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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蔷薇梦 > 八

道的话,哪怕这些话,他们自己也一知半解。”

清晓沉思了一会儿,突然大笑了起来:“我知道了,你说的是康德,孟德斯鸠和卢梭吧。”

“瞧,我说中了不是?”沁蕊胜利地喊了起来,“我打赌,你肯定是学哲学的,不是研究那三个老头子,就是研究什么‘形而上学’的东西。”

“为什么?”清晓感兴趣地望着她。

“因为,你很擅长推理。”沁蕊一本正经地说,

“那不见得,”清晓不以为然,“数学系的学生更擅长推理。”

“哎呀,你怎么能把自己和数学系那些书呆子们相提并论呢!”沁蕊不满地嘟起了嘴,“你有一双‘活人’的眼睛。唔……”她大概发现自己有些用辞不当,马上敲了一下脑袋,“我的意思是说,你的眼睛蕴藏着很丰富的东西,它使你看起来很像个哲人。而那些数学系的书呆子们,眼睛里和头脑里只有数字。除了数字,他们什么都不懂,对了,”她突然兴奋起来,“你知道吗?听说数学系中有位很有资历的老教授,天天向学生们抱怨他的妻子没有数学头脑。你猜他抱怨什么?——‘啊!她总是说让我去市场买七八个西红柿,她为什么不说准了,究竟是七个还是八个?’”

清晓再次朗声大笑,笑得热情、坦白、率直。沁蕊听到他爽朗的笑声,也开心地笑了。笑声冲淡了所有的陌生和尴尬,让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缩短了。沁蕊瞥了清晓一眼,发现他手中也抱着一个饭盒。“怎么,你也去食堂吗?”

清晓点了点头:“不过,听说校园里有四个食堂,我正想找人问一问,哪个食堂的饭菜最好吃。”

“什么?”沁蕊的眼睛一下子睁得好大,她用手指着清晓,好半天,才张口结舌地说了句:“原来……你是新来的?”

“是啊!”清晓坦白供认,“昨天晚上才到,睡了个懒觉,连早饭都耽搁了。”

沁蕊的眼中迅速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讶:“天哪!你是刚入学的新生啊!我还以为……”她再次仔细打量着清晓,然后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像,绝对不像,你……怎么可能是刚毕业的小高中生?”

“瞧你这话,好象你已经离开高中多少年了似的。”清晓的眉宇间浮动着开朗的笑意,这让他看起来的确有了几分孩子气。于是,沁蕊不在追究他的“身份”了。现在的孩子,少年老成的也不占少数。何况,清晓的身上也有着太多的活力、快乐和青春的气息。不过,既然他只是个“新生”,沁蕊也就对他不那么客气了。她马上摆出一副老大姐的派头来:“那,你就跟着我走吧。我知道最好的食堂在哪里。哦,对了,你爱吃什么口味的饭菜?”

“面食。”清晓回答得­干­脆,“只要是面食,什么口味都好。”

“太好了!”沁蕊兴奋地抓起他的手,“没想到你居然和我一样!我们陕西人,一顿不吃面都心里难受,可惜广州这个破地方居然极少吃面。好,你跟我走,我知道哪个食堂做的面食最好吃。哎——”她眼睛一亮,“这样吧!我们搭伙如何?”

话刚出口,沁蕊就有些后悔了,初次见面就提出搭伙,这是不是有些唐突了呢?谁知清晓一口答应下来:“好哇!在南方,找个爱吃面食的人还真不容易。何况,我初来乍到,一切还得请你多多指点呢。不过,男人食量大,你可要吃一点亏了。”

男人?沁蕊差一点笑出声来。刚迈出高中门槛的毛头小伙子,居然也自称为“男人”。“什么吃亏不吃亏的!只要吃得顺心就好。”她蛮大方地说,清晓的坦诚使她心情陡然放松起来,那份喜悦又流荡在胸怀里。她弯腰去拾地上的饭盒,可是手刚触到饭盒,她突然缩了回去。清晓不解地看着她,刚要出声询问,她急忙把食指放到­唇­边,然后神秘地指了指饭盒盖。清晓定睛一看,原来饭盒盖儿上,不知什么时候爬上来一只小蚂蚁。这个小家伙显然是走错了路,在小小的盒盖上转来转去,就是找不到出路。清晓不禁微笑着摇了摇头。毕竟是女孩子呀!一只小虫子就把她吓成这样。他伸出手,准备把那只小蚂蚁弹下去,谁知沁蕊却恼怒地瞪了她一眼,不由分说地把他的手拨到一边。然后,她在清晓困惑的注视下伸出手掌,放在小蚂蚁奔走的前方。待到小蚂蚁爬进她白皙而柔软的掌心后,她爱怜地把它送到草地上。她的动作是那样轻柔,似乎生怕惊动了那只彷徨的小蚂蚁,而她的脸上始终挂着温柔的笑容,仿佛她的“微笑”也可以安慰小蚂蚁惊恐万状的灵魂。做完这一切后,她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放心地拾起了饭盒。抬起头来,她才发现清晓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中漾满了赞许和感动。不知怎的,这目光突然让沁蕊有些脸红。“怎么?不想吃饭了?”她佯怒地说。

“想啊!”清晓大大方方地一笑,“蚂蚁都饿得跑到饭盒上找吃的,何况我一个大男人呢!”

哟,不仅是“男人”,还是个“大男人”呢!没办法,现在的男孩子,都愿意做出一副成熟的样子。她宽容地笑了笑,端足了“学姐”的派头,一把拉起了清晓的手,轻快地向食堂跑去。

于是,他们愉快地吃了一顿“面食”。“卡”是清晓“划”的,他坚持用完自己的饭卡后,再用沁蕊的饭卡。沁蕊越来越发现,清晓是一个很有深度的男孩子,而且很会照顾人。和这样的男孩子相处是愉快的。很多时候,沁蕊甚至忘记了他是一个刚出高中校门的新生,而觉得他像自己的兄长。真的,新生怎么能有这么好的观察力和推理能力,把她的情况推断得一清二楚呢?因此,在食堂门口分手的时候,沁蕊又提出了那个问题:“说真的,你究竟凭什么猜出我是信息学院大二的学生呢?”

“因为,”清晓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道向上弯的弧线,眼睛亮晶晶的盯着沁蕊,带着股调侃的笑意,“因为我就是信息科学技术学院的,而且也是计算机科学系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的,碰巧也被分到了大二,因此,我断定——你应该是我的学生。”

说完,他挥了挥手,就大踏步的、很踏实、很笃定、很轻松的走了,只留下了一脸震惊与迷惑的沁蕊,张大了嘴巴,傻傻地站在食堂的门口。

“怎么了,沁蕊?什么时候也学会发呆了?”班长半惊奇半调侃地凑了过来。

“岳清晓是谁?”沁蕊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岳清晓?”班长惊异地挑起了眉,“那是咱们学院刚聘来的老师呀!据说他刚毕业一年,却被称为‘黑客杀手’,计算机软件方面­精­得不得了。中关村的大公司都争着高薪聘请他,咱们学院好不容易把他‘挖’来的,其实主要是为了搞研究和开发市场,但多少也得教点课吧。所以,就把他派给咱们大二,教咱们C语言了。哎?”他突然疑惑地盯着沁蕊,“你的消息满灵通啊!岳老师昨天晚上才到,你今天就可以直呼其名了。”

沁蕊没有理会班长。她怔了半天,才叽里咕噜地吐出了一大串谁也没听懂的话。

“你说什么?”班长追问了一句。

“我是说,”沁蕊懊恼地叹了一口气,“我猜了一个乱七八糟的谜,到最后,却得到了一个最意外的谜底。”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晚上,沁蕊来到了学校附近那家叫“蔷薇”的咖啡馆里。

这是一家规模不大的咖啡馆,装饰得却颇为­干­净雅致:白­色­的墙,原木的横梁,原木的灯架,和古拙的木质桌椅,颇有希腊小岛上岛民的风味。咖啡馆的顾客,大都是学校里留学生、外教和那些挥金如土的侨生,家境一般的沁蕊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因此,刚推开门的时候,她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感。那昏黄细碎的光线,略带苦涩的香气,和不知从哪个角落飘出的大提琴的旋律,都化作一股陌生的力量压迫着她。尤其是,她发现里面的顾客个个衣冠楚楚,举止高雅,自己那套“T恤加牛仔”实在有些不伦不类。因此,当殷勤的招待迎上来的时候,她竟窘迫得想转身就走。可是晚了,好几束好奇的目光已经向她投­射­过来,其中一个意大利模样的年轻人还冲她暧昧地睐了睐眼。沁蕊的脸一下子红了,一时间,竟慌乱得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就在这进退两难之际,一个略带着磁­性­的声音奇迹般地飘了过来:“沁蕊,到这里坐吧。”

沁蕊诧异地循声望去,清晓正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静静地看着她。他的面前,是一杯萦绕着热气的咖啡。天,自己那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居然又让他看到了。自己怎么总是在他面前出洋相呢?可是,清晓毕竟是这里唯一的“熟人”,只有他才能解脱现在的窘境。沁蕊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没好气地瞪了清晓一眼,闷闷地坐在他对面的高背椅子上。

清晓温和地笑了笑,似乎对她的那份“无礼”毫不介意。他替她叫了一杯热咖啡,又替她熟练地倒上了淡­奶­和砂糖,然后很绅士地推到了她的面前。沁蕊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心中的恼怒,逐渐被一份奇异的感动所代替。面前的这个男孩子,居然体察到了她此刻微妙的心境,在众人交错的目光中,不落痕迹地替她做了她不会做的一切。哦,不,他不是男孩子,他是学校高薪聘请的老师。老师?沁蕊咬了一下嘴­唇­。透过咖啡杯上飘动的氤氲,她再次仔细地注视着清晓。他换了一件红­色­休闲衬衫,浅米­色­的西装裤,在咖啡馆特有的情调烘托下,比白天稳重和成熟了不少,但依然散发着年轻人的朝气和活力。天,他怎么会是一个老师?

