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老爷颤着声音开了口:“你……”
马俊杰阴恻恻的一笑,一个脑袋慢慢的正了过来。
马老爷一手扶了门框,一手摁了胸膛,身体开始往下溜。极度的恐惧让他的声音变得又高又尖:“你……”
此刻,走廊两边的无尽黑暗中,现出了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孔。枯瘦的妇人,是被他关起来活活饿死的前头大太太,大太太身边跟着的,是马英豪和佩华。后方一片鲜艳光彩,正是盛装的四小姐和五姨太。心宽体胖的二姨太伴着一具无头的身子也出现了,无头的身子是谁?马老爷瞪大眼睛辨认出了,是一贯奇装异服的八姨太!
在益发剧烈的心跳之中,马老爷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着响起:“我不怕你们。我……不怕……你们。”
几分钟后,宅子里的电工接起了烧断的电线。仆人们把刚翻出来的蜡烛又放了回去。主人一直没有召唤,他们乐得休息。有人惦记着马老爷卧室里的残羹剩饭,想去收拾,但是卧室紧关着门,他们不敢妄动,只好姑且算了。
到了夜里八九点钟了,赛维穿得整整齐齐往院外走。将睡未睡的老妈子见她捧着一大摞物事,仿佛是很沉,便要去帮忙。她一扭身躲开了,又道:“我给爸爸送书去,一会儿回来,你们可别忘了给我留着门。”
老妈子答应了,而赛维走出不远,转身又折返回来,大声喊道:“胜伊,来帮个忙呀,我抱不动了!”
胜伊推门跑了出来,没说什么,脚不沾地的随着她快走。及至走远了,胜伊低声说道:“姐,我把手表给无心了。他看着时间呢,至多比我们晚到五分钟。”
赛维点了点头。大夜里的,三个人一起拎着箱子往外走,看着会令人生疑,所以只好分批行动。他们先走,无心随后找个借口再追出来。
赛维有力气,捧着伪装过的皮箱行走如飞。片刻过后到了前头楼里,她见楼下只有一名仆人值更,便故作无意的开口问道:“爸爸睡了吗?”
仆人恭而敬之答道:“好像是睡了,一直没叫过人。”
赛维做出很活泼的样子,一蹦一跳的往上走:“我瞧瞧去!”
胜伊一言不发,随着赛维三步两步上了二楼。二楼走廊里只亮了几盏壁灯,赛维停在马老爷的卧室门前,对着胜伊一使眼色。胜伊知道她腾不出手,于是上前敲响了房门:“爸爸——”
房门一敲即开,原来并未上锁。宽敞卧室里一片漆黑,灯也没开。赛维大胆的把手中箱子拎住了,因为对于父亲的卧室也不熟悉,所以伸手摸了摸两边墙壁,并没有摸到电灯开关。不过借着走廊内的昏暗光线,她依稀看到了床上的人影——马老爷背对着他们,正在侧卧着睡觉。
赛维疑惑极了,心想父亲此时绝对没有睡觉的道理,即便是打盹儿也不应该。把手里的皮箱和用来遮掩皮箱的杂志一起交给了胜伊,她走到床前,见马老爷穿着长袍马褂,脚上皮鞋都没脱,不是个正经大睡的模样。
微微弯下了腰,她试探着唤道:“爸爸?”
马老爷一动不动。
胜伊把杂志随手放在桌上,拎着皮箱也凑上去了:“姐,爸爸睡着了?”
赛维伸手去拍马老爷的手臂:“爸爸,醒醒啊,时间到啦。”
马老爷躺得很稳当,并不肯随着她的拍打而起反应。赛维急了,正要把他强行扳个仰面朝天,不料身边的胜伊忽然轻声唤道:“姐!”
赛维扭头看他:“嗯?”
胜伊苍白着脸,一只手颤巍巍的抬起来,指向了床尾立柜上的梅花镜。赛维顺着方向一望镜子,登时也怔住了。
居高临下的梅花镜照出了大床的全貌。背对着他们的马老爷翻着白眼,正在狞笑!
130逃出生天
赛维张大了嘴,却只在喉咙里发出了细细一声哀鸣。抬起手臂狠狠的把胜伊扫到自己身后,她慌乱的想要后退。然而为时已晚,床上的马老爷似乎专在等待他们肝胆俱裂的这一刻。猛然起身向外一扑,他直挺挺的伸出双手,紧紧掐住了赛维的细脖子。
胜伊怕到了极致,反倒一声不吭。咬紧牙关举起皮箱,他绕过赛维走到床边,瞪圆了眼睛去砸马老爷的脑袋。砸过一下,他运足力气再砸。皮箱里面衬着钢铁骨架,比板砖更坚硬更有分量。马老爷的脖子“咔嚓”一歪,仿佛是骨头受了损;然而双手仿若钳子一般,已经掐得赛维伸了舌头。
胜伊忘记了叫,甚至连呼吸都停住了。他想姐要被爸爸掐死了,他一下又一下的猛砸马老爷的脑袋,直到马老爷的脑袋都变了形。赛维虽然到了生死关头,却还保留着一丝清明神智,两只手乱挥乱舞的拨着胜伊,她翻着白眼做口型,要让胜伊去找无心。
正当此时,无心到了。
无心进门时,谁也没有听到声音,唯有赛维感觉合在自己颈上的双手似乎略松了一下。她趁机握住马老爷的双手手腕,拼了命的想要掰开。可是未等她开始用力,一只手擦着她的头发伸向前方,将一张纸符贴上了马老爷的眉心。马老爷一仰头,竟是张嘴露齿要咬人——不咬无心,他向前去咬赛维。
无心用手掌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向前靠近赛维。赛维咬牙切齿的扯开了他的双手,喘着粗气接连后退了好几步。胜伊扶住了她,同时听到无心开了口:“五少爷,没完了?”
纸符的效力显现出来了,马老爷跪在床上不住的挺动,仿佛是要向上突破什么。而无心继续问道:“告诉我,你是怎么逃出地堡的?只要你实话实说,而且保证以后不再害人,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马老爷的眼皮开始剧烈地抖,无心的手掌贴在他的嘴上,清楚的察觉出他已经没了气息。
“我……保……证……”马老爷回答了,声音单薄,正是马俊杰的孩子嗓门。
赛维和胜伊听在耳中,吓得面无人色,同时看到无心背过了一只手,竟然正在倒握着一把锋利匕首。刀刃切进皮肤,他已然是攥了一手的鲜血。
无心不动声色,伸向前方的手缓缓离开了马老爷的嘴唇。两根手指夹住对方眉心上的纸符,他低声说道:“毕竟是父子一场。我放你走,你也给你父亲留具全尸吧!”
