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以为这样我就会……”
听着造凤翔那似乎是想要背后商讨求偿事宜的标准社交辞令,壮胖男子像是获得了什么大胜利般地冷笑起来,但在看清手中银票的面值后,脸色立即大变,“你……你也太……”
一文钱。
造凤翔塞给他的银票面值竟只有一文钱?!
“我想身为向来明事理的李国舅家族成员,您的心胸自与李国舅同等仁厚宽大,所以我希望,您也可以让我有个机会……”望着壮胖男子那几乎要爆出火花来的瞳铃牛眼,造凤翔轻轻一作揖,望着地下的脸庞,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而话声,只够他一人聆听,“将您私自窃占李国舅位于东都的爱妾与财产之事彻底遗忘……”
听到造凤翔的话后,壮胖男子的脸霎时白得如张纸片一般。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表面上将话说得那样漂亮,态度那般尔雅合宜的造凤翔,竟会熟知他那以为隐藏得最深的秘密!
“你是造…造凤翔?”望着造凤翔那张年轻的脸庞,以及那白面书生的模样,壮胖男子再忍不住地举起手指着她,声音,彻底走样了。
他现在终于又想起,在上天都之前,他也曾听人说过,若是不幸惹到了十九爷已是人间惨剧,可要是不幸在惹到了十九爷后,又遇上那位掌管九门副提督府的白面书生造总管,那此人能做的事……是立即逃离天都城,二则是赶紧给自己挑副好棺木……
“哎呀!我还道国舅家的狗会比寻常人有骨气点哪!没想到被我们家小造一招安,也不过如此,可惜啊!可惜……”
睁着被汗水模糊的双眼,壮胖男子望着眼前那名侧卧在软榻上,用手肘撑着头,姿态优雅,貌美得不可思议,而身后恍若还有飞雪飘花幻影的花美男,再望向他身旁那位身姿儒雅,脸上似乎永远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白面书生,再忍不住地向茶坊外冲去。
真的是恶魔……一个明着损人打人一起来……一个暗着吃人骨头不吐渣,真真切切的天都恶魔二人组!
“果然跑了呢!造总管不愧是造总管!”
“好了,今儿个造总管总共花了四分之三盏茶的时间,刚刚下注的愿赌服输啊!”
“你们这群看热闹的家伙,皮都给我绷着点啊!要让爷知道是谁把我们家小造叫来的,爷非把人丢到水牢里去享受享受!”睨了一眼那群吱吱喳喳的看热闹人士,芮续风懒洋洋地说道。
“十九爷。”
“怎么?想说今儿个没人给你通风报信?” 望也没望造凤翔一眼,芮续风张口接过一旁女侍去梗后的樱桃轻嚼着。
“皇上派人请您赴宴,差官已来三回。” 同样没有望着芮续风,造凤翔淡淡说道。
“来三百回也不去。”芮续风轻哼一声,一脸的无动于衷。
“畋猎也不去?”恍若早明白芮续风会有什么反应,因此造凤翔低下头微微一笑。
“畋猎?”
一听到畋猎两字,芮续风的翠绿双眸立即发亮了,但他还是吃了三颗樱桃后,才一副老大不愿意地由软榻上缓缓起身。
“也罢,既然那臭老头都那么有诚意的派人来请我了,爷我就给他点面子,也省得他的老脸挂不住。”
这世上可以使芮续风那双美目在瞬间变得晶莹而透亮,不是美酒,也非女人,而是畋猎。
在天都五年,芮续风什么宫廷邀宴、聚会都不参加,只唯独畋猎无一回缺席。
老实说,畋猎究竟有什么乐趣,造凤翔不清楚,但由芮续风那异常晶亮、翠绿的眷恋眼眸中,她有些明白,明白那草原,代表着的或许是他一直未曾,也无法说出口的乡愁……
在天都五年,每回畋猎归来都神采奕奕,召集府中所有人来欣赏他半硕收获的芮续风,这回却没这么做——因为这次,他是给人抬回来的。
“发生什么事了?”
这夜,望着躺在软榻上,被由后门悄悄抬回府中,脸色惨白、呼吸轻浅、眼眸紧闭的芮续风,造凤翔嗓音冷静依旧。
“无人知晓。”皇家禁卫队长低声答道。
“嗯?”听到这个答案后,造凤翔的眉毛微微一抬。
“造总管…”望着造凤翔那慑人的眼神,虽见过大风大浪,但皇家禁卫长额上的汗也不禁大粒冒出,“确实无人知晓,因为我们的速度怎么也及不上十九爷……”
无怪皇家禁卫长要一头冷汗了,因为堂堂一名九门副提督竟在皇家畋猎之时给人伤成这样,担当护卫的他们却因马速不及而不知芮续风被何人所伤、因何而伤,简直是失职之至!
