏一样,把命都送了。曾老太太可是比林氏更添上三分精明,见自己不能生,便立时把二房的庶长子抱来屋里养了,认作嫡子。那时曾荣忠刚刚三岁,甫是记事的年纪,自然已经认得生母了,这硬生生进了上房把和亲生母亲分开,可是哭闹了些许时候。上房里的教养嬷嬷又对他打骂管教,他才在懂了些事,不敢再哭了。但他的生母也因为整日听到他在上房里被管教,打得哭喊,郁卒不及,早早地就生病殁了。曾荣忠这些年虽然成了正房的嫡子,也受了老太爷的垂爱,读书习字,带他进入官家仕途,身阶是越来越高,但回到家里,却总是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虽然头上顶着要对曾老太太尽孝的名头,但是呣子之间却总是生着嫌隙,无论如何都无亲生子女那边的亲昵。
再加上曾荣琳打小就知道这个嫡子哥哥的身世,自然有三分看不起他,又带着官家大小姐的傲气,说话对曾荣忠也格外的不客气。虽然这已经多年,曾荣忠也是一府的男主,曾荣琳对他还是冷嘲热讽,丝毫不留情面。
这外头正是闹成一团,里头的知妙却突然把手里的书一合。
她直接站起身来,满屋里乱转了一圈。忽然看到那窗根儿底下的茶几上,正摆着过年时分的瓜果,有一盘正是黄澄澄的桔子和橙子。知妙立时走过去,从那果盘子上拿了两个,直接把皮用手剥了,一瓣一瓣地扔进一个干净杯子里,然后再拿了另一个小一点的茶杯,用茶水把杯底洗了一下,然后把小杯套进大杯里,用力地按下去。
黄澄澄的果汁立时就浸出来,满满地压出了小半杯。
知妙直接把那杯中的果汁倒到小杯里,然后奔到曾齐越的床边,扶住他半歪的头,然后把果汁往他的嘴里一灌。
他开始竟是紧咬牙关,知妙用碗沿磕了一下他的牙,他竟然一抖,知妙趁机就一小半碗整个给他灌了下去。
这家伙反正吐血吐的身上都脏了,也不怕他半喝半流的弄脏了衣服。
这一小半碗灌了下去,曾齐越还躺在那里没动。
外头正是闹得不可开交,知妙就站在他的床边,细细地看着他。说也奇了,这半碗橙汁灌下去,过了小半柱香的时候,他的脸色便微好了一点点。
知妙站在这里看着。
他还躺着。
又等了半刻。
知妙还看着他,直看到他脸色有一点点泛粉的样儿,她微抿了抿嘴,轻声道:“二少爷你够了,再装可就不像了。”
这里躺着的曾齐越眼睑微微地一动,密密的眼睫轻轻地抖了一下。却还是没有张开眼来。
知妙看他这样,已经了然在胸,立时转身道:“那你慢慢装,我且回去了。”
“哎!”
她才一转身,忽然间手就被人冷不丁地握住了。
那个刚刚还气弱虚软的曾二少爷,突然就伸出手来抓住她的手腕,连眼睛也张开了。
知妙立时甩开他的手:“你要死了,又动手动脚的。”
“我要死了,你就让我动手动脚吗?”曾齐越躺在床上,脸色虽然苍白,但是笑意却慢慢地爬了起来,甚至因为他的脸色,显得他那双眸子更是乌墨动人,“不过我怎么没有瞒过你?他们都快被我吓死了。”
知妙看他一眼,脸色有些不悦:“你玩这些很高兴吗?还是说你自小的病根儿都是装出来的?只为吓得这府里人仰马翻的?”
曾齐越看她有点生气,道:“我不装,还有人想要我病呢,最好一口气病死了,没听到外头都要准备寿衣寿棺给我吗?所以我若不装,可就真的要死得更快了。”
知妙一听他这话,到是吓了一跳。
刚刚外头有人的叫嚣,她是听在耳里的,又回头看他的脸色,顿时就明白了三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自己也是风雪里打拼过来的,又岂会不明白曾齐越的处境?
知妙看他一眼,还是不悦道:“那你这回也实在太过了些,看把老太太都吓成什么样子了。”
“我要是不装的厉害,又怎么能把那些人显出来?”曾齐越笑,“但我没想到,怎么就没瞒过你去。你怎知我是装出来的?”
知妙看他那带着笑的脸色,如同一个被拆穿了把戏的大孩子,又好奇,又好笑。她不由得伸手指了指他那枕边的那边书,道:“你还不看那是什么。”
原来在曾齐越的身边,放的竟是一本《西洋古事集》,里头写的不过是些古人穿东洋,下西洋的一些奇闻怪事,描写详略,仔细非常。知妙看到有一页是被折起来的,她便翻开来看,原来那一页写的竟是有一些远道重洋的水手们,因为在船上一呆就是十月半载,船上只带了粗食干粮给他们充饥,若是在海上迷了路,甚至更多时辰靠不了岸,得不到补给,这些水手们便渐渐在船上患上了一种怪病;这种病初开始人不过是容易倦怠,再来没有食欲,然后全身无力,接下来便全身肿胀,尤其皮下出现血点,再来牙龈肿破,常常一碰就会有血喷出来。如此再继续发展下去,人便会越来越无力,越来越不能行动,继而直到最后,衰竭而死。这古书上称此病为“浸血症”。
知妙一看这个描写,忽然间就想起了以前她曾经无聊在XXTV台看过的一本西方的航海记录片,里面专门写了外国水手远渡重洋访问中国时曾经就有一大批人患上此症,现代人叫这症状是“坏血病”,就和书里描写的症状一模一样。而这种病本来是夺去了一大批水手的生命,但是到了现代医学的诊治下,已经是有了一种最简单的治疗方法,原来这些水手只是因为长年在海上,吃干粮渡日,或者是吃腌菜,长期吃不到新鲜的蔬菜,所以导致了身体里严重维生素C缺乏!
所以这个看起来如此严重的病,原来不过是维C缺乏症!只要立时吃上几个橙子桔子,天天新鲜菜供应着,保证立时起死回生!所以说,就算是XXAV也不是完全无用的,经常看看历史记录片,绝对给想穿越的亲爱的们提供最有力的傍身“神器”啊!
妙妙决定如果能回去,一定把自己家的液晶电视锁定在XXAV记录台。
不过现在还想不得那些,只看着古书后头写的治疗方法,再看看曾齐越那表情,知妙立时就知道他不过是装出来的了。
曾齐越见知妙得了那本书,心下当然知道她明白了,他立时笑着说:“嘿,你这个眼尖,她们都没看出来,只哭得半死。你既然发现了,千万别说出去,让我继续往下装。”
“你还要装?”知妙惊呼,“你现在身体已经很弱了,再装下去怕不要了你的命!你告诉我,你到底多久没吃过瓜果蔬菜了?”
曾齐越半躺在床背上道:“其实也没多久,不过半月一月的罢。不是我不想吃,而是那些东西,我不敢吃。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口吃下去,你就根本见不到我了。”
这半句话说到后头,曾齐越的笑容也不见了,脸色一冰。
知妙一听,便知他指的什么。
曾府里这一群人的事情,也并非没有像章府那么混乱。且因为曾荣忠就和曾老太太不和,曾荣忠又不喜欢曾齐越,偏他还养在老太太屋里,秦氏虽是主母,却又不当家,再加上出嫁的荣敏王妃,又没出嫁的嫡女曾荣琳,再加上曾齐越的几个嫡兄庶弟,还有兄嫂弟媳,这一通大家子,只比章府混乱,不会比章家清静。
知妙明白他的意思,却只是微微地皱了皱眉头。
曾齐越立时抓住她的手:“好妹妹,你千万别给我说出去,你只说找到方子救了我,让我活下去就行,这府里的人,我自然会想办法自己处理。好妹妹,当年我帮了你一遭,今日你且也帮了我这一遭。”
知妙一听他这话,刚刚想要劝他,又把心里头的话撂下了。
一时间怔了怔,竟没发觉被曾齐越握住了手。
他们两个在这阁里一卧一站,楚墨予却拿了药正从外头进来,隔着珠帘子就看到知妙的手被曾齐越握在手中,他立时站在帘门外,没有行动。只是看着知妙怔怔地愣在那里,他的一双眼睛,都落在她的腕上。手里的那碗药香,袅袅地飘了起来。
恰这时,后头有人哭着就进来:“哎哟,我们家的二少爷……”
“可怜的二少啊……”
几个姨娘、婆子的哭声哭进门来。
曾老太太在上头一声喝:“哭什么,他还没死呢!”
吓得那里立时就住了声。
碧玥从外头哭着跌跌撞撞地回来,一下子竟不留意地撞到楚墨予的身上。
楚墨予手里的药一晃,差点洒出去。他立时咳了一声。
里头的知妙刹那间回过神,立时就把握在曾齐越掌里的手腕猛然一抽。
碧玥哭着就跟楚墨予行礼,然后跌进门来,却一见曾齐越躺在床背上,睁了眼睛。她立时大叫道:“二少爷醒了!二少爷醒了!老太太,二少爷没事了!”
