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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暄城

蝶对蝶

近来神教气象端谨,宫内宫外除了神君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的消息,再无半点八卦。

有心客却总能打探到激动仙心,可以在茶余饭后增添­唇­边一笑的新闻。

但这新闻里头牵涉了两个叱咤风云的青年男子,他们身后还另有两个叱咤风云的壮年男子,各个都不好得罪,所以轻易也不能在坊间提起。

只敢对府内至亲附耳相传:“对,就是那只毛鹤,同那个不男不女的,手下有兵的,苟且,不堪,唉……”

连贯起来,也就是世子鹤劫放公然被车路将军圈养了。

重光元帅不言,鹤四郎无影,流言风生水起又自行覆灭,一丝丝都侵扰不了男子们的大事业。

将军府中日日好风光,暖风斜阳,一舟横于江上,舟上坐着便服加身的美将军,手里提着钓竿,一双媚眼笃悠悠看着另一只手里端着的卷宗,身前小几正中摆着一壶好酒,酒香浓烈,正是鹤族那三个男子最爱的桂花酿。

这头浅滩行胖鹤,世子殿下心血来潮变出原身,用两只黄短腿撑着毛茸茸的肥躯,一步步摇晃着在岸边彷徨,时而又提起腿来练金­鸡­独立,风稍微吹得猛烈些,他浑身蓬松的鹤毛如孔雀开屏一般扬起,痴憨憨只看得清他一双纯黑­色­的瞳眸幽幽闪烁­精­光;风再大些,这毛团的一只脚显然不堪重负,立即倒地不起,四仰八叉。

舟上的暄城嘴角微微噙笑,眼睛仍对着卷宗上密密麻麻的黑字,心里却道:“怨不得骂人都说‘你这傻鸟’,鸟傻起来真没药救。”

傻鸟变回美男,咬着自己的发丝,不以为意且怡然自得地躺平,抱头仰对将军府外的天空,仿如回到了年少时居住的五公主府。

多少年风霜血雨,鹤劫放就快不记得青涩少年那只滩边小鹤的点滴。

人间遇牧白,冥府遇三三,他乡每程各有风景不同,但,终不是鹤五郎的家,没有长兄如父的蛋大,没有收走他­淫­书的娘亲,也没有看到两个儿子笑得像花痴的美男爹。

掠一眼舟上云淡风轻的暄城,脸上的笑如大雨前瞬间聚起的大团乌云,这局棋双方下得真是煞费心思。

车路将军对鹤劫放的诸般关照,粗粗看来就如臭棋篓子对弈,零敲碎打,东一下,西一下,毫无胸中大略。

刚入府头一天,就在他休息的房间里找到一大本­淫­书,正儿八经放在书格子上,,正翻在某一页,还折了一个角,就像个脱了一半衣服的大姑娘,大老远就邪恶地对着大美男媚笑施眼­色­。

大美男先前还在冷笑,不解暄城行事怎么如此唐突。

等将此书纳入手中,冷笑渐退,眸中寒意转盛。

书皮上三个端楷大字:金瓶梅。

折角那页不用看,他已然知道写得是什么。那一年,这本­淫­书由老爹鹤四郎从人间觅宝得来,先拿了给七姨夫同赏;长辈们赏完了赐给蛋大赏;连蛋大也赏得书页打起卷,终于轮到他这只|­乳­臭刚刚­干­的小小鹤赏。

年少发情,最是无法安生,虽然也看不懂究竟说了些啥,却直觉男子汉都应该好好赏,并大赞奇书才算够格。

做男子汉的代价就是被娘亲当场活捉,将­淫­书没收销毁,被老爹与大哥一起用哀怨愤怒的眼神注视了很久很久。

暄城的子越落越密,渐成局面。

在将军府盘桓了不多日,世子殿下已然享用起了自己最爱喝的香茶,洗澡水的温度也总是恰恰好,贴身的深衣日日换,且都是他习惯用的那些质地与颜­色­,丝毫不差。

暄城神通广大,知道他每日要缠绵床榻,练功处准备了流萤剑,每餐必有甜食,还知他不喜和陌生面孔说话,行过的侍女伺从都放着大美男不敢看,低头敛声疾疾而去。

今夜车路将军又不知要说什么正事,居然亲自下厨做了甜得粘牙的拉丝糕呈上来给鹤劫放品鉴。

直到盘中只剩碎粒,厨娘打扮的将军才道:“世子殿下,这糕只收你二十两银子。”

大老板无浪抬起头,又回想一阵糕的美味,淡淡答:“好,我回房取给你。”

刚要起身,恰好撞到端汤上来的伺从,汤撒衣湿,大老板无奈叹息道:“看来这餐我是不用付账了。”

事过境迁,本来挺好笑的事情,无浪老板与画摊男却角­色­互易,笑得十分牵强。

“无浪大老板可是想到了黄泉路33号?”

黄泉路33号。

鹤劫放等着将军的下文。

暄城品一口桂花酒道:“敢问世子殿下,这十多日将军府中盘桓可还适怀?”

“将军的用心诚可谓无微不至。”

“世间事,空怀诚心又有何用?否则家姐燕舞也不用死了。”他额际的红痕在烛灯下如浮云般漫开,在室内绽放出一朵朵哀怨的小花,绕着凤目变成橙­色­的光晕,半醉之姿最最动人。

歇一口气,将酒罐入喉,他娓娓道来:“要让世子殿下受用本座这一番苦心,功夫自然不能少花。暄城敢在此断言,鹤劫放的那档子事儿,我知道得怕要比你还清楚地多。一百岁起就知道要调戏太上老君的­干­孙女,差点被老头子拆了五公主府的大门;两百岁起就知道要看­淫­书秽本;三百岁左右已经风流留香,孽债无数。”

鹤劫放静静地听他讲,也不打断,偶尔挑眉,挑眉后却又扯起嘴角不置可否。

且由着美将军将他多年来的苦心钻研结果当着仇家的面说个过瘾便是。

“话说回来,大老板无浪,你除了­色­字头上不像个样子,其他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对兄弟,你也可谓尽仁尽义,牧白不懂,那是他傻;本座不明白的是,神教王族恶行百端,恩师所为亦是为了神教众多天兵天将所想,风雅的鹤氏一族为何硬要趟这样的浑水?”

“大将军,你我道不同,各为其主,这上头实在没有什么可辩的。”

“说的是。所以你吵吵闹闹要来将军府里住着,为的无非是谛望兽的缘故。”美将军不知想到何事,异常高兴,送一张泛着红晕的娇脸到无浪面前,皱起鼻子道:“谛望已成擒,恩师一早就安排妥当,只怕世子殿下们都失算了……”

“暄城,你醉了。”烛光微弱,黑眸男子扶起腰肢柔韧的将军,施蛊般贴面道:“谛望兽关在何处呢?”

黑眸是深洞,里面住着孤寂的家姐燕舞。

暄城凤目涣散,不由自主地嘴­唇­发颤。

家姐在说什么?“谛望兽关在何处?”

一两个深呼吸,也无法让心跳略慢,车路将军在黑­色­眸瞳里着了魔。

欲言又止的燕舞在黑洞里愈行愈远。

“燕舞!”他对着黑洞使劲呼唤家姐的名字。

结果燕舞回过头了,是自己的脸,异常淡漠的眼神,无所依恋。

额际那道红痕,是一滴下行的血,急匆匆奔赴尘土。

“谛望兽就关在恩师元帅府水榭下……”暄城被黑洞里的家姐与自己迷惑,松开紧咬住的下­唇­,回答了燕舞的提问。

沉默片刻。

有声音在背后叫他的名字:“暄城,暄城,你可还好?”

可是暄城分明走在前头。

暄城,燕舞,暄城。

他完全迷失不知所措,任由那个声音使劲召唤,依旧跟着身前女子的背影直往黑洞的深处去,就仿佛要去找一个什么秘密,不肯回头,不愿放弃。

“回来!”一声巨喝。

暄城陡得回神,粗喘不止。

鹤劫放一脸关切凝望他,好一幅兄弟情深。

他们对坐,离得近,呼吸相闻。

“也罢,居然忘了世子殿下有迷魂眼。”

鹤劫放一笑,回他一句:“如此说来,车路将军对本王的调查都交待完了?”

