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有仙界的生命。
诞生在美人的血之下。
她是世上最美的人,没有任何人比她更美,这是不可能的事。可是,就因为太美了,幸福永远似近还无。
她的美迷惑了那片土地,不仅迷惑了所有生物,还迷惑了树木、天空、白云、风、雨露、雷电……一切都崇拜于她脚下,她走过的每一寸土地,都叫万物俯首下,泥土因她而变得光亮,只要她走过,爱就在那土地上滋长。
所有具灵性的,包括一颗尘粒,一声枯叶的叹息,都向她脚下走过的土地膜拜也但愿能安息于她脚下的土地中。
完美的、神性的、高贵的。
美丽的她被杀害了,她的血染红了土地,像经脉一直四散开去,连绵不尽,川流不息。有没有三年?抑或三十年,三百年,只知,她的美丽并没有因死亡而结束,看流散的血液,渗进了她走过的每一寸泥土。
美人的血,滋润了土地,而土地,就孕育了仙界。
一天,当她的爱意消逝时,土地就会死亡。而今天,土地肥沃,百花盛开,万里芬芳。
在这里,时间并不存在,永恒的青春吊在苹果树上。音乐的韵律比任何地方更迷动人心,缱绻缠绵如恋人的耳畔絮语。所有人与物只有最美最美。
就在晨曦的一刻,土地上生长了神仙;就在黄昏的一刻,土地上也生长了神仙。
他们俯伏在土地之上,爱慕美人走过的痕迹。
随后神仙成长为各种形态,各自生活。他们大多开心快乐,能人所不能。只是,诞生在这片土地上的,幸福永远似近还无。
放是,神仙也有眼?目,以及叹息。
像Bartho,她栖身北面的一颗星之上,她有紫色的眼睛,每年等待人间初春第一次长出来的嫩芽,她翩然而至,以嫩芽为美食。她帮助妇女生产,目睹诞生的喜悦。她却又把世上亡灵、被遗弃的小孩、寂寞的成年人、渴望自杀的人聚到一起,她感受他们的悲伤,继又怀疑生命。她赐给这些不幸者圣诞,但愿他们会微笑。
LadyMaxima住在云的一偶,蚕蚀银河用以滋养生命。她的肌肤发亮,如同被燃烧着的月亮照耀一样,她的银白头发如彗星的尾巴,当仙界的阳光挥散之时,她就站在土地上,把长发松散,光华中吸收最大的能量。她太美了,美得除了天神之外,无人可以爱上她。
于是,她从来未曾被爱过。
BouleDeNeige很雪白,白得不能由雪地中把她分辨出来。Pieter本是小男孩,但却——变成一块黄金,晚上又再变回小男孩。Lunatics肤色偏蓝,由月亮所生,他是男子,嗜好装扮,为的是吸引月亮的爱慕,冀盼着月亮的一个微笑。
SaintAnysiaes每当冬天就特别忙,她为人间带来严冬之外,更在晚上出没捕捉夜归的男人,把男人的灵魂吸走,然后挖空,再用大剪刀剪开,经过浸染与晒干之后,造成皮衣服出售。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努力,至少制作了数十万件哩!住在北方的人类就常常听说,SaintAnysiaes已经订婚,但也很久很久了,她还未嫁出。久得,也快数千年。
Dieu是说故事的能手,常常穿着闪光一般的衣服,太闪了,人类的眼睛总捕捉不到他,每走一步,都如强光在闪。Dieu爱潜人人类的梦中说故事,他说的故事实在太感人了,感人得,大家只顾饮泣,醒末后无人再能回忆起。
Dakini,她有点坏,专门攻击孕妇,Vajradhatu,她是不懂快乐为何物的永恒Chu女,从未曾在丈夫跟前脱去衣服,也不清楚爱,她的大Ru房内,并没有奶水。
Mahisa,父为人,母为大鸟神。她惩罚了不守诺言的父亲之后,却被母亲下了咒:只有遇上一个肯与她在每天下午三时前不相见的男人,Mahisa才能享受作为一个普通女人的幸福。