然后他缓缓揭下纸符。随着纸符的移动,马俊杰的鬼影渐渐脱离出了马老爷的身体。眼看纸符就要彻底离开马老爷了,无心忽然扔了匕首,抬起血手在纸符上刷刷点点又画一道,随即把血符对着马俊杰一挥。血符平展如刀,所过之处一片空寂,马俊杰瞬间消失了。
马老爷的尸首颓然倒在床上,依旧是死不瞑目的狞笑着。无心用血手攥住纸符,回身对着赛维和胜伊说道:“今天有灵感,画符画得好。马俊杰已经被我收服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赛维的头脑一片空白。马老爷一死,她简直没了主心骨。做过几次深呼吸后,她战栗着答道:“有暗道……我们走暗道……”
暗道的确是有的,就在马老爷床下。马老爷的卧室位于二楼,可是因为当初建造时花了大心思,用了各种障眼法,竟然能够向下修出一条不显山不露水的地道。
拖出床下一口最大的箱子,赛维还记得上次马老爷在向自己介绍出逃计划时,曾经说明了所有细节。箱子下面的地砖是活动的,掀开地砖会看到一口井,井壁伸出长长的铁梯。沿着铁梯一路向下,落了地之后就沿着秘道走。
地砖撬开了,果然是有铁梯。三个人络绎下去,脚踏实地之后,也果然是见了秘道。赛维打开了手电筒,弯着腰往前走。秘道四壁修得粗糙,只用石板砌出了两边的墙。据说修暗道还是马老爷的父亲的主意。赛维的爷爷一直活在马家的传说之中,活着的时候,人送外号老疯子。
秘道太长了,三个人像三只鬼,一声不吭的低头走。前方的赛维忽然问道:“爸爸没了,我们还要去投奔姑母吗?”
胜伊跟在后方:“爸爸都把财产藏到姑母家里了……”
赛维回头看了他一眼:“如果没有财产的事情,我也不问你。爸爸在,一切都好说;爸爸不在了,姑母对我们又有几分感情?如果我们去见了她,她会不会把我们卖给日本人?”
然后她目视前方,再不需要任何意见。
三个人在地道里走了足有一里地远。地道尽头竖着梯子,他们一个接一个往上攀登,末了在一户小四合院内的枯井口见了天日。四合院内守着马宅的管家——小院算是马宅隔街的邻居,常年锁着。管家傍晚偷偷进了院,一直在等待主人出现。
管家和马老爷挺有感情,听闻马老爷归了西,他恨不能一头扎进枯井里;再问是怎么死的,赛维低声答道:“好像是……吓死的。”
管家吓了一跳:“吓死的?”
赛维正视了管家:“不能再回家了,家里有鬼。”
管家颤巍巍的伸出一个巴掌:“是……五少爷?”
赛维点了点头:“是。”
管家捂了嘴,不敢再言语了。
赛维和胜伊随着管家进屋休息,两人全都镇定得过了分。无心独自蹲在门前台阶上,心想人有了喜怒哀乐的情绪,还是发散出去的好。赛维和胜伊明明受了大惊吓,可是转眼之间就成了满不在乎的模样。他不希望他们落下心病,他们落下了心病,还不是饶不了他?
将近黎明的时候,天色黑得像墨一样,然而远近起了鸡啼,阳气上升,阴气下沉。无心擦了一根火柴,用火苗燎了手中血符的尖端。血符成了紫黑色,里面封着马俊杰的魂魄。当然,也有小健。可惜一团火烧过去,无论是谁,都要魂飞魄散了。
血符燃得很慢,火苗似有似无。无心仰着脸往漆黑的虚空中看,就见零碎的魂魄像一抹抹五颜六色的光芒,飘飘忽忽的四散开来。“死”可真是了不得,正邪好恶全被它一笔勾销。生者纵有千本账,对于死者来讲,却是根本不算数。怪不得都说死者为大,死者的确是大。
不知道马俊杰吞噬了多少人的魂魄,在无心的眼中,四面八方都是微光。身后房中忽然有了动静,是赛维和胜伊走了出来。
火苗烧到了指尖捏着的纸符最后一角,他松了手,回过头。
赛维和胜伊依然很镇定:“无心,我们走。”
虽然旅途少了马老爷,但是计划不受影响,余下的三个人加上管家,还是成功的溜出了北京城。
赛维和胜伊显然是没有威力去约束管家的,南下的路刚走到一半,管家就自行溜了。而受惊的后果显现出来,赛维发作了无人能治的疑心病,认定姑母会对他们谋财害命;胜伊则是拒绝触碰一切外人。乘船的时候水手拉了他一把,他厌恶得当场大叫一声。上船之后掏出手帕,他几乎把自己手上的皮肤搓下一层。
抗战六年,从沦陷区到大后方,地下的交通网已经是相当的完善。赛维在疑心病的驱使下东一头西一头乱走,本来说好要去昆明的,也不去了,转而要去重庆。谁也管不了她了,她自封为一家之主,胜伊自然是没有发言权,无心也必须听她的话。
无心耐着性子,受了气也忍着,心想自己至少得忍到姐弟二人安顿下来。还是那句老话,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哪怕姐弟二人目前宛如两位变态。目前赛维难伺候的程度,仅比白琉璃好一点点。无心暗地里拨着算盘,心想眼下的生活乐不抵苦。实在不行的话,自己还是孤身流浪去吧。
经过了小半年的颠沛流离,在翌年的暮春时节,他们终于到了重庆。
重庆作为战时陪都,半个国的人都涌来了,又经营建设了好几年,自然别有一番繁华气象;而且日军的轰炸也停了,在重庆过起日子,倒是堪称太平。
赛维的小皮箱已经空了一小半,但还是有钱。城市外围开辟了许多花红柳绿的新村,她就在村里租了一套很体面的房子。房子虽是一层的平房,但是造得漂亮,颇有西洋风格,里外五间,十分够住。门外用小栅栏围了个绿草如茵的小院子,院中还种着几株碧桃。
无心吭哧吭哧的干活,把房屋内外都打扫干净了,卧室里的被褥也都铺整齐了。赛维小半年来第一次真心实意的露出了笑模样。家里连锅碗瓢盆都没有,她带着胜伊出去一趟,买回了大包小裹的卤菜点心,以及两瓶酒和一摞瓷碗。当天晚上,三个人好汉似的围着圆桌子坐了,赛维倒了三碗酒:“从今开始,我们就算重生了!”
胜伊美滋滋的笑,无心则是环视四周,认为自己总算是很对得起他们了。该来的迟早要来,他端起碗抿了一口酒,心想自己有话还是得说。再不说就该上床睡觉了,他不能永远让赛维糊里糊涂的和自己躺在一个被窝里。
“赛维,胜伊。”他开了口:“我有话要说。”
赛维和胜伊叼着卤鸡翅膀转向了他,异口同声的问道:“嗯?”
无心放下瓷碗,低声说道:“我有个秘密,想要告诉你们。”
赛维很少看他如此郑重,不禁捏着翅膀提起了心:“秘密?”
无心抬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胜伊,然后说道:“其实……我不是人。”
此言一出,四座寂静。良久过后,胜伊吐出嘴里的细骨头,迟疑着开了口:“无心,你为什么要骂自己?你是不是对我姐变心了?”
赛维把啃剩一半的鸡翅膀往桌上一扔,面红耳赤的瞪着无心,翕动鼻孔直喘粗气:“别跟我打马虎眼。你说你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你又看上谁了?你说你不是人就算了?我告诉你,没完!”
