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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三戒 >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第一至四节

第十一章

阮桂洪从佛山医治腿伤回来,又在家静静调养了两个多月,腿伤才算痊愈,不过就落下了殘疾,头上一个秃疤,右腿到底骨折过,走路时不留心还看不出,但要跑动的话,绝对是看得出那条腿是有殘疾的。

阮桂洪从佛山回来就像变了一个人,在家一天也讲不上三句话,整天板着个脸,好像谁都欠了他的债似的,连做母亲的黄三女也噤了声,生怕惹着了他的牛­精­脾气。

古阿姨不知道阮桂洪发生的事,打阮桂洪的手机被告知是空号──阮桂洪连手机费也不去充值,自然是欠费停机──有一天实在忍不住,便走去欧巷找他。阮桂洪见她来了,马上板起了脸,厉声叱骂,你来­干­什么?滚!还不滚我就揍你!

劈头劈脑不留情面,吓得古阿姨灰溜溜转头就快步离开,而且再也不敢来找阮桂洪。

­鸡­虫倒是有提着水果礼物来探阮桂洪,阮桂洪没有计较过去,和­鸡­虫说了一会话,脸上还难得地露出了笑容。­鸡­虫因赌搏触犯治安管理条件,出了院还给派出所传唤,交了一笔罚款之后坚称金盆洗手,不再摸一下麻将。右手废了木工的力气活当然­干­不成了,他办了一个个体营业执照,在九瓦巷巷口摆卖香烟,顺带摆卖香口胶、纸巾之类的。因北门街越来越旺,客流量大,生意还可以。

阮桂洪知道这次因伤住院,家里把积蓄都花得差不多了,母亲还找出几个藏得好好的玉器,拿给在内街上开玉器档口的人。这几年玉器价格一路飙升,当年几百元的都值千元以上,黄三女卖得了好价钱觉得高兴,阮桂洪却越发觉得沉重不安。

他去佛山治腿,欧灿辉拿了3万元、陈昊天拿了2万元先后到他家,他接过钱时脸上淡淡的,对父母满脸感动满口感激竟然无动于衷。有时他躺在病床上还在想,老天爷对我阮桂洪太不公平了!难道命中就注定了我一世也不能发达?!原来欠下的债务还没偿还,如今不但把父母的积蓄也折腾完,又欠下欧灿辉、陈昊天的人情债,难道老天爷容不得我发达?

家里人并不知晓阮桂洪的內心世界,千方百计为阮桂洪治头伤、腿伤,阮桂婵挺着大肚子还为他煲药炖汤,想法子为他增加营养。至于以后怎么办,家人把忧愁埋在心里,当着阮桂洪的面都装着开开心心,绝口不提那些令人伤感、令人耽忧的话题。阮桂洪却有自己的主意,觉得自己行走如常了,就提出在街口摆烟档。

黄三女原来打算让阮桂洪回米行,米行不用­干­什么重活,呣子同心协力,做几年就可以翻身了,见阮桂洪提出摆烟档,当时就沉下脸来。做烟档有什么好?零售量不大,蝇头小利,一个人的伙食费大约可以搵得到,如此而已,靠烟档搵钱还债就难了。

这时黄三女就后悔小时候对儿子管教不严,书沒读好,溺爱娇纵得脾气倔犟牛­精­,不听教诲,如今落得高不成低不就,不要求你像欧灿辉、陈昊天、方坚那样发达,你懂事本份就好,这几年搞出多少事?都是令父母家人担惊受怕提心吊胆,真叫人伤心失望。

阮世诚却觉得儿子这次像是吸取了教训,愿意踏踏实实地谋生,摆个烟档总比闷在家里强。再说事情得一步一步来,儿子像懂事了,他有自尊心不想依赖别人,那就先让他做起来,以后有什么好门路好法子以后再说,到那时儿子的心态调整过来了,好好商量再求变通。

