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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蔷薇梦 > 四

肢百骸里往外扩散。于是,她哼起歌来,什么“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什么“爱你在心口难开”,哼得特过瘾。凡是认识沁蕊的人,都说她的脚上有弹簧,喉咙里也有发条,高兴劲儿一上来,弹簧和发条都同时打开,连蹦带唱,不管时间地点和场合。哼,那有什么不好?无拘无束的自由,不正是现代青年所追求的吗?想到这里,她把头抬得更高,背挺得更直,嘴里的歌也变成了“我想唱歌我就唱,唱起歌来让我心情舒畅……”

突然,她猛地停住了脚步,嘴里的“发条”也卡了壳。她瞥见了一个熟悉的,修长而高大的身影,正在不远处的花坛边不紧不慢地走着。好家伙,这不是财经学院那个傻里傻气的小“老乡”陈立群吗?一个暑假不见,他居然从这里冒出来了,而且居然脱掉了T恤,穿上了一件浅咖啡­色­的衬衫和深咖啡­色­长裤。沁蕊差一点笑出声来。这个土得掉渣的傻小子,居然也懂得打扮自己了。可惜他无论穿什么,都无法掩盖与生俱来的那股憨憨的气质——如果“憨”也算“气质”的话。突然,她就想逗一逗这个傻“老乡”。不为什么,只为今天的心情太好。于是,她放下手中的饭盒,蹑手蹑脚地绕到了他的背后。嘿!这小子竟浑然不觉,似乎还在沉思着什么。天!他也会“沉思”!沁蕊拼命忍住已经溜到嘴边的笑声,向前猛地一扑,一下子蒙住了他的眼睛。

“虎头狗,猜猜我是谁?”开心的笑声终于从沁蕊口中流泻出来,琳琳琅琅,像一串悦耳的风铃,飘洒到每一个有阳光的角落。

怀中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像是受到了某种突如其来的惊动。傻小子,吓了一跳吧!沁蕊笑得更得意了,她似乎已经看到了陈立群张大嘴巴,鼓着眼珠的那副憨憨的样子。“小样儿,”她故意拉长了声音,学着小品里赵本山的口吻说,“穿上衬衫我就不认识你了吗?”

“我想,”怀中的身体突然开口了,“无论我穿不穿衬衫,你都不会认识我。”

沁蕊的笑容立刻僵在了嘴边。这口标准流利的普通话,绝对不可能是满口陕西腔的陈立群能说出来的。她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条件反­射­般地松开了手。那个男人迅速转过身来,揉了揉被勒得有些发涩的眼睛,带着满脸的惊奇和困惑打量着沁蕊。沁蕊踉跄了一下,几乎一个跟头栽到地上。天,这哪里是那个憨憨的“虎头狗”啊!面前这张陌生的面孔没有半分的“傻”和“憨”。宽宽的额角,挺秀的浓眉,明亮而深邃的大眼睛,鼻梁挺直,嘴角略向上翘,有种温暖而亲切的韵味。他肯定比自己大,但,也大不了多少,顶多是大三或大四的学生,那年轻的脸庞上,依然充满了活力,充满了欢愉,充满了某种动人的温暖。沁蕊的脸蓦的涨红了,一层懊恼、尴尬和烦躁混合起来的复杂表情,闪过了她那黑亮的眼珠。天,本来想开个玩笑,没想到居然“开”到了自己身上。这,这算怎么回事呀?“对……对不起,我……我……”情急之下,她竟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语言来道歉。更可恨的是,那个被认错的男孩一直在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他眼中的惊奇和困惑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奇的,研判的,颇有兴味的目光,好象正带着极大的兴趣,审视和欣赏一件“作品”。哼!自己这副尴尬懊恼的样子有什么好“欣赏”的!沁蕊突然间就有一种被捉弄的感觉,有股莫名的怒气在胸中激荡。她不禁挑起眉毛,迎着那两道让她极不舒服的目光,毫不客气地嚷了出来:“喂!不就是认错人了吗?天下认错人的多着呢,你不必用看怪物的眼光审视我。”

男孩怔了几秒种,接着就笑了起来。沁蕊发现他的笑很动人,像朝阳初­射­的第一道光芒,明亮、和煦、而温暖。“我不是在审视,”他说话了,声音带着点磁­性­,“我是奉命在猜。”

“猜?”沁蕊困惑地蹙起了眉头,“猜什么?奉谁的命令?”