抄起桌边的手帕摁下了眼角呼之欲出的眼泪,赛维带了哭腔:“你说咱们三个,多不容易啊。都他妈死绝了,就活了咱们三个。现在刚刚安定了,你可好,跟我耍花花肠子。怎么着,是不是看我倒搭不值钱?还是嫌我没了爹,不能养你做阔姑爷了?”
无心听得张口结舌,发现自己的意思被姐弟二人弄了个满拧:“不是,我没起外心,我也没看上谁。我……我这几天一直在干活,我哪有时间看人啊?你们误会了。”
胜伊板着脸,定定的看着他:“那你是什么意思?”
无心很为难的吸了口气,感觉怎么说都不准确:“我的意思是说……我是个……妖怪。”
话音落下,四座又是一片寂静。
胜伊的脸上渐渐浮出笑容,笑到最后绷不住了,他“嗤”的出了声:“你的英文名字是德古拉吗?”
赛维也笑了:“今晚是月圆之夜,你必须变个狼人给我瞧瞧。否则我们可不承认你是妖怪!不变狼人,变个大尾巴狐狸也成!”
131赛维的思想
赛维和胜伊哈哈大笑,笑得连卤鸡翅膀都捏不住了。笑着笑着发现不对劲,因为无心没有跟着他们一起笑。
赛维渐渐的收住了笑容,对无心说道:“别闹了,你怎么不吃啊?”
无心穿得单薄,此刻低头解开里外两层衣扣,他袒露出胸膛,然后拉过了赛维一只干净手,贴到了自己的心口上。
赛维脸红了:“干什么?”
无心抬头望着她:“赛维,对不起,我真的……是个妖怪。”
赛维扭头吐出一根鸡骨头,同时发现自己掌下没有心跳。
她以为自己是摸的位置不对,所以扔了卤鸡翅膀擦了擦手,双手拍上去左右来回的摸。胜伊见状,莫名其妙:“姐,你找什么呢?”
赛维迟迟疑疑的看向无心:“你……你的心呢?”
然后她抬手去按无心的脖子两侧,要找动脉。脖子两侧很安静,薄薄的皮肤下有骨有肉,就是没有一跳一跳的大血管。
她的手开始哆嗦了,坐直身体又拉过了无心的双手。两只腕子也分别诊过了,没有脉搏。
手背贴了贴无心的额头,温度是有的。可是手指向下移到鼻端,却是没了呼吸。她忽然想起无心总是很静,又想起自己在最初和他相识的时候,就看他像一只又野又驯良的兽。可纵算他不是人,也不对劲。兽也该是活生生的,可无心并非如此。骤然起身退了一步,她颤声问道:“怎么回事?你死了吗?”
未等无心回答,胜伊抢了话:“姐,你疯啦?”
赛维面对胜伊,抬手指向无心:“他、他、他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他死了。”
胜伊知道赛维不是大惊小怪的人,不禁也跟着站起了身。试探着伸出一只手,他效仿赛维,也把无心从上到下摸了一遍。摸完之后他退了一步,又退一步,瞪着无心不说话。
无心自己低头系好扣子,随即也想起立。不料他刚一欠身,赛维和胜伊便一起跌跌撞撞的撤出老远。无心知道他们是要怕自己躲自己了,便很识相的缓缓站起,慢慢走到了房门口:“你们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们。”
赛维苍白着脸,喃喃说道:“我们早就看你不对劲……知道你不会伤害我们,可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变的?”
无心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总也不老,总也不死,很多很多年了……我想我应该是个妖怪。”
然后他小声说道:“让我在后面的屋子里再住一夜行吗?如果你们怕我,我明早就走。”
赛维和胜伊一起成了木雕泥塑,看着他不言语。而他没有等到回答,就转身去赛维卧室收拾了自己的旅行袋,钻进了后面清理出的小储藏室。
赛维关了门。自顾自的坐在椅子上,她叹了一口气,低头望着桌上零零落落的几根鸡骨头。几大包的卤菜,还没有打开,可是谁又有心思再往嘴里吃喝?
“一百年也没一遭的事儿。”她轻声开了口:“让我给遇上了。”
端起瓷碗喝了一口酒,她神情痛苦的哈出一口酒气:“我演了大半年的聊斋,说出去谁能信?”
胜伊靠墙站着,小声问道:“姐,怎么办啊?他不是人,你还爱他吗?”
赛维出了半天的神,末了答道:“我爱他。我看过了他,再看别人就都看不上了。”
胜伊嗫嚅着点头:“是,他性格好,心地也好。他一直保护我们……你欺负他,他也不闹脾气……”
赛维把双脚踩上凳子横梁,赌气似的抱了膝盖,垂着脑袋咕哝道:“他还好看呢。身边的人,我就没见谁长得比他更好。”
胜伊忽然“咭”的笑了一声:“姐,你听见了吗?他说他不会老,也不会死。”
赛维依然垂着头:“听见了,谁知道是真是假。千年王八万年龟,难道他是乌龟王八修炼成精了?”
胜伊的心思转移了方向:“他要真是永远不老,姐,你就占便宜了。”
赛维听弟弟说话东一句西一句的,忍不住也是一笑。笑了一下之后不笑了,她低声说道:“我什么都想到了,你当你姐我是个傻的?我不傻,我都想到了。将来的日子怎么过,他不老实了我怎么降服他,我都想齐全了。可我想天想地,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是个——”
她欲言又止的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直勾勾的望着前方怔了一阵,接着又道:“人算不如天算。”
赛维不睡觉,对着一桌子卤菜长久的发呆。她自认为是被狐狸精魇住的书生,虽然对狐狸精也怕,但是只要狐狸精自己不逃,书生是不忍放手的。
胜伊也没了主意——他素来是见了男子就烦,难得能对哪位同性产生好感,尤其同性的身份还是自己的姐夫。赛维若是真把无心赶走了,他不能阻拦;可是赛维必须负责给他再找个同样成色的新姐夫,否则他就不同意赛维结婚。
与此同时,无心在储藏室里打了个地铺,倒是躺得很安然。他盘算好了,如果赛维胜伊不肯要他,他就去川边混混。反正是个漫无目的,走走逛逛也不错。在过去的大半年里,他算是过足了和人亲近的瘾,在接下来的三年五载内,他都能安安稳稳的孤独生活了。
心安理得的闭了眼睛,他枕着自己的旅行袋睡着了。一觉醒来,他把地上的铺盖卷好,想要送回原位。然而伸手一推房门,他抱着铺盖见到了赛维和胜伊。
赛维和胜伊都顶着两只黑眼圈。赛维看他抱孩子似的抱着一卷子被褥,便低声问道:“睡好了?”
无心摸不清她的虚实,于是只点了点头。
赛维又问:“你想走吗?”