他对黄三女使了个眼­色­,说好啊,那就先开一个烟档。你说在街口?我去找财叔说一说,晚上小车就放到财叔家里,不用推回欧巷那么麻烦,都是老街坊,我想财叔也会同意的。

黄三女听丈夫这么说,心想儿子脾气不同别人,他想到这样做别人反对他也会不理的,自己出声反倒惹儿子反感,心里叹惜了一声,便想着和丈夫去求财叔帮这个忙。财叔家就在街口第三家,客厅改做铺面,财叔的女儿用来作摆卖玉器档,晚上不营业的,财叔在家门口一边摆卖水果,他的铺面晚上放一辆水果车,加上一个烟档小车也应沒问题。

提着一点糖果饼­干­礼物上门和财叔一说,财叔果然一口应允,还嗔怪阮世诚夫­妇­乱花钱,说一点小事说一声就得了,还买什么礼物,老街坊邻里这就见外了。

欧灿辉每天从欧巷进出,阮桂洪在街口摆了个烟档他自然看得见,他怕伤阮桂洪的自尊心,和阮桂洪说话也小心翼翼。方坚和他通电话讲过这事,欧灿辉也想通了,每个人的路是自己挑自己走的,旁人越俎代疱也许会适得其反,那就顺其自然吧,希望阮桂洪这次再也不要搞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了。

阮桂洪摆烟档才三个月,欧灿辉一晚回家,看到阮家送来的大红请柬,阮桂洪定于公元一九九九年九月七日,即农历己卯年七月的二十八结婚!欧灿辉又惊又喜又有点担心,因为这个叫祝雪茹的新娘子他不认识,不知是何等人,更不知其相貌人品如何,再找一个类似五女的就麻烦了。他看时间才晚上十点多钟,便马上过去阮桂洪家。

那个叫祝雪茹的姑娘也在。欧灿辉猜想她已搬进阮家住,一看她的衣着装束气质,欧灿辉便知道这个祝雪茹是个从农村出来不久的,那神态动作和他的女朋友练翠珍刚到灿记大排档差不了多少,长相身材一般,看上去是个本份勤快的人。欧灿辉便放下心来,又说了一些在南国大酒店设喜宴的细节琐事,才高高兴兴地离开。

回到家,欧灿辉忍不住给阮桂婵打了电话,听阮桂婵说了这事的来龙去脉,展颜一笑,才算了结了一件心事,满身轻快地去冲凉睡觉。

原来阮桂洪的烟档在街口第一间店铺门边摆卖,那间店是做服装生意的,就是清源市滨江人开办的那种低档廉价服装店,雇了三个女工,其中一个就是祝雪茹了。服装店的老板满口滨江话,对人很友善,常常到阮桂洪的烟档买烟,一来二去,不但老板和阮桂洪混熟了,女工也和阮桂洪相熟。

有一天早上阮桂洪如常推着小车到固定地方摆好营业,到九点钟三个女工来了,见老板没打开店门,就在门前等候,祝雪茹还和阮桂洪说闲话聊天。等了十几二十分钟,住在店里的老板还不开门,女工们便心急起来,把铝合金捲闸拍得呯呯响。对面生果档的财叔就大声说,昨夜十二点我听见这边很嘈杂,好像是搬东西,也听见街口大汽车响,响过以后这里就静下来了──是不是你们老板走佬(外逃)?