“怎么不说话?”清晓打断了她的沉思,“怔怔的想什么呢?”

沁蕊抿了抿嘴­唇­:“我在想……我究竟该怎样称呼你。清晓?还是岳老师?”

“除了虎头狗,什么都行。”清晓笑着说,“那个称谓不太雅观,我想,它大概不怎么适合我。”

沁蕊的脸又红了,长睫毛垂了下来,嘴巴翘了翘:“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只是——认错人了嘛!”

“可是,”清晓一脸的委屈和无辜,“我和那个‘虎头狗’真的像吗?”

“身材很像,但……头不像。”沁蕊咬住了嘴­唇­,­唇­边开始流露出一丝调皮地笑意。

“哦!”清晓带着夸张的放松神态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我总算没有被归到‘虎头’一类,尽管是不是‘狗身’还需要考证。”

沁蕊终于“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所有的窘迫和尴尬,就在这笑声中悄悄溜走了。“岳老师,”她真诚地说,“你是一个很好的伙伴。和你谈话,真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清晓凝视着她,没有忽略那个终于改了的称呼,和终于没有改掉的“你”字。“你也如此。”他的眼睛里浮起了一抹温柔的笑意,“你就是快乐的化身,我很高兴刚来这里就与快乐结伴。”

沁蕊望着清晓,即使在咖啡馆这样幽暗的灯光下,他的目光也是明朗而温暖的。这样的目光融化了一切紧张和烦恼,让沁蕊彻底松弛下来。她开始以一种放松的心态环视着咖啡馆的一切,于是,那细碎的光线,略带苦涩的香醇,和低沉悠扬的大提琴声,突然间就变得很有情调了,她甚至注意到了远处的台子上有一个拉大提琴的身影,被昏黄柔和的灯光渲染得优雅而神秘。这一切一切,都让沁蕊有一种松弛、散漫、混沌和与世隔绝之感,似乎这里所有的东西混合起来,有一种阻隔一切的魔力,让来到这里的人,忘了空间和时间,忘了过去和未来,只沉浸于现在的某种感觉中,把内心所有能说出来的或说不出来的感受,同这异样的气氛与情调奇妙地混合在一起,在远离尘世喧嚣的环境里静静地品味。“我终于明白人们为什么肯花这么多的钱来喝一杯咖啡了,”她喃喃地说,似乎声音都跟着膨胀起来,“他们买的不是咖啡,而是一种情调和感觉。”

清晓的眼底闪过一抹惊异。你说对了,”他点点头,声音也变得郑重起来,“这里是一个特殊的处所——是安置灵魂的处所。”

“你经常来这里吗?”

“不!”清晓摇了摇头,“只是偶尔。”

“什么时候?”

“当身心无处可去的时候。”

沁蕊困惑地蹙起了眉:“身心无处可去?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孤独,”清晓啜了一口咖啡,“咖啡馆安置的,都是孤独的灵魂。”

沁蕊更困惑了,这个有着最温暖的目光和笑容的大“男孩”,居然也有孤独的时候。“那么今天呢?你孤独了吗?你的身心无处安置了吗?”

“今天?”清晓怔了一下,很快,他的­唇­边又漾起了和煦而明朗的笑容,“今天只是有点孤单,孤单而不是孤独。这对刚来到一个陌生环境里的人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因此,我想找寻一种比较熟悉的东西。而咖啡馆正是最好的去处,因为天下的咖啡馆都在经营着同样的东西——情调和感觉。”

沁蕊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我想我能理解你所说的孤单。我在刚上大学时也感受过这种孤单。不过我从来没有去过咖啡馆,因为它并不是我熟悉的东西。”

“那,今天你怎么来了?”清晓感兴趣地问,“看样子,你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沁蕊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是被那块写着‘蔷薇’的招牌吸引了。它让我想起了我们女生宿舍楼前盛开的蔷薇。”

清晓敏感地抬起头来,“你们女生宿舍楼前有蔷薇花?”

“是呀!”沁蕊兴奋地说,“就在对面的院墙上,长得茂盛极了。开花的时候,整整一大面墙都被占满了!花香飘满了整个宿舍楼,好闻极了。所以,大家都称我们的宿舍楼为‘蔷薇公寓’。”

“那,有没有红­色­的蔷薇呢?”清晓若有所思地问。

“没有,”沁蕊沉思地低下了头,“那里的蔷薇都是白­色­的,我从来没有看过一朵红­色­的蔷薇。怎么,岳老师?”她突然抬起头来,“你为什么问这个?难道,你喜欢红­色­的蔷薇花吗?”

清晓猛的抬起头来,似乎刚从沉思中惊醒:“不,我只是想到了一个关于蔷薇的传说。”

“什么传说?”沁蕊来了兴趣,“讲给我听。”

清晓无所置答的笑笑,端起杯子去喝咖啡。突然,他的杯子停到了嘴边。“听,圣桑的《天鹅》。”

真的,那个大提琴手正在演奏那支著名的《天鹅》。舒缓、端庄、优美的旋律从弓弦上缓缓流泻出来,弥漫在咖啡馆每个角落,沁入每一个被安置的灵魂中。更奇妙的是,乐曲中那种颇不被人察觉的,因高贵或者清高而滋生的寂寞,居然也被这个蛰伏在角落里大提琴手渲染得淋漓尽致。沁蕊凝神倾听着,觉得自己仿佛置身梦中。她几乎被那优美的旋律融化了,融化到一片纯净的,低垂着绿­色­树枝和花朵的湖水里。而自己的灵魂也变成了一只优雅高贵的天鹅,在湖面上安闲地游弋……

一曲结束,咖啡馆里竟响起了掌声。那个影子般的大提琴手终于走出了角落,向大家微微鞠了个躬,然后默默地退了出去。接替他的是一个弹钢琴的女子。怎么,他的演出结束了?沁蕊有些失望,那有魔力的琴声仍然在她耳边萦绕。“我真想见一见那个大提琴手。”她忍不住脱口而出。清晓默默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招手叫来了招待,对着他的耳朵轻声说了句什么。招待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你对那个招待说了什么?”沁蕊好奇地问。

“让你见一见那个大提琴手。”清晓微微一笑。

“真的吗?”沁蕊不相信地睁大了眼睛。

“当然,你瞧,他来了。”

果然,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向他们走了过来,手里拎着一个大提琴的盒子。他径直走到沁蕊面前,礼貌而冷淡地点了点头:“小姐,听说你想见我。”

“哦……是的,”沁蕊竟感到一份突如其来的紧张和慌乱,“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看看你,你的大提琴拉得太好了。真的,太好了。”沁蕊本想说几句漂亮的溢美之辞,可溜到嘴边的,却只有这句被重复多次的“太好了”。

“谢谢您的夸奖。”年轻人依然用冷漠而不乏礼貌的声音回答着她。然后,他抬起了头。两个人的目光一接触,竟不约而同地“呀”了一声。沁蕊看到了一张很“特殊”的面孔。那粗而黑的头发虽曾仔细的梳过,但仍然桀骜不驯的竖在头上,面庞消瘦,鼻子中部微微隆起,据说有这种鼻子的人是要掌权的。他的眉头习惯的微锁着,两眼深凹却炯炯有神,而那深黑的眼眸中,有着目空一切的神情。这不是一张漂亮的脸,但却很有个­性­,在人群中能一眼被认出来。尤其是,沁蕊在他的胸前,和自己一样,也别着一枚相同的校徽。

“我没想到,”沁蕊嗫嚅着说,“我们原来是校友。”

年轻人的嘴角微微向上翘,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是的,校友。只不过我是来挣钱的,而你是来消费的。”

“不是这样的,”沁蕊连忙分辨,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急着辩解,“我……其实是第一次来,而且是别人买单。”

年轻人耸耸肩,似乎对谁买单并不感兴趣。“你是哪个学院的?几年级?”他直截了当地问。

“信息科学技术学院,计算机科学系,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大二。”

“哦?”年轻人挑了挑眉毛,“你和沈沁蕊同班?”