这丫头惊喜万分,又叫着滚跑出去。
到是知妙被碧玥的动静吓了一跳,且回过身时,只看到楚墨予捧着那碗药,还站在门外。目光幽然,就在她的身上。
她的心头,禁不住就蓦然一紧。
52
正文 52、妙妙及笄
转眼便是知妙的及笄日。
选在了二月初八,知妙的生日。其实妙妙在现时里,是生在夏日里的,她穿到了这时候,便是二月初八春寒时生人了。好在这时分春冻已经浅了,换了单薄的春衣,枝头也抽了新绿,春花初绽,芬芳动人。
一大早清歌便服侍知妙沐浴更衣,洗脸梳头,因为今日要行及笄礼,更要比平时用心很多。
知秀从西屋里起来也过来帮忙,看清歌帮知妙往头上带璎珞子,便拿了手镜,在后头帮知妙照一下。
铜镜里显出梳得很顺滑的长发,以及Сhā在发髻下的金丝璎珞,细细的金细排穗,并不张扬却细小精致,簮在发髻之后,精巧动人。
知妙透过知秀手里的小靶镜看到,微微地点了点头,然后道:“你又赶这么早起作什么,我还想叫你多睡会儿,等一下再叫新燕喊你起来。”
知秀在旁边笑:“今儿是姐姐的大日子,我怎么还能贪睡?自然是要早点儿起来帮忙打理的。那天母亲就跟我说了,姐姐虽然没有许嫁,但年已满十五,所以才给姐姐行这及笄之礼,且今日除了咱们家的人,隔壁府上的人,还请了不少和父亲有来往的世家贵妇小姐,都来观礼;昨儿我听金嬷嬷就已经说前院摆了几桌几桌,待姐姐礼成,一起礼宾敬送。除了为了今日之礼,还约莫着要在这些人间,为姐姐寻一门好亲,这可是姐姐的大喜了,我这个做妹妹的又怎么能倦怠呢。”
这一句话可说得知妙脸红了,转过身去糗她:“谁和你说的要为我寻亲?你不过才小我一岁,我看我还是说服妈妈,先给你寻了算了,我可不怕什么礼数不怠,妹妹先我出嫁我也是不怕的。”
“谁说我要出嫁了?我才不要。”知秀一听知妙这样说,便立时急得拿小镜子去拍姐姐。
知妙笑道:“你不出嫁,难不成要在家里做剩女么?”
“剩女?是什么?”知秀自然听不懂知妙的这种现代词,“剩饭听过,剩女是什么?”
这一句话说的知妙笑了:“可不就是像剩饭的你么。”
知秀立时明白过来,笑着去捏知妙:“坏姐姐,你存心捉弄我不成?”
两个小姐妹立时就在屋里笑闹成一团。
这里正闹着,阮氏领着乐珠、孟嬷嬷就进了屋来。孟嬷嬷抱着知微,乐珠只轻道了一声:“太太来了。”
这两个小姐妹立时都停下了手,转过身去。
阮氏看着她们两个,脸上的表情先冷了冷,道:“都这么大了,便不要再如此笑闹了,今儿外头客人正盛,被别人听到了,可不像样。”
两个女孩子一听到阮氏这话,立时都赶紧站好,点头称是。
阮氏看了一眼知妙,又看一眼知秀,这两个孩子一个看起来沉静温柔,一个看起来秀丽四射,虽然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两个孩子,但是绝对都是一等一的动人。尤其知妙的心计城府,让阮氏很有印象;自然知秀的勇猛气场也令人很有深意,但是比起姐姐来,还是差了一层。
今日是知妙的成|人礼,阮氏除了帮她行礼,自然也是有别的意思。现如今她们都大了,平日里又很少见客,今日正是来往宾客众多,自然富家公子也来得不少,倘或许有门当户对的,当然可以考虑考虑。虽然这两个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但是她们的亲弟弟知微现在自己房下,她无儿女,以后还要依靠知微,所以自然要对她们两个好些,不然知微长大了懂事些,觉得她对两个姐姐不好,这呣子关系自然也是好不来的。
阮氏这时脸色又变了变,道:“好孩子,你们两个我也是知道的,只是今日是你姐姐的大日子,外头宾客多,更需多加谨慎才是。妙儿你且准备好了吗,正时一到,就要行礼了。”
知妙点了点头:“已经好了,母亲。”
阮氏抬头看看她,妆扮清秀,不张扬,很肃顺。
点了点头:“那你且在这里待着,等下时辰到了,我且叫人来喊你。秀儿,你今天要做你姐姐的赞者,快随我去换衣服。今儿的正宾请的是曾府的老太太,有司请了和你父亲交往甚密的林府的长媳,都是有头有面的人物,今日来的宾客又多,你们可是仔细了,千万别出错。”
两个小姐妹听了阮氏的话,都点了点头。知秀甚至因为让她去做了赞者很是开心,高高兴兴地跟阮氏出门,更衣洗手梳头上妆。
知妙坐在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从穿越到现在,她已经离开了那个世界整整六个年头,几乎已经习惯了镜中的这个自己,不同的面貌,不同的身份,不同的世界。也许之前从来没有想到会有今天,会在别人的身体里,过着别人的生活。或许真的是她命不该绝,穿越大神赐她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她开始时并不太懂这个世界,被欺负,被打压,被挤兑,几乎吃足了苦头,最后终于明白要奋起反击,只有保护了自己,保护了家人,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虽然她对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还是不很喜欢,但是时已至此,她只能努力地活下去,活下去才不会辜负了别人对她的期待,不会辜负了再生一遍的机会。
清歌看着镜子里的知妙,微笑道:“小姐今日越发漂亮了。过了今儿的大礼,大小姐便可谈婚论嫁了。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那么有福可以把大小姐迎回家。不过我看着今日的宾客中,说不定便有中意的人选……”
“要死了,你也来说这样的话。”知妙回过头去,就想要拍清歌一巴掌。
清歌闪开去,还笑道:“难道大小姐不想早早嫁出去吗?或许可以随着他出了这章府的大门,天涯海角的夫唱妇随,该是多美的事情。”
“你这个丫头,你还在说。我要出嫁,你便那么开心吗?我要嫁了,你且不是也要陪着我一起嫁了?”知妙瞪着清歌这个不知死活的小丫头。
“我自然是要陪着大小姐的。”清歌笑嘻嘻的,“所以才叫大小姐一定要选个如意郎君,以后我陪着大小姐,日子也新鲜些。不知道那东北冷不冷,我们又住不住的习惯……”
知妙一听她后一句,心头就是一紧了,伸手拍她:“作死了你这个丫头,胡噙什么呢。谁要去东北,那么冷的地方,要去你去……”
清歌被知妙拍了,笑得滚来滚去的,也不躲开,就只是嘻嘻地笑。可把知妙给气死了。
这时候明香和云香抬了些东西进来,一进门就说:“大小姐,这是各府各院还有各家夫人送给小姐的及笄礼物,有珠有玉有香串子,这两个是曾府的老太太和曾二少爷送的,这个是楚大老爷和楚少爷送的。”
明香和云香把那些礼物往知妙的罗汉榻上一摆,叮里哐啷的滚了一床。自然是什么珍稀礼物都有的,有檀香扇子,镶了红宝石的金镯子,戴在头上的小步摇,刻花掐丝得无比精致的梳篦,还有些笔墨绸缎之类的东西。最特别的自然是曾齐越和楚墨予送来的两样,知妙一眼看到的,便是楚墨予送的那件。
竟是一架摆在桌上,无比精致玲珑的琉璃件,晶莹剔透如水晶般的屏里,巧夺天工般地压着一株桃花树,树干树枝树皮都做得栩栩如生,枝头上绽开的桃花,飘落的花瓣都在琉璃件里如真似幻,飘飘然然,做得那叫一个精致。
清歌看到这琉璃桃花都惊得叫起来了:“哎哟,好漂亮啊!楚少爷真是用心呢,从哪里巴巴地找来了这么漂亮的东西。”
知妙听到她叫,只把她的手一拍:“你别又大惊小怪的。”
清歌看云香和明香在,只微微地吐了吐舌头。
明香走过来,打开琉璃件旁边的一件盒子,“这是曾二少爷送过来的,叮嘱我们一定要当你面打开,还说叫你好好看看,正面反面都要看。”
盒子很大,盒子里面却只摆了一件小小的东西。
知妙探身一看,却只见里面只有一个很小很小的银制圆盒子,盒子上头到是雕着很精美的手工镂花,但是看起来就是很普通的样,也没有镏金,也没有镶宝石。
清歌奇怪的说:“咦,这不是街上卖的最普通的那种胭脂盒子吗?这种货色好的也不过值一两银子一个,二少爷怎么送了这么个物什?”
知妙看到那个,也微微地迭了下眉。
她并不是贪财,也并不是嫌曾齐越送的这东西普通,对她来说,这些东西贵贱都没有什么要紧,只是看一个心意。只是那个怪胎整天肚子里都是摸不清楚的弯弯,这突然巴巴地送了个小胭脂盒子又是什么意思?还叮嘱说要当面打开,里外都看看?