“奉你的命令,猜一猜你究竟是谁呀?”

沁蕊猛的拍了一下脑袋,天,原来他真的在“猜”呀!“我说过,我认错了人嘛!”她嗫嚅着,那份尴尬又回来了。

“错矣!错矣!”对方摇了摇头,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彼此相识,就不用去猜了。只有不相识,才用得着去猜。当然,你已经放宽了条件,不必让我蒙着眼睛来猜了。”

沁蕊眨了眨眼睛,一层笑意慢慢浮上了她的嘴角。“那好,你就猜猜我是谁吧。”好奇心压倒了尴尬和懊恼,让她恢复了活泼开朗的本­性­。她甚至大大方方地转了一个圈:“随便看,不过话说在前面,我可不相信街头那些相面的骗子。”

“可惜这是校园而不是街头,况且我也不是什么‘骗子’!”男孩又笑了。他开始重新打量起沁蕊,从沁蕊的头发、眉毛、鼻尖,嘴­唇­,到身上的白­色­T恤,背带牛仔裙,一直到脚下的红­色­凉鞋。他看得很仔细,却并不无礼。他的目光一直是明朗而温馨的,很容易让人想起秋日的阳光。

“我想,”他终于开口了,“你是陕西人。”

好厉害!她口音中那淡得几乎不着痕迹的陕西腔,居然被他一下子听出来了。“还有呢?”她故作淡漠,不愿意让他看出心中渐渐滋生的钦佩。

“还有……”他含蓄地笑了笑,“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你应该是信息科学技术学院计算机科学系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的学生,而且开学就应该读大二了。”

“我的天!”沁蕊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故作的淡漠一扫而空。“你……你……”极度的惊愕使她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你以前见过我吗?”

“我保证,我是第一次见到你。”男孩坦率得近乎真诚。

“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猜的呀!”他自自然然地说,“我想我猜到了正确的答案,这让我非常高兴。”

是吗?真是“猜”出来的吗?还是像以前那些男孩子那样,费尽心机地打听出来的?沁蕊怀疑的转动着眼珠,突然说:“好,那你猜一猜我叫什么名字?”

男孩又笑了:“这我可无能为力了。名字只是一个符号而已,而且随机­性­太大。它是父母给我们的第一件礼物。不管我们喜欢与否,都要被动地接受。不过,”他深深地注视着沁蕊,“我想,你应该拥有一个美丽的符号。”

好个会说话的男孩子。沁蕊的眼睛里开始充满了笑意,她相信了他的话,挖空心思搜集她资料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她的名字。她开始对眼前这个清秀而神秘的男孩产生了兴趣。“我叫沈沁蕊。”她主动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好美丽的符号!”男孩的眼睛亮了一下,“我叫岳清晓。”

“名字也不错嘛!”沁蕊转了转眼珠,“其他呢?”

“什么其他?”清晓有些不解。

“其他情况呀!”沁蕊俏皮地笑了一下,“你已经知道了关于我的许多资料了,自然也应该把你的资料告诉我了。”

“这个嘛,”清晓抿嘴一笑,“你告诉了我你的名字,我也投桃报李,告诉了你我的名字。至于其他那些关于你的资料,是我猜出来的,而不是你告诉我的,所以我也没有必要告诉你有关我的资料。”

“哼,不就是不愿意说嘛!用不着找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沁蕊满不在乎地耸耸鼻子,像个小猫,“你会猜,难道我就不会猜吗?”

