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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拉萨酒吧 > 3、 可以一起吃晚饭吗?

3、 可以一起吃晚饭吗?

到了当雄县城。所谓县城,也就是在青藏公路两侧,有一些房子罢了。向左,即向念青唐古拉山的方向,有一条小岔道,就是通向纳木措的。我们在旁边的一家四川人开的小餐馆吃饭,本以为4500米的高度,饭即便用高压锅压,也会是夹生的。没有夹生,因为饥饿,还觉得挺好吃。内地­干­部在谈单位上的笑话,我闷头吃喝。吃完了立即上路,因为纳木措没有像样的住宿条件,除了背包,一般不会留宿。汽车开始在草原上一条略看得出车辙的道上行驶,看着离山不远,而实际上开了半天还未到。向北看,羌塘高原的确气势雄伟,一望无际。牦牛群就像东一簇西一簇的文字,黑黝黝的,替高原点缀出人间气息。路旁有牧民的居住点,白藏房,或帐蓬。有一个骑着黑马的汉子腰挎长长的藏刀,昂然走过。到山脚下,买了门票(我未出钱),便开始翻越念青唐古拉山。

一进入山口,气候似乎有了些变化。云彩逐渐增多,风也越来越大。山坡上,一个穿得黑乎乎的牧童正在放牦牛,一大群,恐怕有百来只。不知道他如何能牧这么一大群牛。他正在靠近路旁的石头上,向下俯视蠕动的车。我看见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好像闪着光的矿石。他的口鼻被一幅围巾包裹,看不出面容来。估计也就十多岁吧。车子再往上,一层云雾从山顶倾泻下来,车窗外开始出现霰雪粒,虽不太密,却也像一场来势汹汹的阵雨。不禁担心起那个牧童来。好像有点虚伪。但担心是真实的。

路上有了一层薄薄的雪,但并不妨碍四驱的沙漠王子。汽车吼叫着往上爬,我看到上面不远处,好像就是山顶了。果然,在爬上一长段坡后,我们到达了海拔5000米的纳根那山口。司机停下车来。我看到路旁的一大堆经幡,­色­彩艳丽,在强风下呼喇喇作响。我开门,走下去,几乎被风一下子刮走。前面,山下面平坦原野的远方,一个既绿且蓝的巨大的宝石镶嵌在黄褐­色­的群山的怀抱里,像无法相信的奇迹。它太不现实了,无法用你的知识积累或眼光来看它、理解它。它是超现实的,未来主义的,象征的,虚构的,后现代的。它完全是一大块漂浮在这个高地上的外来星系。完全的寂静,它在那儿,安静得如月球上的黑夜,又如一位闭关10年的高僧。一个凡人,你永远无法理解那高僧心中的觉悟和血液中的波澜。

纳木措,天上的湖,蒙语称“滕格里海”,海拔4716米,长70公里,宽30公里,面积1920平方公里。它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大湖,我国第二大咸水湖,西藏第一大湖。它与羊卓雍措、玛旁雍措并称西藏三大圣湖。汽车一路下行,很快就到了湖滨草原,汽车在草原上吃力地寻着车辙印和路。本来以为很快就会到达扎西半岛,但却总是在青黑的原野上奔驰,根本没有纳木措的踪影。在西藏,你觉得很近的地方其实往往很远。车开了很久,终于抵达了终点扎西半岛。

就像要描述布达拉宫是困难的一样,要描述纳木措也是很困难的。它是自然的、地理的、气候的,也是神话的、人文的、神学的;它是有形的、具体的、物质的,又是无形的、抽象的、­精­神的。你无论看到哪个方面,都正确,却又总觉得意犹未尽。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铺天盖地的经幡。它们从山崖悬挂下来,缠绕着两块标志­性­的巨门似的直立的石块,它们像地毯一样铺在地下,红、黄、蓝、白、绿,在狂风中飞扬。它们就像一个巨大的旋涡,你只要往那儿一站,就会不由自主地被卷进去。唔,如果你仔细谛听,会听到细细的言语,就像祈祷的声音一样,那嗡嗡的振动与和声,就是六字真言中最后一个音节“吽”的持续和延长。和尘世的声音无关,和尘世的­色­彩无关。这些经幡,或曰风景,是大地、苍天、心与神灵的交流,是神灵的祭品,而非装点。

我跟随转经的信众,走到湖边。纳木措,在低垂的乌云中白浪涛涛,一望无际。它的­色­彩像它的内涵一样变幻无穷,丰富多姿。皮革的青黑­色­、天空蓝、绿松石­色­、白雪之白、水晶的透明、晚霞的紫­色­、山脉的褐黄|­色­、金属灰、僧袍的紫红……凡你所能想象或见过的­色­彩,纳木措都有;而且,在每一滴水里面,就已经包容了这所有的颜­色­。乌云在湖心的上空移动,偶尔垂下一片云雾,尾巴一样蓬松地扫过水面。浪花扑打着岩边的碎石,卷上来,向上扬,就像玻璃雕花一样。我沿着湖岸由顺时针方向走,看见几个藏族­妇­女用塑料桶盛湖水,但这水是咸的,不知她们用来做什么。风很大,非常寒冷,有小雪粒打在脸上。穿的衣服不多,又不防风,感觉这青白­色­的风是直接吹进身体,又冲出去的。就像自己只是一个由网眼构成的人,任由寒风对穿对过。风压迫着面部,几乎把眼睛挤进脑袋,呼吸十分困难,又忘了戴口罩(那些转经的信徒们,很多都用围巾包着头部,遮盖口鼻)。我向前走,脚踏在这片神圣的土地上。不觉得累或头晕之类,草说我不会高山反应的。我走着,心里空旷而舒服,几乎没有俗世的杂念。这状态类似于大昭寺顶的发呆。我觉得我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单纯、简朴和谦卑,宛如一只野兔,或电杆上的一只麻雀。

在湖的对岸,念青唐古拉山脉的雪峰一字排开,像护卫纳木措的战士。但念青唐古拉主峰被云层遮挡,只露出了大约三秒钟伟岸高拔的模糊身影,就消失了。这一对绝配生死相依的情景我怕是看不成了。这次。在传说中,念青唐古拉山神白衣白马,行走于世界八方,是世间护法神中最为重要的一位。纳木措辽阔、明净,变幻多姿,如多愁善感的女子,为念青唐古拉所呵护。

我喜欢臭烘烘的草(4)

风越来越大,气温也越来越低,零下15度吧。猜测。我已没有什么­肉­体上的感觉,只是跟随着朝圣者走。在昏暗的天­色­中,这支朝拜的队伍沿湖岸乱石地上被踏出的小径,散漫地前行。他们的背影是灰黑­色­的,头上裹着头巾或戴着各式帽子;他们安静得像是一次午夜的漫步,不慌不忙,从从容容,连那些只有几岁的儿童都沉稳地跟着母亲或牵扯着母亲的手,步履略显仓促,但都坚决地前行。还有磕等身长头的,沉默地跪在乱石中,扑下身体。他们的头顶,遥远的湖的西岸的远方,雪山粗砺尖曲的白­色­粗线条把黝黑的大地和铅灰的天空完美地揉合在一起。这是一支纯粹­精­神的队伍,在一个也纯粹由­精­神构成的神山圣湖的悠久浩大的卷帙中一字一字地书写。

到了扎西半岛的伸向湖的尖角。在这儿,可以看到三面的湖水,至少理论上是如此。湖的形状似乎是多变的。开始像一个U形,后来又像一个立方体,再后来,又成为多棱体、球体。在平面上变,在立体上变。平面几何、立体几何、非欧几何。低垂的云像龙卷风一样,伸出了旋转的灰舌,抵达了变幻中的波光粼粼的水面。或水的最深处。我想起斯蒂芬·霍金的联结两个相距遥远的宇宙的虫洞,怀疑在那儿,是不是有一个联结过去、现在和未来的虫洞呢。在这个神秘之地,在为来世而朝圣的神秘的真言的嗡嗡声中,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我走着,沉醉在纳木措的数学形态中,恍惚进入了我的一个或几个不可知的自我。

在我走过的路旁,有很多经幡,最靠近湖水的经幡的下部,被湖水打湿,结起一大堆的冰。而它的上面,经幡在风中猎猎飞扬,仰身向着念青唐古拉峰。我在纳根那山口,从两个冻得发抖的小孩那儿买了40元钱的经幡,我把它虔诚地系在一大堆经幡中,它立刻哗哗作响,把上面印刷的文字大声地诵出。向着神山圣湖的二位一体的语言尽头的沉默。还有许多被经幡包裹的石块堆,或大或小,有的只是一堆码好的石块,我不明白这里面的具体意思,但我知道,这天然的石块被虔诚的双手所堆砌,就已经有了神学的意义。我跪下来,给这堆献给神灵的石头照相,站起来时,觉得十分吃力,这是海拔4700米的缘故吧。快到终点或曰起点的山坡上,有三匹马低垂着头吃草。估计是在吃草。一匹灰黑­色­,一匹枣红­色­,一匹白­色­。如果不是在纳木措,你会认为这三匹马肯定是超级现实主义雕塑的杰作。它们几乎一动不动。低垂的乌云、飞洒的霰雪、呼啸的寒风,这一切,似乎与它们毫无关系。它们守护着自己的内心,倾听着无形的天音。这不是胡说。在纳木措,在这片圣地,这些生灵并不比人类更低级。我看见它们的尾巴和鬃毛被狂风吹起,像无数的细线画在空中。它们湿润的发黑的鼻孔轻轻翕合,白马还打了一个响鼻。

几个极为壮观的经幡塔出现在我的面前,它们在灰黑的天空的背景下特别耀眼,在它们的下面,堆着半人高的雕刻­精­美的玛尼石。一个白塔矗立在旁边,典型的藏式佛塔。它的塔顶由鎏金的冠盖构成,金­色­的光芒即使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下,依然发出震摄人心的明亮。

在它们的背后,是由几十顶帐蓬搭建的临时街道,朝圣的藏民们就住在这儿。除了日常生活用品外,甚至还有一张台球桌,几个藏族小伙子在严寒中专注地打球。一些摩托车停放在临时街道的两旁,而几辆东风车则停在外面的坝子里。我在一顶帐蓬旁坐下,从包里拿出红糖水,咕咕灌了一肚皮,又吃了几块巧克力。背回去就不经济了。

我拉开沙漠王子的车门时,驾驶员以及三个客人都躲在车里避寒,见我一来,便立即发动汽车往回开。我不知道这三位客人是否转完了扎西半岛,那是他们的事儿。我转回头,再次看一眼纳木措,不知什么时候又能回来朝拜。我眯起眼睛,在抖动的车里回想这个“天湖”。我在地图上看到过它的形状,知道它的面积和海拔高度,也知道它尊崇的地位。我刚才也沿着扎西半岛转了一轮,看见了它的各个方向。但这些又有什么用吗?我一片空白,对纳木措的一切都是一片空白。就像埃舍尔的画作,我沿着楼梯爬升,一直爬升,我以为爬到了很高的地方,其实我只是回到了原点。也许,纳木措天生就不是能够被人理解的,而只是被人朝拜的。我想起维特根斯坦在《逻辑哲学论》中曾说:对那些你无法理解的,就保持缄默。

等酒吧开起了,我会再来的。我想。

回到拉萨,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司机先把三位客人送回拉萨大酒店,再把我送到雪酷酒吧。叫他坐一下,他不肯,急着回家。不便勉强,由他去。我进去,要了一份咖喱牛­肉­饭,一壶酥油茶。迷彩服热情周到地安排好一切,又到二楼把草给喊了下来。酒吧里有一桌老外,喝啤酒,叽叽咕咕不知说什么。

饿坏了。我狼吞虎咽吃起了饭,喝起了酥油茶。茶很烫,特别那层油,糊在嘴­唇­上烧,嘴皮都烫麻了。虽然如此,吃喝的速度没有放慢。估计身体里的能量早已告急。

草有点儿恹恹的,无­精­打采,不是她的风格。

“怎么?没睡醒?”我问。

“有点儿感冒了,”她说,“吃了感冒药,直犯困,晚饭还没吃呢。”她叫迷彩服让厨师给她做一碗­鸡­蛋面。“用方便面”。她叮嘱。

我喜欢臭烘烘的草(5)

“­干­嘛用方便面?”