后来,Mahisa真的遇上了一个答应她的男人,他们结了婚又生了孩子。可是,好管闲事的男人守不住承诺,在一个窥看妻子的二时四十五分,Mahisa在悲痛的叫声之下,破窗而出,飞舞到天上,从此,她的头是人面,其余变成大鸟的翅膀与鸟爪,与丈夫天地相隔。
仙界,还有很多很多的神仙。
神仙,高贵如同人间公主,他们可能无骨只有肉,靠着肌肉支撑身体。也可能以吸啜人类的汁液为生,这汁液包括人的血、人的分泌、人的灵魂,以及人死后腐尸所分解出来的尸水。
当然,神仙也可以很纯很清雅,犹如住在伊甸园的亚当的眼泪一样无知无杂念,只为最神圣与及最触动的而哭,不用理解羞耻与苦难为何物。
神仙与人呼吸若同一空气,如果有人能明白神仙的语言,就能在那神秘的仙界之内,听到神仙的歌声。
又或是,仙界的风会向人类提点些什么,但当然,风只会向听懂的人说,而风的声音永远年轻。
当地上有灾害,神仙就如同浮云一般飘走,尽量不让人污染了仙气。
当神仙人籍人类后,他们又会聚到街上来,仰头观看浮云,从中寻找他们旧日的灵魂。
你不知道的了,哪片地上有美人的血,哪片土:地不。
只管向土地朝拜吧!或许,正有美人烙下的足迹。
如果你爱慕她走过的路,她或许能赐你仙气。你便有可能变成神仙。
到时候,我们于仙界相见。
这是罗马尼亚的一个吉卜赛村落,在一间间破落的砖屋之前,那片水洼处处的泥地之上,正举行一个婚宴。
十六岁的新郎迎娶十二岁的新娘,新郎穿着旧西装,新娘身上是旧婚纱,两人的礼服都是村内其他新人穿过的,新婚,他们穿上别人的旧衣服,但一样的喜气洋洋。
他们喝酒、跳舞,吃平时难得一吃的猪肉。宾客不会排排坐,他们狂欢作乐,绕着一对新人打转跳舞。
从今以后,十二岁的小女孩便变为成|人,不久之后便会生孩子,她会努力持家,贫穷但无怨言,她会烧饭、洗衣服、补缝衣服、侍候丈夫以及丈夫的父母,她会像其他吉卜赛妇女一般老去,目不识丁,但乐天知命。
十六岁的新郎会跟随村内的年长男性谋生,到工厂做工、做驾车司机、铁匠、建筑工人等等。收入微薄,但胼手胝足,还是可以养活不重视物质的小妻子和将来的子女,直至子女十来岁,便会让他们结婚生子,组织另一个家庭。
吉卜赛人不读书不认字,做些最低层的工作,一代接一代与贫穷为伍,但他们快乐,时常载歌载舞。
天气冷时,烧一个大铁筒的旧报纸、垃圾,围着取暖,然后大幅度摆动身体,引吭高歌。
他们歌颂月亮、夜空、山脉、飞鸟、猛兽……无论世界再进步,他们的生命仍然紧贴日月、大地、天空、走兽、飞禽,他们依仗自然界的感应而活,在科技的世界中,他们自成一角,自得其乐。
豪迈的吉卜赛小提琴音,激荡在空气之内。
Rem望看进行中的婚宴,新娘穿着白色的婚纱抱着新郎在泥地上滚动,居然玩起摔跤来,当围观的村民都欢呼呐喊之时,同样是十二岁的Rem就皱眉。
那套白色婚纱该怎么办,可能,下一个穿上这婚纱的女孩子,就是自己。
因为贫穷,一件婚纱要穿上十次,即是让十名小女孩穿过,村民才会凑钱再买一件新的。贫穷的吉卜赛人,很多物质都是共用的。
Rem在这区内没有爱人,甚至没有朋友。她是孤独的吉卜赛女孩子,不与其他小孩玩耍,他们也不爱与她一起。Rem自小被冠以“凶残的兽”的称号,村内的人都不太喜欢她。
她对待动物很残忍,可以双手撕开一只兔子,手法犹如撕开一个胶袋那样。对付体形大的动物,譬如猪,她便试过用手指Сhā盲一头无辜的猪的眼睛。Rem开始她这些凶残的行径时,才不过两岁。
村民不喜欢她,但又不惩罚她,皆因,Rem的母亲Wania是村内惟一的巫师,她替村民占卜、算星、择日,预言一向准确,为人又正直。村民都很信赖她,所以,对于Rem的行径,一直都忍让。幸好,她也只是对动物凶残。
Wania会为女儿向大家解释:“我是在授予Rem巫术。”又或是:“Rem在猪的眼睛内看见了恶魔!”这样子,谁还好意思追究?