“唔。对本座说的那些殿下有何赐教?”

“赐教不敢当。只是这几日虽蒙将军惠赐­淫­书一本,本王却无心赏玩,时间都留下来研究元帅座下的得力弟子车路将军。”

“哦?可有什么斩获?”暄城醉得不够沉,被鹤劫放的话一撩拨,居然就正襟危坐,媚笑起来。

“不多,也就百页的白描,我趁夜来无事略略翻了翻,暄城,你可算真正奇才!”

奇才的眼睛亮晶晶,示意对面的美男将话续完,却又熬忍不住,伸出手取来酒杯,或许某些话,醉了听才不致失态。

“暄城自小胆怯斯文,是为了何故出了龙凤堂就入军伍?入了军伍不算还一路升迁到将军,奇遇如此之多,真令本王艳羡。”

奇遇?哪里算得上什么奇遇。还不是一路跌打滚爬,流血流汗,才有了今日。

若­干­年前,出身门阀之家的暄城根本是个书呆子兼琴痴,自小也练武,但那些微末之技只需用来糊弄家中老爹足矣。

鹤劫放一问接着一问,还未得到暄城回应,又带笑说出了某件陈年囧事:“听说,有一年龙凤堂毕业典礼上,不知哪个傻憨憨的弟子,捏着木片做得演武剑,一头冲进了妖界,结果还是观场的重光元帅带了一队人马跑去把他给救了回来。”

傻憨憨的弟子正是他暄城。

记忆如浮木,按都按不下去,顿时涌上了心头。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一顾倾妖城

顾暄城,小名慕之,写得一手好字,百岁时临的颜贴还曾得过神教知名书法家七驸马的大力赞扬。

家姐燕舞却是标准的门阀千金,举止文娴舒雅,行路步态雍容,如踏金莲之上,更兼姿­色­美媚无双,继承了顾家儿女额际妖艳红痕,连自家老爹见了女儿挽了发,独立斜阳中的背影都要深叹:“我们燕舞之­色­,可敌昔日神教奇葩百花仙子致莲。”

也因为美媚的致莲仙子死于天劫下场惨烈,顾老爹更坚定了自己的决心,誓要将这女儿养在深闺之中,不让外头那些孟浪男子轻易得见。

姐姐被教养地如此成功,弟弟当然不遑人后。

甫出生,暄城就被爹娘当成第二个燕舞养,周岁宴那日给他穿了五颜六­色­的丝裙子,小脸蛋上抹两陀浓浓的胭脂红,散发都结成辫,花姑娘似得被爹娘喜不自禁抱给一众宾客欣赏。以至于临府的鹤王老人家回到家,还迷茫地问四儿子道:“豆抖,今日顾府那孩子究竟是男是女?”

豆抖鹤四郎当时正忙着追踪自己那刚刚一百岁,已经上蹿下跳四处惹祸的瘦皮鹤次子。

听闻老爹此问,不免遥想了一番,肯定道:“断然是女儿家,穿了裙子的,额际还画了朱砂痕,长相十分秀雅。”

话说到此处,鹤王不免为膝下顽皮孙子的婚事­操­起心来,随口就说:“既然这女孩子容貌家世都相当,不如让劫放同她结了亲吧,强过这个浑小子跑去捉弄太上老君的­干­孙女,被那个孤拐老儿骂得我都不敢出去见客了。”

“少艾慕­色­实属正常,更何况劫放并无唐突之意,只是上前掀了掀她的裙子,想看她裙下是否藏着走失的ⅿⅿ。”鹤四郎最最相信儿子的清白,转念又道:“不过,与顾府结亲也算得美事。劫放同暄城……咦,爹,顾府女孩子怎么取了这样英武的名字?”

第二日鹤王就备了多­色­好礼,走了十多步路,专程跑去顾府提了亲,还专意递上了小世子鹤劫放的生辰八字。

直看得顾老爹十分不解,反复追问:“鹤王,请问贵府上这鹤劫放殿下是世子还是小郡主?”

鹤王捏紧袖口一甩,豪气冲天回道:“我家劫放自然是小子,否则怎么同你家暄城做配?哈哈哈哈!”

“这——”顾老爹同夫人四目相对,十分迷惑于眼前的情况。

最终推托说暄城年幼不堪匹配,请鹤王老人家另寻高枝。

气得鹤王揪着四儿子一顿抱怨:“他们必定是听闻了我家劫放调戏那个大饼脸子­干­孙女的事情,才会诸多借口!”

“不成也罢,劫放尚年幼,他日必有良配。”鹤四郎当着老爹面前说得十分清风明月,背地里却对着老婆离玉大神连骂了好多句脏话:“真他妈的没眼光,居然拒绝这门亲事,我家劫放玉树临风,我还嫌弃他们女儿名字怪克夫呢!”很是忿忿,又骂一句:“无知鼠辈!”结果遭来了老鼠ⅿⅿ的抗议,连离玉也不肯搭他的腔,过了许久才赏他一句:“四郎,后日母后召开亲子大会,让神教各府做娘亲的聚一起说说相夫教子的大事。请柬就在桌上,我倒是无甚心得,你不去就未免太过可惜了……”

顾府更将此次鹤王的提亲视作天大的笑话。

还是顾母机敏,猜测道:“必然是他们听到了什么风声,知道我家燕舞的美名,所以借暄城之机,要娶的却是燕舞。”

顾父大惊,连连担忧:“那便如何是好,我们燕舞不急着定亲嫁人的。那鹤王家势力大,鹤四郎更是五驸马,同魔教天魔皇也有些纠葛,唉……”

“是啊,论起来鹤劫放还是小世子呢。”

“娘亲,哪里来的小柿子?”走来小千金燕舞,扬起花瓣似地脸儿,俏生生道:“燕舞想吃小柿子!”

“呃,这,这小世子吃不得的……”

“啊?为甚?”

“他是你弟弟暄城的小夫君呢!”

直到暄城着了男装,斯文地在府里念书写字,爹娘还经常笑话他:“暄城,你乖乖呆在府里,当心鹤王家的小世子要来抢亲娶你。”

只有姐姐最知心,常常安抚他道:“鹤族一门风雅,鹤四郎更是大美男,小世子要抢亲,我家暄城便从了吧……”

如此混乱的渊源。

直到踏花而行的燕舞自尽身亡,暄城的天地一日间又陡然大变。

仇恨如汪洋肆虐,断发断指都形容不出眼看双亲垂泪送走黑发子女的悲痛。

化成飞萤的那一个,呕心沥血铸了桌上一把流萤剑,上头留两个刚劲好字:“给他。”

捧着沉甸甸的好剑,从不哭泣的闺阁千金泪流满面,紧咬着下­唇­在心中暗道:“暄城,此后家姐会代你活下去,为你找到那个薄幸男子,亲手将这好剑交在他手里。”

是,当年自尽身亡的并不是从不出府门的顾府小姐燕舞,而是温柔内向的二公子暄城。

暄城临死前曾从龙凤堂回府探望家姐。

他用发抖的手握笔书写:眼儿媚。

萧萧江上荻花秋,做弄许多愁。

半竿落日,两行新雁,一叶扁舟。

惜分长怕君先去,直待醉时休。

今宵眼底,明朝心上,后日眉头。

写着写着,笔头重顿于纸,将“今宵眼底”四字狠狠抹去,稀里糊涂又将“两行新雁”框一个圈,改成了“一只旧鹤”,不得已,随后那句也须改——“两叶扁舟”,无法共渡。

力透纸背,弟弟的心事尽在其间。

如同姐姐一般绝­色­的男子扬起脸来苦笑:“姐姐。我上个月终于见到了鹤家要来抢亲的小柿子,同他一比,我们顾府的美­色­也实在算不得什么……”

“男子汉美不美有什么要紧?”燕舞试图安慰柔弱的弟弟,不想却招来他幽怨的目光:“可是你们自小说,他将来会上府抢亲,我等了一年又一年,只因为,你们说过,暄城,鹤府小柿子是你的小夫君……”

燕舞无词可答,哪里知道玩笑话有时也可伤人。

暄城自顾自沉浸在对那只小柿子的回忆中,时而笑,时而蹙眉,终是将笔掷下,他道:“我被同窗捉弄掉下了水池,还是他将我救了上来。鹤府男子最是温存,连指端都是暖的,还道,长得美并不是错……”

