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演不演主角没关系……我、我只是提议说一起来演《麦克白》……我、是认真的……就算只能演龙套……也无所谓……至少！请把我的意见归类到待考虑的队伍中去！……拜托了！……”

只是一个深深的鞠躬，不知包含了多少信念、情感与决心，反正我的心揪了一下产生了针刺般的疼痛，并且情不自禁挪开了视线，因为白现在担忧到扭曲在一起的表情看得更加令人心疼。真的是，她太过于拼命了，这个深鞠躬完全是孤注一掷直接豁出去的架势，没有先预留好后路，一旦失败就不能光彩的收场，不惜倾注一切在最后的“拜托”上；白下定了如此巨大的决心。

白深深垂着头，紧闭着双眼，让人觉得可怜的表情阐明了心中的忐忑；她生怕自己的提议会遭到无情的拒绝，捏紧的手心里估计全都是汗液，光是从远方看着，就仿佛可以看到有液体在一滴一滴的往下坠。

千万不要被拒绝啊……我同时也在心中为白默默地祈祷。

被白的决心和气势震住的并不只有我，受到直接冲击的另有其人，那个红衣头领，一时半会儿想不出该怎么去回应她，神­色­非常木然，甚至暂时­性­忘记了自己的本职；其他的孩子们开始在底下小声的议论纷纷，整个房间都是蚊虫般唧唧喳喳的细语，他却仍然愣在那里，无动于衷的咬着手指甲。

“咦，那个人不是那个……”

“上个星期独自一人在教室里跟吊兰对话的那个……”

“不止是吊兰，还跟兔子说悄悄话……说得相当开心……”

“那种怪人怎么会？……我记得她从来都不合群的……”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究竟想要­干­什么……”

孩子们嘈杂的议论纷纷令白产生了些许不适，逐渐悄悄话的内容又多出了攻击­性­的指责以及诽谤；听了之后白的一对眉头皱的更紧了，迫不及待想要赶紧退席，但是这时候重新落座又起不到任何效果，她只能像这样站着，低着脑袋，默然的承受着所有来自周围的压力，无比的痛苦从眼角流落，泪水却没有跟在其后nAd1(

好坚强的女孩，都这样了还决定毅然而然勇斗到底。

“好、好了好了大家都安静安静……”

我的祈祷似乎终于发挥了作用，红衣头领醒过来的时候安抚下了孩子们的躁动，随之才将注意转移到白的身上；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不住拿手指挠着下巴，僵硬的表情后面仿佛掩盖着何种难言之隐，转眼间又发现他的脸上挂上了一丝歉意，然后以这份歉意开始进行掩盖尴尬的微笑。

白抬起头来的时候恰好看到了他在微笑，好像正预兆着什么，同我一样，内心的不安已然化成不详的预感，总感觉接下来要出现的状况将会应证墨菲定律的法则。——当人以为事情会变坏的时候，它就越有可能会变坏。红衣头领那份充满歉意的笑容，很可能就是打击人的前奏。

“嗯……这个……白啊，真是不好意思啊……”

真的要来吗？拜托了请不要做这么绝情的事情。

“嗯，是这样的啊，不是我们不接受你的意见。只是，在往写字板上记下你的意见之前，能否先告诉我们一下……《麦克白》……是什么？”

我已经无法用语言来表达此时我内心所受到的轰炸了。我认为，白也是一样，淋漓尽致的体会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心灵震撼。她内心遭受冲击时所变化的表情，如同绝对零度下的冻结一般定格在了生气尽失的脸上，缩小成不可视的眼瞳中，除了凝固有极度的诧异，还有低落的绝望；马上她的脸­色­便完全转为了后者，从声音仿佛湮灭的口里，自暴自弃的淡出了无意义的解释。

“《麦克白》……是莎士比亚在十七世纪初撰写的剧作本……是他脍炙人口的四大悲剧其中最早面世的一部……距离现在，有四百多年的历史……”

这句话压根不存在有一丁点意义，白也是为了满足红衣头领的要求才勉为其难的说出口nAd2(如果有人知道莎士比亚，那么就绝对不可能从来没听说过《麦克白》；如果有人不知道莎士比亚……抱歉，那种情况是极为少见的。连小学生都心知肚明的莎翁名作，《罗密欧与朱丽叶》，如此浪漫的故事可谓是家喻户晓，无人不知。

“莎士比亚……是哪位？……”