因为不喜欢Rem,又有点害怕她,族长决定把她许配到一百里之外的另一个吉卜赛村落之中,那里有个不清楚她的底蕴的男孩子愿意娶她。
Wania居然也没反对。
Rem知道母亲任由她远嫁之后,在一个清晨的村民大会中,当众表演呕吐动物的内脏。
她先是脸色突变,双眼由深褐色蜕变成浅褐色,最后变成淡紫的色调,继而由腹部发出沉长而厚重的“呜——呜——呜——”音调,当身边上百名村民都听得见她这“呜呜”声之后,她便仰天一叫,那张大的口迎向灰色的天际,高频率地叫着“呀!呀!呀——”,继而一份又一份动物的内脏便从她张大的口里流泻下来,滑过她的肩膊与上身,跌到泥地之上。
这过程持续了大约五分钟,Rem的口中分别跌出牛的心脏、猪的肝、鸡的肠、兔子的全部内脏、狗的胃、猫的肺……村民看得目瞪口呆,不明所以,有些妇女已禁不住尖叫出来。
不被惊吓而打倒的村民知道。他们所饲养的牛、猪、兔子、狗与猫,一定有一两头已遭殃,它们无奈地失去了它们的内脏。这些无辜的动物,从这无意义的巫术中死亡,扮演了性格孤僻偏激乖戾的小巫师的牺牲品。
Wania被叫来把Rem带走,这一次,Rem受到母亲的责罚。
Wania把Rem锁在一个直身的铁笼中,那铁笼六尺高,但活动范围很狭窄,没有位置转身,也没有空间可以让人坐下,关进了铁笼,便只有站着的可能。这铁笼原本是用来囚困罪犯,但因为吉卜赛村落以团结闻名,因此无人犯罪,于是,当此铁笼生锈后,便被弃置一旁,后来Wania把它抬回家。想不到的是,第一次使用,便是用来困住自己的女儿。
Wania问她:“你那样做是为了什么?”
Rem回答:“我憎恨他们,以及你。”
Wania说:“你应该知道,很辛苦才能买到一头牛一头猪,你这样就宰掉牲口,你叫我如何补偿他们?”
Rem随便地说:“你替那些畜牲还魂吧!”
Wania气愤了,向女儿的脸吐口水,骂道:“畜牲也不如厂
Rem伸手抹去口水,冷静地说:“所以你把我嫁到老远,你不要我。”
Wania说:“你问问你自己,谁肯要你?”
Rem说:“那么我不嫁。”
Wania说:“你自立不了。”
Wania说:“你教我那么多巫术,我要怎样做也可以,我怎会自立不了?”
Wania语重心长地说:“你始终要有一个丈夫,要有一个家。”
Rem的反应很大:“谁说的!有了一个丈夫一个家之后,就像你一样吗?”
Wania拍打铁笼,叫道:“女人有女人的命运!”
Rem也叫道:“我不要女人的命运!我不要嫁人!我不要像你!”
Wania瞪看她,Rem咬了咬牙,便说:“少不更事便嫁人,男人给你少许温柔便为他做牛做马,他打你,你不敢反抗,他要你挨穷你不可以抱怨,一生人,就是给丈夫行房,为丈夫生儿育女,照顾永远不体谅你的家公家婆,由天光辛劳到天黑,由十二岁直至六十二岁!生生世世就那样被困在一个家之内,丈夫赚到钱时便有得吃,无钱时往邻区处乞回来,一件衣服穿五六年,又臭又霉,缝缝补补……这是怎样的生活?这是人的生活吗?我们根本连猪狗也不如厂
Rem拼命摇动铁笼,目光内是怨恨与不屑。
Wania忍耐着,尝试告诉她:“但当中最重要的是,我爱我的丈夫,我爱我的人民。”
Rem反问:“如果我不爱我的丈夫呢?而且,我根本就不喜欢我的人民!我不喜欢人!我不喜欢一切生物!”