无心向她微笑了:“听你的。”
赛维忍住一个哈欠:“别走了。”
无心没想到她会如此痛快,居然真敢留下自己。不置可否的望着赛维,他类似一名饱足的老饕面对了满桌盛宴。吃,已经饱了,毫无食欲;不吃,又舍不得,因为几十年也遇不上一顿。
赛维在凌晨时分做下决定,随即就困得东倒西歪。胜伊一直陪着她,此刻抬起千斤重的眼皮,也说:“别走了。反正你不伤人,留下也没什么的。别走了,大家一起过吧。”
赛维认为胜伊补充得很全面,自己无话可说。忍无可忍的掩口打了一个大哈欠,她半闭着眼睛对无心说道:“我们要睡了,早饭你自己吃吧。”
无心眼看他们要走,忽然想起自己有所遗漏:“赛维,还有一件事。”
赛维抬头看他:“啊?”
无心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赛维听了,倒是不甚在乎:“我本来就不喜欢小孩子,烦都烦死了。将来胜伊结了婚,从胜伊家里过继一个就行。”
无心听了她的回答,始终是感觉不对劲,所以想要老调重弹:“可是我不会老,将来……”
赛维摆了摆手:“将来就算我是老牛吃嫩草,可我也不白吃啊。男女要平等就彻底的平等,男人可以讨年轻的太太,我也可以嫁年轻的丈夫。我并不比男人差什么。嫩草嘛,男人吃得,女人也吃得。再说我现在还小着呢,要老也是以后的事情。”
话音落下,她哈欠连天的走了。胜伊闭着一只眼,猫头鹰似的看了他一眼,也跟着走了。
无心看赛维是困糊涂了,所以没有追着她深谈。赛维的思想还是简单了,她可以不在乎,但将来她的亲人、她的朋友,也能跟着她一起不在乎吗?
无心怎么想,怎么感觉事情没完。洗漱过后出了门,他双手Сhā在衣兜里,沿着石阶路向上慢慢的走。山城的道路起起伏伏,他渐渐走不动了,就转向了路边一家下江面馆。面馆很简陋,屋檐长长的伸出去,檐下还摆着桌椅。大清早的,食客已经很多,无心在馆子里面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了,一边等着吃面,一边百无聊赖的往窗外望。忽然间,他一挑眉毛,怀疑自己是看到了赵半瓢。
就在街道的对面,一个穿着旧花布袄裤的利落妇人坐在路边,正在低头打开木箱,从里面向外一盒一盒的掏出香烟。偶尔的一扬脸一转头,无心看得清楚,见她黑油油的头发粉扑扑的脸,可不就是赵半瓢?
和半年前相比,赵半瓢显岁数了,左耳根下面还有一道长长的疤,几乎从脖子延伸到面颊,差一点就破了她的相。摆好她的香烟摊子之后,一名饱餐了的食客横穿街道,到她面前要买香烟。她抬头对人一笑,手脚麻利的收钱找钱,眼角眉梢全是精神,手指尖儿都带着力气。
无心虽然不知道她还能不能认出自己,但是不敢再看了,因为有点怕。对赵半瓢的怕,和对赛维的怕,不是一种怕。闷头吃了一大碗面,他会账起身,不知怎的,很不好意思,低着头溜出面馆回家了。
132赛维的爱情
赛维在安居之后,立刻就交了一大队女朋友。
她所住的新村,房屋全都整洁美丽,邻居们也都平头正脸。世界战局越来越明朗,邻居们既然认定胜利指日可待,便全都有了娱乐的心思,附近的几幢豪宅里面,几乎天天都有舞会。赛维服装奢华,出手阔绰,三下五除二的就折服了周遭的太太小姐们。隔三差五的,她也请朋友们到家里来喝下午茶。家里已经雇下一名二十多岁的伶俐女仆,干干净净,很能张罗。在慵懒的午后时分,仕女们坐在马家的碧桃花下薄纱窗前,喝喝茶聊聊天,无论如何都是一种雅致的享受。
赛维并没有去办理法律上的手续,直接宣称无心是自己的丈夫。旁人见了赛维那种颐指气使的派头,立刻认定了马女士之夫是位吃软饭的小白脸。
无心不理会,在微微阴霾的午后,他素来是坐在卧室窗前的沙发椅上,低着头擦他的银腰带。银腰带已经被他擦亮大半,如今看起来正是半黑半白。偶尔想起死在地堡里的白琉璃,他并不动心。白琉璃和赛维一样,都会时不时的让他闹头痛。白琉璃更恶劣一些,但他个男人,自己忍无可忍了,可以欺负他一下。
他是不能去欺负赛维的,他要是真使了坏,赛维一定抵挡不住。
赛维教他学跳舞,跟着留声机在家里前一步后一步的转圈走。走着走着就不走了,赛维一把搂住了他,闭着眼睛靠在他胸前,半晌一动不动。一只手慢慢的从他后背往上走,走到后脑勺再往下滑。赛维的指尖拂过他的鼻梁嘴唇下巴,最后拍了拍他的脸:“无心,你白天怎么不理我?”
无心想了想,在满鼻子的香水味中答道:“白天我没有见到你,你不是晚饭前刚回来吗?”
赛维笑了:“诈你一下,看你会不会拿话敷衍我。”
然后她抱着无心左右摇晃了几下,喃喃说道:“还是你好。胜伊在外面丢人现眼,真气死我了。等他晚上回来了,你看我不骂死他!”
无心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心想自己以后不能再去面馆偷看赵半瓢了,对不起塞维。赛维像个男子汉似的撑着一个家,并且不容许旁人Сhā手,她有她的志气和辛苦。刁蛮泼辣就刁蛮泼辣吧,再刁再泼,还不就是几十年的光阴?大不了自己耐下性子,哄她几十年。几十年,不算什么。
赛维用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闭着眼睛又说:“无心,我爱你。我死了,我不管;我活着,就不许你离开我。将来我成了老太太,老得没法儿看了,你也不能走。你不喜欢我了,我还喜欢你呢。你不愿意理我,也得天天让我瞧你一眼。记住没?”
无心点头答应:“记住了。”
赛维拍了拍他的后背:“好孩子。”
无心用力的拥抱了她一下,感觉她胖了。她在山林里养成了个大胃口,到了重庆,依旧是能吃能喝。不少人都当面恭维马女士生得美丽,他有时候仔细瞧瞧她,发现她面颊的确是丰润了许多,手臂大腿也有肉了,敢于白白嫩嫩的晾在外面。
两人正是搂作一团之时,胜伊醉醺醺的冶游而归,回来撞枪口了。
赛维推开无心,揪住胜伊,劈头便问:“你把罗太太她娘家妹子怎么了?”
胜伊吓了一跳:“陈小姐吗?我没怎么啊,我就请她去看了两场电影,她还一场都没去!”
赛维用手指头狠戳胜伊的额头:“你够贱的!她不去就不去,你为什么请个没完?不看电影,就请听戏,不去听戏,就请吃饭。我告诉你,人家罗太太说你骚扰他妹子呢!妈的我在外面顶天立地,没想到被你个浪蹄子抹了一脸黑。本来我还想和罗太太合伙做点期货生意,今天听了她的话,气得我也没说出好的来!我告诉你马胜伊,从今晚开始你不许出门。我让无心看着你,你再敢出去骚,我打断你的狗腿!”
