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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第一节

阮桂洪晚上去了南国大厦,因为欧灿辉在最好的北京雅房设宴宴请工商的人。进了房阮桂洪看辖区工商所的江所长没有来,来的是分局的头头和几个科室的头头。看得出欧灿辉和他们混得极熟,在宴席上称兄道弟,谈笑风生。

阮桂洪这一顿饭却是吃得极不舒服,他给局长敬酒,局长只是象征­性­地呷一呷便放下杯子,敬其他人也是得不到响应。欧灿辉便挑起重担,一个一个的敬过去,却又有面子,工商局的头头们不但一饮而尽,还轮番给欧灿辉敬酒。幸好用的是五钱小酒杯,喝了十来杯也不过半斤多一点,到后来欧灿辉便有了酒意,阮桂洪却­干­着急Сhā不上口,心里就别提有多别扭和尴尬了。

欧灿辉却有主意,借着酒盖脸,指着阮桂洪对杨局长说,杨局,桂洪是我自小一块玩耍长大的异姓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还望各位高抬贵手,帮我兄弟一次忙。大恩不言谢,今后我兄弟有发达的一天,总会记得各位的大思大德。

杨局长却皱起了眉头,说,你这个兄弟火气大了点,听说连江所长也想打,连派出所也惊动了,这件事有点不好办。

欧灿辉便转头叫服务员,给我拿大杯子来。杨局长忙笑着制止,服务员只听老板的,很快便拿了大玻璃杯子来。欧灿辉便让服务员都倒上酒。那大杯子装满酒足有三両多,这晚喝的是53度的五粮液,八个人已经喝了两瓶,见欧灿辉又开了一瓶先给自己和阮桂洪满上,杨局长率先用手捂着杯子,摇着头说,不行了,再喝下去我非躺倒不可,我宁愿喝十杯啤酒也不能再喝这个高度酒了。

欧灿辉便笑着说,扬局,这可是你说的,我已经在上面夜总会订了房,等下你可要兑现你的十杯啤酒──我和桂洪兄弟倒满杯,你总得陪我们喝半杯吧?

杨局长哈哈笑了,抢过服务员手中的酒瓶,倒了小半杯又交还给服务员。服务员待要给其他人倒酒,其他人却学杨局长,倒了小半杯便不让再倒了。

欧灿辉也不计较,举杯道,我和桂洪兄弟都是一介草民,原来都是穷佬仔,希望各位体恤我们揾两餐不易,我兄弟有做不对的地方,我和兄弟在这里给各位陪罪,各位大人有大量,还是一句老话,望高抬贵手,给我兄弟一条生路──我和桂洪兄弟先­干­了!

欧灿辉说罢举杯一饮而尽,阮桂洪待要制止,那里赶得及?只好举杯向杨局长示意,一仰脖子一口也喝了下去。杨局长见欧灿辉看过来,只好拿起酒杯呷了一口,放下酒杯说,欧老板果然海量。

欧灿辉醉眼朦胧,站起来笑指着说,都­干­了──工商局难道就这水平?你们常说酒风正,党风才能正,你们平日的水平跑到哪里去了?都­干­了,我们到楼上夜总会继续喝啤酒。杨局长,你要管好你的兵,一个也不许半路开溜,溜走一个罚你再加十杯啤酒!

一个星期后,金公主时装店重新开门营业。原来的四个营业员走了两个,五女看一连几天都没有什么生意,­干­脆把贴在门口的招工启事也扯下来。这一次查封对金公主影响很坏,知道的人都不敢再来光顾。做生意最忌“食白果”,一连几天沒有一分钱发市,五女的脸­色­又­阴­沉下来,阮桂洪在店里更觉烦闷,售货员都显得无­精­打采、有气无力,店里笼罩着一股冷清凄凉气氛。

阮桂洪一个人坐在收款台喝闷茶。五女嫌店里闷得慌,说是到处看看,阮桂洪自然不敢说个不字。看看店里半天才走进一两个顾客,看了看问了问价钱就转身走了,连价钱也不还,这情景真让人寒心。阮桂洪想起这单生意还觉­肉­痛,几天功夫就进账4万多块钱,原以为能赚十万二十万,不料偷­鸡­唔成蚀把米,给工商局查封没收,还罚款3万元,才发还了从广州进的货,允许重新营业。

这还亏了有欧灿辉的面子,若不是欧灿辉从中斡旋、疏通,给杨局长送了两次都是5000元的红包。不算第一次在南国大厦宴请是欧灿辉埋单,后来到楼上夜总会喝啤酒唱卡拉ok,光八个小姐的坐台小费就花了桂洪800元;后来又单独请了杨局长一次,在金宝夜总会吃饭、桑拿按摩、卡拉ok,要了一个娇­嫩­­嫩­水灵灵的小姐陪杨局长happy。算起来,阮桂洪花了一万四千多元才算搞惦了结。

听杨局长透露的口风,原本的处理决定是没收非法收入,还要处以罚款十万元,而且公安机要关介入,调查进口垃圾服装源头──没收的六千多件垃圾服装当然要公开销毁。阮桂洪一听就明白杨局长玩的把戏,咬咬牙再送了一次红包,到底让杨局长把这件事压了下来。不过不处理也不好向上向下交代,能争取到这样从轻发落阮桂洪就很满意了。

阮桂洪算了一下帐,这一来不但赚二、三十万的想头泡了汤,还倒赔了六、七千块钱。阮桂洪虽然不满意也没有办法,工商局的人心黑手狠,得罪了他们,老百姓沒有好果子吃的。特别是那个江所长,早听说是个油盐不进、六亲不认的人,若不是杨局长压下来,连海关那头也会有麻烦呢!