“他喜欢我额际的红痕,说像一个钩。”暄城嘴角勾起微笑,短短一月相处,他在远处偷窥着那个男子,偶尔假装半路邂逅,并肩行路,还有次从龙凤堂中逃课,恰好听到了他的小柿子在林中弹琴,琴音铮铮,恰似一腔雄壮心事,美媚的男子在这端欢喜地红着脸在心头刻字。满以为,他也会记得他们若­干­年前曾经被长辈荒唐许下的婚事。

“姐姐,数百年换一月期,实在太短了。”不止短,且结局残忍。

小柿子过信给龙凤堂中美媚的小兄弟说近日要离开天界,慌乱的暄城漫天遍野寻找传说中小夫君的踪迹。

终于在某处,看到有男子正纠缠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小柿子被扰得不耐烦,一字字清晰道:“鹤府男子尤忌断袖分桃之事,请阁下自重。”

眉头紧皱,暄城在那一刻已然被刺身亡。

顾府对外只说死的是痴女燕舞。

而未亡的燕舞从此女作男身,替暄城去龙凤堂苦修。才发现弟弟境遇从不快乐,同窗无状,一味嘲笑他的妖媚姿­色­;燕舞却比弟弟长袖善舞地多,练功也不计辛苦,曾经连续七日不食不歇,靠着一句“­淫­ 贼鹤劫放”就将法力提升了一个等级。

毕业典礼上,燕舞故意假作误入妖界,执着木剑,大叫“­淫­ 贼鹤劫放”,将众妖杀得七零八落,被赶来相救的重光元帅收入眼帘,大赞这个子弟的英武。暄城默然一笑,不出此招,怎么从万千龙凤堂子弟中脱颖而出?

如此苦心经营,出了龙凤堂,再入军伍。

燕舞不再记得自己的女儿身,深信家姐已死,活着的是曾经那个温柔可爱的弟弟暄城。

不负爹娘与死去家姐的厚望,暄城屡被重用,去魔教当细作,学得一手好厨艺回来;去人间降妖,又练出一笔好画;每次带兵,总有奇招,短短数百年间,跃过众位师兄,直站去恩师重光身后,亲自策划了避劫丹一案。

要他娶天逸,便也无畏去了。

直到那刻入骨髓的名字真身出现,燕舞才觉自己五内翻江倒海,捧着流萤剑在天魔宫的客房内哭得喷出一口血。

夜深人静,她呆坐柳岸,想起爹爹时常挂在嘴边的话:“我家燕舞将来是要做王妃的,决不能像致莲仙子一样孤身而亡。有了王族撑腰,只需静坐府中刺绣游玩即可。”

到头来,到底逃不出宿命的劫,她还是随了致莲仙子,为了报仇不男不女地活下去。

当年那个小柿子如今身后还跟了个小疯子公主。

她的暄城却是错了,错就错在把鹤府大柿子蛋大当成了少年娃娃亲中的小柿子五郎。

无浪说:“暄城自小胆怯斯文,是为了何故出了龙凤堂就入军伍?入了军伍不算还一路升迁到将军,奇遇如此之多,真令本王艳羡。”

暄城立即血气上脸,冷笑作答:“也算不上什么奇遇。神教王族自小都有好丹好药供养,无须上阵,不必杀妖取­精­魄,自然不懂吾等兵吏所受之苦。”

“暄城亲临一线,力拼众妖,小半数避劫丹都由你一个得来,这些功绩,我们并不是不知道。”无浪正­色­。王族的奢靡他们完全自知,但失了兵权之后,如若再失了丹权,岂不成了案上鱼­肉­?

退一万步而言,闲云野鹤本乃五公主府的座右铭,鹤四郎与离玉久不过问天界之事。只要不牵涉其父鹤四郎在内,蛋大与鹤劫放也绝不会出手­干­预重光大业。

鹤劫放异常诚恳道:“暄城,无论如何,谛望乃吞噬兽,你们实不该拿避劫丹将其唤醒圈养。”

暄城目光闪烁,抚弄着手上为自己增加戾气的修罗戒指,许久才回:“功过他日自有评说,世子又何必苦劝。”

无浪转过头,看到屏风上暄城的一个侧影。

如同牧白在灯下临字,又似三三低首哭泣。

小柿子殿下立起身决然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此文将会十分十分悲惨,但保证he,故,在此提醒众位,后头有天雷,也狗血,且虐身虐心……

天逸之死

父皇请来的丑叔叔果然不负所望,疯子天逸清醒的时候渐长,与玉洁间也越发亲密起来。

疯了的时候,满脑子牧白,金­色­瞳眸里满是十彩鞋男子的身影,走在前,走在后,走在旁,甚或抱成一团的傻模样。

于是疯的时候她比较快乐,学柴房里的三三,摇头晃脑,撒娇撒痴,引空气里的牧白一笑。

牧白笑,三三也便笑起来,笑中有泪,是清醒的前兆。

清醒后十分难熬。

天逸回复出宫前的一派沉默,偶尔在天魔宫的廊间走道与她的父皇天羽帝狭路相逢,举止依旧有度,但仰头时刻投来的眼神冰冷无情,既无过去的敬畏,也无疯子时的哀求,空空洞洞,像看一个陌生男子而已。

天魔皇有些心惊,他在弘光殿来回踱步不休,扰得身边正练字的天戾十分不耐烦,叹口气道:“二师兄,你可知弘光殿是让天魔皇平心静气练功思索大事的地方?”

“小四,我觉得天逸近来十分古怪……你家玉洁可会恶狠狠却冷冰冰地看你?”

“啊……美男子天戾!”殿外传来小美女玉洁毫不掩饰的惊艳之声。

殿内的丑男天戾闻言只得与问出奇怪问题的段小楼相视苦笑,他倒是坦诚:“我家玉洁自小就当公主来养,哪里舍得违逆她的心意?还有那两个小鹤鞍前马后护着,除了她弟弟,根本无所畏惧,天真活泼地紧。”

果然天逸的声音随后传来:“冥府黄泉路33号的两个老板也都是美男子呢,二老板牧白有两道好看的剑眉,一双眼睛还泛着紫光……”

“哈哈!”玉洁握嘴笑起来:“天逸,对不住,你这么一说,我便想到茄子去了,满脑子都是两把剑Сhā在一只大茄子上。”

“呃……”天逸顿时又被这话气得清醒过来。

“噗哧!”两个大男人在殿内也笑了起来。

天戾更是略有得意,不免传递教女心经:“本以为将天魔皇之位让给你这个大英雄,二师兄可以志得意满,像当年岱山上一样意气风发,哪里知道,你的脸现如今冻僵了似得,连玉洁都说,段叔叔有面疾,平时只会皮笑­肉­不笑。对着你这样的脸几百年,天逸都算坚强的女子……”

哪里能和他天戾比,经历再坎坷,留给家人的总也是和熙微笑。偶尔和孩子气的乐怀拌嘴,彼此的眼睛总是温暖的,都明白即使只为一双儿女,也断不会轻易分崩离析。

“天戾,你不懂。”天魔皇意味深长地叹一口气道:“自住进天魔宫的那一日起,本座就如同进了冰窟。来往的天女只见多不见少,后宫也愈发充盈,可是居然再没有一个敢正视我眼睛,同我对话的女子。”

再没有年少时任­性­的可秀,更不提那趾高气昂力压自己一头的致莲。

宫内身影虽纷杂,红的,绿的,黄的,不绝于眼。但个个见到他便抖索着身子,半伏,特意避开他的眼神,多少次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吞噬魔谛望,她们才会怕成这个样子。

畏惧会传染,一传十,十传百,终于有一日,自己的儿女也变成虚灰的影子,怯生生,离他几丈远就飞奔而逃;实在不幸到了眼前,天逸和她姐姐就垂着头,背道德经一样呐呐道:“父父父皇,本本宫宫没有乱跑……还还杀了三只惕厉怪……”