可见红衣头领和这帮孩子们的无知程度，着实达到了一种可笑的境界。

白的手中没有任何能力去改变局势，因为此等愚蠢的问题根本无法阐明清楚。该怎么解释？该怎么传达？将莎士比亚的人物生平从头到尾告诉他一遍？那全部是空谈，是对牛弹琴，就算答复他了又如何？又能怎么样？白心里很清楚，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与此这样后悔到不如一开始就默不作声的好。

看着白落寞的坐回椅子上，我突然想起了以前在《麦田里的守望者》中看到的一句经典的台词：IthoughtwhatI’ddowastopretendIwasoneofthosedeaf-mutes.（我曾想过要做一个蒙住双眼、又聋又哑的人）感觉用在此处别为合适。跟无知者们一起生存，最好的方法就是装作自己也什么都不知道。

“抱歉……对不起……就当成我什么都没说过吧……”

黯然失­色­的白沉着脸，头发的光泽好像也一并消散，在我看来莫名其妙的使用了道歉的语气。为什么她要道歉？白做错了什么吗？不，不是这样的，道歉并不是只有在人做错了事后用来弥补过失的专利单词，有时候就算人没有犯下任何过失，将“对不起”时刻挂在嘴边也是常有的事。

“对不起”，它就像一个神秘的达芬奇密码，不学会、不记住，人将无法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如同成绩和金钱分别是学生和大人的通行证一样，这个神秘的密码则跟血压数值一样，乃是人类永远的墓志铭nAd3(

白中断了话题，使得红衣头领一时间词穷，接不上话来；趁着这个不短的空档的工夫，老鼠一般吱吱的议论声再次重现，孩子们反感的态度形于­色­，或许这样攻击她只为了掩盖自身的愚钝，而迫使自己去坚信“麻烦的祸端就是她”，这个强词夺理的凭空臆断；然而，由于仅凭自己是无法做出肯定的，于是他们彼此之间拉帮结派组成联盟，互相讨论着、肯定着那种虚妄的真实­性­，以此培养着纯粹的正义感，­精­心把小小的、真的是小小的不满的种子培养长大。

人们给同类施加痛苦并无其他原因，仅仅是出于恶意；不光如此，还要用虚假的正义妆点起来。在所有的动物中，唯有人这么做。

“那算什么，到头来到底想要说什么啊？……”

“谁知道，嘛，反正我也不关心。”

“真是个怪人，还是离她远一点比较好……”

“好恶心……再说了，《麦克白》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从来没听说过。”

丑恶的、­阴­晦的孩子们的心灵，一旦发生祸端便会重现原本的姿态，一旦发生造成不利的状况便会堂而皇之的为自己找掩护，不仅仅是自己，而且还要拉上其他的同类一起，互相肯定，然后互相欺骗。所以……

……IthoughtwhatI’ddowastopretendIwasoneofthosedeaf-mutes……Or,shouldI?Isitwhethernecessaryornot?……

“哦哦！那个莎士比亚，该不会就是画在她书上的老头吧！”

“哦！是是！就是那个糟老头！莫非其实是梦中情人不成吗！”

“咻咻~！梦中情人啊梦中情人！咻咻~！”

“白喜欢年纪大的老头子！~白喜欢年纪大的老头子！~”

孩子们开始起哄，甚至编起了有节奏的儿歌，尽情嘲弄起孤立无援的白来，通过口哨和拍手等等用于煽动的声音武器，不断释放着赤­祼­­祼­的恶意，将差劲的旋律在密闭的空间里奏起回音。每个人都是一样。这种行为，不知道会对受害者造成多么大的伤害；但是，其他人一般都只会轻浮的说“这只是开玩笑而已啦！”完全考虑不到受害人的心情，施虐对他们而言简直就是一种娱乐。

更令人可气的是，红衣头领居然没有阻止这样大规模的霸凌行为。原因很简单，糟糕透顶的法不责众行政措施，人多即正义，不论专制又或是民主其实都一样的，纵然真理往往只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好了好了，大家不要再吵闹了！别忘了我们还得进行会议呢。好好把这一页翻过去。好的，请问有没有人来发表下一个提议？”

“我！我！……”

红衣头领做出了很令人所不齿的行为。不给予一点安慰，甚至连个像样的收尾都不做，就这么自然而然顺理成章的跳了过去—眼之间，会议室就变成了其余孩子们的舞台，气氛被炒热，活跃的声音穿Сhā四周；而表演失败的白，不但得不到谢幕的资格，而且还要情非得已遭受他人的嘲弄。

“不、不是的！……请、请你们不要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