“你不必费心去猜,”男孩并没有流露出一丝好奇的神情,“我并没有让你去猜我是谁。”

“你不让我猜,我就不猜了吗?”沁蕊的好胜心一下子被挑动了起来。她眯着眼睛看了清晓好一会儿,然后煞有介事地说:“我想,你应该是文学院里的男孩子,而且开学应该读大三了。”

“哦?”男孩眼里的兴味开始浓了起来,“还有呢?”

看来猜得不坏。沁蕊心中有了底,就有些信口开河了:“你大概是学哲学的,而且,没准研究什么老康头,老孟头,老卢头的那些让人看不懂的学问。”

清晓有些糊涂了:“老康头?老孟头?老卢头?他们都是谁呀?是文学院里的教授吗?”

“别装傻了!”沁蕊扬了扬眉毛,“学哲学的,没有不知道这三个外国老头的,而且整天津津乐道、引经据典地重复他们那些胡说八道的话,哪怕这些话,他们自己也一知半解。”

清晓沉思了一会儿,突然大笑了起来:“我知道了,你说的是康德,孟德斯鸠和卢梭吧。”

“瞧,我说中了不是?”沁蕊胜利地喊了起来,“我打赌,你肯定是学哲学的,不是研究那三个老头子,就是研究什么‘形而上学’的东西。”

“为什么?”清晓感兴趣地望着她。

“因为,你很擅长推理。”沁蕊一本正经地说,

“那不见得,”清晓不以为然,“数学系的学生更擅长推理。”

“哎呀,你怎么能把自己和数学系那些书呆子们相提并论呢!”沁蕊不满地嘟起了嘴,“你有一双‘活人’的眼睛。唔……”她大概发现自己有些用辞不当,马上敲了一下脑袋,“我的意思是说,你的眼睛蕴藏着很丰富的东西,它使你看起来很像个哲人。而那些数学系的书呆子们,眼睛里和头脑里只有数字。除了数字,他们什么都不懂,对了,”她突然兴奋起来,“你知道吗?听说数学系中有位很有资历的老教授,天天向学生们抱怨他的妻子没有数学头脑。你猜他抱怨什么?——‘啊!她总是说让我去市场买七八个西红柿,她为什么不说准了,究竟是七个还是八个?’”

清晓再次朗声大笑,笑得热情、坦白、率直。沁蕊听到他爽朗的笑声,也开心地笑了。笑声冲淡了所有的陌生和尴尬,让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缩短了。沁蕊瞥了清晓一眼,发现他手中也抱着一个饭盒。“怎么,你也去食堂吗?”

清晓点了点头:“不过,听说校园里有四个食堂,我正想找人问一问,哪个食堂的饭菜最好吃。”

“什么?”沁蕊的眼睛一下子睁得好大,她用手指着清晓,好半天,才张口结舌地说了句:“原来……你是新来的?”

“是啊!”清晓坦白供认,“昨天晚上才到,睡了个懒觉,连早饭都耽搁了。”

沁蕊的眼中迅速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讶:“天哪!你是刚入学的新生啊!我还以为……”她再次仔细打量着清晓,然后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像,绝对不像,你……怎么可能是刚毕业的小高中生?”

“瞧你这话,好象你已经离开高中多少年了似的。”清晓的眉宇间浮动着开朗的笑意,这让他看起来的确有了几分孩子气。于是,沁蕊不在追究他的“身份”了。现在的孩子,少年老成的也不占少数。何况,清晓的身上也有着太多的活力、快乐和青春的气息。不过,既然他只是个“新生”,沁蕊也就对他不那么客气了。她马上摆出一副老大姐的派头来:“那,你就跟着我走吧。我知道最好的食堂在哪里。哦,对了,你爱吃什么口味的饭菜?”