见店里走进一个人,阮桂洪抬头一看,却是华仔表哥踱了进来。阮桂洪忙起身和华仔表哥打招呼,又拿杯子给华仔表哥冲茶。

华仔表哥嫌茶不好,看了一下却不喝,看了看店里,对阮桂洪说,看来你这里风水有问题,不用找阿松来我也看得出来。­干­脆关了它,到富怡找一个铺面,做高档一点的,到时我叫阿松帮你看看风水,没理由不发的。

阮桂洪听了,觉得华仔表哥说得对,便想着等五女回来商量商量。这样拍乌蝇当然不行,是该改换门庭另谋出路了。

不料五女一听阮桂洪提起华仔表哥,满脸不屑之­色­。原来在店里出事当天下午,阮桂洪到底找着了华仔表哥,华仔表哥拍胸膛答应找熟人疏通。第二天说约到了工商所的崔所长到金龙吃饭,阮桂洪兴冲冲的到了金龙二楼雅房,见着了这个崔所长和他带来的两个人。听了介绍才知道崔所长不是管南门街这一辖区的,还是个副所长,比欧灿辉找的关系档次差得太远。但阮桂洪知道华仔表哥的面子拂不得,工商所的人都得罪不得,硬着头皮陪着笑脸给崔所长说好话。

这崔所长四十来岁,没有什么架子,待人很热情,和阮桂洪握手的时候显得很亲切,还拍着胸膛说,华仔的表弟就是我的表弟,表弟的事就是我的事。又说他虽管不到这一区,但和这边的江所长很熟很老友的,有问题也好解决。

崔所长说着就拿出手机打过去,找着了江所长便约过来金龙吃饭。说了一会关了手机说,江所也有节目,今晚实在抽不出时间。等明天我直接过去找他。江所这个人虽然不好讲话,但大家是同事,有事还是好商量的。他笑着转头问他带来的人,你们说是不是?

这两人都是崔所长的手下,自然谀笑着点头称是。阮桂洪却心存疑惑,只是脸上不表露出来。社会上这种言过其实甚至大言不惭的人他见得多了,这崔所长应该属这类人。他对依赖崔所长解决问题已不存什么幻想,不过既然来了,总得把戏唱下去,也真说不定这崔所长有办法能帮上一点忙──崔所长这类人也是有能量的,只是不知在这件事能不能真正帮上忙。

这一晚在金龙又吃又喝,跟着又上三楼要了一个包房唱卡拉OK继续喝啤酒,华仔表哥作主叫了三个小姐作陪,花天酒地一个晚上,花了阮桂洪两千多块钱,阮桂洪便觉­肉­痛。

回到家已经快十二点,五女还没睡,独自在客厅看电视。问了问情况,五女便不高兴地说,昨晚欧灿辉能把分局的局长约出来,这钱还花得不寃枉。今晚华仔表哥找的是隔了一层又一层的,还是个副所长,人家江所长能瞧他脸­色­?这个华仔表哥也太没眼­色­了!

阮桂洪虽然觉得华仔表哥所托非人,但华仔表哥也是好心。只是阮桂洪没料到欧灿辉比华仔表哥还有办法,原以为华仔表哥交游广阔,开了酒吧更结识了许多上层人士,原来关健时刻才显出欧灿辉有真材实料,瞧欧灿辉和杨局长等人无拘无束谈笑风生,便知欧灿辉和他们关系是搞得非常好。看来急病也不能乱投医,还得抓住欧灿辉这一头不放才能真正解决问题。因为案子是分局打假稽查办立案的,工商所是协办而已。

不过阮桂洪不喜欢五女说华仔表哥的坏话。他早看出五女不喜欢他的朋友,阿球就不用说了,连多年关照他的华仔表哥,她也显得有些冷淡,倒是对欧灿辉还有些好感。这时又听得五女问,在金龙吃饭,华仔表哥真的连个九折也沒打?在酒吧也没优惠?

阮桂洪摇了摇头。昨晚在南国大厦宴请工商分局的头头,光是五粮液就开了三瓶,这一餐光酒钱也一千多块。阮桂洪早上拿了两千元去结账,收款台的人说找不到单子,后来从老细业务开支的餐卡找到这单子,收银员当然不敢收阮桂洪的钱。找来了欧灿辉,欧灿辉是实心实意的不收他的钱,还请他和五女饮早茶,说了很多劝慰的话。到晚上在金龙餐厅,请崔所长喝蓝带马爹利是华仔表哥的主意,结帐的时候,华仔表哥没有说话,在场的方清也没有表态,服务员报了一个1362元的结帐价,这个时候不好低声下气开口求人,阮桂洪强打笑脸掏了一千四百元给服务员结帐,心里便感到不快。

待到了三楼酒吧雅房,华仔表哥一叠声吩咐韵仪找好的小姐陪崔所长和客人,阮桂洪便有点赌气不让叫小姐陪他,傻傻的呆住坐了一晚,啤酒倒是没少喝。崔所长虽然和小姐打情骂俏,又是合唱情歌又是跳贴面舞,倒没忘时时和阮桂洪说说话碰碰杯大口喝啤酒。最后结帐的时候,阮桂洪只给了三个小姐小费,对整晚给华仔表哥搂着的那个小姐就装着看不见她祈盼的目光──有本事你就向你的老板要小费。