知妙拿起那银盒子,伸手打开。
一股清香扑鼻而来,里面的确盛的就是胭脂,桃红色的,味道香而不浓,清淡不腻,到是上等的物件。只是这里面盛的便是胭脂,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清歌也凑过来看:“这是桃露斋的上等胭脂,好是很好的。”
知妙点了点头。
这里正在看,外头突然有人叫:“大小姐,太太说时辰要到了,叫大小姐快去佛堂里,准备行礼了。”
知妙一听,连忙把手里的胭脂盒放回到盒子里,然后和清歌整了整衣服,急急忙忙地就往佛堂而去。赶到那里,佛堂内外已经是宾客具齐了。堂内有请来的正宾,父母,以及观礼的一些女客,还有知妙的几个兄弟姐妹。
知秀是赞者,站在她的旁边;林府的长媳是有司,手里捧了一个很精致的盘子,盘里衬了红缎布,布上放了白玉制成的玉笄,笄雕刻着喜雀上头,非常的晶润华美。曾老太太坐在佛堂里的侧上的花木圈椅上,身后便是菩萨尊位、先祖牌位、长明烛灯等等,再中间坐了知妙的父亲母亲,章荣孝及阮氏。知微坐在下首,乃是章家嫡子的第一位,他下边是长得越发墩实的知邺,再往下,是面色永远平静无波,青衣青衫连脸色都发青的知同。知画在另一侧,虽然盛妆,但是脸色也不见得好看。
这一家子,都各怀心事,除了知秀知微是真心高兴的,个个脸上都五颜六色的。
佛堂之外,远远的有些观礼的男客,但具在抄手廊下,没有靠近。
几位老先生坐在廊下的桌凳上,喝着茶水闲聊。楚墨予与父亲也是坐在这里的,他听到那佛堂里唱礼响,心头虽然也是微动,但依然还是保持着镇定的姿态。只是偶尔回过头去,望那大开的佛堂一眼。
但有个人却是在这里坐不住的,自然是那位曾二少爷。
曾齐越这些日身体还未恢复,本来曾老太太是不带他过来的,他在家里吵闹了半日,老太太才点了头。但他是外姓,不能入内观礼,且曾荣忠也在外头喝茶等候,曾齐越又是不肯跟着曾荣忠的,只管趁他不注意的时候,转身往外逃。直逃到临佛堂较近的廊下,找了个能晒到太阳的地儿坐下来。
这时听到佛堂里唱:“礼开——”
章荣孝起身道:“今日且为小女知妙行成|人笄礼,在此谨谢诸位宾朋好友远道赶来,多有怠慢,万望海涵。下,请礼开始。”
唱官立刻又唱道:“请知妙小姐入礼——”
这时知秀先起身,于阶下盥水洗手,然后站于西侧。这时知妙着素衣走出来,知秀连忙过去扶她。然后知妙在众人注视下,便就坐于笄者席上。知秀为赞者,拿了有司盘里的梳子来为知妙梳了几下头。梳过之后,便把梳子放于席上南侧。
这时唱官道:“请,正宾。”
于是曾老太太站起身来,阮氏和章荣孝连忙迎上去,扶住曾老太太。曾老太太扶着两人,到阶下,依样盥水洗手,然后有丫鬟捧上布巾来抹干。接着阮氏又把曾老太太扶回来。此时林媳有司捧上盘中罗帕及玉笄,老太太拿起罗帕给知妙包发加玉笄,然后朗声道: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礼成,回身而去。
这时知秀走过来,帮知妙正笄,然后扶起知妙。知妙起身,向曾老太太行礼。正宾曾老太太向笄者知妙道了一声“恭喜”。这时妙儿退去,知秀在有司手里又拿了衣服,退去后堂,帮知妙换上与头上玉笄相配的素衣襦裙。
换好后,知妙出来,再向父母及正宾行正式大礼,一拜父母教养之恩;然后再跪坐,正宾复而洗手,再拿有司盘中的金钗,再为知妙上钗。然后知妙回房再次更衣。此为二加。再换成与头钗相配之服,再出门来,向正宾行大礼。此为二拜,乃是谢师长教导之礼;再复正宾继续洗手为知妙上钗冠,此为三加。最后知秀扶着知妙进堂内再换第三次衣服,换之为最隆重的长袖大裙礼服,内衬绯色高腰石榴金绣裙,外罩大凤袖正红罩衫,头戴金钗冠,脚蹬桃绣鞋,摇摇袅袅,精致动人。
再出外,拜天地君亲师,回拜观礼宾客,然后再请接醴酒,为知妙取字瑶卿,继而再入席、聆训、揖谢等礼事不一一缀述。
时正三刻,礼成。
礼完后,章荣孝和阮氏在前院大宴宾客,清歌扶着知妙往回走,她刚刚换好了最盛妆的礼服,裙裾又长,头上的钗冠又重,虽然是美丽非常,但是行动实在有些不便。
正走了两三步,到了后院的花苑小径上,清歌正帮知妙提起衣裳裙子外前走,前头刚好有一个林府里跟长媳过来的老婆子,到后苑里取东西的路上,一看到知妙盛妆钗冠长裙地往回走,立时就凑过来行礼道:
“这位是大小姐吧,大小姐好。”
知妙也不认识她,只是微微地点点头。
老婆子看着知妙可就称赞上了,“哟,在家里只听我们奶奶说,章府里的两位嫡女儿都生得一副极标致的模样,女红又好,又是知书达礼的,我只想我们家奶奶也算是小门闺秀了,没想到见了大小姐,可真真比说词里的更漂亮三分呢。”
知妙和她不熟悉,突然被人夸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微微笑笑。
这一笑,这个婆子可是更来劲,立时就要拉着知妙的手说:“哎呀,越看越觉得大小姐又温柔知礼,又这么漂亮,个性品德在外头的名声也是一等一的;不知道大小姐有没有婚约啊?”
哎?突然被提到了这个?
知妙一愣。
清歌在旁边到是快嘴的说:“嬷嬷,我们家大小姐还没许人家呢。”
这一下老婆子可高兴了,立时拉住知妙的手就说:“哎,这可是正好了。我们林府上的三少爷,今年刚满十七,虽然是庶房里的,但是三少爷可受我们老爷的宠,前头的两位少爷又都已经进了生员,家里的一并事务都不管,老爷可像是要把家产都传给三少爷,所以我们这三哥儿跟嫡长子也没什么区别。我看着跟大小姐正是相配的,若是大小姐能嫁过去,我们哥儿对小姐定是好的,我们府里上上下下可也要拿大小姐当神仙样供着的。大小姐意下如何?”
哎……这……这是什么话?她连这婆子是谁都不知道,好端端地居然给她拉郎配起来?又什么林府的三哥儿,什么庶房的又像是嫡长子,可是听得她一脸的雾水。
知妙的脸都涨红起来了,脸上说不清的尴尬:“这个……嬷嬷……”
老婆子还抓着知妙的手说个不停:“哎呀,大小姐,不是我夸我们家哥儿,个子又高,相貌又好,性格脾气也是一等一的,大小姐若有机会见到了,定然会满意的。大小姐意下如何?如果大小姐愿意的话,不如我现在就去跟我们奶奶说,叫奶奶跟大小姐的母亲说去,说说就和大人见个面,直接定了下了礼好了……”
我的妈呀,这哪里跟哪里啊,居然就要定礼了?
知妙知道古代乱拉线的老婆子是很烦人,但没想到今天才是她的及笄之礼,就遇到了。还三两句就要把她给嫁掉了。她越发想把手从老婆子的手里抽回来,那老婆子越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开,还在那里叽哩呱啦地说。知妙越来越尴尬,简直头顶都要冒冷汗了。她忍不住转过头去要去看清歌,忽然之间就有一个人影横穿过来,就在那老婆子还看不清的当口,直接把知妙提着裙子的那只手一握,猛然就往前一拉她:
“你怎么还在这里磨蹭?前面大人都等急了!”
这一句话落,简直就如一阵风般地,直接把知妙就从那婆子面前拉了出去,然后一转身,两个人居然就无比迅速如一阵风般地转过小径的竹林,消失不见。
那老婆子被惊得目瞪口呆的。
她刚刚看到的……明明是个哥儿吧?哥儿拉着这大小姐的手?!这……这可不合礼数啊!
老婆子惊慌失色地看着清歌,清歌站在那里,只歪着头一笑:“嘻……那个……我们家亲戚。”
知妙被拖住手,一下子转过竹林,被生生地向前一拖——
53
正文 53 顺其自然
他的动作很快,手掌死死地掐住她的手腕,她几乎没有挣扎的余地,就被他硬生生地向前一拖。两个人像一阵风似地刮过竹林,直入深处。
知妙本来头上的钗冠又重,身上的礼服又是长袖大裙,被他这样一拖,几乎脚步踉跄。
她惊叫道:“喂,停一下!别拉,好痛!”
曾齐越的步子蓦然一停。
知妙本被他拉着向前,他一停,她的脚步还没停,身上又重,惯性使得她几乎一个步子向前冲过去,差点要栽倒!
曾齐越一手捞住她,就这么揽住她的腰把她向上一抱。
知妙头上的衔珠滴的小凤钗都扫在曾齐越的脸上,那种珠玉滚过的清凉,让曾齐越的心头微微地一缩。家里小丫头小妹妹的,他也不是没有扶过她们,但是这一个跌进怀里的感觉却不知怎的,完全不同。以往他都对那些凑过来的女人没有什么兴趣,无论是想爬他床的,想用美色诱他上勾的,想要对他笑笑对他下毒手的,想看他养在老太太名下想要占便宜的,他一点兴趣也没有。即使是送上门来的如同章府里的知画,他不过是逢场作戏,面上在笑,心里却是鄙嘲她们,但直到知妙跌进他的怀里,他忽然便明白了古人所说的“软玉温香”、“沁人芬芳”。
这女孩儿的身体到底是软的,侧到他怀中又有一丝淡淡的香气,这让曾齐越忽然便想起那年过年,在他们府里,他存心捉弄她,所以很不合制地亲了她一口,结果她就很不客气地送了他一巴掌“五指山”。虽然整个年节里他都被别人嘲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照镜子看到脸上的指印,就想起她红润微温的嘴唇,不知不觉自己就对着铜镜笑起来。现如今她跌进他的怀里,他便是这样把她一扶,只觉得那香气又扑鼻而来,温润肌肤就在他的唇边,那一刹那他只觉得心头一紧,像是被人掐住了一般,禁不住立时扭转过头去,竟不敢再看她一眼了。
知妙头上的钗冠重得让她差点栽过去,好不容易撑住身子,却一低头,竟然发现抓的是他的胳膊。连忙向后倒退一步。又差点踩在自己的裙子上绊倒。
曾齐越一把抓住她,口气有点不悦似的:“你不能小心点么?”
哎?明明是他又拉又拖,突然冲出来也不顾人家外客的眼前把她拉出来的吧,怎么居然他还生起气来了?
知妙也有点不高兴地抬头看他:“明明是你拉我来……”
哎?这个家伙怎么这样跟她讲话?站在她面前却扭着脸,就好像五年前他们在城隍庙里的那一次。甚至这一次扭得更厉害,她竟然在他的脸颊上,看到两朵微微浮起来的红晕……哎,不是吧,这个家伙扶了她一把,居然……脸红了?!
这个发现让知妙差点笑出声来。
她一向以为他这个人是不守什么礼制,也是不怕那些什么府里规矩的人,但是忽然看到他只是扶了一下她的腰就涨红的脸庞,忽然间到觉得有趣了。现代的男孩子打小和女孩子一起小幼儿园,从小学起就有开始早恋的了,哪还会像曾齐越这样,足足十七岁了还会看到女生脸红?
“喂,你脸红什么?”知妙看着他,抿嘴笑。
曾齐越气不过回她:“我哪有脸红,应该脸红的人,是你吧?你不知道林府那个老婆子最爱多话,每次到我们府里,老太太都不爱理她,你还和她拉着手在那里聊家常。聊什么聊?你还不快走,难不成真如她的话,想嫁到她们府里去啊?”
这话说得知妙脸色有点不好,她微微地皱下眉:“我又不认识她,是她硬要拉着我说的。怎么就怪我?”