Wania说:“你是恶魔。”
这一次,是Rem向母亲吐口水,然后说:“但我是你所生的。”
Wania被激怒了,高声叫喊:“我要你以后也走不出来!”
Rem回敬她一句:“是准走不出来?你才二十六岁!但你的一生已经完结了!丈夫早死,你又立了不改嫁的毒誓……兼且,你生下了我。”
说罢最后一句,Rem冷笑。
Wani:看着女儿的笑容,非但没有被她击倒,反而自觉没说话也赢了一仗。她微笑起来,缓缓地说:“你不知道吗?就因为我生下了你,你是我的女儿,你命中注定也只能嫁一次。嫁了真命天子之后,亦不能改嫁,否则你的肉身立刻腐朽,灵魂也难逃发臭、变坏、不被拯救的命运。”
Rem静止了她的鄙夷,说:“我从没见过你为我起过这样的一个咒。”
Wania说:“不用起咒的,你是我女儿,从出生的那一天开始,你就有一个相传的命运。”
忽然,Rem便一脸哀伤。她说:“你明知会这样,缘何不让我选择所爱才结合呢?我是一名只能嫁一次的女人啊!”
Wania没回答她。
Rem说下去:“是不是因为你不爱我?”
Wania转身便走,她背着被她困在铁笼中的女儿,一步一步离开这间放置了许多巫师祭品的密室。
Rem仍然在说:“你于心何忍?”
Wania没回头,铁青着脸把门关上。
当门被重重关上了之后,Rem在铁笼内落泪。而Wania,在步行往地面的梯阶时也落下泪来。
十二岁的小女孩没有一颗十二岁的心,吉卜赛的少女全部早熟,何况她还是巫师的女儿?吉卜赛人不避孕,拼了命的生育,一家七八口住在同一间砖屋内,孩子很早便已见惯夫妻行房之事,到月经来临不久之后,便是女孩子出嫁之期,她会延续女人的天职。
Rem无意像一般女孩子那样生存,她明白自己没有那一般女孩子的个性,她不关心别人,不喜欢群体生活,不想要一个依靠。然而,不想要这不想要那之后,她又不知道自己想要些什么。
或许,像一头自由的鹰那样,翱翔天际,随意而行,以杀生为生存己任,以吞噬为温饱的手段。视规矩为无物,视生死为随意的事,任由欲望由肌肤渗透流泻出来,然后驾驶她的躯体,由欲望决定心意,由欲望指挥双手。
一合上眼,人就能自在自由。自由中,她看见了这贫穷之外的世界,那里的人脸上没有泥泞,那里的人天天温饱,那个世界奇幻、陌生,但丰富得多。
不能嫁。她知道,她不能嫁。有些女人可以有嫁的命运,但这女人一定不是她。母亲嫁予父亲,皆因他俩青梅竹马,再不如意,还是有爱情补偿,但她这次远嫁,一切是未知之数。正确地说,是好的事情未知,而坏的事情一早已预知了。
困在铁笼内的她肉身弹动不得,但心已飘到老远。
对了,只要这一次逃得出这里,便远走高飞。其他女人不敢冒的险,由她来冒。
Wania就如Rem所言,只有二十六岁。但除了年龄是二十六岁之外,其余看上去的,都不像二十六岁。
外貌、神态、表情都像个四十岁的妇人。吉卜赛女人的操劳与贫穷,像细菌一样蚕蚀她们的青春。
永远的皱紧眉头,永还有无数的家事要操劳,身兼父职的Wania,日子自然过得更辛酸。
惟一的快乐,是捧着酒瓶畅饮,酒量及得上男人的她,最爱在吉卜赛人豪迈的小提琴音下与村民竞饮,酒精令她欢笑,令她忘记辛劳的日子,令她以为,深爱她的丈夫仍然在她的身边,他令她似一名少女,而不是一名苦不堪言的母亲,单身照顾女儿,靠为村民占卜预言乞取少许食物与日用品。
酒精令她的四肢软弱无力,她半躺大石旁,随着眼望着发白的月亮,然而,酒精也令她自由哩!思想伴着小提琴音,跳跃在丈夫的怀中,他们拥抱,他们深吻,他们在泥地上跳出热情的舞步。
那一年,她失去丈夫之时,才十八岁,丈夫二十二岁。然后,她但觉一生自十八岁那年开始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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