“面食。”清晓回答得­干­脆,“只要是面食,什么口味都好。”

“太好了!”沁蕊兴奋地抓起他的手,“没想到你居然和我一样!我们陕西人,一顿不吃面都心里难受,可惜广州这个破地方居然极少吃面。好,你跟我走,我知道哪个食堂做的面食最好吃。哎——”她眼睛一亮,“这样吧!我们搭伙如何?”

话刚出口,沁蕊就有些后悔了,初次见面就提出搭伙,这是不是有些唐突了呢?谁知清晓一口答应下来:“好哇!在南方,找个爱吃面食的人还真不容易。何况,我初来乍到,一切还得请你多多指点呢。不过,男人食量大,你可要吃一点亏了。”

男人?沁蕊差一点笑出声来。刚迈出高中门槛的毛头小伙子,居然也自称为“男人”。“什么吃亏不吃亏的!只要吃得顺心就好。”她蛮大方地说,清晓的坦诚使她心情陡然放松起来,那份喜悦又流荡在胸怀里。她弯腰去拾地上的饭盒,可是手刚触到饭盒,她突然缩了回去。清晓不解地看着她,刚要出声询问,她急忙把食指放到­唇­边,然后神秘地指了指饭盒盖。清晓定睛一看,原来饭盒盖儿上,不知什么时候爬上来一只小蚂蚁。这个小家伙显然是走错了路,在小小的盒盖上转来转去,就是找不到出路。清晓不禁微笑着摇了摇头。毕竟是女孩子呀!一只小虫子就把她吓成这样。他伸出手,准备把那只小蚂蚁弹下去,谁知沁蕊却恼怒地瞪了她一眼,不由分说地把他的手拨到一边。然后,她在清晓困惑的注视下伸出手掌,放在小蚂蚁奔走的前方。待到小蚂蚁爬进她白皙而柔软的掌心后,她爱怜地把它送到草地上。她的动作是那样轻柔,似乎生怕惊动了那只彷徨的小蚂蚁,而她的脸上始终挂着温柔的笑容,仿佛她的“微笑”也可以安慰小蚂蚁惊恐万状的灵魂。做完这一切后,她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放心地拾起了饭盒。抬起头来,她才发现清晓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中漾满了赞许和感动。不知怎的,这目光突然让沁蕊有些脸红。“怎么?不想吃饭了?”她佯怒地说。

“想啊!”清晓大大方方地一笑,“蚂蚁都饿得跑到饭盒上找吃的,何况我一个大男人呢!”

哟,不仅是“男人”,还是个“大男人”呢!没办法,现在的男孩子,都愿意做出一副成熟的样子。她宽容地笑了笑,端足了“学姐”的派头,一把拉起了清晓的手,轻快地向食堂跑去。

于是,他们愉快地吃了一顿“面食”。“卡”是清晓“划”的,他坚持用完自己的饭卡后,再用沁蕊的饭卡。沁蕊越来越发现,清晓是一个很有深度的男孩子,而且很会照顾人。和这样的男孩子相处是愉快的。很多时候,沁蕊甚至忘记了他是一个刚出高中校门的新生,而觉得他像自己的兄长。真的,新生怎么能有这么好的观察力和推理能力,把她的情况推断得一清二楚呢?因此,在食堂门口分手的时候,沁蕊又提出了那个问题:“说真的,你究竟凭什么猜出我是信息学院大二的学生呢?”

“因为,”清晓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道向上弯的弧线,眼睛亮晶晶的盯着沁蕊,带着股调侃的笑意,“因为我就是信息科学技术学院的,而且也是计算机科学系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的,碰巧也被分到了大二,因此,我断定——你应该是我的学生。”