在酒吧他原以为华仔表哥会埋单,谁知最后有个服务员进来,直接把帐单递给他,又报出个880元的结帐价,还说仪姐吩咐打了八折的。这时华仔表哥还没走,轮到阮桂洪把祈盼的目光看过去,华仔表哥似浑然不觉,又搂紧了小姐亲嘴。阮桂洪一咬牙,掏钱结了帐,便大步离开。在收款台碰见了韵仪,韵仪眉目含情地走过来和阮桂洪说话,阮桂洪心里不痛快,只点点头就大步流星走了。

听阮桂洪说总共花了2200多元,五女便说,明知姓崔的骗吃骗喝,为什么还要应酬他?在酒吧你不会借故开溜?哼,这个华仔表哥也太不会做人,连自己人也大刀宰,这样的亲戚不认也罢……

阮桂洪心里正不痛快,听五女还在唠唠叨叨,便喝了声“不要说了!”

不料五女向他瞪了一眼,说,我难道说错了?你那个华仔表哥根本不是好人!我见过他带外省­鸡­到商场──你以为我不知道,金龙酒吧就是一个­鸡­窦?你出去打听打听,全世界都知道金龙­鸡­多。我看你以后少招惹你那个表哥,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巫婆学跳神,我还担心你跟得多这个表哥会学坏呢!

阮桂洪拳头厉害嘴巴却笨拙得很,顶嘴吵架根本就不是牙尖嘴利的五女对手,五女对华仔表哥冷淡不恭他不乐意,但五女振振有词又反驳不了。他心里别扭,便一拧脖子走开,心想再说下去会惹起火气,但这火气又不能朝五女发,心里憋着那真是活受罪。

这时他才感觉到了五女身上的缺点,以前朦朦胧胧的有感觉,但那时情人眼里出西施,正担心五女不跟他好不跟他过呢,情人的缺点那时根本不当一回事。现在如同夫妻般共同生活了这一段时间,才知道情人的缺点就是男人的缺憾,而且这缺憾会撕开情感的一个缺口,处理不好,缺口撕裂会越来越大……

五女这时也有火气。工商局的人阻了她的发财路子她正憋了一肚子气,阮桂洪给华仔表哥叫去乱花寃枉钱她也生气,阮桂洪遇事不老练还听不进她的劝谏她更生气。看阮桂洪没了往日的柔情蜜意,赌气连凉也不冲就上了床睡觉,五女心里又觉得委屈,眼眶里便有泪水在打转,强忍着才沒有掉下来。

五女后来上了床,见阮桂洪静躺着没有动,也赌气把背脊对着阮桂洪,听着阮桂洪很快发出了鼾声,五女的眼泪终是忍不住流了出来。心里堵着一股气,第二天便不大理睬阮桂洪。

倒是黄三女瞧出了端倪,背着五女问了阮桂洪,知道了事情原委,便骂阮桂洪说,五女骂你蠢到加一你还不承认,为什么不带眼识人乱花冤枉钱?出了事大家心情都不好,说话有时没轻重,你是男人大丈夫怎可以和女人一般见识?!这一次我争(认同)五女不争你。好好给五女陪个不是,这个时候正需要同舟共济,有商有量,有什么好斗气的?

阮桂洪正为查封服装店的事头痛,店里的事一向都是五女拿主意,这个时候少了五女的参谋还真不行。只好低声下气哄得五女不怄气了,又把欧灿辉反馈回来的信息和五女商量,该花的钱还是要花,该送礼的还是要送,同心协力渡过了一个难关。

重新营业后生意不好,阮桂洪和五女的情绪又低落起来。今天阮桂洪听华仔表哥一说,顿时觉得在茫茫迷雾中看到了一缕阳光。阮桂洪想,妹妹早就劝他改变经营路子,阮桂婵现在专营中老年­妇­女服装,生意比原来经营时尚服装还好。何不也走这条路线?总比现在死守这个地方强。这地方说不定风水真的不好,不然不会出这么多事,连煮熟的鸭子也会飞走。

华仔表哥见阮桂洪没有往日的热情,也不知是为他沒帮上什么忙有了芥蒂,还是心疼给工商局搅黄了发财大计。阮桂洪的垃圾服装来源他当然知道,但做这样的生意原本就要冒风险,谁也不敢包一帆风顺的。出了事他已经第一时间帮阮桂洪找关系,崔所长第二次再约阮

桂洪,阮桂洪说已经约到分局头头,华仔表哥才放开手。

不过华仔表哥想不到欧灿辉的本事变得这么厉害,连工商局的头头也搞得惦,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当年就看好欧灿辉机敏、醒目、很有潜质,看起来这个欧灿辉前途未可限量,还得要和他多往来,把关系恢復到过去的一种亲密的程度,自己有什么事欧灿辉肯定能帮上忙。

阮桂洪这时也想到了那个崔所长。崔所长在见过面的第二天,晚饭时候又让华仔表哥打电话约到金龙会晤。阮桂洪知道这个时候去金龙,不用说,吃饭又是自己负责埋单──你有事求人,自然要出点血的,工商的人早习惯吃别人,而且不会为你慳荷包,好酒好菜不说,再继续上酒吧花天酒地那钱就花得更冤枉。

阮桂洪多了个心眼,便说欧灿辉己约到分局的杨局长吃晚饭。这一条理由编造得好,华仔表哥也就没有话可说。不过华仔表哥让阮桂洪陪完吃饭再到金龙酒吧happy,阮桂洪嘴上答应了,心想我才不那么傻呢,我去了还是会让我埋单,凭什么要我花这种冤枉钱?!