胜伊被她搡的站不住,一ρi股坐在了椅子上。及至她气吞山河的骂完了,他带着酒气,忽然一抽鼻子,哭了。
“她们为什么都不喜欢我啊?”他委委屈屈的抹眼泪:“我长得不丑,不脏,也不穷。还有密斯陈……我只是对她好,又不让她搭我什么,她至于背后嚼我的舌头吗?”
赛维兜头抽了他一巴掌:“要不然说你贱呢!”
胜伊真伤心了,哭得满脸眼泪:“姐,我是不是、是不是像爸爸啊?我是不是看起来特别、特别招人烦啊?她们当着我的面,说我是娘、娘娘腔。”
赛维立起两道眉毛:“她们?她们是谁?”
胜伊双手捂着脸,摇头不语,一味的只是抽抽搭搭。
赛维双手叉腰,喃喃的骂了一句,也不知道骂的是谁;端起茶杯想要喝口水,茶杯又是空的。嘴里嘟囔了一句“气死我了”,她转身出门去叫女仆烧开水。而胜伊见无心走到自己面前了,就向前一扑,把整张面孔撞到无心肚子上,“嗷”的一声开始痛哭。
无心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发现他很激动,短头发热腾腾的,都汗湿了。弯下腰扶起胜伊,他望着对方一双泪眼,想要做出一番安慰:“胜伊,别难过。我经常一个人过几十年,不也是活得好好的?人生也不过是几十年,一辈子很快就会过去了。”
胜伊听了他的美言,精神彻底崩溃,嘴咧得能塞进拳头,直着喉咙哇哇哇,眼泪和口水一起喷到了无心的脸上。无心没想到自己的肺腑之言起了负作用,不禁对着胜伊的嗓子眼愣了愣。幸而赛维及时回来了。手托毛巾给胜伊擦了一把脸,赛维叹息一声:“不知道哪个王八蛋带他喝了酒。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你说他怎么是这样儿啊?”
无心低声说道:“你别骂他了。我刚才看他喉咙红肿,是不是有点上火?”
赛维放下毛巾,俯身搀扶胜伊站起来,同时对无心说道:“肯定是上火。明天再给他找点药吃,今天赶紧让他上床睡吧。他比我晚生了一分钟,我感觉我比他老了十年。你别傻看着,过来帮我一把。他也胖了,怎么这么沉啊?”
无心把胜伊拦腰抱起来送去卧室床上,赛维跟在后面。等到安顿胜伊睡下了,赛维和无心对视一眼,无心笑了,赛维也跟着苦笑。
无心和赛维回了卧室,两人上床放了蚊帐。无心伸长一条手臂,让赛维当枕头。而赛维枕了片刻,忽然问道:“明早在家吃吧。胡妈天天早上出去买小笼包子回来,不比你自己去吃面条强?”
隔着一层蚊帐,无心望着窗外的路灯光芒:“好。”
赛维打了个哈欠,把手放上他的胸膛:“不让你去面馆,你生不生气?”
无心没听明白:“生气?生什么气?”
赛维探头凑到他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我也去过那家面馆,馆子对面有个香烟摊子,卖烟的人,我可认识。”
无心立刻扭头望向了她:“你别误会。”
赛维在他脸上掐了一把:“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在我手心里呢!我知道你清白,但是跑去过眼瘾也不行!再说她有什么好看的呀?更要命的是她和我们有仇,我们到了重庆,本来一切都是从新开始了,万一被她翻出旧账,再去告发我们,警察再把我们当成汉奸逮起来,才叫倒霉倒到了姥姥家。往后不许去了,知不知道?”
无心侧身抱住了她:“知道,不去了。”
赛维仰脸看他,忽然怀疑他不是很爱自己,可是一想起他曾经那么舍生忘死的救过自己和胜伊,就安了心,认为自己是想多了。
翌日上午,无心在家里吃了小笼包子,然后把擦亮了的银腰带拎出来,挂在了客厅墙上的两根钉子上。腰带是一串银牌连缀成的,沉甸甸的垂成一条弧线,正好衬托出了上方挂着的一小幅油画,看起来有种不伦不类的协调。无心挂好之后审视一番,末了把腰带取了下来,感觉有些犄角旮旯的地方,还没有摩擦透亮。
手指裹了粗布,他用了力气,专蹭腰带缝隙。蹭着蹭着他停了手,忽然发现银牌侧面好像有机关。
他没声张,自己找了根缝衣针。银牌侧面皆有一点小孔,简直要看不出。他用针尖戳进小孔,用力一摁。结果就听里面“嘣”的一声,银牌子竟然像书本似的翻成两页,露出中间夹着的一片薄纸。
无心小心翼翼的取出薄纸,然后把银牌子两页合拢。机关咬合,恢复原样。展开薄纸再一瞧,无心皱了眉头,就见上面用极细的线条画了许多扭曲图案,一时也分辨不出是什么意思。
诸如此类的薄纸,他共取出了五张。五张纸合在一起,他只看出上面记载了白琉璃一门邪术的所有奥义。把五张纸谨慎收好,他把腰带重新挂回了客厅。
银色腰带反射了阳光,银牌上的莲花熠熠生辉。无心满意的点了点头,同时想起了死在地堡里的白琉璃。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他想白琉璃要是肯听自己的话,现在可能已经成了西康的财主,何至于会在苦寒之地成为孤魂野鬼?
胜伊下午醒了过来,垂头丧气的坐在床上,低声说道:“我娶头驯鹿算了。”
赛维没出门,在外面屋子里听了他的话,不由得笑出了声:“也真是邪了门。凭着你的条件,不应该没人要哇!”
胜伊表示同意:“对嘛,我们两个是一样的。”
赛维立刻走进门来,进行反驳:“谁跟你是一样的?”
胜伊扭头一看,见他姐烫着乌云似的卷发,穿着绸衬衫和西式长裤,脚上的凉鞋统共只有几根细带子,十根涂着蔻丹的脚趾头全见了天日。
胜伊也承认她一白胖,是比先前美了许多,于是像个妒妇似的酸溜溜:“当然不一样喽,我又找不到活妖怪当太太。”
赛维大踏步进了房,扬手就打了他一下子,又咬牙切齿的低声说道:“我的人,轮得到你说?你个没人要的货,老实在家呆着!”
赛维说变脸就变脸,一拳差点敲断了胜伊的细骨头。于是等赛维花枝招展的出门会朋友去了,他便哭丧着脸,走到无心面前诉苦:“姐夫,我姐又打我。”
无心听闻此言,当即找出黄历一看,然后变脸失色的答道:“快到日子了,再过几天你姐能吃人。”
再过几天,赛维又要来月事了。
133婚姻生活
赛维的月事该来不来,心烦意乱,不由得就把怒火喷向了无心——是无心说他肯定鼓捣不出孩子,她才放心大胆的和他快活的。如今月事的日期到了,月事的影子却是无影无踪,她不由得怀疑他是胡说八道的撒了谎。
想到自己的肚子里也许已经揣上了一个小生命,她面赛铁板的坐在卧室椅子上,气得将要嚎啕。刚刚美丽了没几个月,她才不想挺着大肚皮生儿育女。无数的舞会和牌局正等着她,她真正独立的繁华岁月才刚刚开始。
“你骗我!”她把无心堵在床上,把他的鞋拎起来扔出门外,不让他逃:“我问你,有了孩子怎么办?”