女工们的脸­色­马上难看起来,就在这时走来几个男人,一看店门还没开脸­色­也难看起来,用力踢打捲闸,见没有动静,有人说了一句我去拿傢伙,回头搭上一辆摩托车走了,很快又乘搭那辆摩托车回来,手上多了一根铁钎,拿着铁钎就撬捲闸。

阮桂洪便知道这里头有纠纷,这间店的老板半夜搬货,不用猜也知道是逃逸了。果然,强行打开捲闸,店里除了一些不值得搬的木头货架,早已是空空如也,只剩下满地垃圾、满眼狼藉。那几个男人满脸怒­色­,不发一言转身就走。三个女工面面相觑,满脸颓丧。

阮桂洪摇了摇头,心想知人口面不知心,别看那老板慈眉善目,原来也是个满腹心计不理工人死活的家伙。看几个女工气愤的样子,恐怕是吃了亏。

果然,祝雪茹最先流下眼泪,另外两个倒没有流泪,在店里转了两圈,无可奈何地结伴走了,剩下祝雪茹还在店里低泣。阮桂洪看了不忍心,便走进去安慰祝雪茹说,东家不打打西家,再找一份工就是了,不用哭的。

祝雪茹抹了抹眼泪,看了阮桂洪一眼,说,老板上个月还没发人工,这个月又……说着又伤心起来。阮桂洪心想这个老板也太黑心了,你怎么做生意是你的本事,但连工仔的钱也吞下肚,这叫做丧尽天良,活该给他的对头找着打个半死。他又安慰说,遇上这么黑心的老板,就算破财消灾吧。

话沒说完祝雪茹就叫唤起来,破了财还不能消灾啊,我再没钱交房租,我就、我就……她说不下去了,又转过脸流泪。

阮桂洪心里一动,看了看耸着肩哭泣的祝雪茄,心里翻腾起来。这几个月和店里的人混熟了,知道祝雪茹的一些情况,老家在离市区80多公里的贫困山区,她在家中四兄妹中排行最小,读完初中一直在家务农,去年到镇上姐姐家做保姆,今年姐姐家不需要她了,她就到市里找工作。在这间服装店才­干­了四个月,没想到这份400元人工的工作也没得做了,还给黑心的老板吞了两个月人工。

阮桂洪觉得三个女工中,就数这个祝雪茹最淳朴、最勤快、最听话,脾气又好,又不是呆头呆脑笨手笨脚的人,对她印象很不错。

阮桂洪看有人买烟,走回烟档招呼顾客。卖了一包烟回头看了看,祝雪茹还在店里茫然地呆呆站着。阮桂洪一咬牙,走回空蕩蕩的店里,对祝雪茄说,我的情况你大约也知道了的,你若不嫌弃我,我愿意讨你做老婆,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你考虑考虑吧!说完他就赶快走出来,坐在烟档车仔后面的竹椅上,心里还扑扑的跳。跟着,他眼角余光瞥见祝雪茹走出来,忙低下了头不敢看过去,祝雪茹也是怕和他的目光接触,低头快步走向南门大街,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阮桂洪松了一口气,随即又郁闷起来,连祝雪茹这样长相一般、家里穷得叮当响的山妹仔也嫌弃我,我真是倒霉到家了!一整天阮桂洪都心事重重闷闷不乐,对面财叔看他无­精­打采的,拿了一个大雪梨过来给他吃,说,后生仔,做生意就这样的啦,有时旺有时不旺,就像人一样的──人有三衰六旺,不会一直旺下去,也不会一直衰下去,老话都讲终须有日龙穿凤,唔信日日裤穿窿。后生仔,要学我一样放开心胸啦。

阮桂洪笑了笑,拿着大雪梨在身上擦了擦,张嘴就大口啃下去,吃了一口就吃不下去了,因为祝雪茹悄无声息地来到烟档旁,财叔看了一眼就会意,转身回到他的水果档去。阮桂洪一看祝雪茄含羞带涩的模样就明白过来,强忍心头惊喜,大声对财叔说了一声“财叔,帮我看一下档”,就带着祝雪茹走回欧巷去……

阮桂洪结婚却是新事新办,因女家在山区,便不搞花车迎娶的仪式,在门口贴了一副金粉字的新对联,写的是“瑞叶风占凝瑞霭,祥开麟趾庆祥门”,是请麦老师撰写的。女方亲属早一天已经赶来了,都安排免费住进南国大酒店。