自此阮桂洪和华仔表哥有了生分,对欧灿辉更多了一份感激之情。欧桂婵知道大佬的店出事,也走过来打探询问,见店里生意冷清,便对阮桂洪和五女说,富怡大厦旁边规划了一条女人街,下个月就开始招租,我想你们不如到女人街找一个铺面,专营童装,我认识东莞、佛山几家童裝厂的经理,做他们的牌子代理经销商,我想应该有得搞的。做童装关健要款式新,现在还是一孩化政策,家长对这些小皇帝还是舍得花钱的,薄利多销,打出了知名度,生意就好做了。

阮桂洪和五女都认为阮桂婵说得有道理,金公主死气沉沉般早就让他们觉得受不了。阮桂洪和五女商量了几次,又跑遍全市看了看童装市場,觉得改弦易辙正是时候,便到女人街挑了一个铺面租下来。女人街的业主其实就是富怡大厦的老板,因为方坚的关系,优先让阮桂洪挑了个当街显眼的铺面,租金也作了优惠。阮桂洪便下了决心关了金公主时装店,真正跳楼价处理了剩余商品。最后认真一结账,经营金公主时装店一年多,装修加经营蚀(亏损)了8万多元。

黄三女知道了阮桂洪蚀了8万块钱,­肉­痛得不得了,便骂阮桂洪说,你看桂婵做生意做得几好,你要学学桂婵懂得动脑筋。我卖­鸡­也知道要搞市场调查,什么人开了­鸡­档卖什么­鸡­,那些地方的­鸡­进价便宜又好卖,买菜的人喜欢买什么样的­鸡­,这些都要做到心中有数。朦查查就进货,蚀死你也未得天光(亮)……

阮桂洪挨了老母一阵数落,心中不快,不过知道老母的脾气,不敢公开顶撞。他心中憋着一股气,要重整旗鼓东山再起。妹妹不计前嫌指了一条路子,那就经营童装好了,新店地处闹市,紧邻富怡超市客流量大,按桂婵说的,只要经营有特­色­,薄利多销还是有得做的。

阮桂洪和五女商量好,给新店起了个店名叫雅趣儿童天地,花本钱把店铺装修得既时尚又雅致,装饰了好几张充满童真的大幅广告画。又让阮桂婵带着跑了几趟东莞、广州、佛山,联系了几家童装厂,签协议做了他们的代理经销商,阮桂婵给他俩做参谋,鼓动大胆进货。万事俱备,便挑了个黄道吉日隆重开张。

开张那天店门口摆开了两排花蓝,送花蓝的除了特约供货单位,还有富怡超市、蓝月亮时装店、南国大厦、南国大酒店、南国富怡食府、华仔表哥的金龙饮食娱乐有限公司……其实这些花蓝都不用那些单位和个人掏钱,征得他们同意就让花店送来就是了,最后掏钱的是新开业的店主,现在都时兴这个模式。阮桂洪新店的花蓝是阮桂婵组织、阮桂婵掏钱的,算是阮桂婵对大佬的一点心意和支持。

阮桂洪看着这些有异国情调的花蓝摆设,心里很有感触。金公主时装店开张没有搞这些,那时显得低调和冷清得很。如今新店占了黄金地头,开张又搞得隆重热闹好好睇睇,不觉对新店充满信心。新店开张差不多用了二十多万,老本全都投进去了还不够,幸亏阮桂婵借给他五万元。阮桂洪想,老天爷也该开开眼,连欧灿辉也发了,排队也该轮到我阮桂洪了吧!

第八章第四至五节

阮桂洪的雅趣儿童天地聘请了三个员工,都是年青姑娘,其中一个,便是五女未过门的二嫂银凤。

银凤也是高中生,高考落榜就出来打工。因为国营企业都不招工了,家里又没有皇亲国戚帮忙,进不了政府部门,只好自己到社会上搵工做。先是在音响店当售货员,原来­干­得好好的,半年后因为老板**亵光碟,给政府查封了,那一个月连工资也没领到,算是给老板白打工;后来又到另一间音响店打工,结识了常到音响店租影碟回家看的任少春──任少春便是五女的二哥,一来二去两人有了那个意思,就开始拍拖。

五女见未来的二嫂生得低眉顺眼,看上去是个老实且不算难相处的人,自己常跑广州佛山进货,店里要留个靠得住的人,和二哥说了,让银凤辞了音响店的工,到自已的店帮忙。

银凤果然不负所望,很快就熟悉了销售业务,她服务态度好,耐心又细致,且又会察颜观­色­,每天的营业额都是数一数二的高。五女眼见银凤记熟了商品价格,打折扣优惠顾客的尺度掌握得也好,外出时也就大胆把店交给银凤管理。店里就这么几个人,银凤和她们的关系也搞得很好。因为童装店靠近富怡超市,客流量大,店里的童装时尚漂亮,慢慢就有了一点名气,生意日见兴旺起来,五女见童装店的生意比在南门街时好了许多,脸上便常常绽起笑容。