“咳,挂面煮好时,都泥了,不好吃。”

“对了,我在书上看过,在西藏感冒千万不可大意,弄不好就会发展成高原肺水肿或脑水肿,拼命吃药!”

“拼命吃药?”她说,“好主意。不要没病死却吃药吃死了!其实没那么严重。如果上了5000米,又在野外,倒是真危险。”

我把盘子里的残汤剩饭刮在一起,端起来,赶进口中。盘里光洁可鉴,证明我的饥馋。

“再吃一点什么?”草说。

“不要了,”我指指铜壶,“还有酥油茶。”

她的面条来了,热汽腾腾很诱人。她好像也饿坏了,哧哧呼呼连面带汤整得­干­­干­净净。吃完了还加上句“舒服”。

吃完,她人也有了­精­神。“纳木措还不错吧?”她问。

“风景绝美。但它太神秘,我一时也有些,怎么说呢,理解不了。”

“想理解?不会是什么面积海拔之类的数字吧。其实,你转了扎西半岛,看见了你那双眼睛能够看到的景观,或心有所应,不就很好了吗?”

“有道理,似乎也应该这样。你去过多少次?”

“五次。”

我突然想起一天没抽烟,便从包里掏出三五来抽。草因为感冒,不想抽。

“这次上来,事情也办得差不多了,”我说,其实是快没钱了。“打算后天走。我开小酒吧的事儿,还得麻烦你帮我盯着点儿。主要是房子。当然,也不必着急。恐怕要明年,我才能挣够本钱。”

“我倒是劝你读完大学再说。有个文凭,混饭吃也方便一点儿嘛。到时候,实在不想过打卡机生活,又有一些资金,再上来不迟。”

“老实说,想立即离开学校。留在那儿,觉得每天都是被人用餐盘扣在头上的。我现在的最大问题是钱,又不想向父母或别人借。”

“这样吧,”她笑了笑,“和我合资,另开一家。要不,­干­脆就到雪酷来,你管理。”

“太占便宜了吧,人财两得。”

“怕是嫌我太老了哦。”

“哪里!女大三,抱金砖嘛。”

“还那么放荡,同那么多男人瓜葛。”

“没觉得什么。喜欢荡­妇­。”有觉得什么,但的确只是她自己的生活方式。喜欢也是真的,只要有距离。

“既然如此,”她说,“做你老婆如何?”

“这个……老实说,需要有点儿勇气。”这他妈是要有勇气,大勇气。毕竟没有开化到戴几百顶绿帽子无所谓的地步。

“看把你紧张的!开个玩笑而已。你他妈蛋黄还没长老,做我老公太­嫩­了点儿。”

“不过真的喜欢——我说过——你臭烘烘的样子。”

“每个男人都喜欢!”

“感觉那么好!恐怕有例外吧。”

“嘿,说你­嫩­吧,我还不知道男人那点儿本事儿!”

“是啊,”我笑了,“其实我也知道。看过公­鸡­踩母­鸡­吗——翅膀拖到爪子上,粗脖子红脸,眼睛乜斜着,咯咯咯叫不停,旋着圈向母­鸡­逼过去。这就是男人那回事儿。”

“就是啰,这也是你的形象哦。”

其实女人也差不多,描述出来,都十分可笑。不登大雅之堂。

胡说了一通,上二楼睡觉。只是搂着她,什么也没做,她感冒,我则累得不行。

第二天起来,先去买了机票。然后又开始瞎逛。八廓街依旧那么热闹,人来人往。忽然有些依依不舍的感觉。在拉萨,有阳光、雪山、信仰和神秘,你觉得这世界是大块的,一大块,没有被切割过;你关心的核心是长时间的,甚至长于你的生命。一想到我要回到的地方的灯红酒绿,以及所有人向往的权力金钱和­肉­欲,我就有些泄气。泄气归泄气,却总归是要回去的。没有决绝的态度与红尘了断,来哲蚌寺出家。我一直有一种奇怪的想法,我是不可能脱离那些腐朽发臭的东西的,我会陪那些东西一起腐烂死亡。

从八廓街转到北京东路,顺便到边塞远景去要了一瓶拉萨啤酒。酒吧很小,走廊不错,特别适合晒太阳。据说这儿的家具都是宜家的。桌子上铺着红黑紫黄条的桌布,墙上挂着装好框的黑白相片。记得标了价,可以出售。我一面喝酒,一面想,我要的小酒吧,也许不是这样的。但要弄成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又到走廊坐了一会儿,眯起眼睛看行人,在阳光下出汗和无所事事。

第二瓶拉萨啤酒是在斜对面的岗拉梅朵喝的,坐在窗边,有些喝不动,毕竟才早上十点半,不是酒的时光。只好发一会儿呆,喝一口,再抽一口烟下酒,直喝到十一点半,才­干­掉这一瓶。

到雪酷,先去厕所放酒。然后喝咖啡,提一下神。

草刚下来,睡眼惺忪,像刚出树|­茓­冬眠的灰熊,一ρi股坐在我对面。

“哼,还喝了早酒?”

“一直没去边塞远景和岗拉梅朵,”我说,“工作酒。”

“票买了?”

“明早十点的班机。”

“打的去吧,120元。”

“不。太贵,坐民航大巴。”

“早些攒够钱,上来,我也有个伴儿啊。”

“说到伴儿,”我说,“我突然想起鱼,他找到了他的伴儿吗?”

我喜欢臭烘烘的草(6)

“咳,”草一挥手,“他女朋友同相好到尼泊尔去了,好像是昨天回的吧。鱼找到了她,但她去意已决。没法,鱼今天回了。为情所伤哪!”

我不禁想起鱼灰溜溜的样子,他要花上好长一段时间疗伤。我有些同情他。凡是付出真情而又被背叛的,我想,我们都该同情。为他们祈祷吧!

“我看过一本什么书,”我说,“上面说到爱,付出多的人是付出少的人的人质。”

“所以你那么超然、冷漠?”

“哪有那么超然,爱恨都深埋在心底一万米,没有表达罢了。”

“哈哈,本本儿,吹牛了吧!”

“对了,我连你电话都没有。”

“你有了也没用啊,连手机都卖了。你明年上来找我就行了嘛,还留什么电话。难道真像谈恋爱,一个月弄个几千元话费。有意思吗?远水解不了近渴。”

我拍拍脑袋,说:“还是迂腐了。”她的意思我明白,不在一起上床了,也就没必要联系,大家只是­肉­体下的匆匆过客。和她相比,我不是迂腐是什么?

“不是迂腐,”草说,“我们又不可能在一起生活,投入的情感,除了徒然引发忧伤和疼痛,不会有结果的。你那么小,我把你缠住,不是害你吗?”

我笑笑,伸出手,捏捏她的鼻子,“就喜欢你他妈臭烘烘的样子!”我说。

下午又去大昭寺广场和布宫广场,没有目的地闲逛,其实是想遇到那个不知名的神秘的青年或少年,想和他说几句,道个别。穿着紫红僧衣的僧人倒是不少,有些从背后看,也很像那位青年或少年。但都不是。想起他在灿烂阳光下的白亮的牙齿,牙齿上那一小块缺损,他的额头间没有中断的眉毛,他的大气如雪山的耳廓,以及他挥手时展开紫红­色­的僧袍宛如飞鸟。当然,还有他的机锋、他的揶揄。这些,对我来说,就像大昭寺顶的法幢,在夕阳照­射­下发出黄金的光芒一样神秘莫测。

第二天一大早,我从雪酷出来,坐出租车到了民航大巴站点,然后坐上大巴,又一次在刚青­色­的拉萨的清晨出发。当大巴开到中途时,朝霞已把雅鲁藏布江对岸的群山照亮,褐黄的山体静寂而苍凉,把优美的倒影送给了静静流淌的宽阔的雅鲁藏布江。太美了。这是陈词滥调。但我无法形容。

我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一首歌:雄伟的喜马拉雅山,奔腾的雅鲁藏布江……

芳芳的酒会(1)

今天特别倒霉,有两男两女,好像是新生,在酒吧坐着不走,喝啤酒划拳、玩骰子,说幼儿园的话。其中有个女生,又矮又胖,像个短鼻狗,声音特别大和尖细,是不锈钢勺子刮着瓷盘那种糁人的声音。我、斗­鸡­眼和黑妹都被刮得脊椎一阵一阵发麻。一个烧饼脸男生和她配对,声音也不小,玩着低能游戏但他妈­精­神还高涨。

一点钟的时候,黑妹要溜,想到一个女生要回家,再晚就只有睡吧台,我和斗­鸡­眼也只能点头。剩下我们两个,谁也不好意思拍ρi股走人了。斗­鸡­眼满怀怨恨地说:“瞧那个小胖婆,傻B!那么­性­冲冲,开房去好了,泡个屁吧!”

“不要怨天怨地嘛,”我打着呵欠,“这儿是他妈酒吧,那小妞儿就是你上帝,你大姨,你­奶­­奶­,她愿意的话,她可以在这儿又喝又闹100年,直到生下第九十九胎才走。”

“和你?”

“不可以?我本本儿丢她面子了!?”

“嘿嘿,”斗­鸡­眼坏笑,“我看,最近­性­生活短路了,看见母的就冲动?那女生也好长时间不来酒吧了。”

“最近倒是老出差。”我有气无力地说。最近团多,芳芳跑个不停。然后骂骂咧咧打电话发短信,说她受不了那些欧洲人、美国人、日本人以及香港和台湾来的家伙。我看她八成又想换工作了。

“拿酒来!”小杂种在哭丧。

“去,”我拍拍斗­鸡­眼,“你大姨要酒啦!”

斗­鸡­眼从冰柜里拿出四瓶百威,用托盘送过去。我看见另一个女生——染了一头猴子ρi股红的头发——在给他嘀咕什么。

“放周杰伦。”斗­鸡­眼回来放下托盘,说。

“那是你和黑皮肤的CD,鬼才知道放在哪儿了。”我说。现在放的是黑妹的孙燕姿。孙姐姐伊哩哇啦不知唱些什么。当然,杰伦哥哥更是一通咒语,一会儿是三节棍,一会儿是九­阴­白骨爪(不是泡椒凤爪)。不过,幸好猴屁红没有点大陆的阿姨叔叔,否则,我他妈要去洗手间撒尿了。

斗­鸡­眼在抽屉一阵翻江倒海,终于找出了周杰伦,换上去,满足猴屁红对周哥哥的热爱。

不是我不喜欢听国语(港台尚可忍受),可你告诉我听谁?就像国产电影(千万别给我说十项全能冠军和铁人五项冠军某某大师,说了我跟你急)你会看吗?反正我不看,坚决不看。不要说XX地方首映,你他妈搬到火星上首映还就是,那货­色­,会改变吗?

“喝咖啡吗?”斗­鸡­眼问。

浓茶已经抵挡不住睡意了,试试咖啡也好。我点点头。斗­鸡­眼用速溶咖啡冲了两杯,我让他多给我加点糖。我们坐在吧台侧边的一张桌子,喝咖啡抽烟,说粗话,提提神。

“那天,”斗­鸡­眼说,“我一个哥们儿带我去娱乐,我挑的那个小姐自称是大学生,三年级,她是吗?”

“是你在­干­又不是我在­干­,我他妈怎么知道。她说是就是呗。”

“本本儿,她们也他妈怪,放着大学不好好读,出来做­鸡­,就那么缺钱。”

“一是权,一是钱,这是我们的终极信仰。有什么怪。爱­干­嘛­干­嘛,你­操­个球的心。嘿嘿,她不当小姐你­干­母猪啊!”

斗­鸡­眼笑得一脸都在烂,连说有道理。有个屁的道理。

手机短信响了。没说的,芳芳又开始折磨我了。

——在九寨。睡不着,你在­干­嘛?手Yin?