兴味索然的天魔皇孤身离去,也实在不知该怎么为这样的对话搭腔。

一入宫门深似海,原来说得不止是那些柔弱女子。

还有一桩事段小楼实在无法对着天戾出口。

后妃虽有几个,堂堂的天魔皇却已经很久都没有召见临幸。

何苦来哉,睡个女子就要搞得阵仗巨大,原本被翻红浪的乐事却屡屡变成他霸王硬上弓,强抢良家­妇­女似的闹剧,后妃们一进寝宫,都作烈女状紧闭着眼拽住自己的衣角不放,即连得趣的呻吟,也是力尽克制而收敛,仿佛生怕他快活似的。

次次如此,他终于耐不住问了还算胆大的莲妃,究竟是何故如此。

她的回答更叫他心寒:“陛下,我们其实是太敬爱您了。我们小时候哪个不知魔教有个威武将军是个神功非凡的大英雄?仰慕已久又有幸入宫服侍左右,亲眼得见天颜,陛下之俊美容姿更叫我们等闲女子自卑不已,实在是又敬又爱又怕,不敢过于亲近。”

他原来只是一个英雄的壳子,没有心,专门用来膜拜以及敬而远之。

兄弟两个正嘟囔着管教女儿的烦恼。

天逸却一把推开了弘光殿的殿门,冷冰冰道:“父皇,小四有话同您说。”

也不知她是清醒是疯。但却是头一回找他说说话。

段小楼体谅女儿病中,丝毫不责怪她的举止粗鲁,立马动身去听女儿要说的话。

两个还未走远,玉洁从门外探进脑袋来道:“爹,好像要出事了。”

天戾一惊,急问:“什么事?”

玉洁闪进殿来附耳道:“天逸妹妹好像全然清醒了。适才她问了我好多个怪问题。比如,为何她也有天魔眼,我告诉她,段叔叔也有啊,我就曾经亲眼看见过;莫说段叔叔了,玉洁我都有天魔眼。于是给她看了看我的……”

天戾稍微放下心来:“这并无什么,我家小公主答得很好。”

“可她后来又突然问我,神教可有什么能够授受避劫丹而又好男风的权贵。玉洁当即回她,算来算去,只有重光大元帅一个……”

天戾陡地转睛,看着自家小美女说:“天逸怎么答?”

“她满目金光说知道了。”玉洁跺脚道:“可我怎么觉得像要出事?”

天戾不语,沉默片刻,突然又责问玉洁:“丫头,你是不是故意的?”

玉洁立马回以娇憨地一笑,以纤纤玉手捧住老爹的脸调戏般道:“神教除了重光还有什么权贵出名地好男风?实在要算,只有五姨夫鹤豆抖了。听说他在魔教的时候和我家大美男天戾有一手,惹得段叔叔醋意大发,差点夺了皇位去!”

“呃。休得胡言!”哪有那样的往事,硬要算,也只是他曾经被四郎调戏了那么几下子,和二师兄段小楼更是八竿子都打不着。

发觉自己表情有些过激,天戾又调整呼吸缓暇:“什么时候大美男天戾被小公主殿下收入囊中,也成了我家人?”天戾几乎要闭目,这种自我赞扬甚是需要勇气。

小公主神秘兮兮地笑说:“段叔叔,鹤姨夫和大美男昏君之间的事情,只怕爹比玉洁还要清楚吧?”

满是疤痕的脸猛地有些扭曲,这小丫头似乎洞悉了某个秘密。

还是玉洁拍着他的肩膀安慰:“爹,不用太过担心,我已给蛋大哥哥捎了信。天逸若有妄动,他那里必会帮着照应。让魔教四公主探探神教大元帅的底细,也无甚不好!”

果然唯女子小人难养也!

天戾在心中幽幽叹口气,看来值得­操­心的不止一个儿子,还有眼前这个一脸无辜的女儿。

“爹,玉洁和你打个商量,将来我要择婿,就找天戾这样的!”

“你不如先放你的‘艳奔’杀了为父罢!”

“杀了你,还有谁肯照顾满山乱跑的娘亲?”

果然是父女“其乐融融”。

而假山后的另外一对父女却如冰山对峙,三丈内连漫天的柳絮都不敢轻易飘去。

“这么说,父皇果真是天逸的亲生爹爹。”女儿如是总结。

“荒谬,天逸从来就是朕的亲生骨­肉­!何来半丝可疑?”段小楼皱眉,不解为何四女儿清醒了还问这样傻的问题。

“若你执着于天魔眼一事,朕也可当场给你证据……”

“不必。”天逸抬头,眸子里是点点碎金,语气里的冷却愈发分明:“陛下居然是天逸的亲生父亲!”

“居然”二字令试图温柔的段小楼不由脸­色­凛冽:“如何?”

“天逸不明,亲生父亲为何要将女儿逼至如此地步。亲生父亲为何自小不肯给予幼女半丝温暖;亲生父亲为何要掐灭女儿的最后一线希望;亲生父亲为何从来不过问一声,丫头,你可还好?”

词句如剑,笔直刺入段小楼的胸膛,从未有女子如此质问于他,可他竟也无从回答。

“爹,你可知道,这偌大天魔宫带给天逸的只有无边的失落与寂寞,从百岁起,我已学会自残,投河,杀妖,都只是希望爹的脚步能够稍作停留,爹的眼神能略微关切,这个角落里的小女儿一颦一笑,都希望能被高高在上的爹看见。”

“以前一直以为是天逸错了,错在不够高贵,错在不够神功盖世,不能让英雄无敌的爹引以为豪;直到遇见黄泉路33号的二老板牧白,我才知道,原来天逸也可以被捧在手心里呵护,天逸的种种不足,也可以被他包容善待。”

那样美好的时光,那样美好的男子,光是提起,都恨不得痛哭失声。可是她竟没有流泪:“爹,你是天逸的亲爹,出于何种心境,那么轻而易举踩杀蝼蚁似得拿他献祭,栽赃陷害,却让天逸在这空洞的宫里大办宴席,你究竟当女儿是什么?你道桂花树老,可见爹也应该知道失去心上人是什么滋味。试问又是为了何种亲情关爱,爹苦心积虑让天逸也活生生体会了万劫不复的绝望?”

罢罢罢,多说无益。

“天逸已被父皇万剑穿心而死,自今日起,世上只有三三,不再有魔教四公主。三三在外顽皮闯祸,也与魔教与天魔皇陛下毫无­干­系。父皇,天逸已死,就此别过。”

最后一句尤为响亮,誓要让宫中男女听个清楚明白。

段小楼笔直立在风里,一双寒潭似的眼眸此刻波涛汹涌,双手更是隐忍着没有抬起。

父女身材一样颀长,她的眼眸虽只有六分像他,千丝万缕,总是相似的模样。

在他心目里,这是天魔皇的爱女,可惜从来不知如何表达。

对峙地久了,天羽帝终于开口:“好,朕只当四女已死。三三姑娘速离天魔宫,山高水长,你好自为知。”

同时转身,渐行渐远的一对身影在落日余晖下在地上连成了一线。

花荫尽头的天戾对着沉默的二师兄道:“天逸定是要去找重光报仇……”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夜袭

当身穿公主服­色­的三三辗转找到了神教的五公主府,只见门前一片寥落,门首两只大红灯笼褪了­色­,沾了灰,是蒙了风霜的一对无神大眼睛。

她用袖子包住手,反复扣响大门环,砸了数下才引出一个容貌端雅的童子来。

“黄泉路33号门神三三来找二世子鹤劫放,麻烦小哥通传一声。”

“姑娘,我家二殿下转往车路将军府养伤去了。你直行至牌楼前,左转,放眼望,远处岱­色­的旗帜下面,便是了。”

“多谢!”