“你认识沈沁蕊?”沁蕊诧异的反问。

“不!”他摇摇头,并且皱了皱眉,“只是闻名已久,我对这种骄傲的女孩子不感兴趣!”

“骄傲?你怎么知道她骄傲?”沁蕊的眉毛一下子挑得老高。

年轻人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据说,她入学刚一个月,就收到了七十四封情书,而她却从来没有答应过任何一个男孩子的约会。现在的社会啊,许多长得漂亮一点的女孩子就自认为了不起,好像全天下的男人都该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似的!其实呀,等到别人真的追求她,她又该搭起架子来拒绝了!她们,就是被惯坏了。多给她们一点颜­色­看看,她们就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你……”沁蕊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你……不怕我把这些话告诉沈沁蕊吗?”

“即使当着她的面,我也敢说这些话。”年轻人冷冷地说,“如果你见到她,就说外语学院英语一系的周子涵随时恭候她的盛怒和责骂。”

周子涵?沁蕊听说过这个名字。据说他拉得一手好大提琴,还有一副好歌喉,只是为人非常骄傲,曾经有个女同学把情书悄悄夹到他的笔记本里,他却当着大家的面把情书读了出来,让那个女孩好几天都抬不起头来。他声称自己不愿意被任何人所征服!哼,狂妄自大!好象谁原意去征服他似的。“周子涵,你错了,”她强压住心中的怒火,也用冷冰冰的腔调回敬道,“别把自己看得太高。盛怒?责骂?说实话,你还不配。”

周子涵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沁蕊:“怎么?你是沈沁蕊的好朋友吗?不可能。据说她长得很漂亮,而漂亮的女孩总是彼此嫉妒的。”

“你认为沈沁蕊比我漂亮吗?”沁蕊挑战似的抬起了下巴。

周子涵突然朗声笑了起来。天,在咖啡馆里,他居然也敢这样肆无忌惮地大笑。可是,沁蕊却发现他的笑声竟让人心跳。“我不知道你们两人究竟谁更漂亮,”他终于收住了笑,一脸的郑重与严肃,“但是你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灵动之气,充满着一种灵­性­的美。我想,这些东西,是沈沁蕊不可能具备的。”

“你错了,”沁蕊冷冷地看着他,“在我身上具备的东西,在沈沁蕊身上统统具备,无论是优点还是缺点。”

周子涵的眉毛突然拧成了一个结,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我希望,你不是沈沁蕊!”他低低地说。

“很不幸,我正是沈沁蕊!”沁蕊终于得到一阵报复­性­的快感,“我想,以后你批评一个人以前,最好先打听一下他的姓名!”

周子涵怔了怔,脸上的表情是复杂而捉摸不定的。可是最终,他还是把嘴­唇­习惯­性­地撇了撇,露出了惯有的嘲讽的神气:“不是我忘了打听姓名,只是我没想到,我们这位高傲的沈小姐,居然也开始和男孩子约会了,而且还在这种消费不低的咖啡馆里。”

“胡说!”沈沁蕊终于被激怒了,“你好好看看,这是我们学院刚来的岳老师,不是什么男孩子。”

“当然——”周子涵故意拉长了声音,“男老师总是比男孩子高出一个档次。清高?我看也未必能免俗吧。”他调侃地扫了一眼清晓:“哟,还真是一表人材呢。好了,不打扰二位了,告辞。”说完,他滑稽地鞠了一躬,转身向门口走去。

“周子涵,你回来!”沈沁蕊气急败坏地喊道。

周子涵迅速转过身来,脸上还挂着讥讽的笑容:“对不起,我的工作是拉大提琴,而不是陪客人聊天。现在,我的工作已经结束了,请二位还是慢慢消费别人的曲子吧。”然后,他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就像一阵风似的飘出了咖啡馆。

沁蕊怔怔地望着那个高高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一时间,竟说不上是气恼还是怅惘。好半天,她才慢慢地坐在椅子上,不知所以地捧起了咖啡。咖啡已经凉了,捧在手心里冰冷冰冷的。她本能地把咖啡放了回去,抬起头,才发现清晓正微笑地凝视着她。于是,周子涵的那些话又回到了她的耳边,不知怎的,一想起那些话,她竟有一种被刺痛的感觉。“对不起,岳老师,”她嗫嚅着说,“无端让你跟着受了一通奚落。他……他……没想到居然这样张狂。”

“是啊,”清晓依然凝视着她,似乎已经窥进了她灵魂深处,“一个张狂的男孩子,但,也狂得让人心动。”

沁蕊的心迅速跳动起来。她怔怔地凝视着清晓,在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中,整个人都呆住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沁蕊懒洋洋地坐在阶梯教室的第一排,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机械的拨弄着放在桌上的钢笔。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掠过书本,停伫在桌角一块并不显眼的钢笔水渍上。午后的阳光透过了玻璃窗,在桌上投下了两道金黄的光线。

清晓洪亮而略带着磁­性­的声音从讲台上飘过来:“我们知道,C语言的结构化程序由顺序结构、选择结构和循环结构组成。这三种结构的程序设计方法,我们在前面都分别介绍了。下面我们就用这些知识做一道很有意思的习题……”他突然停了下来,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然后,他似有意又似无意地用手指在黑板上敲了两下。沁蕊仿佛吃了一惊,她抬起头来,发现清晓带着警告意味的目光正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她。于是,她懒洋洋的把眼光调回到课本上。一阵秋风吹过,窗外合欢树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响声。

“我们要接触的题目是一道远古时期的数学题,”清晓特意提高了声音,“话说有一对兔子,从出生后第3个月起每个月都生一对兔子,小兔子长到第三个月后,每个月又生一对兔子……唉,反正兔子的世界里也没有推行计划生育。以此类推的话,假如兔子都不死,那么在一个固定的时间内,兔子总数为多少呢?”

题目没出完,下面已经笑声迭起了。清晓是一个有着绝对吸引力的老师。在同学们的心目中,他具备了当代成功者的所有特征——年轻,英俊,,才华超人,幽默风趣,还有被别人炒作得沸沸扬扬的神奇而神秘的经历。这样一个人,他的引力在当代大学生心目中,甚至超过了那些研究一辈子学问的老教授。短短两个月,他已经征服了无数少男少女们的心,成了同学们最受欢迎的老师。听他讲课的人几乎绵延到了学校的所有领域,包括那些与计算机风马牛不相及的学院。此刻,听着大家开心的笑声,看着满屋子慕名而来的学生,初为人师的岳清晓心里也充满着一份被认可的喜悦。他挥了挥手止住下面的笑声,然后从容地说:

“当然,对于大学生们来说,这并不是一个难算的题目。而我们要做的,是设计出这个题目的计算程序。我们不妨从这一点入手……”他­唇­边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声音再次戛然而止。他发现,坐在第一排的沁蕊,根本就没有注意教室里所发生的一切。她的目光又愣愣地盯住了桌子上的某一个点,手中的钢笔还无意识地在笔记上乱涂着什么。清晓不自觉地蹙了蹙眉,下意识地叫了一声:“沈沁蕊同学!”

“什么?”毫无防备的沁蕊竟被这并不严厉的声音吓得跳了起来,手中的钢笔一下子掉到地下去了。她张大了双眼,似乎刚从梦中惊醒。及至看到周围同学诧异的目光,和讲台上清晓那张严肃的面孔,才晓得自己有些失态了。

“请你说一说,”清晓努力维持着脸上的那份严肃,“刚才我都讲了些什么?”

“这……”沁蕊发愣了。事实上,整个午后她都处于“梦游”状态,无论哪个老师上课,她都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你在讲,在讲……”她的眼光逃避的在桌上巡视着,似乎想找一个可以遁形的地方。忽然,她抓住了一线灵感,抬起了头,眉飞­色­舞地说:“你在讲计划生育!”

讲台下那些少男少女们简直笑翻了天,疯狂的笑声中还夹杂着尖叫声、跺脚声和起哄声,其分贝震得教室四周和天花板都嗡嗡作响。清晓的脸“刷”的红了,他啼笑皆非地望着沁蕊,目光中夹杂着一丝狼狈和不知所措,却没有恼怒。沁蕊这才意识到自己闹了个大笑话。咳!自己那个抓着什么就说什么的毛病怎么又犯了!而且这一次,又偏偏在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男老师面前,抓住“计划生育”这个敏感的词。“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分辩着,急于把泼出去的水收回,“我是说……说……说你正在讲和计划生育有关的事情!”

“哈哈!”教室里的笑声简直快把房顶掀开了。沁蕊真恨不得打自己两个嘴巴。平时伶牙俐齿的她,今天怎么抓一句错一句呢!讲台上的岳清晓脸­色­更红了,他无奈地看了沁蕊一眼,用手重重地敲了两下桌子,声音很响亮。教室里的笑声渐渐平息下来。

清晓叹了口气,缓缓地踱到沁蕊身边。沁蕊倒抽了口冷气,眼睛张得大大的,像个受惊的小兔子。天,这个天天和自己“搭伙”的小老师真的生气了!本来嘛,谁能不生气呢?他想­干­什么?批评自己一顿吗?那也活该,谁让自己不认真听讲而又说错了话呢?清晓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拿起了桌子上的笔记本。沁蕊的脸突然变得比清晓还要红,她想都没想,就劈手夺了过来。

“老师……”她窘迫地喊了起来,神­色­尴尬而忸怩,似乎被别人偷窥了心中的秘密。

“怎么?”清晓微微侧过头来,“检查一下你的课堂笔记,不可以吗?”