“那你听她说什么提亲事,你一个女孩子家,还要听下去?还不会快走?!”曾齐越对她横眉立目的,那表情很是愤怒。
他这样反到让知妙笑了,她微微地歪着头道:“她说什么亲事给我,我走不走,与你有什么相干?我要不要嫁,又与你有什么相干?这是我的事,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这一句话把曾齐越噎的,他整个人立时回过头来,对着她就:“你——”
话声卡在喉咙里,却又停住了。
五年来,他们虽然常常在年节日见面,但是齐越很少见到知妙盛妆华服,即使妆扮起来,也不过只是头上戴两枝小凤钗,把头发挽得更垂坠一些,衣服也一向素净,不是湘色,便是丁香紫,总是看起来干干净净淡淡若若的样子,今日却因着是她及笄大日,三加钗冠之后,她少见的穿了正品红的大衫,衫袖宽大,袖口滚了两行流水纹,大衫上又用暗丝金线勾了金枝腊梅纹,衬着衫内的高腰石榴裙,越发显得她脸色如粉,乌瞳如墨,长睫微弯,红唇如樱。就这样袅袅婷婷地站在他面前的时候,竟不再像是那些日子里未发育长成的小女孩,简直一转眼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出落得如此精致秀丽,娉婷婀娜。
看着她身上正红的大衫,他不知道怎么,忽然就想假如有一天她穿上大红嫁衣,妆上出嫁盛妆,那应该是怎样一副动人之色……
知妙抬头看到曾齐越怔住,便开声问:“我怎么了?”
曾齐越看得她正是痴了,见她忽然转过头来,那目光清亮,如璃如星,竟不自觉地说了一句:“你今日好漂亮……”
这一句话可把知妙给羞到了。
这家伙今天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不是捉弄她就是打她的,今天居然夸她漂亮?莫不是没安好心?要不然就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知妙只把自己的裙子一提道:“你又在这里浑说什么,我先走了。”
曾齐越立时这才醒过来,只伸手把她一拦:“喂,别说我没有提醒你,你可别被那些老婆子三两句就忽悠了,什么庶子嫡子的,那个林三少爷是京里顶顶有名的浪荡子,你最好不要跟他扯上关系,不然就不仅仅只是那些老婆子们的嘴皮上的事情了。”
哎哟,知妙听到曾齐越这些话,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只觉得好笑。一向应该万事不管的齐越二少爷,怎么忽然还关心起她的婚事来了,而且说话的口气很是不悦似的,又跟她说话还扭着脸,表情红红绿绿的,那叫一个别扭。但越是这样,却反而比他捉弄人的时候越发有趣,看着他微微涨红的脸,到是显得有三分可爱了。
知妙微微地抿了下嘴,还对他福了一下:“多谢二少爷提点,但这些事本就我都不该管的,二少爷也就不用费这份心了。嫁或不嫁,未来的事又谁知道呢,只顺其自然好了。”
知妙说完这话,拉着裙子就往前走。
曾齐越在后头拽住她的长袍袖角道:“什么顺其自然,你顺到哪里去,自然到哪里去?你别说我不明白,那日你在我屋里,和那个人的话我可是都听到了。别说隔份隔辈的,就算你愿意,你父亲母亲也未必愿意。况且除了你,有心的人还多着呢。”
知妙一听曾齐越这话,可是奇了,她只转过头来对着他一瞪:“你又浑说什么呢?”
曾齐越瞪着她,那眼神也是分外清楚:“我说什么,你心里自然明白。”
知妙抬头看着曾齐越。
这些年,他虽然身子单薄,但是却没有担误个子,不过几年,早已经窜出她一个头去了,站在那里,春衣翩然,身形纤瘦却别有一丝俊逸。甚至目光炯炯的,明亮清澈的让人心里发慌,盯着她眨也不眨地,到让她觉得后退。
想他刚刚的话,她只觉得心头微紧了一紧,立时转身就要走。
曾齐越只把她的手一拉,然后往竹林外头一指。“你不信我的话,你就自己看。”
知妙这到奇了,顺着他的手指只往外一瞧。
竹林对面,便是一处蜿蜒的池塘,塘里有三两只白鹅,正浮在水面上交颈而行,而水塘之上,便是一处临水的花榭,榭窗之下正摆着一张书案,楚墨予站在那书案之边,手拿狼毫,正在泼墨。雪花白的宣纸上寥寥几笔,一墨竹兰跃然纸上,即使是离着那么遥远的距离,知妙都仿佛能闻到那宣纸上的一脉墨香,更能看到他微拢的浓眉,密密的长睫,以及那真挚的表情。
人都说认真的男人是最美的,她承认此言不假。
但除了她,欣赏这份认真的,还有一个人。
她就站在水榭的窗下,身上穿着樱草色的襦裙,肩头披着细碎小花的月白纱帛,头上一样大妆,金钗珠滴,蝶花环绕。她身形高挑,却静静地站在那里看他挥毫泼墨,不言不语,却目光微炽。他的手指,他的动作,他的一迭眉,一浅笑,都慢慢地盛进她的眼底。
知妙忽然间就捏紧了自己的裙角。
那清秀动人,气质骄傲的,除了知秀,又能是谁?
望着知秀紧盯着楚墨予的表情,她的心头忽然间便一切都怅然了。
“你可看到了,这心里藏事的不仅仅是你一个罢。”曾齐越在她的旁边,偏偏还要这样说,“万事万物,自没有你想像的那样简单。人生其事,又岂肯如你意般的顺其自然。”
这话说得知妙只紧紧地抿住嘴唇,未曾应答。
只是心头越发觉得不是滋味,知秀的眼神,让她的心底绊满了惆怅。
这边曾齐越抓着她的衣袖,正想要再说什么,却忽然听到远远地传来一声呼喊:“二哥哥,二哥哥你在这里吗?”
曾齐越一听这声音,立时就把知妙的袖角放开,然后道:“你仔细想想,记住我的话。我先走了。”
知妙来不及回神,曾齐越已经一溜烟地闪身而去。
水塘对面,楚墨予已经把那幅墨画完成,他搁了笔,起身拿起画纸,交到知秀的手上。
知秀还站在那里看着他,被那画纸塞进手心,才突然醒过来。她低头一看,眉眼间便绽出一朵细碎的花,连瞳眸唇边,都散出那种点点星星的粉色,知秀浅笑道:“多谢小表叔了。往常他们便说我的屋子里少一幅这样的竹兰秋菊的画,我也一直找不到人帮我画,今儿可是刚好得空,有了这么多外客在这里,可叨扰到表叔帮我画好了。”
楚墨予把画递在知秀的手里,只是淡然浅笑:“我的画功也不算什么,只要你喜欢便好。”
“喜欢,自然是喜欢的。”知秀低头看着手里的那幅画,点点笑意便都从眉宇间散了开来。
知妙站在对面,知秀的那种表情,她自是看在眼里的。心头有一点点的滋味微微地荡漾开来。这里正想提衣离去,忽然间有个人影冒冒失失地冲过来,一头就撞在知妙的身上。
“哎哟!”
知妙一时没防备的住,又衣裙绊脚,一下子就被生生地撞跌在湿地上。
冲过来的那个,低头一看她摔倒了,脸上的眉尖微微挑起:“哎哟,是大姐姐站在这里啊,我做妹妹的莽撞了,没有看到。今儿可是姐姐的大日子,不去前厅给母亲长脸,怎么到站在这林荫子里躲了起来。我们是没身份的,轮不到见外客给父亲撑面子的,姐姐也变得和我们一样了不成?这竹林子里又荫又蔽的,可不要把姐姐的光芒都给遮没了,到时候父亲母亲不高兴了,可别怪在我们的头上。哟,姐姐的大衫上都沾了青苔了,这大日子里沾了污,可真是不吉利,姐姐可要好生小心了才是。”
知妙不用抬头,就知道这刻薄的是谁了。院子里除了知画,谁还会用这样的语气?明明是她冲过来撞倒了,反而数落别人的不是。知妙知道知画向来对她有气,不仅因为姚姨娘被罚,更因为知画从小就跟着曾齐越,但曾齐越又不鸟她,却经常被她看到曾齐越和自己在一起,知画对她不气才是奇怪呢。
知妙拉着裙子站起身来,只是把身上的青苔微微地拍了一拍,嘴角勾一下冷笑道:“画妹妹说的可是,今日我及笄,大礼将成画妹妹就撞了过来,人说冲喜冲喜,没有冲撞哪来的喜,这一撞倒了,反而喜都到了,我这里是不是到要谢谢妹妹呢。这衣裳沾了青,可是红里带青,青里带红,春日里红绿均有了,可是大喜了。妹妹别的事做不好,这给人敬奉进喜的事到是每次都做的不错。我怎么能怪妹妹,我还要谢谢妹妹呢。其实今日是我的大日子,我可想把这喜事也跟妹妹分享,我看妹妹也不用我推撞,要不然就自己倒了算了,咱们姐妹一场,这喜事我怎么能独占了,可是要分给妹妹一份呢!”
知妙说着,就作势伸手去拉知画。
知画一见,吓得立时倒退一步。
知妙在心里冷笑,这孩子害人的时候到是厉害,轮到自己身上,可是比谁都跑的快。
知画后退两步,嘴皮子上偏还硬气着:“我可不敢分姐姐的喜,姐姐的大喜就自己留着吧。我没身份没地位的,哪敢跟姐姐一样,我只盼着自己心里头的小想念得个全,这辈子也是造化了。就恐怕姐姐的念想不知道得不得了全,只怕是难上加难,让人稀嘘呢。姐姐自己在这里大喜吧,我可要先走了。”
知画不敢和知妙在这个时候还斗嘴皮子,连忙损了她两句,转身就跑了。
其实知画是明明看到曾齐越刚刚在这里,才追过来的,这一闪身居然就不见了,她又立时提着裙子追过去了。
知妙站在竹荫上,微微地抖了抖自己被弄脏的衣角。
其实知画的话也未免不对,这大喜的日子衣上沾了污,她也总有点不太吉利的感觉。但又能怎样?似乎万事万物,冥冥之中,总有定数。
“大小姐!大小姐我们该回去更衣了。”清歌的声音,从竹林外头传过来。
“哎,我知道了。”知妙应了一声。
她提了裙子往林外走。不由自主地又回过头去。
竟然隔着水塘,那个人站在水榭之下,与她盈盈相望。
她的心,蓦然一紧。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瞳眸。
以及他的身边,高挑秀致的身影。
知妙一咬牙,回身走掉。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前天都抽得太厉害啊,根本上不来,所以昨天没有更新,大家久等了。
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有空我一定要更新的。
今天要说的一句是: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有情人的快乐,没情人的更要快快乐乐!