原来扑空了呵。

三三此际身无长物,只从天魔宫带出了一把父皇当年御赐给自己的畏戒剑,在神教的天空下兀自放着熠熠光芒。

坐在五公主府阶前,三三为自己挽好发丝。这里的风也轻柔,拂在脸上就如牧白的手,绝无魔教寒风凛冽之意;她不禁侧耳听,隐约里一阕湘笛在耳,曲调婉转悠扬,还伴有天女们欢快的嬉笑声声,良辰美景,分外扰乱心神。

这神教出乎意料的广袤,之前觉得天魔宫空旷,出了宫门,入了地府,魔教四公主殿下从未将无边黑暗里金的银的红的诸­色­放入眼中。

只有今日,亲自踏上这一方土地,才知道,神教之妖娆气派绝非魔教可以比拟。

那又如何?琼楼玉宇,桃红柳绿,都比不上心头男子在柴房中的温柔笑靥。

她拍拍身上的灰尘,按着童子所言,在神教的大道上穿行。

擦肩而过的俏郎君与美仙子无数,见到她这身打扮,与腰间别着的稀世好剑,不免多打量几眼。

三三看得分明,那里头并没有大老板无浪。

走着走着,她分外希望在某个拐角处就可以遇见瘦皮鹤,届时或哭或啼,情由自然,不必如此时般心下忐忑,担心一个立在槛内,一个立在槛外,变成被退婚的河东狮上门寻衅,使夜袭的计划破灭。

论识路,三三比那冥间寅罡太子不知高出多少段位。

不过须臾,便到了将军府门前。

三三心如撞鹿,“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跳个不住。

将军府庄严肃穆,迎客的并非仙鹤与古松,也不似五公主府两只露陷汤圆似的红灯笼,而是两只玉麒麟同两排提刀卫士鼓着腮帮子巍然挺立。

“擅入者斩!”门旁有石碑,杀气腾腾刻出四字。

寻常女子见这阵仗或许揪了裙尾就闪了。我们四公主世面却见过不少,斩啊杀的也乃生平常事。

三三当下昂首挺胸,将一双玉臂背于身后,傲然道:“魔教四公主天逸在此,让暄城与鹤劫放双双出来见驾!”

守门兵将显然也不是吓大的,连脸都不朝她转一转,三三略有气馁,果然是比地府兵吏难对付多了。

正要提气再喊一声,从里面却迎出来一个美貌天女,立于槛内朝三三客客气气施于一礼道:“这位仙子,有何事要见我家将军,又有何凭证?”

哪有什么凭证?

“本宫乃魔教四公主天逸,你只须对暄城道出‘画摊男’三字,他自然理会得;还有鹤劫放,你就说‘瘦皮鹤’三字。两者不可颠倒!切记。”

美貌女子盈盈一笑回:“贵客稍候,容我入内禀报。”

神教区区一个伺女也比天魔宫中莲妃之流识礼得多,父皇真应来此处取经,回去好好教化一番。

婢女去而复还,恭敬一拜:“我家将军请四公主殿下入府一叙。”

三三伫立不动,冷冷道:“鹤劫放怎么说?”

“世子殿下还在府内后滩迎浪晒日头,容后禀报……”

“晒日头?”三三冷笑连连:“他呆在黄泉路33号半丝阳光见不着,还不是好端端天天坑人钱?回了神教果然摇身一变,添了这许多怪毛病。”语气刻薄,十分像河东狮上门寻衅了。

天女假作没听见她的抱怨,仍伸手相迎:“请公主随我来。”

三三道:“本宫先要见那鹤劫放,且就在此处见,你速速入内禀报;至于暄城,让他自己出来相迎。”

四公主眸中金光四­射­,手扶剑鞘,好似随时要动手打上门。

天女并无怠慢,点点头又退回府内。

暄城端坐于府内听潮阁,他对着窗格俯视阁下滩边的小­肉­鹤收起原身变回美男子,听天女禀报。

如将军所料,世子殿下甫闻三三到访的消息,二话不说就往府外行去。

他的身影飘逸,如穿花的大蝴蝶,蝴蝶今日着了春衫,春衫薄,上面正是车路将军亲自于某日刺绣出的一叶扁舟。

舟行无忌。暄城微微一笑,立直身,三三来者不善,自投罗网,今夜必要送她一个绝大惊喜。

至于那只大蝴蝶,一并报销了也罢。

暄城并不知自己的笑里掺了几丝怨,傻鸟哪里养得熟?多么虚伪能言的男子,三三那个疯子在门口一立,他就急吼吼蹁跹飞去。早知如此,何必费坏心机,骗他谛望兽在恩师府内水榭之下;只说三三在那里,这只毛团指不定立马就杀去了!

都报销了罢,看他们一双­奸­情男女,到了轮回地,怎么同烟花灭的牧白交代!

暄城着手下天女泡了绝妙的一壶好茶,傻鸟也喜欢喝茶,这几天在将军府内,日日享用自己心爱的碧螺春;但暄城查出来,大老板无浪在人间的时候,牧白都是买得雨前龙井给他,二老板不爱喝茶,也辨不出茶叶好歹,有时买回一些茶渣,用一般的水煮沸了可以泡出一大茶缸来,大老板也从不计较,宽心笑纳了。

天界的小柿子殿下常说,冬天的积雪化水或是夏雨水泡茶最佳。

在人间,他对二老板牧白说,哪里有那么多讲究,都是东海龙王敖广的口水罢了……

暄城手中的好茶开始变冷,茶叶梗子在玉石杯子里一戳一戳,浅香浮动,禀报实况的天女如漏网之鱼急匆匆往来了不知几遭。

先前世子殿下与公主殿下的反应还在暄城将军算计之中。

“世子殿下到了府门外的时候,魔教四公主殿下正背着身,看路上两只圣兽打架……”

“慢着,就称呼小柿子和疯子吧!”那么多殿下,搅得暄城头疼。

天女虽觉这称呼大不敬,但将军吩咐下来总要遵从。

于是,好生禀报柿子和疯子的相见欢——

一夕回到最初,瘦皮鹤心焦地看到女子娇弱背影,魔教四公主只身面对一整个陌生的神教,公主袍的裙摆在柔风中轻扫地面。

柿子每次遇见疯子,她总是如此无助,再高大强壮,又怎么敌得过天界无边的宫墙与山峦重重。

大路上不知谁家的两只圣兽嘶叫着抱团打滚。

­肉­团子滚来滚去,直蹦来天逸的脚下,小公主睁大了眼睛,瞅准一个空隙,一道法术从指尖跃出,将两个打架的闯祸胚拆开。

法术很奇特,两只圣兽立马扑去对方身上侦查彼此是否受伤,呲牙皱眉,分明十分紧张对方。

好在无事,于是勾肩搭背,恶狠狠瞪一眼多管闲事的女子,摇头晃脑一同离去了。

三三的兽。她目送它们的背影,那么有爱,心都揪成了一团。三三失去了自己的圣兽。

“臭丫头。”柿子轻呼。

疯子一脸悲戚地回眸,四目相对,久久不成一语。

一望望去半盏茶的功夫,天女无从揣测他们复杂眼神里的诸多喜怒哀乐,只好说:“柿子和疯子还对望着,没有其他动作。”

暄城点点头,理应如此。

“柿子和疯子抱在一起了,疯子大哭,泪水鼻涕抹了柿子春衫一身,在府门外十分不雅。”

暄城还是点点头,略为不爽,哭就哭吧,为甚要弄脏他辛苦缝制出的好衣服?追打上门,欺人太甚!

嘴里还道:“他们向来不雅惯了,且去看看下文。”

下文不容易得,他们两个耳鬓厮磨,在耳畔说得柔语谁又偷听得到?

柿子问:“臭丫头,你跑来神教做什么?你父皇都不管吗?”

疯子答:“本宫已同魔教天魔宫毫无­干­系,天逸死了,从此只有三三。”

“真他妈是个疯子。你给我立马回天魔宫去呆着,不要再闯祸了。”

“不许说粗话!我此来一定要为牧白报仇,无浪大老板,你要不要帮三三一把?”

紧拥的身影骤然分开,他黑沉的眼眸定定注视她,眼角的余光却掠过身旁身后无数偷窥的影。

天逸带泪的眼里都是狠意,话已至此,她急着要他应答:“鹤劫放,我已知道仇家是谁……”

他二话不说,用­唇­舌封住了她的下文,此话不能有下文,也不必有下文。

“柿子和疯子光天化日突然吻起来了,羞煞个人……”禀报的天女都红了脸。

暄城“豁”得立起身,急切想要走出去,也不知是要去旁观无耻,还是要阻止他们的疯狂行径。

再三隐忍,终于稳稳落座回原处,淡定道:“给我再探!”