眼见童装店走上正轨,第一个月结帐略有微利,阮桂洪也觉高兴。妹妹桂婵说要有两三个月亏损的思想准备,第一个月不用亏损,证明这个铺位、这个生意选对了。站稳了脚根慢慢做下去,有了资本积累,就要像欧灿辉那样开连锁店,做大做强。

不过阮桂洪高兴过后又有点茫然若失,因为五女不用他去童装店坐柜台,嫌他样子粗鲁怕吓着小朋友。阮桂洪便有了自卑心理,照照镜子也觉得自己不是斯文人,走进那个雅致时尚的店铺确不相衬,只好听五女的话,除了当保镖陪五女到外地进货,一般就不到店里去,于是又清闲起来。

阮桂洪也想找一份工做,但他除了做装修,其他的似乎都不会做,而且做了时装店老板,人也学得懒散了,又不是缺钱用,便没有了当初做装修工的劲头,无所适从中,便时时走去肥师­奶­的士多打麻将。

阮桂洪这一去不打紧,闲散的心更重了,光顾着打麻情消闲取乐,更不愿去搵工挣钱。肥师­奶­们知道他开店,口口声声叫他老板奉承他,弄得阮桂洪虚荣心冲上了大脑,自觉当了老板哪还有再给人打工的?便心安理得地天天去土多报到,只要不是陪五女外出进货,天天都可在肥师­奶­的麻将桌上见着他。

说来也怪,重返麻将桌,他的战绩是赢多输少,不再是人见人欺的“鱼腩”,好像在女人街有的财运也带了来,虽然仍是赌一块钱的筹码,积少成多,一个月竟然有了700多块钱的赢利,乐得阮桂洪笑呵呵的,自觉成了麻将老手。

古阿姨是肥师­奶­麻将桌的常客,见阮桂洪常有空来打麻将,她也来得更勤。她自觉引荐介绍有功,姨甥女已经住进了阮桂洪家,想是早给阮桂洪睡得成了少­妇­,板上钉钉不会脱的,她便也板上钉钉成了阮桂洪的亲戚长辈,和阮桂洪说话也随意和亲切多了。

阮桂洪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况且古阿姨是五女的亲阿姨,对她便多了一分亲切感。古阿姨有时候想和阮桂洪亲近,只是阮桂洪对她毕恭毕敬,却绝无半点逾越规矩的思想,对古阿姨的亲热话语只当作自家长辈般看待,古阿姨毕竟也是要脸皮的人,阮桂洪对她不上心,她竟是觉得老鼠拉龟──无处下手。心里虽时时想着,脸上却要装出长辈的样子,不好在阮桂洪面前失礼。

赌钱这东西有赢有输,从没有长胜将军的。真应了学道的阿松说过的一句话,花无百日红,阮桂洪旺了两个多月,手头不旺了,变成输得多赢得少,一个多月下来,不但把赢来的吐了出来,还倒贴进600多元。阮桂洪今时不同往日,因为把钱都投进了童装店,手上其实就只有几百元零用钱,这一输钱竟是变得囊中羞涩。

打牌赌钱时,口袋里装着大把钱就胆壮气豪,口袋里没钱或少钱,打牌时想赢怕输,气势上首先就输给旁人,牌运也会差下来的。阮桂洪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晚上等五女关店回家,便伸手向五女要1000块钱,不料却碰了一鼻子灰。五女横了阮桂洪一眼:“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阮桂洪囁嚅着说:“我身上总得带点钱吧──”

“一个大男人,整天闲游耍蕩算什么?!”五女气哼哼地说,“难为我一天十几个钟头看店,还要跑广州佛山进货,大包小包的连搬运工也做埋,你一天到晚除了打麻将还做了什么?”

阮桂洪心想那用你做搬运了?大包小包还不是我手拉肩扛的。不过事实上这几个月他确是游手好闲,嘴上便不敢顶撞五女,陪着笑脸说:“我知道你劳苦功高,只是我一个大男人,周身冇文脸上也没什么光彩,我冇面也就等于你冇面……”

五女说:“我正想说你呢,开个童装店,每个月就赚那么一点,又要筹划还钱给桂婵,每月还要缴800元伙食费给你妈,我天天都熬到火眼金睛,你也该去找份工挣钱──―个大男人向老婆要钱,传出去失礼不失礼人?”

阮桂洪噎了一口气。听起来理全都在五女,这时他后悔把钱全部拿了出来,周身冇文,不要说碰上老友饮茶宵夜消费,连麻将也不敢去打,真不成要去揾份工挣钱?不过就算明天去揾工现在也不能身无一文的。于是又陪着笑脸说,“给几百元我吧,我真的是一分钱也没有了。”

五女又横了阮桂洪一眼,想了想,极不情愿地从手袋里拿出钱包,掏了300元给阮桂洪。看阮桂洪伸长脑袋看她的钱包,啪地把钱包一合,说:“看什么看,我告诉你,你再不想办法揾份工做,以后连300元也没有……”

第二天中午,黄三女给阮桂婵和五女送完午饭回来──现在她连五女的午饭也负责一块送,就把阮桂洪叫到跟前说:“五女店里的事,你一点也管不到?”