呵呵,说到宫,我都吐槽不能了,也怪我自己手贱,昨天不能更新,我就去翻看前面的宫
因为我从中间看的,已经雷焦了,我想看看前面能不能稍微不焦点
结果从我看到女主惹到八阿哥那里,简直不是焦能形容了……
妈妈咪呀,那情节,每一段每一个情节都是流星花园啊,靠,古装版雷阵雨啊
我已经被雷成渣渣了……姐妹们就算今天木情人的也别跟我一样去找雷啊……
焦成渣渣地飘过……
又被存稿箱耍了!!!!!七点半更的!!!泪奔!!!
54
正文 54、无生事端
“今年开春的生意就很不错,看来又是一个旺年。”
“百益堂为首,我们三宝斋在后,看起来老百姓们还是吃食为上,今年老爷的方向还是定在这边吧。”
几个大掌柜在上房前厅里正在议论。
章荣孝坐在首位上,只是略略皱眉:“我到并不希望百益堂生意太好,若是药铺生意好,足见生病的人更多,这对京都来说,并非益事。若食铺更盛,反而才好。”
几位大掌柜纷纷附合。
章荣孝打从后院里乱作一团之后,每日总是板着脸,即使是半月前知妙的及笄大礼,也没见他多开颜。现在掌柜们议论,他反而皱着眉头向侧厅道:
“你们两个,可是算好了?”
侧花厅的书桌边,正坐着两个男孩子,案上放着的是厚厚的帐册子,两个不同铺子的银钱支出收益正让知同和知邺计算。
听到父亲寻问,知同和知邺都立起站起身来。
知邺捧着帐册和一张纸到章荣孝的面前道:“父亲,儿子已经算好了,这个首季的银钱支出是三百二十七两一吊,收入是五百三十两二吊。”
章荣孝只低头看自己手里的那张纸,用毛笔画得画里胡哨的,横着竖着均写了很多数字,乱乱的根本看不出个头绪。最终只在章页的最上头写了这两个支出和收入的数字,让人看不明白。
章荣孝眉头迭得更深,只开口问道:“你这些我且不问了,我问你,这首季的净利益又是多少?”
知邺被问得一梗,低着头想了更久,才答道:“是二百零五两一吊。”
知邺这里才一答完,一直站在章荣孝身边的小知微就“嗤”地一声笑了。他年纪还小,只在家里请了先生,还没有去上学,但是粉团儿似的小人却已经答:“大哥算错了,明明是二百零三两一吊,哪里来得二百零五两?哥哥又记成五百三十二两了罢。”
知邺登时一梗。
他心算最是差的,刚刚低着头在那里算了半日,却也是暗暗地在心底下拨算盘珠子,但是把那个五百三十两二吊给拨成了五百三十二两,这算出来可不就错了!
章荣孝一下子脸色都发黑了,只把手里的那张纸朝着知邺一丢!口中训道:“越发不成器,连你小弟弟都不如!”
知邺被砸得劈头盖脸地,捂着纸就退到一边。
知同走过来,把手里的帐册朝章荣孝一递:“父亲,我也算好了。”
章荣孝这里正生气,却抬头看到知同身形单薄,穿着松花绿的衫子,小黛色的坎肩,衣裳略微陈旧,但是却很干净,而且面色平淡,眼眸中没有唳气,表情很是平淡,到是白白净净乖乖巧巧的样子。
章荣孝看到知同,“嗯”了一声,接过知同手里的帐纸。
纸上写得清清楚楚,一笔一笔的帐目,支出收入,成本利润,非常的清晰。章荣孝刚刚被知邺那乱七八糟的帐目头疼了一下,甫一看到知同的这个帐目,顿觉得神清气爽。
知同站在底下,清楚地回答:“本季本铺里共花费成本三百二十一两,其中人工费九十七两三吊,原料成本费一百零九两四吊,运输成本费是六十五两三吊,再加上配料费二十一两,还有闲碎花费二十八两,一共花费三百二十一两整。制成品卖出共赚进银子六百七十四两三吊三钱,所以除去所有成本人工费,首季利润共计三百五十三两三吊三钱。”
知同这一番回答,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跟章荣孝手里的帐目一一对应,没有丝毫差错;而帐纸上也写得格外明白,一笔一笔,一帐一帐,让人看得非常爽利。几个在旁边的掌柜听到知同的回答,也都一一点点头,赞不绝口。章荣孝看着手里的帐纸,虽然心头也是有些高兴的,但抬起头来看到知同的相貌神色,实在与自行了断的燕姨娘太过相像,看到他的眉目眼神,便似乎看到当年的燕姨娘,这让章荣孝立时就想起燕姨娘做出的那些事,又想起燕姨娘不等知微长大便要立时分散家产的表情,便让章荣孝十分的厌恶。
他只把手里的帐纸往知同面前一丢:“算是算对了,但分类不够明细,别拿着一点小手段就当成了聪明。下去罢!”
知同被帐纸一下子砸在脸上。
虽然他不像知邺那样被老子训斥,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更难听。知同的脸上说不清是什么颜色,只拿了那张帐纸,和知邺灰溜溜地就出了门。
几位大掌柜都在那里劝道:“东家也未免太苛刻了,同哥儿已经算是很出类拔萃的了,孩子又小,东家老爷不该这样训斥,到该给些鼓励才是。”
“是啊,大老爷膝下这三个哥儿,大哥儿老实木讷,怕是当不了重任;嫡哥儿又还小,以后说不定还是要这个同哥儿来撑大局呢。大老爷且不必这样打击哥儿罢。”
章荣孝挥挥手:“你们不懂,这是我的内事。我现在还没老,不必考虑铺面要传给谁的问题,再说就算我老了不能动了,膝下还有知微,他虽年纪小,却也是聪明的。以后章家的产业,断少不得他来继承的。那两个庶子,不过分他们一个铺,几亩田,如我那几个庶兄弟一样分出去就完了。”
章荣孝这话一出,几个大掌柜便都不开口了,知微也很懂事地站在章荣孝的身边,没有多说什么话。
这时内室那边传出脚步声,隔着个风屏知微就看到周妈妈和孟嬷嬷,以及阮氏的身影。知微只悄声地叫:“母亲!”
小孩子高兴的语气,还是引起了章荣孝的注意。
他且回过身去,看到阮氏领着内眷,真的就站在前厅的后堂上。章荣孝皱着眉头回身,只见阮氏对着他挥挥手,还小声地叫:“老爷!老爷您过来!”
章荣孝微怒:“做什么事又来这里……”
阮氏只执着地叫:“老爷……老爷且来一下。”
几个大掌柜也听到了。
章荣孝只得站起身来,走到内堂屏风之后,脸色不悦道:“今日是对帐日,你且知道我这里忙,又来做什么?!”
阮氏见章荣孝不高兴,却还是行礼道:“老爷,妾也知道老爷今日和几位大掌柜对帐,但是的的确确有大事,才来叨扰老爷的。这件事妾一个人断不敢作主,一定要老爷定夺。”
“什么事?”章荣孝脸色微黑。
阮氏连忙说:“是您嫡长女知妙的婚事。上次为知妙及笄的有司是林府的长媳,这长媳见了我们家妙儿,回去不知怎么又动了心,和她婆婆说了很大一堆妙儿的好话,林府的老太太就动了心,今日已经打发人亲自送了手帖来,要为他们林府上的三少爷向我们妙儿提亲!”
知妙清早起了床之后,往西阁里去。
知微已经不在西阁住了,只剩下新燕和知秀。知妙进门的时候,新燕正在打水泡茶,见知妙进了门,只伸手指指里屋。知妙就踏了进去。一进去就看到知秀还围着被子坐在床上,歪着头只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画。知妙顺着她的眼光望过去的时候,就看到那张裱起来的画乃是一幅清竹。寥寥数笔,清奇骏然。
知妙一眼望过去,便知道这是谁画的了。
而知秀抱着锦丝被衾,那种痴痴的带着一丝笑意的目光,却让她心头还是微微地怔了怔。
“秀儿。”知妙轻声地叫她。
知秀回过神来,一看到是知妙,立时伸手:“姐姐,姐姐快过来坐。”
知秀拉着知妙坐在她的床上,还拿了自己平常睡的绯色方枕给知妙枕上,又说:“姐姐脱了鞋上来跟我坐罢,咱们姐妹说说知心话儿。”
知妙想了想,就脱了鞋,跟知秀一起坐在床上。
知秀还穿着中衣,就半倚半靠地倒在知妙的胳膊上,笑眯眯地说:“姐姐,我早就想有空和你聊聊;你说,咱们妈妈走了也好些年了,除了我们姐妹相依为命,也没个说知心话的人。这家里现在虽然平静,后母对我们也尚可,但总是觉得有些生分;父亲又不太管我们,总归我们姐妹大了是要嫁人的,父亲也不会对我们尽心。我也只盼着父亲能对微儿好一些,也不枉了母亲临走前对我们两个的嘱托。”
知妙听了知秀的话,想起那一年发生的那些事儿,心头也有些微酸,便拢了拢知秀的长发,微微地应了一声:“嗯。”
“幸好还有姐姐在,”知秀抬起头来看知妙,眸子亮晶晶的,“虽然这个家里,我是不怕什么人的,他们敢动我一根寒毛,我也不会让他们好过;但总归上头有着姐姐,我心里便安了不少,仿佛母亲还在似的,做什么也还有个依靠。”
这话令知妙笑了笑:“你啊,总归是有些事太莽撞了些,虽然你是嫡二小姐,事事都有人要让着你,但这个脾气以后可是要改一改,不然不知嫁去哪家,人家相公不知道能不能容你,上头的婆母、姑嫂的,又怕会记恨你。”
知秀听这话,反而笑了:“姐姐我说你像妈妈,你到真的开始唠叨我了,感情你想立时把我嫁出去了?我嫁也会嫁在姐姐后头,看姐姐高兴了,我才高兴。再说,我嫁什么婆母、姑嫂的,我要嫁也要嫁个单薄些的人家,这些宅门院子里的事,我可烦够了。”
知妙低头看她,浅笑:“单薄些的人家,又是什么人家?”