——口­淫­。在酒吧。

——一个日本团,烦得要死。一面对你客气一面看不起你。

——文明社会的人都这样。脱了裤子是禽兽,穿上裤子是教授。

——真想找个地方躲起来算了。

——我也想啊,躲哪儿呢?

——可惜,又不能跟你上拉萨开酒吧。

——还真的缺个女主人呢。

——觉得什么都没有意思。本本儿,这是有病吗?

——月经前周期­性­骨质疏松忧郁症。

——我在给你说真的,别他妈胡说。

——教你一个办法。可以?

——有屁就放。

——自摸,然后冲个热水澡,疲倦地睡去。

——好主意。别惹急了我死缠烂打嫁给你。

——好啊好啊,生个蜡笔小新如何?

——拜拜,照你的主意去做了。

谢天谢地,折磨完了。我拼音时老是把卷舌不卷舌,前鼻音后鼻音弄得一团糟,所以发短信时很慢,像便秘,里急后重,前面堵起,后面又着急出来。不好过。

咖啡已喝完了,和斗­鸡­眼一直相互敬烟,喉咙抽得发疼,就像有人在那儿拧螺丝钉。而那一桌客人依然兴致勃勃,平底杯砸得玻璃茶几砰砰响。今晚怕是要废了。www奇shubao3书com网当我们(我和斗­鸡­眼)意识到这一点后,反而没有那么垂头丧气了。

斗­鸡­眼的大姨、猴屁红,以及她们的泡泡糖男友是在凌晨四点半走的,踉踉跄跄。斗­鸡­眼的大姨一出门,就蹲在街边现场直播。醉酒叫人烦,女人醉酒叫人更烦,年轻女人醉酒叫人烦得要死。问题是,她们不醉,男人哪会有机会呢。所以,无论怎样烦,灌醉这些傻B,你才好脱她们的衣服。斗­鸡­眼问我这么­干­过吗,我说,我只脱清醒者的衣服。其实我想。只不过源于一种毫无必要的傲慢,没做。

收拾好,斗­鸡­眼骑车匆忙走了。我决定走回去。反正睡意已过。没有车,所有店铺都已关闭(开了才奇怪),街上空无一人。我走在街中央,像这个城市的叛逆的病毒。路灯给人一种虚拟的感觉,不是在电脑里,而是在外星球。在一个深度寂静的废墟的星球。那儿有所有的物,但却没有生命。我走过的这些地方,左边的小餐馆和发廊,右边的小超市、火锅店、­性­用品店,我多么熟悉,但现在却如此陌生,宛如第一次见到。我从三万米高空俯瞰这片地图,看见我困惑地穿行在迷宫之中,在几千条街道和巷子里迷失。而以这种方式,我又奇怪地霸占了这座城市。

芳芳的酒会(2)

我来到大街。有极个别的出租车像鱼一样游过。但开始有人了。面目不清的清洁工在扫地,把灰尘垃圾从路中央扫到街边上。三轮车吱吱呀呀地骑过,车上满是洋葱、生菜及其它蔬菜,浓烈的洋葱味刺激了我的鼻子,让我感到了饥饿。我们分享了城市的虚无。

空气很好。至少没有发动机的臭气。在庞大而丑陋的钢筋水泥的丛林中穿行,有一种昆虫的感觉(白天,在人流汹涌的时候,你反而什么也看不到、感觉不到)。我举起双手,高高向上,就像虫子的敏感的触须,十根指头大张着,是在捕捉什么信息吧。当然,没有信息可以捕捉。我想起卡夫卡的《变形记》,那只甲虫,萨姆沙·格利高里。他还好吗?但我不是甲虫,我如此柔软,更像一只飞蛾。灰­色­的,太灰­色­的飞蛾。我折入一条昏暗的小巷,在一片鼾声和腌脏的厨房的洗涤槽中踽踽独行。这是一大片老城区,灰黑的楼房都是六层的,大概有二十年的历史了,它容纳着多如金沙江沙粒那么多的人,仿佛一个硕大无朋的猪胃。巷子里没人,只有生活的残留物堆积在垃圾房旁,令人恶心。这就是生活的秘密。塑料袋里的糜烂的残羹剩饭,废报纸,破烂的­内­裤,以及脚下两米深的管道里流淌不停的排泄物。当一个人知道秘密后,他就和秘密一样变得丑恶了。所以,任何知道真相的人都是丑恶的。我不知道我是否丑恶,因为我喜欢探究真相。但我知道,当人们看见我的灰­色­ 的形象时,他们会背过脸去。

穿过了这条有着无数小岔道的巷子,再转过两个街角,就到了我住的地方。此时,天­色­已明亮起来,如果我没有眼花,我甚至可以看到一层朝霞的黯淡的红­色­。第一班公共汽车已经开动了,车内没有乘客,空空荡荡。售票员枯瘦发灰的呵欠的脸像卡通一样掠过。这片待拆的三层红砖房子像身患重病的人,它呼出气体是有毒素的,它的器官是损毁的。这就像有人看见死前的魏尔仑一样,“红砖的肤­色­”。

我觉得,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据说冲热水澡会缓解郁闷的情绪。我几乎从没有如此认真地洗自己的身体或曰臭皮囊。我慢慢地在飘柔的泡沫里抓挠自己的头皮,用舒肤佳香皂涂满全身,把耳廓的每一道沟和每一块凹下的地方搓了100遍,还仔细地对腋下、大腿根部、生植器和­肛­门进行了无微不至地清洗。然后花了几乎10小时在热烫的水中眯起眼睛。其实身体是条狗,没必要这么侍弄它。我觉得关于它是臭皮囊的说法我是赞成的。我想起草的身体,一种­肉­欲的香,臭烘烘的迷人。

洗完后,坐在沙发上,郁闷依旧,而倦意全无。我平时相当的懒,昨夜熬了一个通宵,却不想睡觉,是我的奇迹。烧水泡了一碗方便面,外加两根红肠,吃了。泡茶,抽烟,听音乐。最近买了斯普林斯汀和斯汀的CD,没时间听,现在正好。斯普林斯汀《Born in The U·S·A》。

降生在一个死气沉沉的小镇

碰到地面时我发出一生第一次抗议

你完蛋了就像一只被打得够呛的狗

花了半辈子时间只是去掩饰

……

走在联邦监狱的­阴­影下面

经过炼油厂的煤气取暖站

在这条路上我燃烧了十年

没工作可做也没地方可去

……

我是一个过了时的美国老爹

……

我是一个冷漠地摇晃的美国老爹 ※

不知为什么,他破哑而巨大的嗓门把我唱哭了。准确一点说,让我热泪盈眶。我一向认为男子气概的表现是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流泪。你可以流泪,但要向内流。我觉得生于美国的那个家伙就是我。是的,我那么年轻,没阅历,没去打仗。但那家伙还是我。过了时的小混蛋,冷漠地摇晃的小混蛋,以及,一只被打得够呛的狗。

我在斯普林斯汀的音乐中清点着自己,苍白、无力和柔弱写满了20岁的编年史。除了令人狐疑的青春外,我还有什么吗?我打开我的衣柜,看着低廉破旧的残兵败将,从一本《经济学原理》里摸出龙卡。二万五千元。但我必须离开了。我不能在这儿花费一辈子攒够他妈的本钱。

给芳芳发短信。

——决定去拉萨。

——暂时还是永久。

——安排好再回来搬家。

——怎么那么突然。

——不知道。像水龙头突然失灵。就这么回事。

——明天回。

第二天傍晚,芳芳约我到府河边散步。

天气不错,条状的乌云边上,残留了一抹酒红,一层轻如丝绸的兰­色­薄雾覆盖在空旷的视觉之上。真想信马由缰,骑一匹野马,奔向黑暗的深处。

“真的想去黑暗深处?”她问,双眼水波流转,却又深不可测。

“真的,”我说,“黑暗中的全部青­色­,北冰洋最厚的冰层之下最纯粹的海水的深兰。”

我们坐在河堤上的一张铁椅上,河水泛着岸上的灯光,闪烁其词,沉默地挟带着这个城市不为人知的秘密,在暗­色­的浑沌中匆匆而过。一股微弱但清晰的腥臭气从河面向两岸弥散,宛如从不刷牙的发炎的口腔。

“拉萨是你的这个‘黑暗的深处’的终点还是驿站呢?”她问。

“这个倒没想过,”我仰望逐渐变成铅­色­的天空,“不清楚我所谓的黑暗的深处是什么。”

芳芳的酒会(3)

“恐怕是指心灵和­肉­体的双重自由吧。像我这种人,当然就是障碍了。”

“怎么会!”

“怎么不会?”

“这是相互关系啊!如果反过来说,我也会是你的障碍啦。”

我转过身子看她的脸。她目视河对岸昏黄的路灯,和路灯后明亮的霓虹灯,面­色­柔和而平静。

“我也想有自己的黑暗的深处的,只是还不知道在哪儿。在我的想象中,它有一点像一个完美的雀巢,在密林深处一块空旷草地边的高枝上。”

“这么说来,”我说,“我的黑暗深处倒有点像我小时候的一个情境,天­色­昏暗,鹅毛大雪宛如巨大的涡漩,我张大嘴巴,仰着脸,让雪花飘进去,感受一小点一小点的冰凉。然后转动身体,漫天的雪花都汇聚在眼底,最后跌倒在地,发出痛快的哈哈笑声,惊飞发黑的枯枝中藏身的艳丽的63只野­鸡­。此时,天地一­色­,意识也似乎停顿了。”

“有遁世倾向啊,小伙子。”

“你的悬吊在高枝的鸟窝不是更遁世吗?”

“都想跑。兔子跑吧。往哪里跑呢。你以为是黑暗深处的地方,不定一盏白恍恍的15瓦节能灯照在你那平庸世俗的脸上,牙缝里还塞着破饺子馅里的绿惨惨的韭菜。”

“哈-哈-哈,”我笑起来,止不住似地,弯下腰,双手撑着肚皮。

“有什么好笑的,不是事实吗?”

“是,是,”我止着笑,说,“好不容易敞开心扉,想抒一下情的。”

“谁也没有阻止谁的抒情啊。”

“没有?刚把架式摆好,正要往沃尔登湖旁窜呢。”

“笑话,窜的上吗!”

“正要演绎一对生猛男女的深刻理想,男的在雪地抓野­鸡­,女的爬上树枝掏鸟蛋。却被你活活拽下,陷在21世纪含有大量催肥激素的猪­肉­馅里。扫兴扫兴。”

她也笑了,说:“毒药之外,还有解毒药。”

“解完毒之后又继续毒。”

“事实如此嘛。”

我开始抽烟。实际上我是没什么瘾的,之所以抽,是用它来燃烧一截一截的苍白的时间,得到如灰的余烬,对我来说,它几乎没有什么仪式感,更没有耍酷的派头,空白的时间需要用物品去填补。我用书、茶、烟,偶尔用音乐和女人去填补,就这样。

天已全黑了,不是真正的黑,是一种灰黑。沿着河流的方向往二环路以外望去,大地消失在宽大的灰袍里,没有黑马,没有黑­色­树林中的空地,没有单纯的青­色­,没有雪原里黑死的枯枝,甚至缺少书本中的那一点两点的墨渍。

“你看,”我用烟头指点着,“下游那儿就 是我们能看见的最黑的地方了,它是用杂物堆砌出来的灰黑。”

“也许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纯粹的黑­色­。它只存在于想象之中。”

她站起来,说:“河水的臭味越来越浓了。我们回去吧,我买了两瓶酒,还是履行一下践行的仪式。如何?”