无心仓促应战,连袜子都没穿。光着两只脚坐在床里,他怕赛维动手打人,故而还用棉被在身前堆起一座掩体:“赛维,不可能啊!”
床太大,赛维穿着一双系了繁复带子的皮凉鞋,脱了穿穿了脱的很麻烦,想要站在床边进行远距离打击,距离又过于远了,超出了她的手臂长度。虚张声势的对着无心一挥拳头,她继续发飙:“不可能?事实都摆在眼前了,你还有脸跟我嘴硬?好,很好,我们等着瞧吧,十个月后见分晓。我看出来了,你就是看不得我过几天好日子,非得把我折腾成黄脸婆了,你才满意。”
无心双手合十向她拜了拜,可怜巴巴的请她息怒:“赛维,你听我说,我自己是怎么回事,我清楚得很。远的我记不清,就说近百十来年吧,我也正经结过两次婚,都没留过一儿半女。赛维,你相信我,我没骗过你啊!”
赛维心里一股子一股子的往上窜火苗子。无心越乖,她越想把他抓过来狠狠欺负一顿:“你敢说你没骗过我?你偷着瞧赵半瓢的时候,怎么没向我打过报告呀?我要是不戳穿了你,你还当我是傻子呢!说,你是不是故意想让我在家给你下崽子,你好趁机出去骚?是不是结三次婚给你结美了,你憋着再结第四次呢?”
无心已经被她连着逼问了三个多小时,此刻实在是腻歪透了,便把棉被抖起来罩住自己,蜷成一团往床里一滚。赛维见他还学会装死狗了,越发怒不可遏。单腿跪到床上去,她一把扯开棉被,准确无误的直接捣向无心腿间。五指合拢抓了他□那一套物件,赛维咬牙一拧:“掐掉了你,让你作怪!”
无心疼得一个鲤鱼打挺,叫的声音都变了。
待到赛维傍晚出门了,无心盘腿坐在床上,搜索枯肠寻找避难之法。将从银腰带中取出的五张薄纸翻出来,他一边研究上面的细密图案,一边想起了白琉璃。既然马俊杰可以离开地堡,那么等白琉璃的修为足够强大了,自然也能来去自如。如今赛维的烦人程度,已经可以和白琉璃比肩,所以他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感觉自己先前是把人间家庭想象得太美好了。
一张纸上的图案,给了他一点启发。于是在把薄纸收好之后,他盘腿坐在床上,先把手伸到裤裆里揉了揉痛处,然后扬起双手,合身向前“咣”的拍在了床上。拼了命的集中了心思,他回忆起了白琉璃常念的一句咒语。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他喃喃的诵道:“嗡嘛吱莫耶萨来哆!”随即猛一挺身,开始前仰后合的摇晃:“马赛维,不要欺负我。马赛维,不要欺负我。马赛维……”
他使出了画符时的认真与虔诚,想要用自己的念力去对抗赛维的暴脾气。及至念到了口干舌燥之时,他收了声音,忽然感觉空气不对。晕头转向的睁开眼睛,他吓了一跳,发现房门开了一道缝,赛维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正在通过门缝窥视他。
直勾勾的和他对视了片刻,赛维一推门进来了,双手叉腰问他:“你是在咒我吗?”
无心看她气色不对,心中就是一惊,摇着头轻声答道:“我没有。”
话音落下,他耳边起了一声巨响,正是赛维扬手抽了他一个大嘴巴。他没觉出疼,因为半边脸都麻木了。抬手捂了火热的面颊,无心委屈之极,眼睛里快要喷出火星子:“我总算是你的丈夫,你怎么说打就打?”
赛维恶狠狠的搡了他一把:“你个坏心眼烂心肠的妖怪,你敢咒我!你把我咒死了,你有什么好处?你是不是还想着赵半瓢呢?我告诉你,别以为我说我爱你,你就找不着北了!你敢学我五姑父,我活撕了你!”
无心一手撑在床沿上,垂下脑袋满地找鞋:“不过了,马赛维,我不和你过了!”
赛维一脚把他的鞋踢到了床底深处:“爱过不过,当我离不得你?”
无心和赛维吵了一夜,胜伊想要来劝架,结果被赛维撵了出去。到了天明时分,无心穿戴整齐了,提了旅行袋大踏步往外走。胜伊追上来拽他胳膊:“姐夫,姐夫,你别走啊。你走了我怎么办哪?她没了你,不得改骂我啊?你是把我丢火坑里了。”
无心一晃肩膀,头也不回:“你姐的脾气,我没法忍。”
话音落下,后方大开的玻璃窗里飞出了赛维的尖叫:“胜伊你回来。我倒贴完了,你又贴上去了,我们姐弟两个怎么全贱他一个人身上了?”
胜伊没理她,脚下步伐不停:“姐夫姐夫,你要去哪里?”
无心也没什么地方可去,抽出一秒钟想了想,他低声答道:“我下乡去。”
胜伊松了手,看他出院门了,连忙扭头跑回窗前,小声向赛维报告:“姐,他说他要下乡去。”
赛维人在房内,立刻走到窗口望向了他:“下乡?下哪个乡?下乡的长途汽车都是几个小时的长路,他连早饭都没吃,挨到乡下不饿死了?”
胜伊摇头答道:“他没说啊。”
赛维恨得瞪他:“他不说,你也不问?这么大的重庆,万一他跑丢了,我上哪儿找他去?”
胜伊转身往房门口走,且走且道:“怕他丢了,你就别发疯啊。我要是他,我也走。”
赛维和无心耍威风耍惯了,没想到泥人也有个土性。六神无主的原地转了个圈,她就感觉小肚子胀痛着难受。伸手从衣帽架上摘下了自己的小遮阳帽和玻璃皮包,她决定马上去把无心追回来。
在出门前,她去了一趟卫生间,发现月事来了。不发现则以,一旦发现了,越发感觉肚子疼身上冷。换了双半高跟的凉皮鞋,她一路小跑出了院门,左右张望了一番,发现无心早走得连影子都没了。
赛维先坐轿子再坐人力车,嚣张了一夜的气焰随着路途的延长而渐渐低落。等到临近长途汽车站了,她还没有看到无心的身影,不禁吓得手脚冰凉,心想他是凭着两只脚走下乡了?或者根本是在随口敷衍胜伊?