说完,他挥了挥手,就大踏步的、很踏实、很笃定、很轻松的走了,只留下了一脸震惊与迷惑的沁蕊,张大了嘴巴,傻傻地站在食堂的门口。

“怎么了,沁蕊?什么时候也学会发呆了?”班长半惊奇半调侃地凑了过来。

“岳清晓是谁?”沁蕊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岳清晓?”班长惊异地挑起了眉,“那是咱们学院刚聘来的老师呀!据说他刚毕业一年,却被称为‘黑客杀手’,计算机软件方面­精­得不得了。中关村的大公司都争着高薪聘请他,咱们学院好不容易把他‘挖’来的,其实主要是为了搞研究和开发市场,但多少也得教点课吧。所以,就把他派给咱们大二,教咱们C语言了。哎?”他突然疑惑地盯着沁蕊,“你的消息满灵通啊!岳老师昨天晚上才到,你今天就可以直呼其名了。”

沁蕊没有理会班长。她怔了半天,才叽里咕噜地吐出了一大串谁也没听懂的话。

“你说什么?”班长追问了一句。

“我是说,”沁蕊懊恼地叹了一口气,“我猜了一个乱七八糟的谜,到最后,却得到了一个最意外的谜底。”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晚上,沁蕊来到了学校附近那家叫“蔷薇”的咖啡馆里。

这是一家规模不大的咖啡馆,装饰得却颇为­干­净雅致:白­色­的墙,原木的横梁,原木的灯架,和古拙的木质桌椅,颇有希腊小岛上岛民的风味。咖啡馆的顾客,大都是学校里留学生、外教和那些挥金如土的侨生,家境一般的沁蕊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因此,刚推开门的时候,她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感。那昏黄细碎的光线,略带苦涩的香气,和不知从哪个角落飘出的大提琴的旋律,都化作一股陌生的力量压迫着她。尤其是,她发现里面的顾客个个衣冠楚楚,举止高雅,自己那套“T恤加牛仔”实在有些不伦不类。因此,当殷勤的招待迎上来的时候,她竟窘迫得想转身就走。可是晚了,好几束好奇的目光已经向她投­射­过来,其中一个意大利模样的年轻人还冲她暧昧地睐了睐眼。沁蕊的脸一下子红了,一时间,竟慌乱得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就在这进退两难之际,一个略带着磁­性­的声音奇迹般地飘了过来:“沁蕊,到这里坐吧。”

沁蕊诧异地循声望去,清晓正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静静地看着她。他的面前,是一杯萦绕着热气的咖啡。天,自己那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居然又让他看到了。自己怎么总是在他面前出洋相呢?可是,清晓毕竟是这里唯一的“熟人”,只有他才能解脱现在的窘境。沁蕊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没好气地瞪了清晓一眼,闷闷地坐在他对面的高背椅子上。

清晓温和地笑了笑,似乎对她的那份“无礼”毫不介意。他替她叫了一杯热咖啡,又替她熟练地倒上了淡­奶­和砂糖,然后很绅士地推到了她的面前。沁蕊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心中的恼怒,逐渐被一份奇异的感动所代替。面前的这个男孩子,居然体察到了她此刻微妙的心境,在众人交错的目光中,不落痕迹地替她做了她不会做的一切。哦,不,他不是男孩子,他是学校高薪聘请的老师。老师?沁蕊咬了一下嘴­唇­。透过咖啡杯上飘动的氤氲,她再次仔细地注视着清晓。他换了一件红­色­休闲衬衫,浅米­色­的西装裤,在咖啡馆特有的情调烘托下,比白天稳重和成熟了不少,但依然散发着年轻人的朝气和活力。天,他怎么会是一个老师?

“怎么不说话?”清晓打断了她的沉思,“怔怔的想什么呢?”

沁蕊抿了抿嘴­唇­:“我在想……我究竟该怎样称呼你。清晓?还是岳老师?”

“除了虎头狗,什么都行。”清晓笑着说,“那个称谓不太雅观,我想,它大概不怎么适合我。”

沁蕊的脸又红了,长睫毛垂了下来,嘴巴翘了翘:“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只是——认错人了嘛!”

“可是,”清晓一脸的委屈和无辜,“我和那个‘虎头狗’真的像吗?”