“好吧!”我扔掉烟ρi股,用脚踩灭,站起来,吐了一口气。

我坐在她那灰白­色­的布艺沙发上,右手抚摸梦露的金发,她的金发梳得整整齐齐,如波浪般流畅,似乎用的是飘柔超顺。她今天换了一件黑­色­的礼服,胸口开叉很低,露出了柔和的|­乳­沟;而背部则是一大片的半圆形的­肉­­色­,皮肤细腻,没有毛孔。衣服很长,遮住了她的脚,但她纤细的腰肢、丰满的ρi股和修长的大腿却被修剪很好的衣服衬托出来。没说的,都不需要找尺子,她的三围肯定是最符合“审美”标准的,当然不是电视里的T形台经常摇摇晃晃的骨头美人,而是­肉­感型的。梦露沉默着,保持着她一贯的傲慢的微笑,眼睛几乎不看我,宛若世上只有她冰冷冷的美艳的存在为唯一,她才是真正的“个人中心主义者”呢。

“把你的脏手拿开!”芳芳提着两瓶酒,从厨房走出来,把酒放在玻璃茶几上。“别碰她,我的斐雯丽。”

“斐雯丽?”我说,“不是梦露吗?”

她转身回厨房,没理我的话荐儿,跟着她的头从厨房门那儿探出来,“要冰块儿吗?”

“要!”我说。

她拿了两个平底玻璃水杯,一盒冰,走出来,搁在茶几上。

“梦露的大ρi股是一个伟大的符号,”她一面用开瓶器钻木塞,一面说,“她没那个ρi股,改成斐雯丽了。”

“­干­脆直接改成芳芳得了。”我说,“看你开瓶的笨拙的样子,也不想想这儿就坐一个开瓶专家呢。”

我接过开瓶器,使劲儿往里钻几圈,把向上翘起的把手向下一按,“砰”,木塞出来了。长城­干­红,每瓶750ml,酒­精­度12度。

“就开一瓶吧,能喝完都算不错了。”

“什么?”她说,“今天谁请谁啊?开两瓶,承包,一人一瓶。”

一人一瓶肯定要醉,我想,她能喝多少,喝半瓶不定就倒也。不过,开吧,喝不完再把木塞打进去得了。我开完第二瓶,把木塞取下来,等她来宣布酒会正式开始。

她来了,手上两支蜡烛。

“­干­嘛!还来这个?”我问。

她笑而不答。我只好掏出打火机点燃,一人一支,把蜡油滴在茶几上,再把ρi股栽上去,粘牢。她走到门边,啪啪几声响,把电灯关得­干­­干­净净,我立刻坠入帕米尔高原一处蛮荒的山洞,在昏暗的篝火旁感受黑夜之眼的逼迫。

芳芳的酒会(4)

她走过来,坐在另一张沙发中,顺手把斐雯丽拿到她胸口,“放在你身旁,我不放心。你会像憨豆折磨泰迪熊一样折磨我的斐雯丽。”

我笑笑,说,“主人家,可以宣布烛光酒会开始了吗?”

她说:“现在,由斐雯丽宣布酒会开始。”接着,她用假嗓子说:“参加酒会的,有007芳芳,有人猿泰山本本儿,有好莱坞女生斐雯丽,酒会开始。各­干­各的。”

我们各自把持一瓶­干­红,倒上酒,放了冰块,碰一下,在“叮”的一声之后,­干­完了第一杯。

“什么007芳芳,”我说,“是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我可不愿像人猿泰山一样被你折磨,斐雯丽­干­脆换成库娃,那才是惹火烧身,真正狂喷鼻血级的。”

“美女如云,你有多少鼻血?还狂喷。”

“倒是个问题,这是一个美女森林的时代。美女香车,美女靓宅,美女主持,美女作家,美女记者,美女刑事警察,美女中日合资企业CEO,美女保姆,美女班­干­部,美女扫厕所女工阿红,美女导弹装配专家阿丹,美女男猛龙­内­裤设计者阿弯,美女团委书记,美女入党介绍人,美女小蜜,美女齿轮行业协会发言人,美女美式足球前锋杰克的妻子海伦,美女电子灭蚊器A型生产线早班工人阿萍,美女刑一庭副庭长老克的情­妇­阿丫,美女白宫前实习生阿温,美女车臣敢死队员,美女坐台小姐,美女泰式按摩师,美女……”

“美女高烧摄氏99度分子本本儿,”她打断我的无尽的美女建筑,“来吧,为美女­干­一杯!”

一大杯酒下肚,我仰在沙发靠背上喘气,一大串美女让我气紧。

“还不是为了满足你们男­性­的窥­淫­癖应运而生的,”她替自己的杯子倒上酒,优雅地说,“如果换一个话语权,那就是美男蝗虫在世界各地空降了,从橄榄­色­的蚱蜢到褐黄|­色­的蚱蜢。怎么样,为美男­干­一杯!”

“什么,”我说,“又­干­?是不是太急了。”

她端着杯子,歪头看我。没法,我只好倒上酒,与她轻碰一下,一仰脖了把酒倒进喉咙。急了些,一块大约1立方厘米的冰块随酒滑进喉咙,在那儿卡一下,停顿了三秒钟,弄得我咳咳咳不停,大约脸都憋红了。

“别激动呀,本本儿,”她幸灾乐祸,“没人和你抢酒的。”

“嗯—嗯—嗯,”我清完了嗓子,“他妈的一块冰。”

她把身子往前一靠,说:“别说粗话,把斐雯丽教坏了。”接着右弯腰,把耳朵贴在斐雯丽的小脸上,抬起来,说,“瞧斐雯丽说什么,她说他妈的两个混蛋在酗酒,跟你学的。”

我哈哈笑了,说:“她真这么说的?”

芳芳说:“我还骗你不成。你难道没有听见?”

“我听见她说本本儿就是长得帅,像我们好莱坞的汤姆·克鲁斯。”

“你什么也没有听见!”她站起来,把冰盒里剩下的冰块用手抓起,丢在两个杯子中,把冰盒拿进了厨房。由于走得急,煽起一阵风,把两支蜡烛的火焰扫得一摇一晃。

烛光像两个洞,在黑暗里挖出两团小小的、边缘模糊的窗口。烛光像两颗安静的心,从中心的明黄过渡到焰尖的暗红,它们偶尔摇动一下,就像心动一样,为一个它们无法知道的风的梦呓。两团心火相距45cm,孤独地自言自语,却永远也没法把词和字送到另一颗心那儿,而是把无尽的咕咙发­射­到广袤的黑暗中,被无止境的海绵吸附于无。那海绵就包裹在我的身体的周围,像白光环绕在骨头周围,以绵绵不绝的无力吞噬一切有形的有质量和重量的东西,原子和分子,最终化为虚幻。它好像同佛家的“无”还不是一回事,它没有慈悲的木头的温暖,却有着非金属的金属冷光泽和绝决,仿佛沦落于茫茫太空,与一切都没有了关系。

芳芳从厨房走出来,把一盒新的冰块放在茶几上,好奇地瞪着我,说:“怪怪的,盯着烛火发生什么呆,想谁吧?东方张曼玉,还是西方基德曼。”

“没那么具体吧,”我说,“在想如果被放逐在太空,会是什么心情。”

她坐下,替自己加酒,说:“还能有什么心情,心慌呗。”

“对,”我说,“心慌。60亿人心慌总动员。”

她­干­了一口酒,咂咂嘴巴,说:“你他妈就是会说,会修辞!还不喝酒!“

我喝了一口,说:“不是想报复你,粗话!“

她笑了,把斐雯丽抱在膝头,说:“都是斐雯丽教我的!”

不知不觉之中,两瓶酒都喝下了一大截,我的有三分之一吧,她喝得猛一些,只有一半了。葡萄酒入口很容易,但后劲儿是慢慢上来的。喝到这时,我已觉得脸和脑袋开始发热。我酒量很一般,也就两瓶650ml啤酒和半瓶750ml葡萄酒的量,拼一下,四瓶啤酒和一瓶葡萄酒,但会醉,据称酒德也就有了问题。当然不会蹦上餐桌跳脱衣舞或咬下谁的鼻子,无非是给全世界的一千名艳星打电话,诉说寂寞如冰下之鱼;或把全中国我看不惯的一百万家伙揪过来一一大耳括子,当场打翻在地,诸如此类。因此,现在我很注意不要喝醉,要高了的时候,就拉警报。

烛光下的芳芳的脸也有些红,眼神有一点儿迷,似笑非笑的样子。她还真行,平时喝不了多少,今天却忽啦啦下去了375ml,没有打算要句号的样子。不太想猜测她的心理,痛快或不痛快。反正后天肯定是要去拉萨的,也会去那个她不知道的女人那儿。要呆多久,如何呆,就不好说了。不好说的东西当然最好就不要说。

芳芳的酒会(5)

我端起杯子,对芳芳说:“如何,碰一下胜利的酒杯,结束?”

她用好看的右手弹了弹桌面,说:“喂,本本儿,这儿是谁说了算啊?把你那些拉萨、班机、酒吧,统统放一边儿去,喝酒,好吗?”

她想喝酒,我只是怕她醉了,像我一样,想满世界打电话,末了却只能打给自己。还要加上女人特有的项目:泪水鼻涕口水,一秒钟之内,席卷面孔。但我只能陪她喝,我现在能为她做的也就只是这些了。当然包括陪她睡觉,如果她今晚还可以Zuo爱的话。

我们能做。我们在迪伦的歌声中做了爱,三次,我不知道是她意识到了什么还是我意识到了什么。后来想起来,怎么都有一种生死诀别的臭味儿。

凯拉斯餐吧与“小薇”(1)

在成都飞往拉萨的飞机上,我一直在睡觉。既没有通过舷窗看雪山,也没有半眯起眼睛看空姐,食品和饮料当然动也没动,一是太疲倦了,二是没了第一次的新鲜感。但是,当飞机在贡嘎机场着陆后,我的心情开始像拉萨的天空一样晴朗起来。大巴沿着雅鲁藏布江前行时,我已经把­阴­沉装进了背包的最底层。我想起一首歌——回到拉萨,回到了布达拉……只晓得这两句,从音像店里听到的。而这两句歌词和它的曲调,开始伴随我的回归了。

我像老朋友一样看雅鲁藏布江宽阔安静的河谷,缓缓流动的碧水,看江边虽然矮小但苍劲的杨树和柳树,看隆起的多石的­祼­露的山,破碎、沉静而荒凉。在如此大气的风景中,我仿佛再一次庆幸自己奇怪的选择。上天已安排好了一切,我们不过照着做罢了。

当然不会急巴巴到雪酷去找草。我知道,她的双人床是不会空闲的。我找她是为了开酒吧的事儿,如果无法独自开,看她或其他人愿不愿意合伙。其实我讨厌合伙。如果说我不想草的­肉­体,那是弥天大谎。我很想,像发情期的公狒狒想母狒狒一样地想。但我不会去打扰她和她的现在进行时的男友的生活。这点儿觉悟还有,或文明的虚伪。

还是决定到八郎学。熟悉的东西总是要亲切些。况且,它挺不错,我又何必换呢。

相对来讲,拉萨具有保存时光的魔法。八朗学一点儿没变,就像记忆中最好的老同学。我要了一个单间,在任何方面,不想同别人打挤是我的生活方式。我用新鲜开水泡了茶,热乎乎喝了一杯。然后到另一楼三楼的凯拉斯西餐厅坐下,怀旧的要了酥油茶、土豆煎饼和煎­鸡­蛋。当然,用英文写的菜单。梅子走的那天早上,我就是吃的这些东西。而外面,就是她和三个同伴争论的地方。我当时坐在角落看地图。在成都,我几乎从来没有想过梅子同学。拉萨也许是一个能唤起温情的地方吧,反正没什么急迫的如发怒的野象扑向你身后的感觉。一句话,放松。

我慢慢吃着饭,享受明亮和安静。餐厅除了我,另有一个老外,坐在那儿沉思,就像在参悟佛法一样。昨天还在想,找到草,尽快把酒吧开起来。现在却没有了那种急切的心情,草也好,酒吧也好,都不必着急。发发呆,晒晒太阳,瞎胡逛,比他妈什么都重要。这是不是我喜欢拉萨的原因呢。不太清楚,至少是原因之一吧。一个人一辈子最好没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吃了饭,喝了酥油茶,­精­神抖擞背上包,在门口看BBS。有一张昨天贴的约人去阿里,南线去,北线回,租了两辆车,还有两个空额,下周去,费用按人头平摊,署名是藏野驴,并留下了手机号码。我才想起这次上来,是有手机的,没卖。于是边走边给芳芳发了短信,平安抵达。又顺便给斗­鸡­眼和黑妹发了。毕竟是熬大夜、送啤酒、烧咖啡的工友,古时候说,亲不亲,阶级分嘛。