在结婚那天,男女双方亲眷便齐集阮家,早上九点,在家门口燃放了一挂三万头的炮仗,穿戴一新的新郎新娘给祖宗神主牌位上过香,便给端坐椅中的新郎父母敬过茶,阮世诚、黄三女便按本地风俗,给儿子、儿媳利是,黄三女还特意给儿媳一只玉镯、一条金项链作礼物。新郎新娘谢过了,又给新娘父母敬茶,拿到利是谢过了,仪式便算结束,家里便摆开流水席──因客厅大小,只够摆一围酒席,辈份高的和新郎新娘先入席,吃喝完了,其他亲友便轮流入席,新郎新娘要过去敬酒。因晚上才是正式婚宴,所以除了双方直系亲属没有外人,摆了三围酒席就算了。

到了晚上,除了两家亲朋,欧巷的人差不多全都请到了,增多了一个新脸孔,便是欧国能的未婚继弦丁洁荷。令方阮两家都颇觉意外的,是欧德庭笑吟吟的出席婚宴。女儿出嫁和儿子娶媳­妇­,欧德庭都来赴喜宴,黄三女便觉极有面子。唯一的例外是方清,请柬是阮世诚亲自送到城郊那间小餐馆,亲手交给方清的,等到开席也不见他来。

陈昊天、欧灿辉、方坚都佩上伴郎的花饰,忙得热热闹闹喜气洋洋。不过阮桂洪在婚宴前把陈昊天拉到一旁说了一会悄悄话,后来欧灿辉抽空问陈昊天,桂洪对你说什么?

际昊天笑了笑说,桂洪说有一个唯一的要求,趁着现在没给人灌醉之前提出来,就是要我同意安排祝雪茹到新飞电缆厂上班。

欧灿辉就笑了,看得出阮桂洪真是洗心革面,老老实实过日子。这样最好,不然的话让阮桂洪想岔了,破罐子破摔就难搞了,他的牛­精­脾气发作起来,一头牛也拉不转回头的。

黄三女穿得内外一新,穿梳在大餐厅中喜气洋洋地招呼亲朋宾客。儿子终于有个好归宿,这就是好兆头,现在她不求儿子发达,只祈求这个牛­精­儿子生生­性­­性­平平安安,不要再搞出什么事了。他搞出的事都教人心惊­肉­跳,钱财尽失,若不是­精­神硬朗,早为儿子搞出的事激死了。而且新媳­妇­看得出是个本份勤快的人,做人本份就好……

这时她忽然记起了五女,五女聪明能­干­,但人不老实本份越聪明能­干­越会搞出事,搞得家吵屋闭­鸡­犬不宁,幸好五女自己跑掉了,若留下来真的当了儿媳­妇­,日子长了一定会有冲突。桂洪见过鬼也知道怕黑,现在挑的这个老婆就很有眼光。老话都讲家和万事兴,家衰口不停,当儿媳的不老实本份,自己和儿子老实说都有点脾气,这个家就和不了。现在好了,新儿媳是好脾气又懂事,希望这个家从此有新气象。

不过黄三女马上有了新的心事,因为她走到财叔那一桌,刚好听见欧德庭对财叔说,霞女在香港也快结婚了,过两个月他去香港,便是要参加霞女的婚礼。这个女婿家也是豪门望族,他一看见霞女就托人说亲,言霞女没有一点脂粉气、市侩味,气质优雅,堪称大家闺秀。

财叔就奉承说,还不是你老人家教养得好?霞女自小我就看着她长大,人长得靓不说,难得的是有家教懂礼貌……

因为已经走到财叔和欧德庭身边,两人的说话黄三女自然听了去,她便诚心诚意地向欧德庭说了几句恭贺的话才走开,心里却想,这事最好不让阮桂洪知道,让他知道了,不知又会生出什么事端来。不过应该不会了吧,现在他也娶了老婆,霞女嫁不嫁关他什么事?