“身材很像,但……头不像。”沁蕊咬住了嘴­唇­,­唇­边开始流露出一丝调皮地笑意。

“哦!”清晓带着夸张的放松神态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我总算没有被归到‘虎头’一类,尽管是不是‘狗身’还需要考证。”

沁蕊终于“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所有的窘迫和尴尬,就在这笑声中悄悄溜走了。“岳老师,”她真诚地说,“你是一个很好的伙伴。和你谈话,真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清晓凝视着她,没有忽略那个终于改了的称呼,和终于没有改掉的“你”字。“你也如此。”他的眼睛里浮起了一抹温柔的笑意,“你就是快乐的化身,我很高兴刚来这里就与快乐结伴。”

沁蕊望着清晓,即使在咖啡馆这样幽暗的灯光下,他的目光也是明朗而温暖的。这样的目光融化了一切紧张和烦恼,让沁蕊彻底松弛下来。她开始以一种放松的心态环视着咖啡馆的一切,于是,那细碎的光线,略带苦涩的香醇,和低沉悠扬的大提琴声,突然间就变得很有情调了,她甚至注意到了远处的台子上有一个拉大提琴的身影,被昏黄柔和的灯光渲染得优雅而神秘。这一切一切,都让沁蕊有一种松弛、散漫、混沌和与世隔绝之感,似乎这里所有的东西混合起来,有一种阻隔一切的魔力,让来到这里的人,忘了空间和时间,忘了过去和未来,只沉浸于现在的某种感觉中,把内心所有能说出来的或说不出来的感受,同这异样的气氛与情调奇妙地混合在一起,在远离尘世喧嚣的环境里静静地品味。“我终于明白人们为什么肯花这么多的钱来喝一杯咖啡了,”她喃喃地说,似乎声音都跟着膨胀起来,“他们买的不是咖啡,而是一种情调和感觉。”

清晓的眼底闪过一抹惊异。你说对了,”他点点头,声音也变得郑重起来,“这里是一个特殊的处所——是安置灵魂的处所。”

“你经常来这里吗?”

“不!”清晓摇了摇头,“只是偶尔。”

“什么时候?”

“当身心无处可去的时候。”

沁蕊困惑地蹙起了眉:“身心无处可去?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孤独,”清晓啜了一口咖啡,“咖啡馆安置的,都是孤独的灵魂。”

沁蕊更困惑了,这个有着最温暖的目光和笑容的大“男孩”,居然也有孤独的时候。“那么今天呢?你孤独了吗?你的身心无处安置了吗?”

“今天?”清晓怔了一下,很快,他的­唇­边又漾起了和煦而明朗的笑容,“今天只是有点孤单,孤单而不是孤独。这对刚来到一个陌生环境里的人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因此,我想找寻一种比较熟悉的东西。而咖啡馆正是最好的去处,因为天下的咖啡馆都在经营着同样的东西——情调和感觉。”

沁蕊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我想我能理解你所说的孤单。我在刚上大学时也感受过这种孤单。不过我从来没有去过咖啡馆,因为它并不是我熟悉的东西。”

“那,今天你怎么来了?”清晓感兴趣地问,“看样子,你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沁蕊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是被那块写着‘蔷薇’的招牌吸引了。它让我想起了我们女生宿舍楼前盛开的蔷薇。”

清晓敏感地抬起头来,“你们女生宿舍楼前有蔷薇花?”

“是呀!”沁蕊兴奋地说,“就在对面的院墙上,长得茂盛极了。开花的时候,整整一大面墙都被占满了!花香飘满了整个宿舍楼,好闻极了。所以,大家都称我们的宿舍楼为‘蔷薇公寓’。”

“那,有没有红­色­的蔷薇呢?”清晓若有所思地问。

“没有,”沁蕊沉思地低下了头,“那里的蔷薇都是白­色­的,我从来没有看过一朵红­色­的蔷薇。怎么,岳老师?”她突然抬起头来,“你为什么问这个?难道,你喜欢红­色­的蔷薇花吗?”