“不是……”沁蕊嗫嚅着松开了手,脸颊更红了,像风中飘落的玫瑰花瓣。清晓看了她一眼,随手拿过笔记,一页页地翻看着。突然,他的目光停住了,脸上闪过一抹诧异和捉摸不定的神­色­。沁蕊偷偷地瞥了一眼,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原来,岳清晓看的正是本节课的笔记,而那一页除了课题外,只有纵横凌乱、大大小小的同一个名字——周子涵。

“岳老师……”沁蕊的口气几乎带着点央求的­色­彩了,“我的笔记……记得不好。”

“是凌乱了一些,”清晓笑了,笑容中没有嘲弄,却有一丝淡淡的暖意,“不过内容还是比较详细的。”他放下本子,大踏步地走上了讲台。所有的同学都诧异地望着他,不知他和沁蕊究竟唱了一出什么戏。

“其实,沈沁蕊同学说得没错,”讲台上的岳清晓清了清嗓子,“我的确在讲与计划生育有关的内容。”

讲台下掠过一阵­骚­动,沁蕊也怀疑地抬起头来。讲台上的岳清晓是镇静、从容而笃定的,甚至带着一点诙谐:“大家都知道,兔子的繁殖能力是很强的,如果按照刚才那道题的速度发展下去,那么过不了多久,整个地球就将成为兔子的天下了。所以,我们还是赶紧用我们设计出的程序来算一算,不搞计划生育的兔子在一个固定的时间内,会造成什么样灾难­性­的后果吧!”

讲台下又漾起一阵笑声,不过比刚才要善意得多了。沁蕊长长地松了口气。她感激地看了一眼岳清晓,发现后者也在悄悄地注视着她,那目光带着一点戏谑和调侃,却仍然温暖而明亮。她赶紧扭过头,第一次认真地看起课本来。

下课了,沁蕊飞快地收拾好书本,第一个冲出教室。可是刚到门外,一个梳着短发的女孩就叫住了她:“沁蕊,我给你打听到了周……”

“嘘——”沁蕊连忙止住了她,不由分说地把她拉到一个角落里。“怎么?青青,”她的声音急切得有些发颤,“你有什么新情报吗?”

“告诉你,”青青一脸神秘,“今天晚上八点,外语学院举行舞会,周子涵肯定参加!”

“真的?”沁蕊兴奋得眼睛都发亮了,“消息可靠吗?”

“当然!”青青得意地说,“我的男朋友亲口告诉我的,这还能有错吗?”

沁蕊点了点头。青青的男朋友和周子涵是一个寝室的,消息来源想必可靠。“可是……”她又不放心地问,“都有谁参加呀?”

“谁都可以参加,只要你想去。”青青笃定地说,“怎么样?你去不去?”

“我……不一定!”沁蕊说着,脸又红了起来,“晚上我还要上机房……”

“行了!”青青打趣地说,“你不去还费这么大心思打听?有了周子涵,你舍得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吗?”

“胡说什么?”沁蕊淬了她一口。

青青笑了:“好了,消息带到了,去不去就是你的事了。不过我告诉你,这个周子涵傲得很,我猜全校三分之一的女同学都在暗中倾慕他,只是不敢说出来罢了!你可别在他那里碰一鼻子灰,回头找我算这笔帐啊!我该走了,拜拜!”她俏皮地做了个飞吻的动作,一转身,消失在人流中。

沁蕊无意识地看着身边的人流渐渐散去,心中的兴奋逐渐被一丝淡淡的迷茫冲散了许多。青青最后的几句话,引起了她太多复杂的思绪。是啊,两个月了,自从咖啡厅那次不愉快的分手后,她就再也没有单独和周子涵说过一句话。可是,这个高傲、自负、狂妄的男孩子,却悄悄地在她心中扎下了根,让她挥之不去了。她一直在暗暗打探他的行踪,他们“不期而遇”的次数也随之多了起来。可让沁蕊恼怒的是,那个周子涵却似乎故意疏远她,冷落她,但在疏远和冷淡之中,却又带着一种调侃和讽刺的味道。他从不和她主动说话,却总是用那种嘲讽的,玩世不恭的目光斜睨着她,似乎在说:“我知道你喜欢我,但我偏不追求你!”这打击了她的自尊心,也刺伤了她的好胜心。“哼,有什么了不起?”沁蕊低低地说,“我早晚要征服你,但,绝不被你征服!”

“沁蕊,又要征服谁呀?”一个带着磁­性­的声音冷不防从背后传来。沁蕊吓了一跳,猛的转过身来,岳清晓正在身后含笑凝望着她。

“岳老师,又是你!”沁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已经总结出一条定律,凡是她最尴尬最窘迫的时候,岳清晓必定巧合地在她身边一览无余。

“是我。”清晓笑了笑,“一出来就看见你躲在这里,原以为是躲着我的,谁知道却是偷偷制定征服计划来了!”

“岳老师!”沁蕊嘟起了嘴,眉梢却飞上了一丝窘迫和不安,这个岳清晓,他究竟听到了多少?“谁……谁躲着你了!”她不由自主地转移了话题。

“没躲着我?难道是在等我吗?等着我继续给你讲兔子的计……”

“哎呀!岳老师!”沁蕊重重地一躲脚,耳根都发红了,“你别说了好不好?人家知道错了嘛!”

“好!不说了。”清晓收起了笑容,一脸的严肃与郑重。他把怀中一叠厚厚的资料递到沁蕊的眼前,“喏,送你的。”

“这是什么?”沁蕊诧异地接了过来。

“我的讲义,”清晓凝视着她,“重点讲解的地方已经在讲义中标明了。我想,我讲解的重点,也就是你学习的重点,所以,你以后可以不用记笔记了。”

“这……怎么行?”沁蕊不相信地睁大了眼睛,不知怎的,惭愧和歉疚就悄悄涌上了心头,“岳老师,我保证以后一定一定一定认真记笔记。这讲义你还是拿回去吧,你把讲义给了我,今后拿什么去讲课啊?”

“我的微机里还有存档,回去提一份就是了。”清晓依然凝视着她,眼里是一片温柔与关怀,“沁蕊,我发现,不止是今天,这两个月来,你上课都常常走神,笔记也记得七零八落的。这可不行。要知道,C语言可不是闹着玩的,它是一切编程的基础,是我们搞IT的饭碗。只要有一个环节没有听明白,后面就会跟听天书一样,什么也听不懂了。大学的生活很丰富,值得你投入的事情也很多,可是你一定要记住一句话——要荒废,也要先荒废那些应该荒废的学科。与自己的前程密切相关的学科,是万万荒废不得的。”

清晓的语气很郑重,但却没有一点教训的口吻。沁蕊慢慢地抬起头来。她看到清晓的目光正温柔的,了解的,关怀的凝视着自己。突然间,她就体会到清晓的良苦用心,体会到清晓这番肺腑之言一定在心底酝酿以久了。“岳老师,”她感动地说,“谢谢你,谢谢你今天所做的一切。”

“不用谢我,只是别躲着我就行。”清晓的声音亲切、诚恳,而温柔,“记住,什么时候都不用躲着我,因为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沁蕊听着,心底竟涌起一份难言的感动,和一份酸涩的柔情。是啊,两个月来,这个­阴­错阳差结识的小老师一直在默默地照顾她,却从来没有给过她任何难堪,包括今天课堂上,她让他如此难堪的时候。突然间,她觉得在清晓身上,自己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安全感。“岳老师,”她突然抬起头来,“今天晚上你有事吗?”

“晚上?”清晓诧异地抬起头来,“好象没什么事。怎么?需要我帮忙吗?”

“咱们学校的一个分院晚上要举行舞会,你……”沁蕊迟疑了一下,终于说了出来,“能陪我一起去吗?”

“是外语学院吧。”清晓打趣地说,“想必那个大提琴手也会来吧。”

“岳老师,”沁蕊抗议地喊着,“不许再提他了,是一个老乡邀请我去的,和他没有关系。”

清晓一下子笑起来。这个纯洁的小姑娘,居然连撒谎都不会。“那,你怎么不让那个老乡陪你去呢?”

“她是个女生嘛!”沁蕊分辨着,“哪有参加舞会不带男伴的呢?”

“你可以找别人啊,”清晓依然慢条斯理地说,“想当你男伴的人大概要排队吧。”

“哎呀!哪儿来那么多的废话!”沁蕊真是急了,“人家让你陪着才放心嘛!到底去不去,给个痛快话!”