阮桂洪摇了摇头。黄三女瞪了阮桂洪一眼,说:“这怎么行?就算现在马上登记结婚,你也不能不管店里的帐,何况她现在还不算是你的老婆。”

“我早告诉过你,不能把钱财全给他人。”黄三女又说,“你看现在,几百块钱也要向她要……”

阮桂洪知道昨晚向五女要钱的话给母亲听了去,挠了挠头不敢说话。黄三女就说:“这个店是拿你和桂婵的钱开的,你不管收入怎么行?给人全拿光了也不知道,这怎么行?!明天你就去上班管收钱。我告诉你,你不能让五女骑到你头上。”

停了停,她骂了一句粗话,又说,“我不是挑拨你和五女的感情,但她这样做,你就得小心点──若真是为你着想,就应该有商有量,哪有什么都不让你知道、钱不让你管的?若她拿了钱走佬(外逃),你哭也来不及了!”

阮桂洪硬着头皮听母亲唠叨了一顿,想起自已的钱全投到童装店,到如今竟落得要几百块也得看五女脸­色­。五女不让自己到店里上班,诚如她心里想的和说的一样还好,若是别有用心就糟糕了。虽然晚上同睡一张床,但她把持了童装店不让他Сhā手管,将来岂不真的是让她骑到了头上?阮桂洪思想了好久,吃完午饭也不去打麻将,睡了一个午觉,下午便踱到阮桂婵的店里,又听了阮桂婵好一顿埋怨,脑子倒是更清晰起来。

晚上五女收工回来,见黄三女和阮桂洪都在客厅看电视也不在意,待她冲好凉想回房去,黄三女却叫她回客厅坐下。五女觉得诧异,一边用­干­毛巾搓头发一边走回阮桂洪身边坐下。黄三女看了阮桂洪一眼,阮桂洪就开了腔:“五女,明天我去店里上班,还是和在金公主时一样,这样你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五女皱了皱眉头,不过她脑瓜转得快,于是嘴上就答应道:“随你,你中意去就去。”

因五女的湿头发垂下来遮着了脸,黄三女看不见五女的表情,于是便说:“五女,桂洪去店里帮手,你也就不用太劳累,也免得桂洪无所事事游手好闲。老话都讲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你两个同心协力,好好做,冇理由揾唔到两餐。”

五女在喉咙里唔了一声算是答应,见黄三女起身关好大门走回楼上,便回房拿风筒(电吹风)吹­干­了头发就上床睡觉。过了一会阮桂洪回来,上了床,便伸手过去搂抱五女。原是晚晚习惯了的,阮桂洪不让五女戴着|­乳­罩睡觉,嫌戴着那玩意碍事。他晚晚都要把手伸到五女胸脯抚摸玩耍,若得五女响应,便爬上五女身上Zuo爱。五女一般也由着阮桂洪,有时太累或是没兴致不想做,便由着阮桂洪搂抱着睡。今晚她心里有气,使­性­子推开阮桂洪的手,转过身侧躺用背对着阮桂洪。

阮桂洪见五女使­性­子,嬉皮笑脸的去吻五女的耳垂,这原是对付五女的法宝,一吻那地方,五女觉又酸又麻,顿时软了下来,大多时便由着阮桂洪为所欲为。不料今晚这个法宝也不灵了,五女用力推开阮桂洪的嘴脸,不耐烦地说:“走开!”

阮桂洪一听五女语气不善,全没了往日的柔情蜜意,马上想到必是为他去店里上班不乐意而生气,他也不高兴起来,坐了起来对五女说:“你给我说清楚,是不是不想我去店里上班?”

五女霍地坐起来,沉下脸对阮桂洪说:“你到店里能­干­什么?又不会接待客人,又不懂商品价格,我怕你那个丑样子吓坏人,顾客连门也不敢进来……”

阮桂洪顿觉生气,不禁提高了声音:“我怎么个丑样子了?你看不顺眼为什么还跟我?你说,我难道真是丑得吓人?”顿了顿,阮桂洪又说,“对面皮具店的侯金癸,生得尖嘴猴腮,真正的丑样,还不是照样开店做老板?我们做金公主时,我天天去上班,又不见你嫌了?”

五女见阮桂洪大声责怪,瞪了阮桂洪一眼,说:“到店里上班是不是你老母的主意?”

自从五女住进阮家,她已经改口也称黄三女作“妈”的,这时阮桂洪听她语气不恭,反过来瞪了她一眼,说:“关我老母什么事?开童装店是我的本钱,你不要搞错了,我就是老板。”

五女一听,辛苦劳碌竟得不到桂洪呣子理解体谅,晚晚陪阮桂洪睡觉,还给阮桂洪落了一次仔弄得身体也差了,还当她是外人,气不打一处来,眼圈却先红了,越想越气,便一掀被子跳下床,拿起手袋掏出一串钥匙往床上一扔:“好!都给你!你同你老母去做老板得了──”

阮桂洪也有了火气,便骂道:“你发什么神经?关我老母什么事?你不要把我老母扯进来……”

五女嘤嘤的哭起来,嘴上就说:“生人唔生脑,就知道听老母傻(教唆)──”

阮桂洪虽然脾气牛­精­,平日里也不大愿意听母亲的唠叨,其实是个孝子,最容不得人对其母不敬,这时听出五女不但数落自己,也数落母亲,火气便大了,喝道:“你不要胡搅蛮缠!”