“就是小门小户,不要什么家财万贯,吃穿住用足够就可以了。再不济我还有双手,只要有个疼我的人,和他一直努力我都是愿意的。”知秀竟然微眯着眼睛,慢慢地说,“我生在这院子里,虽然吃穿不用操心,但是打从落地起,除了姐姐和妈妈,就没有觉得有人真的关心我,疼过我;妈妈又走的早,只剩下姐姐和小弟,小弟又不知事,尚还需要我们来关宠,我有时候睡在这屋里,想想自己的身边,这些日子还真的过得很凄凉。外头的人还羡慕我们贵家小姐,吃穿不尽,他们哪里知道我们自己的辛苦,有这些华衣金服又有什么用?不及别人的一句关爱,一份冬寒里的呵护。”
知妙坐在那里,默默地没有接话。
知秀抬起头来看知妙:“姐姐,你也一定要找一个真的爱你的人,别管他是嫡是庶,是不是高官厚禄,只要他是真心疼你的,你以后才有好日子过。我们女人不过是出了家门,进了婆门,若这一门选不好,这后半辈子可就更糟了。”
知妙不知道知秀的感触,竟比她还深。她有时候尚想不到这些事情,只觉得这些年平静,且这么平静地过好日子。可是知秀却已经想到了更远更深的地方,这也是她这个现代人和古代女人不同之处罢。她们现在不过时年十四、五岁,就要为自己的后半辈子打算了。而回到现代,这样的年纪还不过是在学校里和同学们打闹嬉笑,无忧无虑呢。
“姐姐,你怎么不说话?”知秀推推她。
知妙这才抬起头来问:“听你这么说,难不成心里已经有人选了吗?或许有什么中意的人物?”
知秀被她这句话一问,脸孔上到微微地一臊,浮起一抹红来:“人选到也不是什么人选,就是有一点点中意吧,但是也不知道人家中不中意的……”
知秀说着,眼睛便扫到墙上那幅画作上去。
知妙虽然心里有准备,但是看到知秀溜过去的眼神,心头还是微微地紧了一紧。虽然她已经看出来些什么,但是知秀对楚墨予的动情,还是完全在她的预料之外。以前秀儿是拿过楚墨予与她的书信,但是并不常与他见面,那年是在元宵节上,秀儿才见了他一面。
知妙想起来那一次知秀拉着她的手问:“那个就是楚小叔吗?”
知妙点了点头。
知秀的脸庞在烟火中映出一点点光:“哎,我还以为是个老头子呢,原来这般年轻。而且还……”
知妙只看着知秀的眼睛,没有再答话。
哪知这几年下来,年岁越大,知秀那颗埋在心底的种子,在这明媚春光里,渐渐落地生根发芽了。
知秀望着墙上那幅画,扯着知妙的袖子道:“姐姐,我前两天听周嬷嬷说,其实楚家和我们家的亲戚好像不是传说中的那么亲;原上宗上旧时在东北收山药,不小心被大雪封山困在了山林子里,是楚家的老祖宗救了咱家的祖宗,把老爷爷背到了楚家休养了好一阵子才好。咱们老奶奶觉得楚家人心好心善,又是老爷爷的恩人,因而拜了楚家的老太太做了干姐姐,这后来才传下来说楚家和咱们家有姻,其实是个干亲,又是恩人,又离得远。不过是他们家在东北那地方,开枝散叶的晚,这才辈份高一些,我们要称叔叔而已。”
知妙听知秀的话,知道她在这里头用了多少心,不免得更觉得心头有些哽噎,没有接口,却只是点了点头。
“嗯。”
知秀到没发觉姐姐的异样,只是出神地望着墙上的那幅竹子,浅笑道:“若人事能如心想,心想事成便是这辈子的大福了。”
知妙听到她这话,越觉得心头低落,脉脉而不得语了。
这时清歌急急地从东阁里过来,看到她们两个小姐妹正坐在床上,连忙说:“大小姐,二小姐,刚刚太太打发乐珠过来说,林府的三少爷听了别人夸赞大小姐,一心要和小姐定亲,老爷已经以大小姐年岁还小挡了一次,没想到那三少爷已经追上门来了。今日一大清早就提了礼盒上门,现在已经到了前院花厅里坐了好一会子了。太太吩咐两位小姐快到后院上房里,太太有话要跟大小姐说。”
知妙和知秀一听这话,都惊了一跳。
没想到那日被林府的老婆子遇上,真真惹出事端来了!
知妙连忙起身,下床蹬上鞋子。
“新燕,快拿我的衣裳来!”知秀立时也从床上跳下来,着急地喊:“姐姐且等等,我陪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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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5、上门生事
这真是无端生出事来,好生生的过了一个及笄日,竟真的把林家的三少爷给招惹上了。
知妙越想心里越有些急,她也不知道阮氏叫她过去想怎样,难道真的要把她嫁给那位三少爷吗?虽然知道林府上的老太爷是宫里的尚书,官高权重,她们家即使把她嫁过去做庶媳,也算是高攀了,但是关键是她根本不想嫁给什么没见过面的林三少爷,更别提曾齐越曾经对她说过,那位林三少爷是京里出名的浪荡子,跟了他绝对是“误嫁中山狼”。
这里两个小姐妹正心急地往前走,忽然之间有只小石头不知从哪里砸过来,咚地一声就打在知妙的后脑勺上。
知妙疼的脚步一停:“哎哟。”
知秀立时问:“怎么了,姐姐。”
知妙回过头去看,身后却并无一人。
“没事,我们快走。”知妙拉着知秀往前走。
这里才走了两步,又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块小石头,这次正砸在知妙的肩膀上,咚地一响。连知秀都看到石子迸开来了。
“谁?怎么回事?谁在这里乱丢?!”知秀生气地回头大骂一句。
呼——那小石子更不客气地朝着知秀就飞过来,咚地一声生生地砸在知秀的额头上,嗵地一声大响!
知秀被砸得满眼开花,额头上立刻都要鼓起一个包来,立时往后一退,差点摔倒。知妙连忙扶住她:“秀儿!”
知秀抓住姐姐的手,眼前金星直冒。
忽然间从花苑的假山上就跳下两个人来,一高一矮,高的瘦瘦的,矮的略微有点胖。穿着蓝靛的长衫,扎着缕金丝的腰带,紫裤黑靴,看起来就讨厌。偏生高个的一跳下来就对着知妙哈哈大笑,笑得鼻孔都有点朝天了。
那人笑道:“姓章那老头子还叫我在前厅候着,说等她们母亲领了她们来,领什么领,少爷就喜欢自己看。果然长得不错,挺俊的,领回家去我娘一定喜欢!不过就是蠢了点,你看她们两个那样儿,可怜见儿的,哈哈哈!”
矮胖的那个立时奉承道:“是啊,三少爷英明,一看这个就是模样好,脑子笨,领回家去给太太面前孝敬,您还能在外头继续逍遥,真是不错啊。”
那林三少爷Сhā着腰就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狂笑,一边得意万分:“没错。这样的美人,也就我能受用了。小美人,别在这里傻站着了,快去跟你娘说,叫我三少爷领回家去。你笨点傻点我都无所谓,只要不整天管我,我就都包容了。”
林三少爷鼻孔朝天地就走到知妙和知秀的面前,知秀正被砸得满头包,心里怒火噌噌地往上升,一见这个人过来,立时就跳起身来要骂。
知妙却把知秀挡在自己的身后,那林三少爷一手伸过来,就抓住了知妙的肩膀。
知妙只微微一冷笑:“您就是林三少爷?您可知别人家的后宅内院不得擅进,这样传出去,太不合规矩吧。”
“规矩?跟我林三少爷讲规矩?”那位林三少爷向来是作混事作惯的,又仗着他爷爷在朝上当官,自侍干得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事,那些什么规矩之类的都不放在眼里。“别跟我讲什么屁规矩,三少爷从来不守规矩。再说,你是我要娶的小美人,我不过是提早来看你一眼。你长得如传说中的标致便罢了,万一你长成丑八怪、母夜叉,我岂不是亏大发了。所以我不过是提前来验验货,有何不可!”
林三少爷伸手就要来摸知妙的脸。
知秀在后头立时把知妙一拉,一口气就喷回去:“别管你是谁,闯进人家的后院里来,还口出狂言就该打死!谁说要嫁给你了,你就在这里动手动脚,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三少爷就是王法!”那个矮胖的家伙在旁边煽风点火。
林三少爷把眼睛一眯,一副标准的痞子像:“我动我的小娘子关你什么事?你是她妹妹吧?别急别急,你姐姐嫁过来的时候,可以把你一起捎过来,你们这一对两姐妹花,爷我一并受用了!”
知秀一听,火气呼地一下子就窜上来,接着一手就狠狠地朝着林三少爷挥过去!
林三少爷在外头放荡习惯的,早不知道招过多少打,一看女人抬胳膊,就知道闪躲了;知秀的手没有碰到他脸上呢,就被林三少爷掐住了手腕子,反到狠狠地折回去,就要往地上一摔。
知妙大叫一声:“秀儿!”
她立时伸手就往林三少爷抓住秀儿的那只胳膊抓过去,林三少爷立时松开秀儿的手,然后把她的手一握,还笑道:“哎哟,这么快送上来,可真是体贴人呐。她别字什么来着?”
矮子在旁边道:“瑶卿!”
“哦哦,对对,我的瑶卿妹妹!”
这句话可把知妙也惹恼了,她一只手被林三少爷握住了,但是还有另一只手,立时那只手挥了拳头就朝着林三少爷的一边眼睛狠狠地袭过去!
别以为她现代来的,就是吃素的!
哪知林三少爷却很有经验,突然伸另一只胳膊就把她的另一只拳头一挡!
但却依然“哎哟——”惨叫一声。
原来知妙一脚就狠狠地踹在林三少爷的小腿骨上,还顺道着脚落下时再一步踩在他的脚面上!