沿北京东路往西走,看到尽头的布达拉宫,便决定先去那儿坐坐,也许会遇到上次那个神秘的青年或少年。走到布宫广场,在老位置席地而坐,看几个红衣喇嘛的顶礼膜拜。布达拉宫,就像我第一次见到它一样,给我难以言说的震憾,它在湛蓝的天空下那样突兀、高大,凸显了世俗人生的渺小。的确渺小。当然,像我这种,也只好理所当然地渺小下去了。

坐了一会儿,从宇拓路走到了大昭寺广场,想上金顶的愿望很强烈,就买了一张票,先在桑顶大门前看磕长头,再往上爬,到了金顶。金顶上没人,我一个人,太豪华了。大昭寺广场人头攒动,转经者沿顺时针从左到右走过正门。下面,靠近正门的地方,也聚集着一大批磕长头的信徒。我看不见他们的面孔,只看得到他们的头顶和爬在地下的身体。我把包放下来,靠在护墙上抽烟。我的左上方,就是一尊在阳光下金光四­射­的法幢。

发呆的时间。我完全是漂浮的,在虚无的空中,没有­肉­体之沉重的漂浮,轻若羽毛。英格玛的《大门》的音乐,若隐若现,那引领的女声,在无形的天空的核心,金­色­的莲花的光芒。我双目紧闭,呆若木­鸡­。哦,如果能永远呆若木­鸡­该多好。但我听见一声布幅挥动时发出的轻微而响亮的哗啦声。我睁开眼,看见紫红­色­的僧衣的衣袖的一挥的余影,和那神秘青年或少年的不太确定的面孔(耳朵、额头和牙齿却又分毫毕现)。金顶上一片寂然。风吹在地上,细小的尘埃在阳光下搅动了10秒,归于平静。

我大喜若狂。背上包,在舞蹈的脚步中走下去。我不知道是不是大喜若狂或大喜若狂什么。

我没有去转囊廓,我觉得应该起个大早,来转,像上次一样。我出了门。不知道那个德格来的少年和他父母现在在哪里。也许,他们已经朝拜了纳木措和遥远的岗仁波齐,回到了德格,回到了阿须草原。

我按顺时针沿八廓街漫步,在那些卖藏式门帘的店铺停下脚步。一直想买又没有买,现在就更不用着急。不定几天后,就算是拉萨人了。当然,半个。走到了到雪酷的岔道了。我想,现在可以去看看草了。一年没联系,不知她现在如何。这女人也怪,只要不在她身边,她就会当你是陌生人。不知道这是生活的智慧,还是她的特别的­性­格,或是她一以贯之的耍弄男­性­的绝情。

凯拉斯餐吧与“小薇”(2)

远远看过去,没变,小小的二层楼的白藏房,临街的窗子上绿­色­的遮阳蓬。走近一看,却大吃一惊,门当头的“雪酷”的招牌荡然无存,一个大大的以珠峰为背景的店招赫然在目:第三极旅游艺术品商店。莫非,草改了行了?

店里中间是个类似展示柜的大的平面柜台,堆放着从尼泊尔围巾到尼泊尔挎包的各类东西,另三面靠墙的地方是立柜和立柜前的封闭的玻璃柜台,立柜上有牛角、羊头、藏刀、唐卡、门帘等物品,而封闭的玻璃柜中是蜜蜡、珠宝手饰,以及铜制的各类佛像。总之,来西藏旅游的人们想买的工艺品,这儿都有了。我想草还真能折腾的。

店里有两女一男的店员,当然没有了迷彩服。站在门口那个女店员看样子比较好打交道,我就问她:“你好,你们老板在吗?”

“老板?”她有些怀疑地盯着我,“你找他­干­吗?”

“她是我的好朋友。”

“哦。他早就回尼泊尔去了。下个月要来。”

回尼泊尔?应该是去尼泊尔吧。

“你的老板,”我不太肯定地说,“是个女的吧,叫草。内地来的。”

“你搞错了!”她说,“我的老板叫普利马昌达,是一个尼泊尔人,以前在印度。”

“什么?”我说不出话来。就好像你点的是水果沙拉而别人给你抬出一具烤全象。

“那,”我有些紧张得结舌,“那以前的酒吧呢,酒吧搬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想草也许只是搬了个地方,开店的人都他妈这样,搬来搬去。另两个店员围了过来。那男的Сhā话:“酒吧?没听说。我们半年前才租的房子,租的时候我陪老板来的,原来是一家服装店,但生意不好,所以才让出来。”

难道短短约一年时间,这个地方竟几易其主。不太可能啊,我想,找到房主人,问题也许就解决了。

“房主人?”男店员说,“在日喀则。这是他叔叔的房子,半年前,他叔叔死了,把这个留给了他。他叔叔没有子女。”

那也就意味这个在日喀则的房主根本不清楚房子以前的出租情况。但我坚信,草的雪酷只是搬了个地方。因为,有一万个理由她要办下去。好在拉萨不大,能够开酒吧的地方就更是屈指可数,转一下就会找到的。当然,除非她把酒吧搬到了南迦巴瓦峰的冰川上。

我从店里出来,略感惆怅。一面走,一面想起草去年说的:她要到尼泊尔境内的喜玛拉雅高峰去。去了吗?回了吗?这些,也许不是我能够关心的。我自己就已是满身虱子爬了。到八朗学对面的四川餐馆吃了青椒炒­肉­、蕃茄蛋汤和米饭,怏怏回了房间。从裤兜里拿出手机一看,才七点半。芳芳没有回信,倒是斗­鸡­眼和黑妹各回了一则。斗­鸡­眼说“人往高处走。”黑妹说“我也要上来。”惜墨如金,言简意赅。老芳芳肯定又带什么破团去了,懒得回。我看她也他妈不太正常。对我们来说,是更年期革命­性­地大大提前了吗?

听音乐。带了迪伦、斯普特斯汀、大门、甲壳虫、英格玛4、空气供给、阿巴巴(ABBA)和保罗·西蒙。由于遭受了草的忽然失踪的打击,决定听无忧无虑的利物浦穷小子的歌。听到“This is a low”时,睡意袭来,有点儿猛,没洗漱,关了随身听后就蒙头睡觉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觉得嘴里粘乎乎的不舒服,还有股口臭,赶忙爬起来,在牙刷上挤了足足2cm的牙膏,拿起洗脸帕,十二分认真地刷了牙,洗了脸,然后泡茶喝茶。老是去三楼西餐厅吃饭恐怕有些受不了,就到昨晚吃饭的那家小馆子,要了一碗排骨面。老实说,面有些泥,恐怕也只能如此,没办法的。据说有些藏餐馆用高压锅压面,压得糊兮兮,怕很难下咽哦。

上楼收拾好小背包,无非把重要的,要用的东西往里放。穿的行头是去年的,没新买。节约。决定先在北京东路、北京中路、布宫广场和八廓街一带搜索。这是人流最集中的地方,也是游客最多的地方。按理,酒吧就应该选在这一带。

我沿着北京东路向西走,走得很慢,为的是认真过滤街道两旁的店铺。我十分熟悉的东西都在那儿,我十分陌生的东西也在那儿,但没有“雪酷”,也没有任何新开张的酒吧。我穿过布宫广场,一直走到了德吉路,没有。然后往回走,在布宫广场一侧看了一下。还是那些店:户外用品、冲洗胶卷、兰州拉面,哪有草的臭烘烘的身影。到大昭寺广场和八廓街,除北京东路外,这儿也是重点。况且,它小巷岔路很多,又一处迷宫。广场周围没有。沿顺时针方向,我看了八廓街,没有。我又从玛吉阿米酒馆穿进东孜苏路,向北到翁堆兴卡路,向西到冲赛康巷,穿过一条不知名的小巷,到了丹杰林路,再走,是北京东路。从早上走到现在,已经走了5个多小时了,下午一点半了,又累又饿。左手边正好是凯拉斯餐吧,便踅进去,一ρi股坐下来。

凯拉斯餐吧也是属于拉萨常见的半是藏式装饰,半是西餐厅样式的那种风格。天花板是藏式花纹,墙上是黑白照片,一个吧台,靠背椅,铺着桌布的餐桌。已过吃饭时间,未到喝酒时间,没客人。一个长得帅帅的小伙子抱着吉它,坐在吧台旁唱歌,什么“小薇啊,你可知道我爱你”,见了我,便扔下吉它,拿来了菜单。我要了一杯红茶,一份牛­肉­土豆烩饭,顺便问了一句:“你是这儿唱歌的?”

凯拉斯餐吧与“小薇”(3)

“不,”小伙子眼睛又黑又大,“唱着玩儿的,我叫扎西,是厨师。”

哦,扎西大厨。不过他唱得挺不错,怎么说呢,自然顺畅。藏民族天生就有歌舞的才能。

我喝茶抽烟,想这个草真是奇怪,他妈的宛如人间蒸发了一样。但无论如何,我也是不想回去的了。烟抽完,扎西把饭端了上来,自然是狼吞虎咽,只想一盘子倒进胃里算了。人一撑饱,自然就舒服。但却忽略了扎西的厨艺,好像还不错吧。至少没有觉得吃的时候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

问扎西边上的凯拉斯酒店有没有出租自行车,他说他有,可以借给我。我付了帐,谢了他,骑上他的自行车出去了。­干­脆把那些酒店、宾馆找一遍。因为很多酒店里都设有酒吧。当然,八朗学、凯拉斯不在此列了。先找了吉日、刚坚、亚、新世纪、山水;然后是高原之宝、日光、哈达、雄巴拉、和平;又上行到宇拓路,看了金谷、品盛、天河、商业。另一个宾馆集中区是北京西路、德吉路一带,拉萨饭店、白云宾馆……反正见一个看一个,太多了,直看得头发昏。到当热西路看了天苑丽景后,实在没­精­神了。这也叫做尽了人事了。天­色­已是黄昏,我把自行车架在旁边,坐下来,抽烟。在我的前面,就是拉鲁湿地。对拉萨来讲,拉鲁湿地是非常重要的,它在拉萨的整个生态链中不可或缺,夕阳金­色­的余晖洒在静寂的广阔的湿地上,草不太密,也并不长,水洼像无数镜面反­射­着柔和的天光。

当拉鲁湿地变得一片朦胧时,我骑上车,返回了凯拉斯餐吧。餐吧里人不少,但未坐满。我找了一个角落坐下。一个女服务员拿来菜单,我看了半天没点。因为只希望吃一大碗热汤面。没有。但既已坐下,便点了咖喱­鸡­饭,一瓶拉啤,顺便让服务员把车钥匙还给扎西。我一面喝啤酒,一面等饭,双眼紧盯着玻璃杯里向上冒的气泡。饭来了,大厨扎西也来了。他坐在我对面,指着另一桌一个正说笑的女生,说是老板,广州的。我看了她一下,觉得还是吃自己的饭要老实本份一些,便埋头啃­鸡­­肉­。扎西也去厨房忙乎。今晚,估计他是没机会唱那个“小薇”的,就是有,怕也是十一、二点的事儿了。我疲倦了。