最后,在人山人海的汽车站里,她隔着车窗玻璃,看到了坐在车内后排的无心。
在看到无心的一刹那,她松了口气,只觉自己□瞬间开了闸,温暖的鲜血汩汩流出。她所在的位置,距离公共汽车太远,中间隔着等车的乘客,想要挤过去也不容易。售票的窗口倒是很近,她急了,索性掏出零钱买了车票。凭着票通过检查,一路横冲直撞的上了汽车。车里早满员了,站都站得拥挤。她东一头西一头的乱钻,一直钻到汽车最后排。毫无预兆的出现在无心面前,她没说话,一转身坐到了他的大腿上,又把他两条手臂拉起来,环到了自己腰间。冰凉汗湿的双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腕子,她低下头看着他一双手,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无心低了脑袋,把额头抵上了赛维的后背。方才一个人上车坐下之后,他心里也是怪不得劲。和赛维过了一年了,赛维有坏的时候,也有好的时候。两个人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打打吵吵,闹都闹习惯了。
长途汽车一路疾驰,顺顺利利的到了歌乐山。赛维拉着无心下了汽车,急急忙忙的想找厕所,然而没找到。最后两人寻寻觅觅的到了荒凉处,无心放哨,让赛维在一棵老树后蹲下了。
赛维手忙脚乱的把自己重新收拾了一番,然后走到了无心面前,低声说道:“别生气啦,往后我再也不欺负你了。”
无心抱着自己的旅行袋,垂头说道:“我没咒你,也没想着赵半瓢。”
赛维在他脑袋上摸了一把:“我知道。我们赶下一班车回城吧。到了城里先不回家,我们两个吃西餐去。吃完西餐,再看场电影,好不好?”
无心的心软化了:“不带胜伊吗?”
赛维又握了他的手:“不管他了,我们两个玩一晚上。”紧接着她拍了拍无心的手臂,哄小孩子似的又道:“气头上的话,哪能当真呢?跟我走吧,啊?”
无心想了想,没想出什么来。而赛维知道他对自己总不会绝情到底,就趁热打铁的转了身,牵着他回车站去了。
赛维把胜伊抛到了脑后,和无心在城里又吃又喝,吃喝足了两人去了电影院,排长队买票。排队的时候两人还是手拉着手,赛维偷眼看着无心的侧影,不知道自己昨天怎么鬼迷心窍,非要和他决一死战。往事越想越是后悔,她暗暗下了决心,以后再也不欺负他了。
如此的决心,在赛维的一生中,一共下了无数次。她爱透了无心,也欺负透了无心。无心时常被她逼得火冒三丈,也时常被她哄得团团乱转。
离婚的话,雷打不动的每年都会被他们提起一次。赛维沾沾自喜的、得意洋洋的、和无心闹了一辈子离婚。
作者有话要说:赛维和无心的故事,到此就告一段落了。他们的结合并不是标准的美满婚姻,但是赛维一直和无心过到了她生命的尽头。
接下来进入番外时间,讲述六年前无心和白琉璃在西康的恩怨情仇。
134 番外—无心和白琉璃(一)
一九三八年春,西康。
明烈的阳光照耀着无垠的荒凉野原,无心半闭着眼睛,拖着两条腿在干燥的土地上慢慢走。北边打仗了,是大仗,日本军队开进中国,北国土地大片的沦陷,难民们不想做亡国奴,只能纷纷的往西南大后方跑。
他也跟着跑,跑得漫无目的而又奇快无比,先人一步的进了四川。在四川他没找到什么像样的活路,于是又从四川一路逛到了西康。到了西康干什么?不知道。
无心处处以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而且还是好人。可一旦真饿极了,他精神空虚身体难受,就不由得要抛弃信条。此刻他舔着嘴唇东张西望,不但没有寻到猎物,连鲜美的绿草都没找到几根。偶尔会有褴褛肮脏的本地百姓从他身边经过,但他又不想吃人。
一双眼睛彻底闭上了,无心在温暖的阳光中犯了困。停住脚步向下一跪,他百无聊赖的歪倒在了土路旁边。侧身枕着蜷起的手臂,他低头向着来路望。两个野孩子正在远方打打闹闹,都是细胳膊细腿,骨头上面绷着一层黑皮。
无心的眼皮一颤一颤,和土地一样干燥的黑眼睛又要闭上了。可就在将闭未闭之时,视野中的两个野孩子忽然像受了针刺一样,步调一致的狂奔跑了。
当野孩子像小黑蚂蚁一样瞬间消失之后,道路尽头出现了一匹花枝招展的大白马。说大白马花枝招展,是因为它的辔头鞍子缰绳全都花花绿绿,胜过最鲜艳的花草。大白马上坐着一名同样华丽的青年。青年有一张白皙的面孔和一头浓密的发辫。发辫沉重的披散开来,头上顶着一块银牌,银牌上面缀着的大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简直就是地上的星星。
一手松松拽着缰绳,一手举着一把黑色阳伞,青年架在鼻梁上的墨晶眼镜微微下滑,露出了两道眉毛和上眼皮的睫毛。一人一马施施然的缓缓而来,无心的眼睛越睁越大,看清了青年腰间的弯刀、配枪、以及绣着花的荷包。
挣扎着坐起了身,无心下意识的又开始舔嘴唇,心想我是乞讨,还是打劫?
他饿得发昏,恨不能冲上去一口咬出大白马的肥油。两条腿打着晃的支起了身体,他迎着来者抬起了头,结果发现青年已经到了自己面前。
青年仰着头,面无表情的没有看他,只自言自语的低低嘀咕了一声:“热啊!”
无心登时来了精神——青年会讲汉话!
他张了嘴,打劫的心思是没了,只想向青年要点儿吃的。可是青年并没有把路边的活物放在眼里。未等无心出声,他已然经过无心、继续前行了。
无心不假思索的一转身,快步追上了马ρi股:“先生?”
青年勒住了马,回头看他:“汉人?”
无心立刻笑了:“对,我是汉人。先生,我要饿死了,你能不能行行好,给我点吃的?”
青年用手指把墨晶眼镜向下勾到鼻尖,露出了一双蔚蓝的眼睛。将无心上下打量了一番,他把眼镜向上推回原位,随即一挥手:“滚。”
然后他转向前方,驱使着大白马继续走了。
无心立刻跟上了他:“先生,我不白吃。我吃饱了,给你牵马好不好?瞧你的大白马多漂亮,你得找个马夫伺候它不是?”
青年在墨晶眼镜后面斜了他一眼:“你知道我是谁吗?”
无心微笑摇头,同时自然而然的快走几步,从他手中接过了五颜六色的缰绳。青年猝不及防的松了手,反应过来时,大白马已经被无心牵在手里了。两人对视一眼,无心的头和脸因为落了太多尘土,所以全是灰蒙蒙脏兮兮。青年看他笑得很贱,一脸讨好卖乖的奴才相,便扬起鞭子,在他脖子上不轻不重的抽了一下:“我是白琉璃。”
无心依旧是笑:“好名字,真好听。”
无心把大白马一直牵到了旺波土司的官寨。旺波土司是本地的大土司,官寨足有四五层楼高。白琉璃和旺波土司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秘密关系,以至于可以在官寨后方单独占据一片很像样的房屋。房屋的陈设堪称华丽,床榻上面铺着来自汉地的上等丝绸。
白琉璃并不需要马夫,土司家的奴隶崽子会伺候他的一切。进房之后,他收了他的阳伞,摘了他的眼镜,脱了他的皮袍。舒舒服服的坐在床上,他翻了面前的无心一眼。不动声色的又想了想,他亲自给无心倒了一碗酥油茶。拇指指尖浸在茶里,他把碗一直端到了无心面前。
无心接过碗,仰头一饮而尽。抬起袖子一抹嘴,他在鼻子和下巴之间,抹出了一道本来肤色。双手捧着空碗,他垂着头,小声问道:“再喝一碗,行不行?”