这古时不过穿的都是步鞋,一脚下去,疼得跟被石头砸了一般。林三少爷立时就“哎哟”叫着捧着脚大叫疼。
知妙对着他扬扬拳头:“别以为我们是女孩就好欺负!”
还好她以前看电视学过一点半式的对付色狼的防身术,用在这些败家子的身上,还绰绰有余。但这也够夸张了,还在人家家里后宅呢,居然就敢做出这种事来了。知妙心想不能在这里久留,宅子大,后苑又空,不如前院有那么些护院,即使遇到了也是些老婆子,还是快跑到上房去,见了阮氏就好了。
于是她拉起知秀就说:“我们快走。”
知秀也知道厉害,也不敢回头,抓了知妙的手,姐妹两个急匆匆地就往前跑。
那边林三少爷过了疼劲,就爬起身来了。居然还敢大呼小叫地在后头喊:“站住!你们给我站住!”
知妙和知秀的脚步更快了。
两个小女生只盼着遇到个人,也好帮她们一把。
忽然间转过竹林子的时候,竟看到个人影一闪。知妙心里还发虚呢,结果跑了两三步,忽然听到身后“咚咚”两声响,知妙立时回过头去看,竟看到不知道是谁在刚刚她们跑过的路上横上了三根并排的竹杆,林三少爷又跑的急,一脚踩在竹杆上,可不立时摔个狗啃泥。
这到让知妙觉得奇了,怎么会有人突然放了竹子在这里?
她回过身瞧的时候,却只见竹林里身影一闪,到像是穿了松花绿的大衫,跑得很快的知同。
知妙忽然看到知同的背影,到是一愣。这个孩子按理说心里是怨恨着她们姐妹两个的,平时见面只是叫声姐姐,也并不再多说一个字,怎么今天这时候,居然帮起忙来了?
那边林三少爷跌了个跟着,摔得可是不轻,这一下子可气坏了,爬起来就喊:“站住!你们两个给我站住!”
知妙立时拉着知秀就要往前跑。
但是姑娘哪里跑得过男孩子,林三少爷跑了几步就追上了她们,活生生地把她们逼到了后苑的池塘边。
知妙只把知秀往身后一拉,厉声对林三少爷说:“三少爷且别放肆,这还是在我们家里,不守什么规矩礼法,也要顾得些体面,这样追追打打的,被大人们看到了,成何体统!”
“体统?!”林三少爷冷笑,摸着身上被摔疼的伤口,“如果我要是讲体统,就不会是林三少爷了!我要娶你,不过也就是看中你长得还可以,身世又不错,你要嫁过来,你爹定然陪送很多嫁妆,这就够我享用不尽的了,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娶你?既然我要娶了,不过是提早来看看,又有什么相干?休拿得什么体统规矩地来压我,我来这里和你说说话,难不成就犯了王法不成?!我劝你趁早别躲,大家还无事,若再把我惹怒了,我直接叫我爷爷把你爹的皇商铺子全都抄了!”
知妙被林三少爷骂得向后一退。
知秀还在知妙的身后,掐着她的衣服就说:“姐姐,你先走,我来对付他。他这是明摆着欺负我们家没有哥哥,又是商户,自以为自己家里有人做官就了不起了!你且去叫人,我打发他!”
“不行!”知妙按住知秀的手。
她是姐姐,怎么能就这样舍了知秀走?虽然知道林三少爷不会对她们姐妹怎样,但是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恶了,不找个方法对付他,实在是太对不起自己了。
知妙回头一看,只看到她们所站的旁边,正有一片花池,花池中刚刚浇了水,施了肥,那味道和花香混在一起,很是呛人。
知妙抬起头来对着林三少爷道:“你且不用这样生气,你想和我们说话,就过来说。我看着这边的花不错,如果你能摘三两枝花给我们姐妹,我到母亲面前,就考虑下是不是要嫁给你这位林三少爷。”
林三少爷一看旁边的花池,种的正是那种小枝的刺蔷薇。林三少爷忍不住笑了起来:“要花?那还不容易,你就算想要一车子,我也能给你。不过这蔷薇有刺,你是存心想刺我?告诉你,三少爷没有那么蠢!”
林三少爷大笑着,就朝着花池走过去。他俯身折花,但手指却绕过了那些花刺。
知妙一看这个机会,立时抬脚,对着他的ρi股就是狠狠地一脚!
嗵地一大声,林三少爷根本没想到深宅大小姐居然能做出这样的动作来,直接一头就栽进了那花池里!那些花肥花泥都糊了他一脸一身,更受不了的是那些蔷薇小花刺,生生地全刺在他的脸上!
“啊啊啊——”林三少爷惨叫。
知秀乐得几乎要拍起手来:“踢得好!”
林三少爷气疯了,大嚎:“给我抓住她们!抓!”
那个矮胖子一听这话,朝着两个姐妹就扑了过来。知妙一看不好,拉着知秀就要闪开。那矮胖子却已经扑到,一手就要扣住知妙。
就在这千均一发之际,呼地一大声!不知道从哪里突然横过来一根竹杆,硬生生地就砸在那个胖子的手背上!接着竹杆一动一挑,啪一下就打在矮胖子的胸口!
矮胖子被打得一下子捂着胸口跌在地上。林三少爷已经从花池里爬出来了,一看到有人来帮忙,那叫气得哇哇大叫,“什么东西,敢坏我的好事!”
那持竹杆的人根本不说话,直接把杆子一扫,呼——
一声就扫在林三少爷的腿上!
林三少爷正站在池塘边上,他有心想躲,结果脚下一滑,就差点要跌下池去。他“哎哟哎哟”地叫着摇晃着自己的手想要撑住自己的平衡,结果那竹杆子一下子扫过来,生生地就往他的ρi股上又是一捅!
扑嗵!
这下可干净了!林三少爷满头满脸的花肥泥水地就掉下了池。
“打的好!打的好!”知秀拍着手大叫,“二哥哥打的好!”
林三少爷跌在水池里,呛得满口的泥水还大叫:“你是谁?敢对我动手!我叫我老子来抄你家!”
“你叫你老子来吧!”
岸上的那个男孩子,直接把自己手里的竹杆一丢,面色虽然微白,但却冰冷如霜般地冷颜道:“叫你老子,叫上你爷爷,最好把你爷爷的爷爷都叫上,看他敢不敢抄我们家!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就住在隔壁曾府,爷姓曾名齐越!开平郡王妃的亲侄子,有本事你就叫人来抄!”
扑腾在水里的林三少爷突然听到曾齐越的名字,整个人都在水里微微地一呆。
知妙站在旁边,突然看到出现的曾齐越,到是微微地怔住了。
他明明是身子很弱的人,刚刚竟然拿了竹杆子打人,那表情又冰冷如霜,到真是有三分顶天立地般的感觉;但他拿了那样重的竹子,挥起来竟然气也不喘,脸色也不变,额头上连点汗珠子都没有冒。这真是奇事了。
但见曾齐越忽然回过身来看她,问道:“怎么样?你们没事吧?”
知妙怔在那里没有答,到是知秀抢先答道:“没事,只是姐姐被这家伙惊了一下。也太没天理了,居然都闹到人家家里来了。还不是看我们家里没有哥哥,这么没有王法。”
曾齐越听着知秀的话,却对着知妙回答:“我早就和你说过,这个人不是好东西,叫你不要惹他;幸好今日老太太叫我来送上元节宫里赐下来的宫灯,我到了前花厅就看到两个护院被绑在那里,又说是林三少爷来了,我就知道这个浑物一定是到后院来闹了!这次你可知道厉害了罢?”
知妙抬头看着曾齐越,虽然知道他救了自己心里非常感激,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些话听起来总是不太中听,她只抬头说道:“是他自己闯进来的,你为什么怪我。”
曾齐越不平道:“我也是好心……”
“多谢了。”知妙拉住知秀,还是向他道谢行了个礼。
这里林三少爷正在水里扑腾,阮氏那边听到了动静,已经匆匆领着人过来。一见闹成这样子了,惊得大骇:“这是怎么了?三少爷怎么在水里?!”
林三少爷那里正生气,一边在泥水里扑腾,一边大叫:“姓章的,你们别张狂,我告诉你们,你们家的女儿我娶定了!而且今天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善罢干休的,我一定找你们家算帐的!”
阮氏一听这话,惊得眼眸都瞪圆了。
这时候林三少爷刚好从池水边上爬上来,刚爬了一半,曾齐越突然冲过去,又一脚踹在林三少爷的肩膀上,生生地又把他踹回水里!
阮氏和知妙、知秀都被惊了好大一跳。
曾齐越指着水里的林三少爷恨恨地说:“我早就跟你说了,要找麻烦你就找我!如果你敢动章家一根寒毛,我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林三少爷站在水里,那叫一个混身上下都是泥,又脏又污,面色冰冷。
啪!
上房里传来很大一声动静。
章荣孝气得下巴上的胡子都快飘起来了,对着知妙和知秀就怒吼一声:“你们两个就会给我生事!林府大老爷是老尚书,如果一旦怪罪下来了,你让我拿什么面目去面对人家?!明明在家宅后院,还能给我生出这些事端!你们——”
章荣孝气得简直要对两个女儿挥手。
阮氏连忙去拦:“老爷,这根本不怪两个女儿的事,是那位三少爷太张狂了,闯进后院来的,若是怪罪下来,我们总也有话说的,怎么能都怪女儿们呢。”
阮氏一边说,一边作手势叫她们两个退出去。
知妙和知秀连忙出了上房。
知秀被训得很不高兴,嘴里嘟囔着:“就知道父亲要怪我们,明明不是我们的错……”
知妙皱着眉头。
自从五年后那些事情之后,她和章荣孝之间的关系就很是生疏,平日见了不过远远地叫声“父亲”,却再也没有了以前的那种父女情深。她心里知道这种受了封建教育的老八股男人,心底里根深固地的都是那种父子臣纲,在他的眼里,女儿们总是一文不值,又或者根本是拿来交换的工具,或许之前她们年纪小,还觉得讨人喜欢,现在她们大了,在他的眼里,越发不喜了。
别的她并不怕,只求今日这件事,不会惹得章荣孝一怒,真的把她嫁给林三少爷就好。
两个女孩子正从廊下走出来,忽然间听到外头传来急急的脚步声,还有看后宅大门的老婆子问了一声:“楚大少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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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知妙远行 ...