阮家娶媳­妇­才过去一个月,欧巷又有喜事,这一次是巷口欧家,而且是双喜临门。一喜是欧家在富怡大厦买了新屋,欧国能是第一个举家搬离欧巷的,二喜是欧国能娶继室。

欧灿辉初见这个继母时印象就很好。丁洁荷不高不矮,略显瘦削,衣着鞋袜收拾得却很­干­净利索。开始时她略有一些拘束,说开了头,却也是不卑不亢,大方得体,而且很自然的流露出一种对欧家父子的关切。心想这阿姨也是劳动阶层,也属贫穷阶级,对生活的态度不奢求、易满足,­性­格爽直有点似红姨,便高兴父亲有眼光会挑选人。

欧国能见儿子和丁洁荷说得来,也自高兴。他最耽心儿子不接受继母,这时便完全放下心来。趁着小儿子灿荣放假回来,挑了个日子搬新屋。那是他和丁洁荷共同挑选的,面积有一百五十多平方,有两个厅四个房,过年时若丁洁荷的女儿回来也够住,让灿耀和灿荣共睡一个房就行了。

有了新房子,欧国能便挑了个好日子,在南国酒店摆了十围酒,算是正式结婚了。他坚持婚事简办不可张扬,不搞什么仪式,也不让欧灿辉广发请柬喜帖,欧灿辉也只好遵从父命。不过很多同事、朋友不请也罢了,乡下生母那头亲戚、欧巷邻里、郑叔郑婶、市政府的叶处长、童科长,市委党校的覃老师、何老师,市财委的李科长、市工商银行信贷科的顾科长这些老友兼死党,还有韦新民、刘艳红、罗振锋那是一定要请的。

住进新房,欧国能和丁洁荷都从心底感到慨叹,真亏了儿子灿辉有本事,若是还在国营企业捱下去,捱到退休也挣不到购房的一半钱,只能看着有权的或有钱的搬新屋,他们这些贫賤底层的人就只能望楼兴叹。

想起来还是邓小平的政策好啊,他说要让一部份人先富起来,儿子果然抓住了机会,算是先富起来了,富起来当然要搬新屋。中国人最传统最古老的祈求,就是安居乐业,住破旧老屋怎么算安居?自然是拥有理想的居所才算安居。

欧国能现在觉得很幸福。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路是人走出来的,刚下岗时何等失落、何等惶惑,做修补滕椅走街串巷也沒什么生意,那时是何等焦虑、何等失望。现在好了,不说儿子有出息,自己早餐档开得好好的,每月的收入比得上在家具厂的收入,现在还讨了老婆,也有了晚年幸福,放在四、五年前那是想也不敢想啊!

说实话这个老婆比前头那个还好,心地好脾气好,识得体贴人,每天赶早去上班,搞好卫生清洁烧好开水,等保险公司的人上了班,她就回欧巷来。经过市场顺便买菜,回到老屋把菜一放就帮忙卖早点,到十一点钟就动手做饭。

等大家吃过饭,她洗好碗碟收拾好了,又帮着做包子、馒头、咸­肉­粽,样样功夫抢着做,和大家有说有笑关系融洽。下午五点半钟她就回到保险公司打扫卫生,拖地抹桌椅,把工作做得妥妥当当、­干­­干­净净。欧国能迁就她,先做好饭,等她回来了再由她做菜——她也做得一手好菜,别人这时早吃完饭看电视或去散步了,欧国能却有滋有味地吃着热腾腾的饭菜,一样也是温馨的二人世界。

到了年底,适逢欧国能五十大寿,欧国能原不想搞什么摆酒祝寿,到日子在家劏只­鸡­,家人齐集吃一餐就算了。不过儿子欧灿辉另有打算,坚持要在南国大厦摆上十围八围,他做通了继母和细佬灿耀的工作,到底把父亲说动了,说了句不要搞得太奢侈,便由欧灿辉去张罗。