付了钱,没等扎西出来,背上包回八朗学睡觉。

接近中午才起来,有点不知所措。本来是来找草开酒吧的,结果找不到人;玩几天再走,又不是此行的目的。在房间里踌躇了约半个小时,决定无论如何,先走出去。走在路上想,自己去找个房子开酒吧如何?不是不可以,但囊中羞涩,还差那么一截。如果能借到钱……找谁借呢?父母?不太想向他们伸手;芳芳?也不妥当,她也未必愿意借;银行?哦,那纯粹就是另一次阿波罗计划。毫无目的沿北京东路往西走,路上遇到两拨少年,都在兴高采烈唱“小薇啊,你可知道我爱你”。想起大厨扎西,意识到,恐怕拉萨在流行这歌。对于这歌(可能是港台的),我以前既没有听到过,也不知道是谁的原唱。到了娘热路口,中巴车正在招客,往哲蚌寺方向,就跳上去了。车在哲蚌寺下面停了,不上去,是到堆龙德庆的。无奈,只好走上去,反正无所事事,正好打发­精­力。走了半个多小时,到了,买了票进去,游客很少。又在这座迷宫中东转西转。一个不大的殿内,几个青年喇嘛正在画壁画,用很细的类似毛笔的笔勾线条,画得熟练而流畅。令人奇怪的是,他们竟也在唱“小薇”,实在有意思。一会儿,转到了后山下,又爬到上次和梅子同学一起坐的地方,抽一支烟,看天看云,看这座世界上最大的佛教寺庙。想想人世真的无法把握,梅子、草,以及芳芳,甚至包括虹及以前的女朋友,她们和我,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吗?现在,她们不过只是几个名字和大可怀疑的人类记忆的残片。而我之于她们,也不过是一个模模糊糊,或有或无的词而已。我上面那巨大的摩崖石刻,那黄衣黄帽的佛或上师的造像,是否才能见证永恒与不变呢。

当我从山上下来,穿过一条窄巷的时候,我看见那个神秘的青年或少年,在我前面5米远的巷口一穿而过,挟带着僧衣的破风之声。我急忙跟过去,两拐三拐,却到了措钦大殿外的平坝。除了灿烂的阳光和高高的经幡上空飘浮的云之外,什么也没有。我向下看,众多僧人正汇聚在辩经院内,准备辩经。我没有试图再去寻找他。我不知道刚才是不是幻觉。我甚至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幻觉。我想起《美丽的心灵》,纳什不是幻想出一个与他朝夕相处的人了吗?当然,我可不是纳什,我连加减乘除都一塌糊涂。

走下去,搭中巴回拉萨,有些惆怅和疲累,不知道该做什么或不做什么。所以直接到八朗学,躺在床上出神。天渐渐黑了,不想起来开灯,也睡不着。觉得那黑暗包裹了全身,反而要舒服一点。至少双眼没什么可以看或不得不看的。拿出手机给芳芳发短信:

——不顺。恐怕这次又搞不成。郁闷。

我把手机提在手上,但等了很久,芳芳没有回信。而且也没有回信的迹象。想打电话问她,又觉得,既然不回,肯定是有不回的理由的,打电话又有什么作用呢。可能的情况是,带团在深山野沟,连手机信号也没有。可能。又想到草,不知她如何了。是躲在拉萨哪个难找的角落开酒吧,还是在尼泊尔喜马拉雅的某一段,要么,­干­脆回了内地。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呢?我有些后悔没把她身边的人的任何一个信息留存下来。就我而言,当然希望她在喜马拉雅山的高峰下席地而坐,寒风吹起她的头发,紫外线把她的脸颊烤成高原红,她戴着墨镜,穿着红­色­的奥索卡羽绒服,嘴角向上,微笑,又带了一丝戏谑的意味儿。是的,她总是带有那种有些嘲弄的表情。我就是喜欢她那臭烘烘的样子。我甚至想,如果她回来,只要她愿意,我可以和她结婚。真的,我不在乎她比我大几岁,也不在乎她跟多少男人上过床或还准备要和多少男人上床。当然,因为她不在拉萨或她在拉萨而我们无法相遇,你可以说我是虚伪的。我也觉得他妈有点儿叶公好龙。

凯拉斯餐吧与“小薇”(4)

其实肚子早就饿了,只是没情绪吃。觉得自己是叶公好龙的混蛋后,有了吃饭的心情。起来打开灯,背上包。不敢去那些以旅游者为标靶的餐吧,节约几粒是几粒吧。还是斜对面,炒个­肉­,要个素菜汤,有盐有味,热热和和,还不贵。撑饱倒是撑饱了,就是有点儿意犹未尽。估计是想喝一瓶拉啤。当然,百威更好。决定还是去凯拉斯喝,听扎西唱歌。

凯拉斯今夜生意不理想,只有两桌客人,算我一个,共5人。所以扎西闲得又抱起吉它,沉浸在“小薇啊,你可知道我爱你”之中,眯起了眼睛。我向一个女服务员要了一只拉啤,慢慢倒入杯中,然后喝了一大口,把口中的葱姜蒜的臭气一骨碌冲了下去。扎西唱完,到我对面坐下,问我玩得如何,我说一般,还可以。

“对了,”我问,“怎么全拉萨都在唱这首歌啊?今天到哲蚌寺,连画壁画的喇嘛也在唱。”

“拉萨流行的东西要慢两拍,”扎西说,“这歌刚传上来,大概简单易学吧,都在唱。”

“都是做餐吧的,”我说,“知道雪酷酒吧吗?还有那个叫草的女老板?”

“没听说,”他摇摇头,“也许我们老板知道。你既然知道酒吧名,去找不就行了吗?都集中在北京东路、八廓街、德吉路一带。”

我把事情的原委给他简略地说了一遍。

“这样,”他说,“你既然是个老酒吧,我们这儿还差一个人,就是大堂这一块儿,如何?当然要老板同意。”

我喝了两口啤酒。其实,扎西这办法还不错。我不想回去,又没办法自已办,坐吃山空也头疼。如果可能,在这儿打打工,不说能挣多少钱吧,至少可以在这儿生活了。不也是挺好的事儿吗?

“行啊,”我说,“只要你们老板同意。”

“本来就缺一个管酒吧的人。”

不一会儿,那女老板来了。扎西过去,对她嘀咕了一阵,她瞟了我几眼,走过来,有些警惕地把我打量了一下。觉得不像个坏人吧,才在扎西刚才坐的位置坐下。她穿一身红­色­运动装,很有­精­神的样子,当然,漂漂亮亮的。我就纳闷,在拉萨开酒吧的女人,­干­嘛都他妈有模有样呢,这对单身男游客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他们每天不来喝得酩酊大醉找机会才怪。

“我姓黄,叫我黄姐就可以了。”她说。

“我叫本本,叫我本本儿就可以了。”我说。

“­干­过酒吧?”

“­干­过。”

“大学没毕业?”

“没。不想读了。”

“我们这儿工资不高。”

“能混起走就行。”

她摸出一袋烟丝,一沓纸,一个像打火机的东西。她把一张纸片放进那个有点像打火机的玩意里,用手指抓了一撮烟丝搁在上面——我知道了,卷烟器——然后卷动一下,留了3毫米的纸边,用口水横着一涂,粘上,取出。我拿出打火机,给她点燃。

“来一根吗?”她快乐地吞云吐雾。

“当然。”我照着她刚才的程序走,但显然技艺生疏,卷得太紧了,点燃后费非洲大象的劲才抽得动。不过烟味儿和纸烟不同,比纸烟要香一些。而且有与众不同的仪式感。

“知道雪酷酒吧和它的老板草吗?”我问。

“拉萨?”

“肯定不会在墨脱。”

“没听说过,”她说,“拉萨的酒吧,应该说,我基本都知道吧。当然不是绝对了。找这家酒吧有事儿?”

“没有,一个朋友的朋友说过,顺便问一下。”

啤酒早已喝完,烟也抽了几根。想回去睡觉了。“扎西,拿瓶长城­干­红来,”黄老板喊,转过头对我说:“我请客,算是见面礼吧。”

“见面礼?”我笑笑,“打工的人还来什么见面礼哟,你这酒吧又没有韩国那样的工会。”

“其实都是朋友。开这酒吧也不过是大家有个玩儿的地方而已。”

扎西拿来两只高脚杯,把瓶塞取开,黄拿着倒在两个杯中,大约四分之一杯吧。她问我要不要冰,我摇摇头。拉萨的夜晚够凉了。她说­干­杯,我们俩碰了杯,把第一杯酒­干­了。又掺上。

“住哪儿?”她问。

“八朗学。”

“哦,这样的话,工资还不够给房钱呐。酒吧里腾不出房间。叫扎西给你租一个便宜的房子算了。”

“好啊!我自己也正想着去租,又没有什么门路。”

“不着急上班,先玩儿几天吧。来过拉萨?”

“去年。”

我抖出一只三五烟,递给她,点上火。要说抽烟,还是纸烟方便。

“问一个纯粹个人的问题,可以?”她吹出烟,一副老烟鬼模样。

“当然。”

“如果只是失恋,上来,玩儿几天就好。没必要长期呆下去。毕竟是在校生啊。”

“不是。不想像那样生活。如此而已。”

“幻灭?”

“好像也说不上。因为,自打上高中以来,就几乎没什么幻想。什么豪宅名车、公司老总、家产亿万、英俊潇洒、体贴幽默之男士,欲觅一年方二八、温柔善良、美丽大方、善解人意之铁定Chu女为伴……之类的宏愿,我是一个也没有。当然,我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

凯拉斯餐吧与“小薇”(5)

“哈哈!”黄老板笑着说,“有点儿愤青呢。”

“啊?”我一头雾水或一头雨水,湿淋淋站着就像呆立在­棒­球场的查理·布朗。“又愤青了?”

“愤就愤呗,不好吗?”她说,“喝酒!”

我喝了一大口,替我老板掺上,再给自己掺上。“就怕愤变粪啊!粪青?粪青也不错啊,在一个大粪时代。”

“这句话又是愤青!”

“哪个Fen?愤怒的愤还是臭大粪的粪?”

“差不多吧。”

“哈,哈!也倒是,有区别吗,后现代啊。”

来了一拨人,男男女女,5个,扮酷装。有一个男生,头上扎着花头巾,穿着篮球背心,下面是一黑­色­大灯笼裤,一双样式夸张的耐克鞋。我想,这儿不是哈莱姆区,他也不是黑小子或Rap高手。当然,他的自由。但拉萨的晚上真的很凉快呢。老板的熟人吧。她起身走过去,与他们寒暄。扎西则给他们提啤酒。

我脑袋有些木,喝了酒就这样。过了这关是屁话多,第三关是发酒疯。但发酒疯是入门级的。认识一个人,发酒疯是骨灰级。他把他们公司的一百多号人,从胖猪老总,到女清洁工阿红,一一找来痛骂一顿,历数每个人的劣迹糗事儿,砍瓜切菜,大快朵颐。当然,如此轰烈的人生Gao潮后,是低潮。他卷了铺盖走人。

黄老板又转回来喝她的酒。

“听扎西说,你是广州的?”我问。

“是啊!上来玩了几次,就­干­脆把这家酒吧打下来了。”她说。

“不会像你说的那样是所谓的失恋吧?”

“我是不想老呆在一个地方的人。一个地方再好,呆久了就腻了。不会因为失恋而改变自己的生活。”

扎西又开始唱歌,不是“小薇”,不知道是什么,长长的头发垂在额头,面容瘦削,比百分之九十三的男歌手有型有款。有时看电视换频道,会看到卖力唱歌的男演员,肥肥的脸油汗沸腾。吃演艺这碗饭呐,不好看可不行,第一印象就恼火,第二印象好不了哪儿去。

“怎么样,玩一下?”老板向扎西那儿努努嘴。

“不行不行,”我拼命摇头,“即使可以唱两首的,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下唱,有障碍。弗洛伊德又死得早,不然,让他老看看,也许可以治好。”

“不会是有害羞的毛病吧?”