清晓的眼睛亮了一下。“好,难得你沈小姐的青睐。我去,我去还不成吗?”他做了个夸张的投降手势,“咱们先去吃饭,然后你去化妆,七点半我在女生宿舍楼下等你,好不好?”

“一言为定!”沁蕊兴奋地跳起来,带头向食堂跑去。清晓微笑着摇了摇头,也快步跟了上去。

就这样,晚上八点,他们准时来到了舞会现场。

舞会是热闹的,令人兴奋的。外语学院是所有大学中最受青睐的院系,因此他们的舞会自然吸引了大批俊男靓女。几乎每个分院的“院花”、“系花”以及她们漂亮的男伴都云集到了这里。沁蕊刻意打扮了一番,一裘白­色­的长裙,腰上绑着条细细的银­色­带子,亭亭玉立得像月光下的白蔷薇。而清晓却只穿了一件浅灰­色­的长袖衬衫和同样颜­色­的长裤,打着深灰­色­的领带,朴素而又不失庄重。“今天的主角不是我,”他意味深长地对沁蕊说,“我不能抢了你的风头啊。”

果然,沁蕊在舞会上出尽了风头。她一进来就陷在众多男孩子的包围中。舞曲一支接着一支,舞伴一个接着一个,数不清的赞美,数不清的恭维,数不清的倾慕。沁蕊笑着,跳着,心中却有一种恨不得大哭一场的感觉。因为她发现,那个该死的周子涵——她一进门就用目光寻找和跟踪着的狂妄男孩,却一直不肯加入到她的“包围圈”中。他一直斜倚在离沁蕊座位很远的一个窗口旁,漠然地望着她在人群中转来转去,­唇­边始终挂着一丝嘲讽的,超然的笑。于是,沁蕊笑得更响,闹得更欢,舞伴换得更频繁。而这一切一切,都没有让周子涵脸上的表情有丝毫变化。他依然那样冷漠,那样满不在乎。渐渐的,沁蕊的渴望变成了怨恨,她开始决定,如果周子涵来请她跳舞,她一定给他一个­干­­干­脆脆的拒绝。“我要让他难堪一下,我要报复他!”报复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

终于,沁蕊累得筋疲力尽了。一支舞曲过后,她疲惫地跌坐在一张椅子上。身边的男孩立刻递上来一杯冰镇果汁。沁蕊漫不经心地接过来,目光仍然没有离开窗口那个漠然的身影。突然,她的手颤抖了一下,饮料被泼洒出大半。她发现,那个“身影”动了!他离开了他的角落,微笑的望着她,对她慢慢的走过来。沁蕊感到心脏加速了跳动,血液迅速的向脸上涌去,呼吸变得紧迫而急促。她忘了要报复的决定,忘了刚才的恼怒和怨恨,忘了进入舞场就开始忍受的煎熬,只是一心一意地期待着,渴盼着。那个递给她果汁的男孩子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她谢绝了。她知道,此刻,她只会接受一个人的邀请,而那个人,那个她等待了太久的人,正在向她一步步走来……

不知等待了几万个世纪,周子涵终于走到了她的身边。沁蕊仰着头,用期待的目光迎着他。蓦然,周子涵向上翘着的嘴角突然向下撇了下来,微笑中的温柔全部变成了嘲讽。他轻蔑地看了沁蕊一眼,漫不经心地从她身边擦过,衣角甚至触到了沁蕊的手臂。然后,他弯下腰,对沁蕊身边的一个姿­色­平庸的女孩彬彬有礼地说:“小姐,能请您跳个舞吗?”

那个女孩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接着就发出了一声惊喜的呼喊,喊声甚至惊动了整个舞厅。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这里。当看到从不邀请别人跳舞的周子涵,竟揽着一个女孩款款步入舞池的时候,所有的人竟不约而同的狂叫起来。掌声、尖叫声、口哨声、跺脚声、起哄声……种种声浪汇聚在一起,简直要把天花板掀开。那个幸运的女孩娇弱弱的、羞怯怯的低着头,一脸的陶醉和甜蜜,似乎已经成了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只有沁蕊,呆呆地坐在那里,任羞辱和愤怒噬咬着她的心脏。她的双手攥得紧紧的,指甲深深地嵌到­肉­里。周子涵那轻蔑的眼光和嘲讽的笑容,就像两记耳光狠狠地打在她的脸上,让她的脸火辣辣地疼。她的泪水已经涌进了眼眶,而心中则有种要窒息的感觉。天!她简直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再呆下去,她会晕倒的。

“沁蕊!”一个熟悉的,略带着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这个声音在纷乱嘈杂的叫喊声中竟是那样亲切。“清晓!”她一把抓住了清晓的手,像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清晓!他是从哪里钻出来的?陷在男孩子包围圈中的沁蕊,似乎从踏进舞场的那一刻起就把他抛在了脑后。而在所有的人都去寻找新的焦点的时候,他却奇迹般地出现在自己的身边。“清晓!”她低低地,几乎带着哭音说,“我不舒服,我想离开。”

清晓颤动了一下,他脱下西服的上衣,细心地给沁蕊披上,然后一语不发地挽起她的手臂。于是,两个人悄无声息地退出了那个沸腾得要爆炸了的舞厅。

月­色­很好,月光把所有的东西都染上一层淡淡的白,路边的草丛还有流萤在闪烁着。亚热带的秋天,夜风中也有了几分微微的寒意。沁蕊下意识地裹紧了清晓的外套,一任清晓拽着她的手臂往前走。她的头脑依然昏沉,心底依然痛楚,胸口依然膨胀着满腔无处释放的委屈和酸楚。可是,她不能把这一切流露出来,她不愿意成为别人的笑柄。于是,她开始和清晓谈起了舞会,谈起了那些傻头傻脑的男孩子,谈起了他们在她面前做出的种种洋相……她不断地谈,不断地笑,仿佛故意让那些刚从舞厅出来和正在去舞厅的人听见,并让他们相信,她度过了一个再愉快不过的夜晚。清晓一言不发,只是埋头向前走着。渐渐地,沁蕊发现她已经踏上了一处偏僻的小径,而周围的人也渐渐稀少了。

“喂!岳老师!你这是去哪儿呀!”她忍不住喊了起来,“这不是回女生宿舍的路。”

清晓没有回答,只是领着她向前走。沁蕊的心里开始打鼓,她闭上了嘴,迟疑地跟着他穿过小径,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看不见一个人影,只有两棵合抱的大树,叫不出名字,却落了一地松脆的树叶。“天哪!这是哪儿?”沁蕊吃惊地问。

“沁蕊,”清晓的目光深深地,深深地望着她,似乎一直望到了她的心里,“你不是想哭吗?这里没有人会来,也没有人会听见!哭吧,放心地,痛痛快快哭一场吧!”

听着,听着,沁蕊的鼻腔渐渐酸楚,喉咙渐渐阻塞。突然,她猛然抱住清晓放声痛哭。膨胀在胸中的委屈和羞辱被清晓的几句话捅破后,竟不可遏止地迸发出来。一肚子的辛酸和委屈,以及整个晚上无处发泄的郁闷,此刻都通过一声高过一声的哭喊释放了出来。她的身子不住地颤动着,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娃娃。清晓没有说话,只是扶住了她的肩膀,轻轻地抚摩着那一头光洁的长发。

终于,沁蕊的哭喊变成了啜泣,啜泣又变成了轻微的抽噎。毫无顾忌地“放声一恸”后,她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其实,我从来没有故作清高,”她哽咽着说,声音还带着残留后的委屈,“我挺随和的,和谁都相处得挺好,我只是不愿意随便和男孩子约会。我不是那种很随便的女孩,妈妈告诉我的,选择男朋友一定要慎重。难道,难道这一点也错了吗?”

清晓的双手仍然扶在她的肩膀上。“你没有错,”他凝视着沁蕊,眉尖眼底,布满了某种诚挚的、深沉的温存,“对于女孩子来说,慎重绝对不是错误,甚至清高也不是。你是一个聪慧热情,充满活力的女孩,这样的女孩是不应该无端受别人的嘲笑和奚落的。”

清晓的语气中,竟不自觉地带着一丝淡淡的不满,这让沁蕊越发觉得委屈。“可是,他却却认为我故作清高,自作多情,”她抽抽搭搭地说,“他让我丢尽了脸!他怎么可以这样狂妄,这样无礼,这样对待我呢?”

清晓蹙了蹙眉头,脸上有股深思的表情:“沁蕊,这不是‘无端’,而是‘有端’。他故意奚落你,正好表明他非常在乎你。我一直坐在你身边,我发现,他的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过你。”

哦,清晓原来一直坐在自己身边,而自己竟把他完全忽略掉了,沁蕊感到一丝淡淡的不安,可又很快被清晓提供的新“情报”冲淡了。“真的吗?”她急切地问,连哭泣都忘了,“他是这样吗?那么,他又为什么去邀请……邀请别人跳舞呢?”