白琉璃似笑非笑的接了碗,转身又给他倒了一碗。拇指再次浸过酥油茶,他把碗递向了无心:“喝吧。”
无心捧了碗,几大口又是喝了个精光。捧着空碗望向白琉璃,他讪讪的说道:“我还能喝。”
白琉璃拧起了眉毛,动作利落的接碗倒茶。酥油茶还是烫的,把第三碗送给无心,他自己抬手噙着拇指,感觉手指都要被酥油茶烫伤了。
无心总算是斯文了些,一口一口的喝,一边喝一边抬眼望着白琉璃。白琉璃吮着大拇指,蓝眼睛里射出冷森森的光。
当无心喝光了整整一大壶酥油茶后,白琉璃勃然变色,把安然无恙的他撵出了房。无心坐在房外的一块石头上晒太阳,知道白琉璃翻脸的原因——酥油茶里,被他下了毒。
或许是毒,或许是蛊。无心隐隐的能尝出异常滋味。是毒也罢,是蛊也罢,反正最终都会随着酥油茶一起被他尿进土里。他的身体,成不了它们滋生壮大的土壤。
一墙之隔的房内,坐着几近愤怒的白琉璃。无心骚扰了他一路,而居然不死。想到自己的蛊对无心失去了杀伤力,白琉璃在想不通之余,简直快要怀疑人生。
无心看出了白琉璃的富庶,所以白琉璃不驱逐他,他就赖在白琉璃的门口不走。等到酥油茶消化大半,太阳也晒足了,他起身进了房,对白琉璃笑道:“先生,有水吗?我想洗一洗?”
白琉璃抬袖子遮挡了眼前的阳光,不耐烦的看着他:“洗一洗?”
无心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太脏了。”
白琉璃不耐烦的一挥手:“外面有。”
无心不得要领:“外面……哪有?”
白琉璃言简意赅的答道:“河里!”
无心在附近的小河里洗了个澡,洗了澡后又蹲在河边洗他的衣裳。肚里有食的感觉实在是美好,他把湿漉漉的袍子裤子搭在河边的矮树枝上,让春风把它们尽数吹干。藏民们都不吃鱼,但是白琉璃显然不是藏人。无心看到河水清澈,小鱼很多,就光着ρi股站在浅滩中,弯腰徒手抓了五六条。用结实的草叶编成绳子穿过鱼鳃,他在傍晚时候,拎着一串小鱼回到了白琉璃的面前。
他问白琉璃:“你吃不吃鱼?”
问过之后,他试试探探的抬起了一只手。小鱼被碧绿的草绳穿成一串,还在垂死挣扎的摇头摆尾。几点水珠被鱼尾巴甩到了白琉璃的脸上,白琉璃向后一躲,心想他怎么还不死呢?
“我吃鱼。”白琉璃虎视眈眈的盯着他:“我什么都吃。”
无心想要讨好白琉璃,所以生了一小堆火,很仔细的烤熟了小鱼。白琉璃慢吞吞的吃了三条鱼,顺便又在余下几条鱼上下了蛊毒。颇为紧张的坐在床边,他提起精神等待无心暴毙。然而无心吃饱喝足之后,把一盆水端到了他的面前,当真履行起了仆人的职责:“先生,要洗脚吗?”
白琉璃认真的审视了他的气色,看他脸上白里透红,绝没有要死的意思。六神无主的摇了摇头,他茫茫然的答道:“不了,上个月已经洗过一次了。你……感觉怎么样?”
无心若无其事的答道:“我感觉很好。”
白琉璃点了点头:“哦……不要叫我先生,叫我白琉璃。”
无心的靴子已经烂穿了底,下午洗过澡后就一直是打着赤脚。白琉璃不洗,一盆水正好省给了他。及至他把自己收拾干净了,他问白琉璃:“能给我找个住处吗?”
白琉璃的居所,总共有好几间屋子,可是只有正当中的一间是可以休息的卧室。白琉璃没看他,只若有所思的向后一挥袖子。无心有点受宠若惊:“我和你一起睡?”
白琉璃一点头:“嗯。”
白琉璃的床榻柔软光滑,铺着层层丝绸。无心满以为自己能睡个舒服觉,不料等白琉璃在外侧也躺下了,他抽抽鼻子,忽然感觉周遭气味不对。
不着痕迹的把脸扭向白琉璃,他控制着力道吸气,发现白琉璃的身上有一种复杂奇异的臭。不像人的体味,倒像是油脂香料混合变质了,其中又加了一些化学品。其味之怪,真还不如大粪臭得纯正。
他可以不呼吸,但是白琉璃偶尔一翻身,自会扇动空气钻入他的鼻孔。他很难熬的转身背对了对方,心想与其享受臭烘烘的丝绸被褥,还不如出去露宿。
他一动,白琉璃开了口:“无心,你身体很好。”
无心知道他的意思,但是装傻:“是,我从来不生病。”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白琉璃忿忿然的又给无心下了十几种蛊毒。到了第三天,他咬牙切齿的望着活蹦乱跳的无心,亲自烤了一只大黑蝎子给他吃,不吃不行,不吃就滚。
无心把黑蝎子吃了,嚼得满嘴脆响。吃完之后他出门了,白琉璃没有拦,等着他死在外面。
不料到了晚霞满天的傍晚时分,无心拎着两只断了脖子的画眉鸟,笑嘻嘻的又回来了。
白琉璃感觉自己的强大巫术在无心面前全成了笑话。悲哀的吃了一只烤画眉鸟,他低头咳嗽了两声,人一下子瘦了许多,围在腰间的白银腰带也松松的挂在了胯骨上。
到了夜里,白琉璃睡不着觉,坐在床上发呆。无心现在仰仗着他的食物以及房屋,所以不好抛了他独自大睡。打着赤膊蹲在他的身边,无心轻声问道:“你怎么不睡啊?”
白琉璃扭头望着窗外的白月亮:“我忧郁。”
无心很温柔的问道:“我给你唱首歌?”
白琉璃点了点头:“好。”
无心其实不大会唱,但是愿意安慰安慰白琉璃。开动脑筋思索片刻,他开口唱道:“啦啦啦,啦啦啦,我是卖报的——”
白琉璃一摆手:“算了算了,很吵。睡觉吧。明天你吃饱了就给我滚,我不要你了。”
无心躺下了,歪着脑袋看他的背影,是非常的不想滚。
翌日清晨,无心用净水把自己洗得头发黑皮肤白,然后熬酥油茶,把面饼和蜂蜜一起放到大盘子里,非常殷勤的为白琉璃预备早饭。
白琉璃吃了早饭,等着他自动滚。一直等到中午,无心给他烤了一块外焦里嫩的鹿肉。
白琉璃和他一起吃了肉。吃完之后他就不见了。白琉璃以为他滚了,心情平静许多。哪知到了天色将黑之时,他像个鬼似的,笑眯眯的又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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