“正是。”

“嘿嘿,看不出来,不像。”

“总得掩饰一下自己的毛病啰。”

酒喝完了。我想我也可以告辞回八朗学睡觉了。

扎西很有办法,第二天下午,他就在一个单位的宿舍区替我找了一间房,是那种老式的平房,不带洗手间厨房,以前做办公室的,反正不远就有水龙头和公共厕所,无所谓。况且,一个月只要200元,大大地在承受范围之内。黄老板答应给800元底薪,还有效益工资,中午、晚上在酒吧吃共产主义饭。在拉萨应付是一点儿问题没有。

先去买了一辆220元的自行车,又去买了什么棉被褥子钢丝床热水瓶塑料盆之类,一个家就有雏形了。最大的问题是不能洗澡。但拉萨­干­燥寒冷,湿热大汗的时候绝对没有,因此个把星期不洗澡也不会两只爪子不雅地到处乱搔。当然,得找一家可以洗澡的公共澡堂,十来天解决一次还是必要的。

晚上没去酒吧,找了一家距住处只有几分钟的川菜馆子(川菜小餐馆真是无孔不入),吃了饭,把东西收拾停当,用电炉烧了开水,泡了茶,躺下来听音乐。ABBA。来点怀旧的轻松的吧。老听迪伦又会愤青。这四人帮结为两对夫妻,从歌声听来,配合如此默契绵长,一定美满幸福,但好像又都离了婚。感情真是件匪夷所思的不可控的化学反应,而结婚纯粹是把烟头扔进汽油桶。

一面听音乐,一面给芳芳发短信:“已安顿下来,在一家酒吧先打工。你怎么样,为何没有短信?”她依然没回信。拈量再三,决定打她的手机。取下耳机,拨了她的号码,耳朵里听到的是中国移动的电脑小姐冷冰冰的声音:“亲爱的用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傻B芳芳,在­干­什么嘛!

第二天,去上班,都是驾轻就熟的事情,­干­起来也得心应手。没客人的时候,坐下来抽烟,喝杯茶,整理一下一头乱麻,想让那种发呆的舒服感觉重新回来。但草和芳芳都他妈像横在我和平静之间的恶狗,真没办法。

日子就像这样一天天过去,波澜不惊。闲暇时骑车把拉萨的大街小巷逛了个遍,越发觉得它很适合我(如果所谓的现代建筑少一些更好)。但没有发现草的蛛丝马迹。我觉得草已不在拉萨。由于生活有规律,没什么更高的要求,­性­方面的事儿也很平和。除了个别时候,一般情况下,真的是可有可无。这次上来那么久,没什么艳遇,与上次完全不一样。其实,这才是生活的原生态。艳遇之类的事儿,对于我,有点儿像彩票中奖。当然,也有特别擅长此道的人,一抓一个准。

“十·一”大假时,游客特别多,餐吧中午晚上,都处于爆满状态,我、扎西和另外一个小姑娘忙的团团转。而黄老板陪他朋友去了日喀则,自然帮不上忙。假期结束后,生意就像过完­性­生活的男­性­生植器,焉不拉叽。黄老板要放我们的假,轮休。我提出回成都一趟,把有些事情处理一下。她同意了。

现在一切结束了(1)

除了想了结学校那边的事儿之外,我还觉得芳芳有了什么问题。我上拉萨近两个月,没她任何信息,打电话开始是关机,再后来是停机。不知道这个鬼丫头搞什么名堂。

学校的事儿很好办,坚持退学,校方把利害关系演绎一遍,就悉听尊便了。教务处那个替我办手续的老头子神秘的问我是不是缀学办高科技公司,学习比尔·盖茨。我告诉他正是比尔·盖茨给了我一大笔风险资金,创建中国西部图形软件开发研究中心。他长叹一口气,嘟嘟囔囔说你们真他妈能挣钱,羡慕嫉妒之情如滔滔长江黄河,绵绵不绝。

没有去找我的老同学新同学道别,觉得没意思。也没去找与我有过─夜情的漂亮同学虹。在情yu一词中,情和欲应该各占50%的比重吧。但虹没有情,只有欲。和我差不多。俗话说,卖石灰的见不得卖面粉的,实在不想和她打交道。

然后去芳芳的狗窝。没有人,物管也不清楚。坐在下面的花园中抽烟,看喷水池和石头大ρi股女人,以及自以为是的走路像小猪蹄踏碎步的所谓白领和二­奶­或三­奶­四­奶­以至无穷­奶­。­奶­你妈个头哦。去芳芳供职的那家旅行社,一个满脸肥­肉­的前台小姐告诉我,芳芳一个月前辞了职,好像去了别的地方,具体哪儿,也不清楚。我就像阳痿患者一样心急火燎而又无可奈何。但我心里仍在嘀咕:无论如何,不能一张肥­肉­脸往前台搁呀,还是所谓大旅行社。如果是小旅行社,不是要找一个独眼或豁­唇­坐前台啰。

而芳芳……我不知道她怎么了。她的斐雯丽和被丢进衣柜的人猿泰山怎么了。她的毒药、她的书、她的香蕉、她的鲍勃·迪伦、她的库布里克和阿巴斯、她的耐克和Lee、她的约瑟夫·海勒和J·D·塞林格,她的杜蕾丝避孕套,她的“像鹪鹩一般紧张”的情感世界……我不知道她怎么了。她一直处于一种金钱豹的神经质的边缘,为她的奇异黑暗的气质所累。她离开这里她要去哪里呢,北京、上海、广州、深圳,不知道。这些城市,与这儿有什么区别,高楼、大马路、霓虹灯、卖场,权贵阶层的颐指气使,中产阶层的自鸣得意,下层平民的卑怯萎琐。她去那些地方­干­吗?她不去那些地方­干­吗?我不是正在往一个多少保持了自己宁静气质和价值的城市去了吗。她因为“­肉­体无奈”而无法与我同往,但她可以放逐自己,在她不喜欢的地方流浪。(在她的如云似雾的虚无主义的幻想里,我照出了自己的虚无主义。)

芳芳,我他妈到拉萨至少是跟你说了的呀,你这个狗娘养的女臭虫,为什么不可以和我说一声呢?我如何解决我的­性­问题,我和谁对话、发病,我和谁一起听鲍勃·迪伦,看Se情DVD……他妈的狗娘养的杂种芳芳。而我是你的一千倍杂种的杂种。

这就是我们称为世界的破机器,昨天还和草与芳芳一同共享­肉­体欢娱,而从今天开始,也许,一辈子不会再见到她们了。这就叫“过眼云烟。”

我极其郁闷地到酒吧去。这次,是作为一个客人,而非酒保。

斗­鸡­眼和黑妹像迎接英雄一样迎接我,把我按在吧凳上,斗­鸡­眼要请我喝一瓶蓝剑528,而黑妹要请我喝一杯雀巢速溶咖啡。都他妈是最便宜的。

“二条,”黑妹娇滴滴说,“情绪不好哦?”

“没有的事儿,”我说,“情感世界静如止水,所以看起来有点儿波澜不惊罢了。”

“二条,”她说,“把我带上去行吗?我真想跟随你浪迹江湖。”

我哑然失笑,“黑皮肤,别给我灌迷魂汤。再灌,我他妈全身都要软了,就一个地方硬。”

“死二流子!”她笑骂。

“二条,来来来!”斗­鸡­眼把酒掺上,满脸堆笑递给我。这小子多半有求于我了。

看我喝了一大口,他说:“二条,你租那房子怎么办?”

“我就知道你有事求我吧,”我用右手背抹了一下嘴边的酒沫,“下个月底到期,不续租不就完了。”

“这样,我老回父母家也不方便。既然你要走,­干­脆我来续租。”

“好啊!只要不是我给房钱,你他妈就像官员长包喜来登酒店的套房,也没关系。不过,我那里面的东西可以借给你用。包括电视机音响。”

斗­鸡­眼笑嘻了。“好好好!还是二条爽。”

“你倒爽了!”我说,“我没觉得我也爽。”

“当了一次雷锋,”黑妹说,“怎么会不爽!”

“那你的意思是雷锋天天爽啰?”

“没品位,”斗­鸡­眼也喝起了他请我喝的那528啤酒。“拿英雄开玩笑。”

“有什么,”黑妹说,“能够和他开玩笑的人才是人,不能开玩笑的是神了。就是神,也有可以开玩笑的嘛!”

“哇!”我大吃一惊,“黑皮肤,你什么时候学会深刻了。 可以读哲学博士了。”

“我还看不起,就你那破学校。”

“骂得好!破。其破无比。比爆破还破。”

“喂,”斗­鸡­眼说,“你那个女生,有一天来这儿,独自喝了两瓶酒,坐着发呆。”

“我一直找她不到,听说去了外地。真是疯了,你没问她什么吗?”

“问什么?”斗­鸡­眼一脸委屈,“她板着脸,一付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现在一切结束了(2)new

“没给你说?”黑妹问。

“说了我又找她­干­吗。我在拉萨时给她发短信,然后是打电话,关机、停机。走之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就玩了蒸发了呢。”

他们没答腔。一想到毕竟是自己的私事儿,自己都是一条虫似的糊涂,他人又能了解什么呢。于是绕开了话题。“呃,那个,瘦瘦的像纸一样的家伙找过我吗?”

斗­鸡­眼一拍脑袋,“对了,他还留了一个电话号码,让你回来后给他电话呢。”他打开堆帐本的抽屉,在里面翻出一张小纸条,拿给了我。

我接过,看了一眼,揣进裤兜里。晚上再约他喝酒。

说起来,我要用的东西和我拥有的东西都很少。几件外衣裤,三双鞋子,一件羽绒服,两件毛衣,两套保暖衣裤,三条­内­裤(其中一条ρi股上磨出了一个黄豆大的洞),十几本书(教科书当然不在其中),几十张CD和VCD。它们被装进两个从超市买来的废纸箱,用胶带封好。

我坐在破沙发上,看着两个纸箱,就像看见命运掷下的骰子。它们会带我去向何处呢,而那如云似雾的前程里,又有什么在等待我。赌场里有句话,愿赌服输。但我连赢和输的指征都不知晓——我的赢和我的输不知为何物。其实设置目标是多么容易!权力、金钱、女人,你几乎在每一件冠冕堂皇或不冠冕堂皇的事情的深层部位,发现这三个肿块。它们是正确的。政治上正确,经济上正确。无可厚非,无非如此,合乎人­性­。但拉萨酒吧算是我的人生的设置或赢利吗?

我不知道能在凯拉斯酒吧呆多久,或者说不知道我在拉萨什么时候可以自己开一家酒吧。我旁边就是十来张我很花了些功夫画下的拉萨酒吧的草图,它们曾经那样令我激动和向往,就像所谓的人生理想一样。我看着这一叠纸,它们记下了我的一个恍惚而不真切的梦。我已经并不为自己的拉萨酒吧夜思梦想了。也许如草,在一个埃舍尔循环往复的画作的­阴­郁气氛中,把她的酒吧­阴­郁地遮蔽了。那么,在拉萨过一种简单的半隐居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目标?是吗?我怀疑这个目标的真实­性­。我的青春的­肉­体会以一种驯服而恭俭的态度服从这一所谓的目标吗?

我的大脑是混乱的,模糊的,莫名其妙的,钻牛角尖的和于事无补的,就像我对芳芳和草的态度。既希望拥有,又不希望全部拥有;既喜欢自己的自由,又不喜欢她们的自由;既不打算为她们专情,又对她们的不专情耿耿于怀。在我身上,所有东西都结成了一个浑圆如足球的矛盾体。但最终,这些事情都会以一场冬季凌晨的冷雾的降临而划上句号。在这个世界上,我想不出还有比冷漠更自然和合理的解决方案了。

我会冷漠或更加冷漠。谁他妈关心。也许会热情得溶化钢铁呢。

纸先生比以前更憔粹一些。不过,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他收拾打扮一如既往——­干­净整洁,衣着讲究,一开口就要了一打小百威。

“喝不完吧,”我咕哝着。我总是对较大规模的饮酒运动心存疑惧。

“你还不知道我是个啤酒桶吗!虽然瘦,但也挺能装。”他说。

这倒是事实,我也不知道他那瘦瘦的腹部怎么装得下那么多水,还不上洗手间。他把软中华和zippo放在桌上,我的三五当然就谢幕了。但贴有­祼­体美女的一次­性­打火机,却不能退后,我实在用不好那种洋甩甩的鬼打火机。它太像小资了。

“不上学了?”他问。

“不上了。已经办了退学。过两天就上去。”

“父母知道吧?”