“章府的事你偏偏要惹到自己身上,你想气死我吗?”曾荣忠大声地呵斥曾齐越,拍着桌子胡子都要飞起来。
秦氏坐在一边,假意劝慰道:“老爷别生气了,这只是些小孩子家的小事,林府也只是派人来知会一声,并未造成什么大错。”
“只是知会?那是看在郡王妃的脸面上!”曾荣忠气得脸色黑青,“我们府上若没有荣敏王妃,人家岂会只是知会一声便算了?林老太爷是朝里尚书,把人家孙子打到泥水里,弄了一身伤和泥水回去,若是你儿子齐平落得这般狼狈回来,你会这么善罢干休吗?”
秦氏一听这话,立时脸上就挂不得了,只道:“如此论来,着实该打。”
曾荣忠这更气了,站起身来就抄家法:“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不肖子!”
曾齐越跪在地上,眼看着父亲就要挥家法过来,却抬起脸来,直迎着父亲那凶恶的目光,却冷声道:“父亲要打便打了,打了儿子也认了。儿子自认做得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况父亲以前常常教导,要‘仗义执言’、‘扶弱抑强’,那林家三公子闯到人家府上去闹,还对两个表妹动手动脚,只是这样的动作,若不是出身林府,早该被拖出去乱棍打死了,凭他生在高官之家,就应如此嚣张吗?儿子不过是为保护两个表妹,仗义出手,如此也该打,那父亲就且打吧!只把儿子打死了,儿子也绝无怨言!”
曾荣忠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怒吼道:“你明知他出身高官世家,还敢动手,就算是保护两个表妹,你为何不去告诉你叔叔,偏生要自己动手?还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来,这明明不是为自己添乱吗?我素日里教导你那些,不是要你逞英雄的!身在高官世家,就是比普通人多得特权,这种世事,难道你不明白吗?若你不生在高官世家,你又怎敢向那林府三少爷说出那种揽事的话?你即威胁了人家,也不过是凭着自己的高官世家,又何必对人家五十步笑百步!你若没有个当了王妃的姑姑,又怎敢如此嚣张!”
曾齐越只听得曾荣忠这话,只冷冷地抬起头来,直盯着父亲:“若人生能得选择,你以为我愿意生在这里?若能选择,我更愿青山绿田,山野闲赋,也好过这府里明争暗斗,生死茫茫!”
“你说什么?!”曾荣忠气得胡子都要飞起来了。
曾齐越却从地上站起身来,一甩衣角:“父亲不罚,儿子先告退了。若父亲再想打,只到老太太屋里来打罢!”
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你!给我回来!”气得曾荣忠胡子都飞到九天外了,手里拿着家法指着离去的曾齐越,气得一口气儿都顺不上来,差点要撅过去了。
秦氏连忙着上来扶他,道:“老爷且消消气,这二少爷现在越发让老太太宠得不像样了,应该想个法子,让他从老太太屋里挪出来才好。他年岁也大了,不如给他寻房媳妇,成了亲便不能再住在老太太屋里,也可以有个人替咱们管束他了。只要媳妇站在我们这边,这小祖宗的一举一动,便都在我们的掌握中了。”
曾荣忠一听此话,心头的烦乱,才瞬时平息下来。
隔壁府上,一众人等都送到了大门口。
知妙被蒋嬷嬷扶着,走到了楚家车队的马车前面,马车套着玄色的布帷帐,帐子里铺了厚厚的锦褥,又垫了一层雪白的狐狸毛,看起来就温暖非常。
知妙走到车前,只回头对大家道:“母亲且不用送了,我这一趟去去就回来。是我给父亲母亲添了麻烦,还请母亲多多原谅。”
阮氏握住知妙的手:“好孩子,这事原本不怪你,只怪那林家三少爷太张狂了些,但人家是官,我们是商,人家怪罪下来,若是想要强娶你去,你父亲只怕保不住你,才叫你出去这一趟。你且去去,回头这边打理好了,我再派人去接你回来。”
“母亲且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知妙点了点头,还是对阮氏行了个礼。
旁边楚大老爷在侧,对阮氏道:“侄媳且放心,小孙女到了我那里,就和家里一样。我会嘱托你婶娘好生照管她的。”
阮氏连忙福了一福:“有楚叔叔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妙儿到了那里,还请叔叔多费心了。”
“好说好说,你们就放心罢。”楚大老爷揖了一下手,便先行上车去了。
知秀在后头还拉着知妙的手,有些恋恋不舍的:“姐姐,我真想跟你一起去。”
知妙拍了拍知秀的手:“你在这里且要好好照顾弟弟。记得,凡事莽撞,有什么事,三思而后行。若不是大事,不要去叨扰母亲,父亲那里更是不要过去。说话做事,万万思虑再三再行动。我若走了,你便是大姐姐,不可再像以前那么任性,切记切记。”
知秀点点头:“姐姐放心罢。姐姐到了那边,也要好生照顾,听说东北很冷,你还有旧疾,一定要穿暖些。”
“知道了。”知妙点头,“清歌和蒋嬷嬷跟着我,不会有事的。再说楚家是医家,不会让我病着的。”
知秀看了看知妙,到说:“虽然话是这样说,楚爷爷和小表叔都医术很好,但是小表叔不是又去了居州,这一路上只有楚爷爷跟着你,一路风餐露宿,你可是要多加注意。”
“我会的。我要去了,人家在等我了。你且回去罢,照顾好微儿。”知妙放开了知秀的手。
知秀对她恋恋不舍的。直看着知妙被清歌扶上了马车,又放下了帷帐,还依依不舍地不肯离去。知妙透过帐帘,看着妹妹的身影,心头也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是有点繁乱,有点伤感,又有点无奈。马车行动,摇摇晃晃地直往颂安街外行去。
隔壁曾府里,曾齐越正冷着脸从上房里出来,和曾荣忠的每一次会面,都是天雷地火般地惊天动地,别说父子之情,甚至连好好说几句话的时候都没有。不是举了家法要打,便是每日的难听话,曾齐越知道他老子其实心里对老太太有气,但是顶着个“孝子”的名头,都只把气撒在他的身上。他这个身份,不高不低,不上不下,合府里的人都想欺负他,但又都不敢欺负他,明里刀枪暗里箭,这种生活,他真过够了。
这里正是生气地往前走,忽然有一直跟着他的小仆人跑过来,急急地道:“二少爷,隔壁府里太太把知妙大小姐送走了!看样子怕是林府上门抢人,现在车子都动了,正要出咱们颂安街了!”
曾齐越一听这话,立时惊了,话也不答一句,直接就向着门外狂奔而去。
他虽然不过是装病,但因着前一段时间断食断得太厉害,所以跑起来竟也是气喘吁吁。一路跑出大门时,正看到楚家的车队浩浩荡荡地从他们府前经过,恰那辆玄色车帐的马车车帘,在风声中飘飘摇摇的,且露出知妙的半张脸来。但不及他看清楚,那马车已经一刻不停地在他的面前驰过,滚滚地朝着街外去了。
曾齐越一见,立时三两步就往前追去,一边跑,一边叫着:“知妙!章知妙!”
赶马车的车夫立时就听到了这叫声,但是不过是仆役,主人没有吩咐,他们也不敢停下来,还是赶着马车往前走。人是没有马跑的快的,曾齐越在后头追她,用力地向前奔跑,却还是赶不及。只跑得满头大汗,他还是大叫道:“停一下!章知妙!妙妹妹!妙儿!”
知妙和清歌坐在马车里,她正低着头在想心事。
没想到这一趟就惹上了这样的事,也没想到阮氏要把她送到东北楚家去。更没想到的是,这一趟老远的路,却并无有楚墨予在身边,上次出了事,他一听说,立时在居州打了一个来回,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回头看到她没事,又不停歇地直返回居州铺里去了。这些劳顿,到还算不得什么;最怪异是那日他看到她的神情,仿佛有许多话想说,却又生生地压在心底,只望着她半刻,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她与他之间,仿佛已经有了许多次这样的对望,林林总总的事情,都压在彼此的心头,但偏生两个人都是个沉闷的性子,别说相互解释,且连一个字都不肯相互吐出来。这一趟到了楚家,她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但好在路上他都不在,这还自在些。
知妙正低着头在想这些,忽然之间后头传来一些呼声,清歌在一边说道:“大小姐,好像有人在叫你的名字。”
知妙低头听了一下,果然从后面传来一句“妙儿”!
知妙一怔,连忙拉起马车窗边的帐帘,只侧过脸去一看,竟是穿着松绿长衫的曾齐越,跑得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他不知道跑了多少路了,满头满脸的汗珠子,步子有些踉跄,脸上更是因为气喘而晕出红色来,看到她打了帘子回头了,曾齐越只大声地叫:“妙儿,别走!”
这一句话,简直就像针一样,忽然一下子刺进了知妙的心里,生生地一痛。
倘若是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或者她在这时代归属感太差,竟从没觉得自己是被人需要的;又或者她活在现代时,也没有哪个男人曾经对她那样用心过,虽然不过是短暂分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这一句“别走”,放在这样奔跑的人儿身上,那样的表情,竟生生地让人心痛了。
知妙只把眼帘一垂,就把帐子放了下来。
清歌连忙问:“哎,大小姐,是曾二少爷在叫您呢,怎么都不给他个回应?”
知妙低头道:“回应什么?他这样在街上叫我的名字,实在不像样……要被后面楚大爷爷听到了……”
她低着头。
却不知这个理由,怎么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听着曾齐越还在后头奔跑,唤她的名字:“妙儿!且等等,我有话要说!停一下!”
但是马车车轮滚动向前,没有楚大老爷的吩咐,无法停伫。曾齐越越跑越发喘息,直跟出了颂安街,他越发喘得跑不动了。只觉得汗珠子从额际往下滚,但却止不住她远去的脚步,就这样生生地看着马车就要拐过街角,远去了……
曾齐越停下脚步,撑住自己的身子,大口大口在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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