清晓猛的抬起头来,似乎刚从沉思中惊醒:“不,我只是想到了一个关于蔷薇的传说。”

“什么传说?”沁蕊来了兴趣,“讲给我听。”

清晓无所置答的笑笑,端起杯子去喝咖啡。突然,他的杯子停到了嘴边。“听,圣桑的《天鹅》。”

真的,那个大提琴手正在演奏那支著名的《天鹅》。舒缓、端庄、优美的旋律从弓弦上缓缓流泻出来,弥漫在咖啡馆每个角落,沁入每一个被安置的灵魂中。更奇妙的是,乐曲中那种颇不被人察觉的,因高贵或者清高而滋生的寂寞,居然也被这个蛰伏在角落里大提琴手渲染得淋漓尽致。沁蕊凝神倾听着,觉得自己仿佛置身梦中。她几乎被那优美的旋律融化了,融化到一片纯净的,低垂着绿­色­树枝和花朵的湖水里。而自己的灵魂也变成了一只优雅高贵的天鹅,在湖面上安闲地游弋……

一曲结束,咖啡馆里竟响起了掌声。那个影子般的大提琴手终于走出了角落,向大家微微鞠了个躬,然后默默地退了出去。接替他的是一个弹钢琴的女子。怎么,他的演出结束了?沁蕊有些失望,那有魔力的琴声仍然在她耳边萦绕。“我真想见一见那个大提琴手。”她忍不住脱口而出。清晓默默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招手叫来了招待,对着他的耳朵轻声说了句什么。招待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你对那个招待说了什么?”沁蕊好奇地问。

“让你见一见那个大提琴手。”清晓微微一笑。

“真的吗?”沁蕊不相信地睁大了眼睛。

“当然,你瞧,他来了。”

果然,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向他们走了过来,手里拎着一个大提琴的盒子。他径直走到沁蕊面前,礼貌而冷淡地点了点头:“小姐,听说你想见我。”

“哦……是的,”沁蕊竟感到一份突如其来的紧张和慌乱,“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看看你,你的大提琴拉得太好了。真的,太好了。”沁蕊本想说几句漂亮的溢美之辞,可溜到嘴边的,却只有这句被重复多次的“太好了”。

“谢谢您的夸奖。”年轻人依然用冷漠而不乏礼貌的声音回答着她。然后,他抬起了头。两个人的目光一接触,竟不约而同地“呀”了一声。沁蕊看到了一张很“特殊”的面孔。那粗而黑的头发虽曾仔细的梳过,但仍然桀骜不驯的竖在头上,面庞消瘦,鼻子中部微微隆起,据说有这种鼻子的人是要掌权的。他的眉头习惯的微锁着,两眼深凹却炯炯有神,而那深黑的眼眸中,有着目空一切的神情。这不是一张漂亮的脸,但却很有个­性­,在人群中能一眼被认出来。尤其是,沁蕊在他的胸前,和自己一样,也别着一枚相同的校徽。

“我没想到,”沁蕊嗫嚅着说,“我们原来是校友。”

年轻人的嘴角微微向上翘,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是的,校友。只不过我是来挣钱的,而你是来消费的。”

“不是这样的,”沁蕊连忙分辨,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急着辩解,“我……其实是第一次来,而且是别人买单。”

年轻人耸耸肩,似乎对谁买单并不感兴趣。“你是哪个学院的?几年级?”他直截了当地问。

“信息科学技术学院,计算机科学系,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大二。”

“哦?”年轻人挑了挑眉毛,“你和沈沁蕊同班?”

“你认识沈沁蕊?”沁蕊诧异的反问。

“不!”他摇摇头,并且皱了皱眉,“只是闻名已久,我对这种骄傲的女孩子不感兴趣!”

“骄傲?你怎么知道她骄傲?”沁蕊的眉毛一下子挑得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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