吻得春风化雨。

她的眼眸转金­色­,那是薄薄一层疑惑。

鹤劫放似乎知道仇家是哪个,且,他好像并不打算助她一臂之力。

于是他的柔触与吸吮全部失去了意义。

疯子力大无穷,一把推开了眼前的柿子。柿子一振袖,不知哪里来的黑­色­纱幔,将他们两个紧围在内。

她心急,顾不得那么多,只是把声音尽力压低,怒意丝毫不减:“三三决定今夜夜袭元帅府,不知无浪大老板是否愿意为故旧两肋Сhā刀?”

鹤劫放世子此刻的表情全然陌生,他冷冰冰道:“看在故旧面上,本王劝四公主尽快回宫。”

“你不愿同我一起夜袭?”

“不止不去,且会向暄城将军告发四公主的打算!”

狠狠对视,如一对千年仇家。

“天逸公主殿下。”是暄城动听的声音黑纱之围立解,车路将军站在不远处,满目艳光。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

­色­诱计

二男一女,又或者说,二女一男,各据一角,情态迥异。

如在天魔宫中,男男女女,各怀鬼胎聚凑在一起,不约而同笑出一片春光灿烂来,生怕对方误会自己怯场。

视线的交汇点在小柿子鹤劫放身上,这袭春衫好是贴身,胸前却不知从何处惹来一片濡湿,印深了行舟的江河,乍看来,胸口有浪。

暄城眼神向上与他对接,立即决然别转脸去正对天逸,气场变得奇异,蛛丝马迹都是­奸­情历历。

小柿子的前任未婚妻也丝毫不示弱,眼角眉梢全部吊起,以万夫莫挡的语气道:“暄城,你来得正好。此次本宫受父皇之命,有密函要亲呈重光元帅,你替本宫安排一下,今夜会面最为合适。”

话毕,瞥一眼左首默不作声的大老板无浪,她的红­唇­微翘,上头还有他刚刚孟浪的痕迹。

“前不久听闻四公主贵体违和,暄城也颇为担心,但恨□乏术,不得亲去魔教探问;目下且不提这密函与会面,只不知公主殿下那病——是否都好了?”车路将军笑得不善,那个“疯”字呼之欲出,在他­唇­齿间打了一个转,又客客气气收了回去。

三三的脸猛得一红,双拳捏紧,冷笑回应:“我父皇同重光元帅要谈的事,是你一个将军能够过问得吗?你只需上报即可,见不见本宫,端看元帅他自己的意思了。”

暄城还未及答言,倒是鹤劫放Сhā了一句话进来:“四公主,天魔皇陛下既然派你出使神教,怎么一个随从也不让你带;另外,神教神君还在世,魔教来使到访,总应先去宝殿参拜才是。”

四道凶狠的目光齐齐向他投去。这话未能挽回三三的心意,顺便还惹恼了先前欲擒故纵的车路将军。

暄城故意走近鹤劫放,似是向他解释般道:“话说回来,无论四公主殿下手中是否有密函,既然千里迢迢来了神教,恩师与本座,都必然要盛宴以待……”

“好,就是今夜,本宫呈完密函还要连夜返回魔教。”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只问小柿子,你是一同打还是一同挨?

客套话连篇,暄城与天逸假惺惺并肩步入府内。

留在原地的大老板一颗心却如绑了石块般控制不住笔直下沉,臭丫头所作所为都是寻死之举。

他自牧白死后第一次回望黄泉路33号内的岁月,冥府此刻,店前挂起八盏琉璃大灯笼,花姑姑认真穿了制服,指挥员工筹备晚市,乱哄哄一片中总有声音在叫骂:“三三,你又闯祸了!”

女子无辜地回复:“哈?”

柜台里的黑衣男子摇头,恨铁不成钢道:“三千字检讨,你去吧。”

还有牧白那叛徒,会中途端茶递水,帮闯祸­精­代写。

原来世子鹤劫放从未忘怀其间喜乐,虽然后院古井边,他的身影总是多余的那一个。

他低头拉直适才被三三揉皱的一对袖子,不再想独活的臭丫头,如今却要如何拉回?

累,异常疲累。

就在此刻,暄城缓缓回过头来和他对望。

“世子不一起进来吗?”他问。

凤眼里有诸多难解的情绪,声声在问,小柿子,你待要怎么?

入了将军府又待怎么?

刚进厅堂,暄城就道:“二位久未相逢,必有许多话要谈,本座告退,要赶去通报恩师夜宴之事。”

剩他们两个,三三不及落座,走上来携了大老板的手就往廊道奔去。

仿佛回到了儿时,天魔宫里两个青涩孩童,牵了手横冲直撞,有鹤四郎替他们保驾护航,父皇远远瞧见也只得摇头叹息而已。

廊道尽头,是一堵墙。

墙下,她破天荒巧笑倩兮,将他的手抬起贴上自己的脸,这张瓜子脸近日愈加消瘦,他的指端触觉陌生又熟悉,在自己的授意下摩挲着,她眼里流露出无端的思念。

鹤劫放挑眉不解。

“瘦皮鹤,我要你今夜陪我去。”她投怀送抱,紧紧环住他的腰,女子虽高,尤比他矮了大半个头,正好将脸埋去温暖胸膛。

“恕难奉陪。”他的心静得几乎不跳,她居然对自己使美人计,要得却是他陪她犯傻送死。

“无浪,我独自去毫无胜算,牧白若在世,他会对你怎么说?”她的神情凄哀无比,是冥府的迷离灯,幽幽发出橘红­色­光,吸引了多少无眼的飞蛾扑投?

“没有胜算便不要去了。牧白若在世,定会要臭丫头开开心心活下去。”

“不,牧白自尽就是怪我们没有替他解忧!”三三心魔顿起,她慢慢道:“大老板,你也喜欢三三是吧……只要你陪我一起去杀了重光,我们去人间成亲可好?”

为表诚意,她的­唇­蜻蜓点水般从他脸颊上跳跃而过。

真是异常不堪,他闭目,几近动怒:“三三,鹤劫放亲笔写的退婚信,你父皇可曾收到?”

她不得不停下举动,身体都开始发抖。

“我还有重任要完成,谛望兽即将被召唤而出,天界的太平日子并无几天了。三三,牧白已死,大仇总要报,今夜绝非良机……”

“瘦皮鹤,本宫都明白。但,我等不下去了,现在的日子实在太过煎熬。你当年负我,眼下可能依我一次?就这么一次?”

他咬着牙,答她:“臭丫头,你今夜不要去。”

三三顿时泪流满面,她哽咽道:“也罢,瘦皮鹤,原来这么多年,你从未变过。”他的心是冷的,信了他的男女逃不过绝望的宿命。

夜晚临行前,暄城当着三三的面问鹤劫放:“世子殿下是否赏光,移步元帅府一起为天逸公主接风?”

黑衣男子喝着茶淡然回道:“今夜本王有些疲累,他日再去魔教补请四公主吧。”

三三手扶腰际的好剑,转身随暄城离去。

元帅府远看如同天魔宫,大得望不到边,夜雾弥漫,也不知那些­阴­暗的妖­精­或恶兽都藏在什么角落,随时会跳出来吞噬小神仙似的。

装扮地再华丽,也是关人的牢。

要出入并无那么容易,有重重威武雄壮的天兵天将把卫,若不是暄城领路,几乎连苍蝇都无法接近元帅府。

轿里的三三将拳头越握越紧,不得不紧张,照这局面,即使一招得手,也无法全身而退。

本来就是送死,又提前与父皇脱离­干­系,交代好了后世。

天逸释然一笑,对着身侧虚无中紫眸二老板暗道:“报了仇,本宫就来陪你,我们在九泉之下开一家夫妻老婆店,从此再也不分离。”

也有话对千里之外的父皇说,例如,四女不孝,为了星点之光,将­性­命置之度外。

水榭雅阁中端坐着重光元帅。

离得太远,他的面目看不清晰。

四面皆围着神教兵马,整个花苑灯火通明,打造成不夜天,却全无喧嚣,连天马都不打一个响鼻。

三三目送暄城走上前,立在遥远男子身后低头禀报些什么。

“魔教四公主到访,有何贵­干­?”男子的声音洪亮,气势强劲,将三三准备好的一番“本宫乃皇族,元帅须亲迎。”言辞都给逼了回去。

不知怎的,这声音有些熟悉。

“父皇有重要密函嘱托本宫亲呈给元帅。”话一出口,箭已离弦,唯求速战速决,将煎熬缩短。

“好,四公主送上来吧。”重光军伍出身,连敬语也懒得奉承。

三三咬紧下­唇­巨恨,当年牧白究竟是怎么会同这样的男子搅在一处?温柔的二老板又怎么忍受这壮年男子的傲慢跋扈?