五女抬起头,一边哭着对阮桂洪说“好心当作驴肝肺”,一边拉开房门跑了出去。阮桂洪跳下床追出来,五女已经拉开屋门跑出屋子,就站在门边巷子里低声哭泣。阮桂洪忙拉扯五女入屋,五女却死活不愿进去。阮桂洪见五女倔犟不听话,心里的火一蹿一蹿的,原想用强的,见五女强撑硬顶就是不挪脚步,真的生气了,一扭身就走回屋里,把门也掩上了,回到房间倒头便睡。

黄三女夫­妇­在楼上先是听得屋门响,跟着便从窗户听到下面传来五女的哭泣声、阮桂洪和五女的撕掳声,待听得关门声,以为五女给阮桂洪拉了回去,不料跟着又传来五女压抑的抽泣声,知道五女还呆在巷子里。阮世诚便说:“你去劝一劝五女,夜深天气凉,別冷着了才好。”

黄三女穿衣下床,想了想,却又脫下衣服重新钻进被窩里。阮世诚不高兴地说:“怎么了?小俩口吵架,让五女三更半夜在巷子里哭像什么话?吵着街坊邻里也不好。”

黄三女却说:“你不知道事情头尾就不要乱Сhā口……”

阮世诚见妻子如此说,倒不敢开口了。过了一会,听窗下五女的抽泣声时断时续,终是忍不住,推了推黄三女说:“桂洪有牛脾气不会劝人,你还是劝五女回屋,真的冷着生病就不好了。”

黄三女一想也是时候了,便穿衣起床,到五女跟前和颜悦­色­的劝说几句。五女只穿着睡衣裤跑出来,南方的六月天气说凉不凉说热不热,夜深天气还是有点凉的,正觉得有点受不了,而且一个人在幽暗的巷子里独自哭得也没了意思,见黄三女来劝,便就势下坡由黄三女推着进了屋门。黄三女关好大门见五女还在客厅磨蹭,便又把她推进睡房,顺手给她关上房门才离去。

五女见阮桂洪在床上朝里侧睡,知道阮桂洪是没睡着的,阮桂洪不理睬她证明还在生气,她便上床躺着,听阮桂洪睡着了发出了鼾声,她却仍然睡不着,睁大眼睛想心事。

第二天起床吃了早餐,两人都互不说话,到九点钟五女换好衣服欲出门,见阮桂洪还坐着不动,不禁看了阮桂洪一眼,阮桂洪便说:“我还有些事要做,过两天再去店里上班。”

五女听了,也不答话便走了。阮桂洪心想,大家黒口黒脸到店里怎么行?让工人见着也不好,你不要面子我还要面子呢。管账也不差这三两天,待五女想通了气消了再去上班,有讲有笑心灵相通才能配合默契。

阮桂洪在家里是呆不住的,老母一早就去了市场卖­鸡­,老豆和五女都去了返工(上班),他便想到肥师­奶­处打麻将。其实打麻将也是会上瘾的,打麻将赌搏就更刺激更吸引人。他走出家刚想锁门,却见霞女从欧宅走出来,看见阮桂洪便快步走过来,笑着说:“桂洪,昨晚是唱哪一出?|Qī|shu|ωang|我刚看完电影《倩女幽魂》,跟着就隐约听得依依唔唔的哭声,吓得我连心跳都快了一半。”

阮桂洪脸一红,见霞女带着调皮的笑意调侃他,便说:“吃了早餐未?我请你去饮茶。”

霞女眉一挑,却又耷拉下来,说:“今天不行,我大佬约了一个老中医来给我妈看病,改天吧。”

阮桂洪见霞女含羞带笑,姣好的脸庞一如过去娇­嫩­,想起过去曾对她痴情一片,和她情投意合,只是命运不曾安排最终走在一起,心里便有一丝惆怅。若换了五女是霞女,­性­格早就磨合好了,大约不会闹出那些矛盾的。这时他见霞女望向巷口,回头一看,霞女的二哥欧海平带着一个童颜鹤发的老叟走进欧巷,想来必是那个老中医了,便对霞女笑了笑,锁上门,见欧海平走近前来,叫了一声“海平哥”,打过招呼才走出欧巷。

俗话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俩人怄过一阵气,五女先服了软,阮桂洪见五女不再倔犟,事情就揭过去了。过了几天阮桂洪到童装店上班,坐了收款台,五女也没再公开表示反感。她曾找阿姨倾诉,说到伤心处忍不住流下委曲的眼泪。

古阿姨却劝她说,阮桂洪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人服软不服硬,自小就给人叫牛­精­洪的,你事事让着点,到头来这个家还不是你当了?五女听得便低了头。

古阿姨又说,你住进欧巷也有些日子了,前些时候你妈还说起你呢,我看倒不如办了结婚证,名正言顺的,桂洪老母也放心让你打理童装店。

五女低了头没有答腔,古阿姨心想,话说到此就可以了,这姨甥女是个提头醒尾的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她喜滋滋的就想去找大姐,商量商量两亲家正式见面的事。事到如今两亲家还没碰过头,这也太哪个了……

古阿姨提起结婚,以为是水到渠成的事,却不知五女却另有心事,对和阮桂洪结婚有所保留,原因是有人向五女发起了爱情攻势,并且做得异常慎密,外人并不知晓,五女却意马心猿起来,加上早两天和阮桂洪怄气的事,五女便多了一番心事。

向五女发起爱情攻势的人有点来头,是个祖籍清源的香港人,叫利文强,今年二十八岁,家道殷实,因他表哥从香港来到清源办了一间颇具规模的鞋厂,利文强家在鞋厂有股份,便跟着表哥来了清源帮忙打理鞋厂。他人长得斯文白净,待人彬彬有礼,只是­性­格都有点怪,原在香港结了婚,不料才过蜜月妻子就遭遇车祸身亡,这事过了一年他还郁郁寡欢,对重新结识女仔也提不起兴趣。家里怕他弄出毛病,就把他遣到內地换换环境。

雅趣儿童天地对面是间皮具店,老板侯金癸也是利文强的表哥,利文强去女人街找表哥,偶遇五女,一下竟是痴了──这五女不但模样、身材像死去的妻子,连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也极像!