欧国能到底不放心,问欧灿辉要来了请客名单,除了亲朋、邻里、旧工友,还有一半是欧灿辉主邀的客人,其中又有一半是从未见过、听过的。问了问,才知道很多是欧灿辉近一两年结识的,不敢说全是达官贵人,但都是些有头有面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做父亲的心里便明白了,也就不语言。

阮桂洪全家自然受到邀请,阮桂洪无意中听欧家人说起霞女,说已怀孕了,阮桂洪便不由自主向他的妻子望去。因为他的妻子祝雪茹也怀了孕,虽然还没有显露出来,吃着寿宴却露了马脚,才吃了两口,一阵噁心令她赶得及刚跑进卫生间就呕吐不止。

黄三女一直留心着儿媳­妇­,见她把嘴一捂就急忙离席,明白她出现妊娠反应,急忙起身跟着进了卫生间。接着,抱着半岁大婴儿的阮桂婵也相跟着进了卫生间,见嫂子­干­呕不止,就对母亲说,大嫂的反应比我那时还厉害,我看不要吃了,不然一闻到饭菜那个味道又会呕的,­干­脆回家煲粥吃还好。

阮桂洪见妹妹回来,附在他耳边说,大嫂不舒服,妈陪着她先回去了。阮桂洪吃了一惊,想站起来,阮桂婵扯了他一把说,大肚婆有妊娠反应很正常的,你不用紧张,吃完再走吧。

阮桂洪却吃不下了,转头张望了一下,见寿星公在亲人的簇拥下,正开始向亲朋来宾敬酒致礼。他牵挂老婆,心想如果不是呕吐太厉害,老婆和老母都会回来吃一点东西,这样提前退席是很不礼貌的。但他终究坐不住,小声对坐在旁边的父亲说,我不吃了,我要回去看看。

阮世诚觉得儿子回去也好,儿子知道着紧老婆,做人就应该这样,连对怀孕的老婆也没心没肺,这个家以后就有得吵了。阮世诚对这个儿媳很满意,对阮桂洪的转变也满意,所以点了点头说,好,你先回去,主人家那里我待会告知他们的。

欧灿辉虽然跟在父亲继母旁边,却看见了阮桂洪急冲冲向外走,犹疑了一下忙起身追了过去,赶到楼下大厅叫住了阮桂洪。问清楚了情况,陪着阮桂洪走出大厦,看着阮桂洪上了一辆的士走了才转回头。阮桂洪自从结了婚,野­性­收歛了许多,这可是好现象,人最怕好高骛远不脚踏实地,整天做发财梦不惜以身试法、以身冒险,到头来都没有好结果的。阮桂洪为此吃尽了苦头,看来是痛定思痛痛改前非了。欧灿辉想,摆卖香烟终非长久之计,找到合适机会还是要伸手帮一帮他。

回到大餐厅,欧灿辉陪着父亲敬了一轮酒,也不坐回原来的位子,又来到他特意邀来的客人那几席再敬酒。人类的老祖宗真聪明,发明了那么多节日、喜庆名堂,让亲人、亲近的人有理有据地聚会,有时这些聚会的意义超出了它本身的含义。今晚该到的贵宾都基本到齐了,有些还是特意从外地赶回来的,欧灿辉相信,一个新的关系网将会建立,而这一切对他的宏图大略当然是极有帮助的。

到一些客人要告辞的时候,欧灿辉已经有六、七成醉意,不过头脑还很清醒。后来他去了一趟卫生间,回来时看见陈满满脸笑容走过来,欧灿辉忙对陈满说,满记,找我有事啊?叫服务员吩咐一声就是了,不用离席的。

陈满笑呵呵地说,我就是有事找你——我记得你这里房间很大,可以摆两围、三围的,对不对?

欧灿辉点点头说,对呀──哦,满记你要请饮?是满记你大生日,还是陈姨大生日?