她挪动步子,十分不确认自己是否准备妥当。

在这苍茫天界,气势可与之对抗的,想来想去也只有自家父皇段小楼陛下。

越走越近,万籁无声,只有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不停,三三的脸起了亢奋的红晕,自小到大,唯有对战强大妖物的时候,她才会有此反映。

那张并不陌生的脸逐渐进入眼帘。

三三目中的金光成光流,闪动着疑惑,此男子正是过往石中对着美男鹤四郎恶狠狠威胁要屠灭鹤家的那个。

心念如电转,如此说来,重光元帅也应是大老板无浪的仇家,那个没用的毛团,却一再隐忍不敢出头,都是为了何故?

元帅孤傲的脸完全清晰,在亮­色­下,突显出一双鹰鹜般的眼眸,一张脸上找不到半分笑意,比牧白的轮廓线条还要冷硬,岂止没有余地转圜,简直是用绝世好剑将不周山紫气岩雕出来的五官|Qī|shu|ωang|。天界都道天魔皇陛下为英俊,鹤四郎则是美男子,这重光的模样无疑也是美的,却很难用这些简单词汇形容。

三三唯一可确认的是,这家伙和父皇一样不快乐,才会用这样冷冽的目光看来客。

三三走上了曲桥,面无表情朝仇家走去。

暄城上前两步,立在元帅身侧,额际的红痕像带笑的眼睛,整张脸如同狡猾的狐狸。

即将得手怎不教他们师徒兴奋。

天逸同元帅之间的深仇已然无法解开,她的贸然上门必是寻衅。

下午恩师就做了决断:“如若她来刺杀本尊,生擒了吧,让段小楼那厮投鼠忌器。”

暄城提示:“会不会有其他变数?难保王族会不会想做黄雀,中途Сhā手。”

重光一笑:“一网打尽就是。”

在元帅府内,不要说区区神教王族,即使是当年对抗天劫的几个男女一同夜袭,百万天兵天将也能将他们全数围歼。

只有魔教那些蠢材,才会相信凭一己之力,神功无敌。

以一挡万可算神功,但重光手下雄兵无数,这才是所有信心的来源。

天逸也算坚毅女子,脚步稳重直走到阁内。

十分贴近元帅了,甚或感觉到男子周身释放出来的强烈压迫气息,三三都没有手抖。

一旦近无可近,她猛然从剑鞘中快速拔出剑对着重光元帅狠狠劈去。

暄城等候已久,立即出手替恩师解围,笑ⅿⅿ同天逸缠斗一处,嘴里还问:“四公主,刀兵相向却是何故?”

天逸绝不多话,出招却愈发狠戾,身后的橙­色­斗气勃然而出,引得不远处的重光微微一笑,举起杯子,让酒滑入咽喉。

暄城将天逸逼下水榭高阁,对着兵将大呼:“务必生擒四公主!”

兵将无数,蜂拥而至。因要生擒,反而缚手缚脚,四公主却不容情,见了血也继续杀伐,气势上反而略胜一筹。

围困地久了,三三的脸在灯火下犹如嗜血的罗刹,她从不知道,他们一族血液里喷薄而出的妖­性­,在月圆之夜,也会将身后的斗气陡然转成至尊紫­色­。

穷途末路,小豹子天逸用手中剑迫开了暄城;手起剑落,兵将都退开去,只见她又从锦囊中快速掏出一把神弓,朝着重光的方向拉满弦。

暄城大怒,从旁跃出想要踢开三三的大弓。

弹指刹那,箭已出。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预报,下一章美男汇聚,乃绝无仅有的群英汇所以很难写,叹气……

群英汇

箭的去势凌厉,破风而出直追重光的颈喉。

神教元帅经历过许多类似此刻的危机,即连区区一个没有功夫的半人半仙牧白,也曾在坠仙崖上拿匕首捅进了他的身躯。

临危无惧,他的眼睛都没有眨动一下,只是将手中的酒杯举起。利箭穿杯而过,犹借着后劲腾跃——神教兵马屏息静气,元帅从未让大家失望过。

箭最终在离他眼角一个拇指盖的地方完全停顿,风中犹有“飒飒”的箭尾巨鸣。

元帅难得一笑,对着拎弓凝望自己的天逸道:“四公主,刺杀本尊,可是大罪!”

长弓脱手,被团团围住的三三神情萎顿,瘦皮鹤并未说错,此行毫无胜算,即使添得十个瘦皮鹤同行,他们也未必能够伤到仇家分毫。

绝望中的天逸公主举头看着前方,眼眸中的金光灿烂,是两簇妖冶的火苗,她朝着魔教的方向转身,留给身侧的暄城一道微笑的弧。

其实这局面,不仅在他们师徒计算中,也在四公主自己的计划之内。

“重光元帅,三三今夜行刺全是一己所为,来神教之前天逸已被父皇驱逐出天魔宫,从此与魔教再无­干­系。”

重光与暄城略有动容,此语虽然避免了天魔皇与元帅直接翻脸成仇,却也说明生擒已无必要,眼前刺客没有魔教四公主的身份护卫,怎么处置皆由自便。

而天地间无牵无挂的三三,像她父皇当年,临死前对着魔教的方向扯起嘴角,自然流露出小儿女娇憨无辜的表情。

壮妹三三也有如许柔弱的一面,年纪正当花开年华的小公主,金枝玉叶出身,自小娇生惯养,一双手上戴着层层金丝围护,公主袍上更是镶满了灿目的珠玉,可见段小楼在儿女栽培上不惜工本。

但天逸自认为童年十分不快乐,母后被囚,父皇无情,孤零零在后山杀妖杀到昏天黑地,以为苍穹是莫大一个罩子,生涯无趣,宫中男女皆是罩子里会行走的无聊摆设,聪明的小公主日思夜想要怎么才能脱围而出,亲眼看一看魔教外的天地,去人间,下黄泉,自由如飞鸟。

后头的遭遇仍是不快乐的多,糊涂过了数百年,才知晓原来死在宫外也会让她心头泛起苦楚。

至少,等冷漠的父皇知悉了她的死讯,必会皱起眉头,让眼内充满激荡的光芒,像模像样叹一声道:“小四总算走得­干­净,没有拖累魔教十方土地。”

思忆像流萤,在她弥留之际纷纷从眼前飞过。

重光元帅一直没有作声,他扬起下巴,朝着暄城示意:没有必要太过为难这个冲动的小女孩。

听说公主殿下在冥间爱上了牧白那小子,重光不免留心,牧白心思深沉,出身卑微,经历又十分复杂,她却为了他疯,为了他不顾一切,也算是大大一个情种。

后来又知黄泉路33号的大老板无浪居然是四郎家第二个小子。

天逸为了牧白,拒绝了无浪——眼光是有些差,但同为情种的重光元帅倒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意来。

放她一条生路也罢。

元帅再尽一杯水酒,手往空中一挥,代表此事就这样了了吧。

同为女儿身,暄城收剑在身侧,打算找个台阶让三三下。

孰料三三志不在此,见到仇家大手一挥,以为是他示意要暄城动手,魔教皇族,只有战死的,没有生擒的,天逸更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当下取出贴身一柄软剑,反复思量着怎么抹脖子才优雅豪迈些,不低了自己的名头。

暄城却也一愣,只见三三又取出凶器,还恶狠狠皱眉沉思状,立马误以为她垂死挣扎,还要坚持恶战。

“上!要生擒!”命令疾出,恩怨搅作一锅粥,三三兀自沉迷于死法的抉择,一迳揣测牧白的小匕首究竟捅了自己身上哪处,才会一击致命。

想到了,必然是心这个位置。

元帅府亮如白昼,心十分好找,就在胸腔内不停跳动的那处,只需拿剑一戳,自己就可以亲口问问牧白,为何要那般狠心离去。

暄城也发觉有异,正准备上前搭救,横空飞入一个黑衣蒙面男子来。

男子的动作一气呵成,跃入重围,直奔三三,一脚踢飞了她手中的剑——只听得神教兵马四处的责怪声:“哎呀,怎么又放了一个刺客入内!”