“他太高傲了,也太自负了。”清晓叹息着,“他一方面要征服你,一方面又要表现出不被你征服。你们啊,就像两只刺猬,一直想彼此接近,而一旦真的接近了,又该用自己的刺把对方扎得遍体鳞伤了。”

沁蕊不相信地张大了眼睛望着清晓。面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老师,对情感这个东西懂得的还真不少呢。“哼!”她不服气地撅起了嘴,“想征服我?做梦!谁征服谁还不一定呢!”

清晓摇了摇头,面­色­忽然间凝重了许多:“你征服不了他,只能是他征服你。像周子涵这样的男人,生来就是为了征服一切。他宁可去死,也不愿意做一个被征服者。其实他更像那只刺猬,而你不像,所以最终,受伤的还是你,沁蕊。”

“胡说!”沁蕊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她习惯地想要分辨,可心中那抹尚未消失的隐痛却让她有些张口结舌。是啊,这场舞会,究竟是谁伤害了谁?她和周子涵之间,谁受的伤更重一些呢?

“也许是胡说吧。”清晓突然笑了起来,他掏出手帕,细心地擦­干­了沁蕊脸上的泪痕,“不过沁蕊,咱也别太自卑了。其实,那个周子涵在你身上下的工夫也不小呢。他的‘暗哨’甚至比你还多!前几天他还委托别人向我打探关于你的‘情报’呢。”

“向你打探?”沁蕊惊讶得张大的嘴,“打探什么?”

“他问,”清晓的眼中闪过一丝忸怩,“那个天天和沈沁蕊一起吃饭的男老师,是不是她的男朋友。”

“啊?”沁蕊的嘴张得更大,面庞也有些发热,“你……是怎么回答的?”

清晓深深地凝视着沁蕊的眼睛,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我告诉他,我不知道!”

“开什么玩笑?”沁蕊一下子跳了起来,“你怎么不告诉他你不是?”

清晓微微怔了一下:“你……认为我应该这样说?”

“当然了!”沁蕊脱口而出,“这样才不至于让别人误会嘛!”

“误会?”清晓慢慢地松开了扶在沁蕊肩头的手臂,“是啊,误会,误会而已。”

“别小看误会!它坏了大事了!”沁蕊不满地嘟起了嘴巴,“怪不得他今天没有来邀请我,原来是你搞的鬼呀!”她恼怒地转过头去,给清晓一个冷冰冰的背影。

“好了,别生气了,”清晓拍了拍她的肩膀,像安慰一个赌气的孩子,“这玩笑确实开大了。这样吧,我认错好不好?明天我就在校园网上发个帖子,上面写着:兹证明,岳清晓并非沈沁蕊之男友,想拜倒于沈沁蕊小姐石榴裙下的男士尽管放心大胆追随。对,后面还得加个破折号——英语一系周子涵先生优先!”

“岳老师!你讨厌!”沁蕊抡起拳头就往清晓的后背上锤。清晓笑着闪到一边,轻轻握住了那只已经抡起来的拳头。他仔细打量着沁蕊,后者红着脸,眼睛亮晶晶的,神­色­中有一丝窘迫,但不满和恼怒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唇­际不自觉地飘出一声叹息,轻微得难以觉察。“傻丫头,”他的声音亲切、诚恳而温柔,“让周子涵以为有个情敌在身边不好吗?这样他才有危机感,才能把你抓得更牢啊!”

沁蕊不做声了。她仰起头来,第一次仔细地凝视着清晓。哦,那含着笑意的眼睛依然深沉、温暖而明亮,那里面带着多少关怀和柔情啊。即使是在夜晚,沁蕊也仿佛感到暖暖的秋阳照在她的身上。其实,这个夜晚的大部分时间,她都在忽视这双眼睛。可是,正是这双眼睛,在被忽视的时候却一直寸步不离地关注着、照顾着、安慰着自己。“岳老师……”沁蕊心头一热,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沁蕊,”清晓的声音如夜风般轻柔,“还记得你在舞厅里曾经怎样称呼我吗?我——喜欢这样被你称呼。”

舞厅里?沁蕊一愣。她竭力思索着,终于想起来,在她痛苦得想离开的时候,居然不觉中把“岳老师”改成了“清晓”。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怎么能这样称呼老师呢?可是,当时叫出来却是那样自然,就像刚才,她扑到清晓身上哭泣一样,没有任何考虑和做作,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清——晓,”她终于费力地叫了出来,可是一旦叫出来,她就觉得顺口了许多,“清晓,谢谢你!谢谢你今晚为我做的一切。”

“这个‘谢’字,你不觉得用得太多了吗?”清晓认真地说,“我早就说过,不要谢我,只要别躲着我就行。”他突然握紧了沁蕊的双手,“记住,如果被刺扎伤了,就来找我。我不能和你并肩而行,但我会永远站在你身后,保护你,照顾你!”

他的声音是那样温柔而诚挚,那样带着鼓励、安慰,与振奋的意味。沁蕊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而心中漾起的,是深深的感动。清晓再一次牵起了她的手,两个人默默地沿着那条偏僻的小路向女生宿舍走去。月光下,他们的影子忽而合拢,忽而分离,但,那牵在一起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

舞会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沁蕊都不愿意提起周子涵的名字。她不再追踪他,也绝口不谈起他,甚至避免去想到她。可是,这个名字却总是在不经意间,如流星般划过脑海,而每每想到他,舞会上所遭受的轻视和羞辱仿佛又回到了心中。虽然经过清晓的一番劝解,她对周子涵的表现仍然难以释怀。而那个周子涵呢?却似乎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每次遇见沁蕊,他依然高傲地仰着头,依然用那种淡淡的调侃的目光望着她,似乎在说:“怎样?胜利依然是属于我的。”这种目光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沁蕊的自尊。“不,我不能让她左右我!”沁蕊暗自下了决心。于是,课余时间,她­干­脆一头扎进科学馆的机房,整天缠着清晓教她设计、编程。她开始用前所未有的热情来学习C语言,那些因为想念周子涵而落下的功课,如今也因为怨恨周子涵而很快得到了弥补。渐渐地,她觉得自己已经把周子涵淡忘得差不多了。白天,她的头脑被一个又一个的字符串占据着,几乎变成了机房里的一台计算机。而在夜深人静的夜晚,那舒缓的大提琴的旋律,依然在她少女的梦幻中回旋。

可是,即使这样刻意的躲避和遗忘,沁蕊和周子涵,还是在一个深秋的午后相遇了。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也就是三点钟左右,刚刚下了课的沁蕊夹着书本,正要匆匆赶往科学馆的机房,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却挡在了她的面前。沁蕊猛的打了个哆嗦。她没有抬头,已经用不着抬头了。这个身影是那样陌生而熟悉,一个月来他不曾出现在沁蕊的面前,却经常出现在她的梦里。就在这一刹那,她脑子里掠过无数的想法。她想绕道而行,想高高抬起头,用同样轻蔑的目光盯着他,再从他身边漠然地走开。可是,她什么也没有做,只是低着头,被动地站在那里。

“没课了?”他问。

“没课。”她答。

“那好,我要去越秀山,你去吗?”

如果这算是一个邀请,那么周子涵总算是邀请她了。沁蕊知道,自己应该高高地抬起头,­干­脆利落地回答一句:“不,我没兴趣!”或者用带着嘲讽的腔调回敬一句:“对不起,我早有约会了!”但是她什么也没说,只呆呆的望着周子涵,任凭他从她手上接过书本去,任凭他带着她搭上到越秀山公园的公交车,任凭他买了票,租了一条小船,任凭他搀着自己跨上小船。他拿起桨,把小船划到南秀湖的湖心,然后微笑地问:

“怎么,你好像在和谁生气似的?”

是的,沁蕊是在生气,生自己的气。她恨自己为什么要跟他到这儿来,恨自己如此轻易的失去了报复的机会。可是,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甚至失去了任何反抗的能力。周子涵微笑着,笑得那么含蓄,仿佛在说:“认输吧,我已经征服了你。”真的,他征服了她,完完全全地征服了她。沁蕊终于相信清晓的那句话了:“你征服不了他,只能是他征服你。”

可是,就这样认输了吗?他对她的种种嘲笑和讽刺,以及舞会上带给自己的难堪和羞辱,就这样过去了吗?沁蕊突然觉得有些不甘心。她赌气地把目光从周子涵身上移开,无意识地看着四周。深秋,并不是游湖的季节,到处都静悄悄的。目之所及,只有他们这一只小船在湖面上轻悠悠地飘荡。四周的越秀山,翠绿中已经夹杂着几抹金黄,点缀着几簇嫣红。湖边的含笑梅开花了,散发出一阵阵如香蕉般独特的芳醇。沁蕊不知所以地叹了口气,又转过头来看着周子涵。天!这个家伙居然还在笑着,是那种胜利的笑,得意的笑。她禁不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周子涵不在乎地耸了耸肩,突然轻轻地吹起了口哨。沁蕊怔了一下,她从没听过这样动听的口哨声,那么优雅抑扬,那么宁静潇洒,那么无拘无束。他吹的是一个陌生的调子,沁蕊从来没有听过,但那悠长、绵邈、婉转的旋律,却把她深深吸引住了。夕阳的余晖,倒影的山影和树影,交错的水声和桨声,与悠扬清亮的口哨声交汇在一起,竟有一种安逸的,魔幻般的情调。最后一声长而高亢的音调之后,周子涵停止了。一切都静静的,包括山、树、阳光、和已经被魔法点中了的沁蕊。

周子涵停止了摇桨,任木船在水中随意地飘荡。他转过头来,静静地凝视着沁蕊。深沉的眸子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深潭,好黑好沉,闪着幽幽的光,似乎要把沁蕊一口吞掉。沁蕊不禁低下了头,她觉得有点震动而且心乱了。他不是在“看”她,他简直是在“透视”她呢!“沁蕊,”他低低地说,声音中已经没有了嘲弄与讥讽,却带着几分不寻常的温柔,“要我唱支歌给你听吗?”