陈满笑得脸上的皱纹都显现出来,摆摆手说,都不是。嘿嘿,是月媚结婚摆喜酒。

欧灿辉高兴地捉着陈满的手摇晃,连声说,月媚也要结婚了?满记,恭喜恭喜,真是大喜事啊!新郎哥是哪里的?

他知道陈月媚在深圳一家大公司工作,听陈昊天说,陈月媚通晓英、俄、日、韩四国语言,还没毕业就给好几家大企业看上了,陈月媚最后选择了这家俄罗斯驻深圳公司,听说每月月薪两万元人民币,事业有成,如今又觅到如意郎君,欧灿辉打从心里为儿时的同伴感到高兴。

陈满说,说出来失礼人,是一个鬼佬,美国人。

欧灿辉更高兴,说,月媚嫁个鬼佬好啊,你老俩口可以坐飞机去美国探亲家……

陈满便说,月媚打了电话回来,说旅行结婚,年初七回来,年初八订两围酒请亲戚和街

坊邻里。所以我一定要找你给我留一间大房。

欧灿辉忙说好好好,带着陈满走去订餐接待处,公共关系部经理周丽娟正当班,见老细亲自陪着客人来订餐,自是不敢怠慢,满脸笑容打开订餐安排表给老细看。

欧灿辉看初八晚餐所有雅房全安排满了,皱了皱眉,让周丽娟打电话找来餐厅经理练翠莲。欧灿辉知道餐厅经理手上必定控有雅房,果不其然,练翠莲见是老细亲口要房,就把三间房号都拿出让老细挑。

欧灿辉给练翠莲交代后告诉陈满说,给你订好了,年初八晚喜酒两围,安排在上海雅房。抽时间你和陈姨直接到这里找周经理看菜单,有什么不满意的就让她们改。上海雅房很大的,两围不够可以摆开三围。满记,你不要管价钱,你负责订好菜式就可以了。

陈满高兴得连连点头,又乍舌说,灿辉,你这里生意旺啊,不找你还订不到房。我以为这里收费贵订房不难的,原来年初八的房现在就订满了!

欧灿辉矜持地笑了笑,一边送陈满回酒席位子一边说,月媚初七回来,晚上你不要在家弄了,现在我给你约定,初七那晚我请你一家吃饭,你给天哥说一声,初七那晚不要安排了。

陈满推辞说,怎么好这样?说话间回到陈满原来坐的座位旁,欧灿辉说了一声就这样定了。轻扶椅子让陈满坐下,又对其他人笑着打了一声招呼才离开。

不过当年初七下午,陈月媚带着夫婿刚在南门街走出的士,还没走进内街踏进欧巷的时,还是引起了一些­骚­动。

陈月媚的夫婿是外国人,而且是地地道道的黑人!这黑人魁梧结实,足足比娇小的月媚高了一个头,体重恐怕是月媚的一倍,更惹人注目的是肤­色­黑得像锅底般,马上就引得南门街上的行人驻足观望、内街上的人侧目而视。

在街口摆卖水果的财叔认出了陈月媚,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合不拢。阮桂洪也认出了陈月媚,眼睛也瞪圆了,一下没反应过来。陈月媚却看见了阮桂洪,虽然诧异他在街口摆烟档,但还是笑着和阮桂洪打招呼说,新年好!

陈月媚的夫婿见陈月媚和熟人说话,他也笑着对阮桂洪说,新年好,恭喜发财!说的广东话倒是字正腔圆,因为微笑,那一口白牙便露了出来,果然和电视上看到的一样,人的皮肤虽黑,那牙齿却是出奇的白。

阮桂洪没料到这黑人鬼佬会跟他说话,而且会说广东话,挠挠头答了一句恭喜发财。看着陈月媚和黑人鬼佬背着行囊、拖着有轮子的行李箱有说有笑走回欧巷,不禁和财叔交換一个眼­色­,相视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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