“这两位是?” 望着皇家禁卫长窘迫的脸庞,造凤翔沉吟一会儿后,眼光投向门旁两名自进门后便一语不发的中年男子。
“这两位是护送十九爷回府,并从今起驻于贵府的侍卫。”眼见造凤翔终于不再追究,皇家禁卫长松了一口气似的连忙答道。
是的,全天都城都明白这十九爷并不太受皇上恩宠,而十九爷自己也根本不在乎皇上的恩宠,所以天都城自己宠着这位胡天胡地的十九爷,以及唯一可以完美掌控好所有失控场面,并令十九爷稍稍有些收效的造总管。
因此,若过往总将危机消弭于无形间的造总管真想追究,那全天都城都要追究了……
不过,尽管皇家禁卫长识相的转移了话题,但他口中的“侍卫”两字,却又让造凤翔眼眸微微眯了起来。
身为造家人,她自然相当明白那两名中年男子衣襟内微露出的那片金紫色所代表的含意。
她不明白的是,神秘、精悍,直属皇上贴身、独听皇令,与黄马褂一明一暗的暗金紫马褂,皇上为何竟派给了向来不受宠的芮续风,并且还一次派了两名?
“劳烦两位了。”尽管早看出这两名男子的身分特异,但造凤翔的态度依旧如常,“老徐,立即带两位大人至爷寝居东西两侧厢房歇息,不可怠慢。”
“是的,造总管。”
“是柳御医给十九爷看的伤?”待外人都离去后,造凤翔望着芮续风身上的包萦处,问着那向来紧随在他身侧的贴身侍卫。
“是的,适巧今日柳御医在受邀之列,因此,便立即给十九爷做了诊治,柳御医说他稍候还会过来。”
“好,你也出去吧!”揉了揉太阳|茓,造凤翔难得地叹了一口气,“顺带告诉外头那哭成一团的人,爷没事。”
是的,哭成一团。
自芮续风被抬入府内后,便围在花园外担忧、饮泣,那群在十九爷待在天都五年里,陆续被他“罚”入府内打杂的各族人等。
也难怪他们要担心了,因为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人见过芮续风如此安静的归府。
但怎么就伤成这样了?
静静坐在床前,望着那张美丽如昔,却惨白如纸的俊颜,造凤翔的娥眉也忍不住轻蹙了。
纵使他从未曾提起过,但身为崇武的西塞族人,再加上他每回踩人都踩得那样驾轻就熟的,造凤翔便知晓,他肯定会武、懂武。
而尽管完全不知他武学功底究竟如何,可所有天都人都明白,他绝不仅仅是一个长相俊美的绣花枕头。
造凤翔永远忘不了,当芮续风第一回出现在骑兵校场上时,那群本就眼高于顶的京师御林军对他的嘲弄与讪笑——
“这个大美人来干嘛?还不如在家里绣花呢!”
“瞧瞧他那俏模样,还不赶紧找个人保护、保护,要不贞操汲汲可危啊!”
她也永远忘不了,那时的芮续风本只是慵懒地坐在太师椅上,用手撑着下颌,无视那群列队等他校阅的御林军,百无聊赖地望着远方的马场,突然,由他口中发出的一声清脆长啸,竟让一头一直无人能驯服的野马疯狂的冲出马场,直闯队伍中。
在众人惊骇,欲将野马射死之际……一个身影竟潇洒的飞身而起——
就见黄沙碎石之中,芮续风傲然地凌空纵身至那头无鞍野马上,轻啸一声后调转马头,在疯狂疾奔的马速中,从容、迅捷地弯身取过一旁骑兵身后的弓箭,然后一弓五箭,百步穿杨……
那时,他俊颜上的笑容那样欢畅、眼眸那样晶亮,而四周那群原本满是嘲讽的眼神,全变成了惊异与赞佩。
由那日起,到今日,五年了。
这五年来,他那任性的性子根本没变,甚至也毋需改变,因为在不知不觉间,天都城就让自己习惯了他那我行我素的傲娇,更放纵、宠溺着那独属于他的傲娇——
只许自己恣意妄为,不容他人恃宠而娇。
连向来因不卑不允、有礼有节,处事八面玲珑而备受称颂的造凤翔都不得不承认,那“无欲则刚”四个字,真真被他以一种另类的方式诠释得淋漓尽致——
因为没有野心,所以谁也不怕得罪;因为没有机心,所以谁也无法不喜爱他;因为什么也不想拥有,所以什么也不怕失去。
正因明白他这点,所以她决定全然的放任他。
而被她放任后的他,还当真是展现了他全部的独特魅力。
无论任何人犯了事,谁来施压都没用,反倒还愈施压,愈把人整得凄凄惨惨戚戚;无论任何人受了苦,只要被他听见、望见,尽管口中绝少不了那象徽性的“要不是……爷才懒得管”,但每个受苦的人,都会得到最大的补偿与安慰。
更让她满意的是,由于本就身为异族,因此,他对异族的包容力与体贴心更超乎常人,所以,这样一颗好用的棋子竟被人伤成了这样,她岂可能坐视不管?
是的,芮续风是她的一颗棋子……一颗牢牢被她握在乎中,绝不容他人染指的棋子!
是的,芮续风绝对有敌人,但他的敌人,本不该出现在那戒备森严的皇家畋猎场上!
但既然来了,还敢伤了她的重要棋子,那就表示这场潜藏了五年、四方争权的战争,正式要开锣了!
而她,期待着他的反应,更期待着自己的回应。
0 0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