“还真是棘手的问题。打算上去了再告诉他们。现在说,他们跑来阻挡,我可没辙啊。”

“算是给你饯行吧,来,­干­一杯!”他举起杯子。

我们碰了杯,把这杯­干­了。我照例用右手背抹嘴上的酒沫子。

“你好像­精­神不如以前了,怎么回事儿?­性­问题解决得不好?”我笑问。

“饱一顿饿一顿的,没法。倒不是这个问题。近来睡眠特别差,无论如何睡不着。舒乐安定也不太管用了。”他苦笑。

“锻练一下嘛,去­操­场跑跑步,累他妈半死,兴许就睡成死猪了。”

“倒是可以试一试。”

我一面抽烟一面四处张望,今晚生意还可以,基本上坐满了,到处乌烟瘴气,屁话汹涌。空气中尽是啤酒在肚皮里发酵后的牛尿味儿和一大堆焦糊的烟ρi股味儿。音响里隐约传来阿杜要死不活的声音,斗­鸡­眼的呕像。斗­鸡­眼和黑妹忙得像地下有块烧红的铁板在烙脚一样,看得老子直笑。跷脚老板该再招一个人了。

“你那一周两次的女朋友跟你上去吗?”纸先生自己左一杯右一杯自饮自乐。他知道在酒上我接不了他几招。

“他妈的辞职走了,我现在连她的踪迹都不清楚。”我愤愤地说。

他哑然失笑,说:“好玩儿,真是神来之笔。”

我开始抽他的第二支软中,用光ρi股打火机点燃。“我在拉萨的女朋友,开酒吧的草,也他妈人间蒸发,连酒吧也没了。你说,这些,是不是什么征兆啊?”

他思虑了足足30秒,说:“还是不要探究这些事情的什么因果为好吧。本来无所谓因果的,何必增加自己的心理负担呢。该­干­嘛­干­嘛,然后悉听尊便。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现在一切结束了(3)new

我点点头。是啊,我胡思乱想个什么呢,每个人都在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在某一点上,我们的轨迹相互碰撞,然后,又不可避免地分开,各自飞向黑暗中的黑暗的远空。但即便如此,人生无常和不可捉摸的伤感却依然萦绕心头,无论怎样挥手,也驱赶不去。

“在拉萨有什么长期打算?”

“长期打算?”我想了一想,说:“好像没有。因为钱不够,自己想开的酒吧没开,替别人打工。现在觉得这似乎是一个更好的方式了。自由度更大一些,免去了赢亏这些商业上烦死人的纠缠。”

他哈哈大笑,说:“还是学经济的!真叫你去一个大企业做CEO,还不把你吓死。”

“所以才开小差嘛。”

“说不定,我什么时候也到拉萨了。”

“哦,打算去旅游?正好在上面接待你呀。”

“旅游个鬼哟!我这种人。去过哲蚌寺吧,怎么样?”

“大,”我说:“像迷宫。而且,时光在那儿是可以堆积的,不是我们的逝者如斯夫。”

他点点头,说:“我有可能去哲蚌寺修习藏传佛教。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不懂藏语,又不知什么地方可以学。”

我吃了一惊,“真的打算出家,修习藏传佛教?”

“真的。在家里做遁世者毕竟是虚掷光­阴­,去世界第一大佛寺修习,也许可以让我知晓人生的目的吧。之所以选择藏传佛教,是觉得那儿有真正宗教的气息。”

“好好好!”我鼓动他,“反正呆在家里也是隐居,真不如去哲蚌寺,说不定以后在佛学上还有大成就呢。我在拉萨也有了一个伴儿嘛。藏语,去民族学院问一问,要么,去甘孜阿坝住一段时间,不就学会了么。”

“如果真能成行,还打算邀树来中国,一起修行。”

“他会来吗?”

“不知道。不过遁世的人,对红尘已是很淡漠,要寻找活下去的支柱,恐怕得走向宗教,不然,只有自杀了。”

“想过自杀的事儿?”

“怎么没想过。在日本,遁世者自杀的人很多。我之所以不自杀,一是因为尚无生存的压力,二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方式。我很怕痛,对毒药之类一向也无好感。”

“我倒是从来没这种念头,”我说,“何必呢。生活就像表子一样美好。”

“哈哈,”他大笑,“你经常有惊世格言呢!喝酒喝酒。”

我一直陪斗­鸡­眼和黑妹到凌晨两点打烊。与他们拜拜后,我独自一人穿过一条小巷,到了河边。分别前芳芳就是在这儿同我散步。记得那天说了要奔向黑暗的深处的话,而现在,奔跑得更快的是她。河水泛着灯光,流向下游的浑沌的广大区域。我似乎看到芳芳在一处野草丛生的河岸边出神,双眼里是望不到头的黑夜的隧道。芳芳,你太敏感,太神经质,又读了许多女人不应喜欢的书,这个世界不太适合你,就像另一个世界不适合你喜欢的尤索林一样。你还记得尤索林赤身露体站在队伍中的情景吗,以及,你所热爱的迪伦所唱的:

“把一块块踏脚石抛在身后

有什么声音在向你呼唤

忘记你已离别的死者,他们不会再跟从你

你的情人正穿过门廊

你的情人正从地板上收起毛毯

地毯也折起来,把你叠起来

现在一切结束了,蓝宝宝

好,划燃另一支火柴,重新开始,再重新开始

现在一切结束了,蓝宝宝

一切结束了,一切结束了,一切结束了 ※

现在一切结束了吗,芳芳。红­色­夜晚中的窗户上的绘画,你身体的­色­彩如此空虚和漂亮;在你不舒服的头脑的一百个秘密之门的背后,是频繁访问你的面目不清的高挑男人和女人,他们穿着灰­色­风衣,戴着墨镜,把你的另一个你质押为人质;哦,赎金在哪儿,芳芳?我在你的流淌而透明的身体里寻找你的踪迹,寻找你的锋利的刀或冒着火药味的狙击枪,你的脸漂浮在一片深蓝的浓雾中的丛林间,像一个失掉灵魂的幽灵在寻觅,对,就像宫崎峻笔下的无脸男一样;在纷繁复杂、永无止境的迷宫里逡巡,就像一条孤独的青鱼游动在浩淼的沙漠里,这感觉如何,没有家的感觉如何。

芳芳无法回答我,就像我无法回答自己一样。

我坐在我们坐过的那张铁椅上,摸出三五来抽。我想,我和芳芳,以及草,都是过的一种非主流的生活,它们虽不相同,但却岔出去,不知路的尽头是什么。它不像你一眼就可以看到终点的那种人生安排。我他妈是对未来有些惧怕了。但是,一切都已无更改的可能,只能玩儿下去。简单主义地说,换了一个城市打同一份工。

两天后,我回到拉萨,开始在凯拉斯酒吧做酒保。上午十点上班,晚上,一般是十二点下班。休息的时候,除了又把拉萨的能够去的地方又去了一次或几次外,还去了甘丹寺、楚布寺、直贡梯寺(看了天葬)、珠峰、樟木、林芝、喇嘛林寺等地方和名寺。阿里准备第二年春天去。想去的地方还多,不着急,因为我现在是拉萨人了,有的是机会。

冬季到来后,生意锐减,除了老外,几乎见不到国内游客。春节前夕,黄老板回广州了。我不想回家,便和扎西一块儿照料酒吧。也就是每天下午开几小时,晚上有客人就开,没奇#書*網收集整理客人就关。自由大大的。

现在一切结束了(4)new

距大年三十还有三天时,下午,我独自一人在酒吧听斯普特斯汀,邮局的人骑车投来一封信,我一看,是斗­鸡­眼写的。有些纳闷,平时在发短信联系的,还写他妈一封信­干­吗?神经病。

慢慢拆开,里面还是信封,是斗­鸡­眼转过来的。信是由加拿大魁北克一个叫沃森镇发到我以前那酒吧。可我没有出国的朋友啊。再拆开,两页信纸,字体绢秀,一看抬头,我知道是谁写的了。妈的,现在交往,根本用不着写字,所以,可能与你非常亲近的人,你也未必见识过她的书写。信如下:

他妈的本本儿,好吗?

我现在不大好,还是从头说起吧。

你上拉萨后的第二天,有一个团,是从加拿大来的,要去九寨沟,由我带。其实我已经很烦带团了。老实说,我的­精­神始终处在紧张状态,一个工作,­干­不了多久就会让我烦燥。但我还是带了,没法,只要没辞职,否则,这工作是不可能推脱的。

我虽然后来不再高原反应了,但九寨沟已经跑过十多次,再是童话世界也没了意识。反正没心没肺地导吧,驾轻就熟,就那么回事儿。

团里有个小伙子,叫保罗,30岁,个子和你差不多,是个小学教师,特别崇拜东方文化。一路上就坐在我旁边问东问西,他会说几句中文,但几乎不能同他的老乡大山相提并论。他问的话题有屈原、李白,以及秦始皇和康熙,时间跨度有3000年,学科跨度则是从孔孟之道到明清艳情小说再到活字印刷。我收肠刮肚,穷于应付。心想幸好自己博览群书,才不至于被番鬼问倒。

到黄龙时,他说如此美丽的景­色­,应该有一个浪漫的故事,我一听就知道他妈的糟糕了。他直截了当向我求婚。更糟糕的是,我直截了当地答应了。你也许觉得很奇怪,但这些就这么发生了,我至今也莫名其妙。

接下来,就是那一套繁复的境外婚姻的办理。当时不想让你知道。原因嘛,也说不清楚。虽然我们结婚的可能­性­很小,但毕竟,是很合得来的好朋友和­性­伴。还是怕引起你的不快吧。­性­观念虽然已经很开放,但是,从基因上说,它仍然是极其排他的。所以,不用说婚姻,仅仅就是­性­,也够伤害人的。总之,是不想让你受伤。你不会。是吧?

然后我们到了加拿大。他先陪我在温哥华、渥太华等城市溜达了一转,然后回到了魁北克北边的小镇沃森。沃森在北纬五十多度,真正的北方以北。它很漂亮,四周尽是一望无际的高大针叶林。在它边上的汤姆逊河观看落日,壮观美丽。你甚至还会看见成群的驯鹿在河湾边吃草,也会看见极为庞大的棕熊四处寻找食物。应该说,这儿是很适合我这类不太喜欢热闹的人的。按照中国人的习惯,这儿应该被视作农村。镇很小,只有两千人,多半从事木材加工业和采矿业。镇里的房屋有点像美国式的,都是独立的二层楼别墅,有两家超市、一家邮局、两家加油站、一个教堂、一家医院、一所小学校。

魁北克是加拿大的法语区,以前还曾全民投票,想要独立。人们交流都用法语。我又得从头学起。这儿只有我一个中国人,人们对我很友好,保罗人也很不错。但我太孤独了,超出了我需要的孤独的孤独。

沃森的秋季在九月份,就是我刚过去的时候。十月份,它的冬季就开始来临。大雪把整个大地捂得严严实实,没留下一点儿空余。天­色­也­阴­得太早,下午两三点钟就是黄昏了。到了这儿,你才能知道什么是漫长的冬季和漫长的寒夜。本来我是很喜欢雪的,但这种大架式的雪的确也让人头痛。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冬季自杀和患­精­神悒郁的人特别多了。

我几乎整日整夜呆在屋里看书和听音乐,­精­神状况也越来越差。圣诞后,我住进了沃森镇唯一的医院,我被诊断为严重的忧郁症。由于医院每年都要遇到这类问题,所以,对这种病,也很有经验。我想告诉你的是我的情况已大有好转,你不用担心。我现在信仰天主教,每个星期做一次礼拜,并且在读《圣经》,我很虔诚。我希望我的生命从我入教的第一天起,就沿着天父指引的路走下去。为我祈祷吧。

你的情况如何?在拉萨的酒吧办得怎么样了?信封上有我的地址和网址。

对了,加拿大到美国是很容易的,我已决定好了,今年夏天到美国去。J·D·塞林格不是还没有死吗,我准备嫁给他算了,老牛吃­嫩­草,让他占一次便宜。你觉得如何?

芳 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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