沁蕊没有回答,已经用不着回答了,周子涵这样的人,是永远不需要征得别人同意的。他抬起头来眺望着远处正在徐徐降落的夕阳。金黄|­色­的余晖镀在他的面庞上,让他看起来充满了感情,充满了灵­性­,充满了某种不寻常的温柔。蓦然,他开始引吭高歌,歌声那样豪迈,又那样苍凉地在水面上荡漾开来:

“姑娘,你为什么为什么

在洁白的月光中逗留?

听任清凉的风和清凉的星光

灌满你盈盈的衣袖?

姑娘,你为了谁为了谁

在浓浓的夜­色­中等候?

直到银河注入大海

消失于夜­色­的尽头?

你驾驶着一叶扁舟

系着我的心儿浮游。

请把我变成一只银­色­的飞鱼,

融入你闪光的丰收!”

他的歌喉那么圆润,声音那么富有磁­性­。歌声停止了,那缠绵的旋律似乎还在水面上飘荡。沁蕊突然觉得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情,泪珠没来由的在眼眶里打转。周子涵重新回过头来,他的眼睛温柔的注视着沁蕊,那样深沉,那样专注的凝视!哦,那目光中已经没有了轻蔑,也没有了冷漠和嘲讽,只有热情,火一样的热情,烧死人的热情!沁蕊迎视着这目光,觉得浑身瘫软而无力。她感到自己的手被握进了他的手中,他轻轻的拉着她,她滑进了他的臂弯里,然后,她听到周子涵低声地,却是充满了柔情的说:“沁蕊,你真美!”

沁蕊的眼泪一下子涌出了眼眶,在脸上奔流着。这是第一次,他直呼她的名字,第一次,他这样赞美她。所有的委屈和愤懑,都被这声温柔的呼唤击溃了。周子涵俯下头来,他的面孔在沁蕊的瞳孔里放大,放大,那双眸子更深更黑了,眼光里带着烧灼般的热力。“沁蕊,”他咬着牙说,“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有多想念你,多渴望见到你。而你,居然躲在该死的机房不出来,居然让我在科学馆外整天整天的傻等着。你这个小傻瓜,小笨蛋,你把我的棱角都快磨没了,你怎么能这样残忍,这样无情……”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眼中竟闪烁着泪光。沁蕊听着,听着,眼中的泪水更多了。原来,他也饱受了相思之苦,他也爱得那样痴狂。周子涵捧起沁蕊的脸,吻去了她眼角的泪,鼻尖的泪,­唇­边的泪。沁蕊软软地倚在他的怀里,无法挣扎也不想挣扎。终于,周子涵把自己那灼热的嘴­唇­,压到了沁蕊那如玫瑰花瓣的嘴­唇­上。

那是怎样美妙的一刻啊。沁蕊不能呼吸了,不能思想了,像是一簇火苗,“轰”的一下点燃了整个的火药库,她全身都着火了。那么熊熊的燃烧着,美妙的燃烧着,一直把她每根头发,每个细胞,每根纤维,每个意念……一起燃烧成灰烬。她喘息,她乏力,她紧紧的贴着那个注定要主宰着她的男人,用手死命的攀住了他,像个溺水的人攀着他的浮木。

终于,周子涵的头抬起来了,沁蕊的意识也慢慢的苏醒了。睁开眼睛,他的眼睛距离她的只有几寸远,他深深刻刻的凝视着她。那对眼睛高傲如骄阳,深邃如黑夜,光亮如星辰,燃烧如火炬,广阔如汪洋。怎有这样的眼睛呢?能够烧化她,能够照亮她,能够吞噬她,也能够淹没她……她投降了,向这双眼睛,向这个能够主宰她,左右她的灵魂投降了。可是,她却没有挫败感,相反,却感到一阵说不出的轻松和倦怠,似乎经过了一段长期的抗战,而今战争终于结束了。清晓说得对,周子涵是她的克星,是她的宿命,是她的魔鬼,是她的地狱,也是她的天堂……她仰起头,对他绽开了温柔而宁静的微笑。她不再想到报复,她不再想是谁征服了谁,她只觉得天是美丽的,地是美丽的,越秀山是美丽的,南秀湖是美丽的,连那躺在湖底的小鹅卵石也是美丽的。

于是,那一个下午,他们在湖中荡舟,在山路上漫步,说了许过去没有说出的话。当所有的误会都澄清,所有的心结都解开的时候,暮­色­已经笼罩了整个羊城。学校的食堂早就关了,两人只好在外面吃了一顿简单的煲仔饭。身为福建人的周子涵吃得狼吞虎咽,沁蕊却只吃了一点点,虽然已经读了一年的书,南方的口味她还是没有习惯。但爱情的力量让她忽视了饥饿。回到宿舍里,她的心里还是甜蜜蜜的,昏沉沉的,醉意深深的。她的眼前还浮着周子涵的影子,他的笑,他的沉思,和他那动听的歌声。好久好久,她就那样一动也不动的躺着,任那层懒洋洋的醉意在四肢间扩散,任周子涵的一切占据自己全部的思维,直到外面的敲门声把她惊醒。

进来的是同寝室的姐妹馨儿,她一看见沁蕊,就大叫起来:“沁蕊,整个一下午你跑哪儿去了?岳老师让我转告你,他给你打的饭放在书桌上了。”

沁蕊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冲到了书桌前,昏沉沉的头脑也清醒多了。然后,她看到了书桌上放着的两个饭盒。饭盒是保温的,拿在手上还热乎乎的。打开一看,一个里面盛着福建的虾饼和叉烧,另一个却盛着她最喜欢吃的面片汤。饭盒下面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句:

“沁蕊,听说你和同伴出去玩了,估计不能按时回来,所以准备了两份饭菜。饭钱是从你的卡上消费的。真心希望以后还有福气和你一起‘搭伙’。别忘了,如果被刺扎了,一定来找我。清晓留字。”

握这这张纸条,捧着热乎乎的饭菜,沁蕊竟有些发怔了。冥冥中,她似乎听到了略带着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亲切而温柔地说:

“我不能和你并肩而行,但我会永远站在你身后。”

人会在一日间改变吗?人生的轨迹会在一瞬间发生转折吗?二十岁的沁蕊似乎从没想过这些问题。可是,她却深深地意识到,从越秀山回来后,一段陌生的岁月从此拉开了序幕。忽然间,生活的主人就再不是“自己”,而变成了“周子涵”。陪他去听课,陪他去看书,陪他一起做功课,陪他打篮球、拉大提琴,陪他听穿梭的风声和鸟语的啁啾……周子涵是一个有着浓郁的艺术家气质的人,豪迈、热情、自负而又狂放不羁。这样的人的生活注定丰富而忙碌,注定充满浪漫和变幻的­色­彩。几乎所有的假日,他们都消磨在郊外或海边。忙碌的生活使沁蕊透不过气来。刚开始,她喜欢依赖周子涵,喜欢在他的保护下生活。毕竟,她还是个女孩子,她需要一个强壮的臂膀支撑着自己。何况,周子涵潇洒的外表和出众的才华,又恰好满足了女孩子那分特有的虚荣和骄傲。他们喜欢在清晨或是黄昏,手携手地漫步在初升的阳光或是落日之下;喜欢流连在山间野外,随意找一个小山坡,跑进那不知名的小树林里,追逐,嬉戏,谈天,野餐。有时,周子涵会带上他的大提琴,或随便什么乐器演奏一曲。沁蕊发现,他简直是个音乐的天才,不论什么乐器都会摆弄,还会自己填词作曲。如果没带乐器,他也会即兴引吭高歌,把动听的旋律抖落到树林的每个角落。每到这时,沁蕊就会把下巴放到膝上,出神地听着,似乎自己也化作旋律中的一个音符。

当然,更多的时候,他们还是喜欢迎着拂面而来的带着凉意的微风,走在冬夜的街道上,任清风掠过脸颊,吹乱一头长发。亚热带的冬天是多雨的季节,他们常漫步在广州街头的蒙蒙雨雾里,穿着雨衣,手挽着手,望着街上霓虹灯的彩­色­光芒,和车辆交织着投­射­在柏油路的光线。他们会低声埋怨着以前浪费了的时光,细诉着从第一次相见时起就彼此吸引的点点滴滴。每到这时,沁蕊就会傻气地,反复地追问着:

“告诉我,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爱上我的?”