重光仍然没有表情,手一挥,暄城上前与刺客对打。

刺客的功夫漂亮地无懈可击,如行云流水,寥寥数招施展后就让年轻的车路将军无法迫近。

他还分神去拉呆怔的三三,想是要带她离去。

重光此时有了反应,大元帅立起身,朝着众手下一声大喝:“两个刺客就地处绝!”

天兵天将训练有素,只见暄城疾退,四围突然出现无数弩兵,巨弩全部对准中间的一对男女,真正是Сhā翅也难逃。

三三恍惚,这飞来客也不知是谁,怎么傻乎乎来陪她送死?

“这位大侠,你快跑吧,本宫留下为你殿后。”三三顺便捡起地上父皇赐给自己的剑,握在手里,又多了几分求生意念似的。心内还暗道,指不定是哪个暗恋三三壮妹的高手,居然选了此刻前来英雄救美,果然是比鹤劫放靠谱得多。

“蠢货!”大侠如是说。

“呃……”看来这是一个粗鲁又说脏话的暗恋自己的大侠,几乎让三三以为来者是鹤劫放的某个同胞兄弟,比如,鹤劫生。

万弩齐­射­,眼看这对男女就要成了天界一对苦情的刺猬。

车路将军望一眼恩师眼眸内的兴奋与激荡,终于明白事情为何会到此地步。

“暄城,这是绝妙良机,决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元帅府。”

即是自投罗网的大侠,当然没有如此容易就范。

弩出之际,大侠用双臂划出巨大遮幕,将自己和三三封在内,顺道还发了气剑,瞬间就将眼前的一排弩兵放倒。

遮幕上Сhā满了飞矢,远看上去就像个拜祭时Сhā满香烛的大馒头。

馒头里的一对馅子终于找到空隙对话,三三忙着要表达敬慕感激之意,连声道:“这位壮士,救命之恩天逸没齿难忘。你我今日若有幸逃出生天,本宫一定要父皇天羽帝重重赏你,哪怕是避劫丹也不在话下……”

“蠢材!天羽帝欠你的吗?你先前不是当众大喊大叫,号称已被驱逐出魔教,此刻还有什么面目许下避劫丹来?”大侠丝毫不领情。

“这……那你还是自己先逃吧,由本宫来拖住神教兵将……”

“笨猪头!至今居然还疯言疯语认不出来,神教元帅与将军倒都识破了!”大侠怒了,立马撕下自己的面巾,待目瞪口呆的天逸看清了,立马又戴了上去。

“啊……父父父皇……”又来了,出了天魔宫,儿女还是一模一样的呆蠢,见了自家爹的俊美容颜,竟然立马就成口吃。

眼前出现的一排漏洞早被后来补上的弩兵填满。

“父皇你个头,还不快随朕运功抗敌。”四公主委屈地举剑凝气,认不出父皇也不是她一个的罪过,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机会靠他这么近,一时半刻哪里猜想地到。

虽然撒娇噘嘴,三三仍是挂起了满脸的笑,幸福感来得突然而强烈,此际就算身死,也算毫无遗憾了。

她的愿望一再成真,刚刚想到死,原先的遮幕就开始不堪重负,在头顶处现出一道长长的裂痕。

水榭上的重光将破绽看了个透彻,从暄城手里取过造型怪异的大弓,配了专破法术的玄天神箭,对准遮幕的缝隙将弦拉出一轮满月,手指弹动,遮幕如水纹被石子搅乱,碎散在劲风中。

幕中的男女再度暴露在弩雨之中,男子功力超凡,手中剑随意挥出,又齐刷刷倒下一排弩兵。花苑里鲜血四­射­,天逸公主脸上都染上了红迹。

三三恍惚觉得,自己身处地府的彼岸花田,风过,花枝招展,红意纵情绽放,奇异的景象让血脉贲张,发出去的神力都呼啸着嗜血才肯罢休。

父女皆狂,又撑起一道巨幕遮身,远处的重光与暄城也配合默契,不断以弓弩击破他们的防护。

局势焦灼不下。只见遍地疮痍,神教人马倒下去,又由后面的迅速补上,一时间除了刀剑与箭弩追风的声音,竟无悲鸣与哀嚎。

铁血如段小楼心下也猛然一震,如若神教军队实力一直如此,自己当年何其有幸,由王族出面围剿,才能留得一命。

重光将军杀戮的决心十分坚决,即使采用车轮大战,也不愿放跑了天魔皇陛下;只要段小楼一死,魔教必乱。重光最大的顾忌也即消失,可以放开手脚收拾神教王族。

他转头问暄城:“谛望兽如何?是否能助一臂之力?”

暄城望着战团,摇头道:“谛望近来没有食我的血,也并无动静,还是不要­操­之过急为好。”

“嗯。”

再斗得半个时辰,局势对于天魔皇父女已然十分不利。

他若能自揭身份,大可以放出九头神龙化身,甚或额际那枚天魔眼,杀出一条血路应不成问题。

单用刀剑,又如何将密密麻麻的来敌喝退?

天逸的橙­色­斗气颜­色­变浅,小丫头有些力竭,仍然不肯坑声,咬着下­唇­做自己的分内事。

段小楼冷了无数年的心有暖波流过,做了人家的爹,头一回感觉自己担负如此大的责任,在此绝地舍生忘死,也要女儿见到明日的朝霞。

偏是被暄城瞅出了天逸体力不支。

“恩师,我去掠阵。”

手下部将立即会意,无形间将男女阻隔开,三三一个闪神,近身处迎来了杀气腾腾的暄城来。

父女连心,眼睁睁看着宝贝女儿力尽,肩膀处被暄城一剑刺入,他几乎要嘶叫出声,倏地想要召唤九头神龙来护驾。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半空又飞出一个黑衣蒙面男来。

连重光都不免叹息,瞥一眼自己的手下。

元帅府中无疑出了内贼,才会一而再再而三让刺客横行。

刺客还是老三套,直奔三三,挡死了暄城的凌厉攻势,一手扶住了眼神都已涣散的壮妹。

这回壮妹尚存几分理智,用沾满血的小手拉紧刺客的衣袖,笑着说:“大老板你终于还是来了。”

只怪他在冥界日夜穿黑衣,即使身着刺客服,她也能轻易认出他的身形来。

认出来的不只她,还有日夜钻研小柿子过往的车路将军,他几个起纵回到重光身边,附耳禀报了刺客的来历。

重光瞳仁中的激荡略滞,手指微屈,沉吟片刻后,对着暄城道:“此际就算是鹤四郎来了,也只有同归于尽……”

暄城的表情辨不出深浅来,只有红痕的褪­色­显示他已明白。

断然转身,对着戮战不休的兵将发下不能回头的指令:“杀无赦!”

作者有话要说:更完太长了,还有美男下章到吧……

粘糖的报答

“杀无赦”的命令一石惹起千层浪。

激战中的敌我纷纷停手,在对望后扫视着自己究竟身处何地。

元帅府里一夕变作了修罗场,血光几乎令在场的神仙们失明,看什么都是团团艳丽起舞的红。

一道道血顺着地势往前流去,汇入水榭底下的河,河水变红,还激起了古怪的水泡,“咕嘟嘟”一个劲往上冒。

暄城和重光元帅无声对视。

鹤劫放内心却也一谨,若暄城所言属实,那下面关着他寻找多年的谛望兽,此兽嗜血,此时不除,后患无穷。

重光本来就不是美娇娥,从不知要在花苑里埋下什么桂花酒,或在柳梢头绑上鲜红的丝带,随风轻拂,仿若情思荡漾;他没有夏闻花香,秋观叶落的闲情逸致;也没有高高低低的假山盘旋点缀显示自己胸中万般丘壑。

此处只有水榭雅阁,还是他用来休憩小眠之地。

河里的血腥气浓得化不开,熏得他忍不住走下水榭,身侧立即闪出几道身影进行保护。

论高手,他麾下也有神功大成,一夫可敌万骑的孙大圣般角­色­。

到了图穷匕见的时机,双方都亮出了真正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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