“你呢?”周子涵总会轻松地把问题又抛给她。如果沁蕊说出了一个时间,周子涵回答的时间总要比它晚一点。这让沁蕊多少有一点不快。她知道,自负的周子涵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先被女孩子吸引和俘虏的。一次,当她不依不饶地非要他先回答的时候,周子涵就把她揽到怀里,边吻着她的额头边说:

“小傻瓜,你是我生命中第一个让我心动的女孩,这还不够吗?”

沁蕊叹了口气。这样的回答是圆滑的,却也是容易让她满足的。真的,她已经让那个似乎永远不会对女孩子动心的周子涵动了心,这不也是一个伟大的胜利吗?何况,她早就放弃了和周子涵的较量,早就承认自己的‘被征服’,现在又为什么非要去寻找那个她根本不可能得到的答案呢?

身边的周子涵突然轻轻哼起了歌:

“有人告诉我,

这世界属于我,

因为在浩瀚的人海中,

有个人儿的心里有我。

有人告诉我,

欢乐属于我,

我走遍了天涯海角,

在你的笑痕里找到了我。

有人告诉我,

阳光普照我,

自从与你相遇,

阳光下才真正有个我。

我在何处?何处有我?

我在何处?听我诉说:

你的笑里有我!

你的眼底有我!

你的心里有我!”

沁蕊听得痴了,好半天,才轻轻地问:“谁的歌?怎么没听过?”

“琼瑶小说《剪剪风》里的歌词,我谱的曲子。”周子涵得意地说,“琼瑶的小说我只看过这一部,她的小说太缠绵,只有这一部还看得下去。因为里面写了一个热爱音乐的青年怎样经过奋斗成为一名艺术家的。其实,我和他一样崇尚奋斗,崇尚拼搏。我是一个贫寒人家里出来的孩子,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可是我偏不信自己比不过那些条件好的孩子。我和他们比学习,比身体,比才华。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输给过他们。我知道我是最好的,一直是最好的。看着吧,沁蕊,我一定要用自己的才华和奋斗,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这是第一次,沁蕊听到周子涵诉说自己的家庭、成长和梦想。他的语气中充满着豪情,充满着渴望与憧憬,沁蕊听着却并没有感到振奋。她的心头,闪电般地划过了一句话:“这样的男人,生来就是为了征服一切。”

“那个音乐家,应该也有一个深爱着的女孩吧。”她低低地问,避开了刚才那个话题。

“当然,”周子涵用手抚摸沁蕊的头发,他的眼睛望进她的灵魂深处,“这支歌就是献给他的女朋友的。如今我谱了曲,献给你。这是你的旋律,只属于你的旋律。”

沁蕊陶醉地闭上了眼睛,把头靠在周子涵壮实的肩膀上。那个淡淡的­阴­影很快融化到一片柔情中。她那么满足,满足得不知道自己还能有什么希求了。穿梭的风带来的是无数喜悦的音符,他们依偎着,继续漫步在那雨雾中。一任雨丝扑面,一任寒风袭人,他们不觉得冷,不觉得累,只觉得彼此的心灵那么甜蜜,那么两心相许,两情相悦。连那冷清清的街道上都彷佛洋溢着温暖,充满了柔情。他们并着肩走着,走着,似乎已经相信要这样并着肩走一辈子了。

就这样,一连串美好的日子,一连串美好的夜晚,不管是风晨月夕,不管是晴天­阴­天,他们的岁月是美丽的。可是,随着时光一天天的流逝,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感却越来越强烈地笼罩在沁蕊的心头。她觉得自己仿佛迷失在一个­色­彩缤纷的梦里,却丢了一件最宝贵的东西。忙碌的生活让她无暇去分析自己究竟丢失了什么,但心中那空空落落的感觉却让她经常在夜晚睡不着觉。她茫然地望着天花板,寻找着失落的答案,而寻找到的,却是更多的失落和迷惘。渐渐地,她的快乐感和幸福感就像两件漂亮的衣裳,在灿烂的阳光下有些褪­色­了。而一种压抑的,郁闷的感觉,却悄悄地阻塞着她的心胸。于是,和周子涵谈话的时候,她会经常走神,做事情的时候也是心不在焉,惹得周子涵常常不满意地问:

“怎么了?沁蕊!我哪儿得罪你了吗?”

沁蕊摇摇头。是的,周子涵似乎没有得罪她的地方。可是,他身上却有种很特殊的东西,常常让沁蕊滋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反感。一天,她开玩笑的问他:“假如有一天我爱上了别人,你怎么办?”

“我想你不会!”周子涵简单地甩出了这样五个字,甚至头都没有抬一下。

不会?为什么不会?凭什么不会?“你怎么就那么肯定?”她不甘心地追问。

“因为你找不到比我更好的人了。”周子涵笃定地说。

天!这是一个何等自负的人!沁蕊觉得自尊心被刺伤了。而周子涵却没有发现她表情的变化。“来,帮我查字典!”他随手递给沁蕊一本厚厚的字典,“期末考试就快到了。”

沁蕊咬了咬牙,偷偷咽下了心中悄然涌起的一丝委屈,默默地打开了字典。

是啊,考试的日期一天比一天近了。闲散的大学生活突然间就上紧了发条。沁蕊和周子涵被迫结束了街头的漫步,结束了双休日的出行,一头扎到了书堆里。周子涵说恋爱耽误了太多的课程,于是,沁蕊帮他查字典,帮他背题,帮他查资料……整天忙得不亦乐乎。周子涵被恋爱耽误的功课也迅速补上了。“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他感慨地说,“有你在身边,我的学习效率成倍提高。”几句话把沁蕊说得热烘烘的,于是每个晚自习,沁蕊都陪伴在周子涵的身边。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很长时间,终于有一天,在吃午饭的时候,清晓忍不住提醒沁蕊:“沁蕊,今晚你还不去机房吗?马上要考试了。”

沁蕊愣了一下。是啊,除了上机辅导和完成作业,她好象已经有几百年没有去过机房了。“可是,清晓……”她有些犹豫。自从那次舞会后,她私下里已经称呼岳清晓为“清晓”了,只是当着大家的面还叫他“岳老师”。

“怎么?有什么‘急事’吗?”清晓特地强调了“急事”这两个字。

“周子涵要我陪他做习题。”沁蕊低声说。

“他考试,你就不考试了?”清晓突然提高了声音,话音中竟带着几分严肃和不满。沁蕊震动了一下,是啊,参加考试的不只有周子涵,还有她沈沁蕊。其实,作为一个学生,她何尝忘记自己也要考试呢?只是,周子涵总是用那种不容商量的口吻一次次地对她说:“沁蕊,把这段讲义抄下来。”“沁蕊,这些词语今天晚上都要帮我查出来。”……似乎沁蕊帮助他是天经地义地事情。沁蕊无暇思索,也不忍反驳。这样,自己的功课,就被忽略到脑后去了。沁蕊叹了口气,突然感到淡淡的悲哀。

“怎么?”清晓敏感地注意到了她情绪的变化,“也许我的话说重了。可是……”

“清晓,”沁蕊突然打断了他的话,“爱情中,必须搀杂着忍让和迁就吗?”

清晓紧盯着她,逐渐的,他的眉头轻轻的蹙拢了。“沁蕊,你不快乐,是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不,我很快乐,真的很快乐。”沁蕊急忙回答到,似乎是在刻意地解释什么,“只是……我不明白,忍让和迁就是爱情的必要因素吗?”

清晓轻叹了一声。“是啊,我一度也认为你很快乐,”他轻声说,与其是说给沁蕊听,还不如是说给自己听。“沁蕊,”他诚恳地说,“我没有谈过恋爱,但我想,即使爱情中有忍让和迁就,那也是双方面的。单方面的忍让和迁就,绝不是真正的爱情。”

沁蕊心头又是一震。双方面的?周子涵迁就和忍让过自己吗?她怎么想,也想不出一件这样的事。这个男人似乎天生就不懂得忍让和迁就。那么,他们的爱情……沁蕊不敢往下想了。她甚至为自己起了这样的念头而感到后怕。清晓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突然笑了起来。“行了,别愁眉苦脸的了,”他打趣地说,“开心起来,别让坏情绪影响考试。或许,咱俩至今仍然在一起‘搭伙’,也算是那个大提琴手的忍让和迁就呢。”

真的,也许和清晓继续“搭伙”,是周子涵唯一的“忍让”和“迁就”,也是沁蕊唯一没有被“征服”的地方。她一口拒绝了周子涵和她“搭伙”的请求,因为她实在无法适应他那固执的南方口味。何况,想吃南方口味的饭菜要西区女生宿舍旁的第一食堂,而要吃面食则要去东区的第三食堂,相隔整整两个校区。因此,她还是坚持和清晓继续“搭伙”。她对周子涵说:“说出去的话就要守信用,和岳老师‘搭伙’是我先提出来的,我怎么能失信于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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