利文强强忍心头剧跳,问了表哥,知道这女人是有了主儿的,当場便似浇了一盆冷水。回到住处脑子里却又放不下,第二晚又去了女人街,一边和表哥闲聊一边悄悄睨向对面童装店,越看五女越像自己过去的妻子。只是想着能在女人街占这么个好地头、开这么一间店的,必是有些背景的,也就不敢造次。

待有一晚终于见着了阮桂洪,听表哥介绍说,阮桂洪只不过是个装修工出身,家道并不殷实,最大的靠山也不过是富怡超市的小股东(方坚),利文强却又有了想法。他想阮桂洪其貌不扬,五女年轻漂亮一朵鲜花算是Сhā到了牛粪上,从哪个方面比他都比阮桂洪强。有了这个心,利文强借着给表姪表姪女买礼物,几次光顾童装店,于是就结识了热情接待他的五女,要了一张五女的名片,便常常给五女打电话。碰上五女心情好且不忙,五女也会和他聊上一阵子。

五女是个醒目女,原只不过为拉拢客人,接了几次电话,也隐约醒悟这个香港利先生对她有好感甚至另有所图。借着和侯金癸闲耶,证实了利先生确是香港人身份而且独身,心里也有了一些想法,便不拒绝和利文强电话交谈。一来二去逐渐没了拘束,谈话的内容也广泛和深入了些,只是她这时还没有想到背叛阮桂洪,和利文强也只是泛泛而谈,不敢涉及感情这个雷池。

不过后来两人竟心有灵犀,一天不通电话聊几句便觉得失落。利文强客居异乡,和五女通电话成了心灵藉慰,倒不愿直接去女人街见五女,每晚电话聊聊便感到极大满足,有时便忍不住情意绵绵的,五女在电话那头也觉得受用,虽没有响应,却也没有关死大门。

利文强觉得有机可乘,终于忍不住,有一晚约了五女到北江河边的咖啡屋长谈了一次,向五女敞开了心扉,也把他和前妻的照片给了五女看,把对五女的相思相恋之心之意全说给了五女听。

五女原是怀着忐忑之心和利文强约会,全沒想到利文强第一次会晤就开门见山直言不讳,五女的心乱了,犹疑了好一会,才说,你知道我是有男朋友的……

利文强打断她的话说,只要你一天未结婚,我就有追求你的权利。就算你结了婚,我还有等你的权利。萍——他一直不叫她五女,而是坚持叫她的本名——我的心都向你敞开了,难道你还不接受?只要你和我去登记结婚,就可以申请赴港定居。按现在的政策,最多等八年就可以的了。这期间我让家里拿钱出来,你要办一间超市那么大的店也可以……

五女怦然心动,过了一会又心乱如麻。这一切都来得太突兀、太意外了。她对眼前这个男人了解得还太少,她认识他还不到一个月,但他所讲的一切,包括眼前他的俊俏样貌、他的斯文举止,都给她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她迟疑着,终于说,你给时间我,让我多一些了解你,好吗?还有,你答应我不要到店里找我,一个月最多只能见一次面,能答应我吗?我实话告诉你,我那个男朋友是个粗鲁野蛮人,我就算和他分手,也要想办法慢慢来,惹着了他的脾气,他真敢拿刀斩人的。

利文强摇了摇头说,难道大陆就没有王法了么!怎么能够……五女举起一只手指作了一个制止的嘴部动作,说,你不明白的,你真为我着想,就听我的话,好吗?说完,她匆匆地起身,不理会利文强急促的低声呼叫,匆匆地离开咖啡室,匆匆地赶回店里,并且关了手机。

那一晚五女失眠了,她不相信有这么好的事再次降临到她身上。她一下怀疑利文强是个不骗财起码也是个骗­色­的骗子,一下又想到才相识一个月,利文强是不是心血来潮一时冲动?又想到即使利文强不嫌弃她已经住进阮家,但他家长辈呢?利家有不少亲属在清源,清源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认真打听一定会让利家知道她的底细,利家能答应她作利文强的老婆吗?……

五女翻来复去思绪万千心乱如麻,最后还是打定主意不急着答应利文强,可以和他秘密交往加深一下了解,就算是脚踏两只船也罢;再说真要和阮桂洪分手,还要想出好办法让阮桂洪自动死心,不然就会有麻烦的。

阮桂洪一点也不知道五女脚踏了两只船。童裝店的生意不算忙,只是前头三个月五女没有设帐,他便按妹妹阮桂婵教的办法,先设立了商品帐,认真盘查了一次全店商品登记在册,每天营业结束,又对照销售记帐,商品管理就清晰起来,对商品销售也明了在胸,心中有数。

童装的生意是有季节­性­的,过了春节和六一儿童节这两大节日,店里的生意便没有了节日的兴旺繁忙,回复了正常,加上多了阮桂洪,阮桂婵出主意让阮桂洪裁减一个工人。

阮桂洪便和五女商量裁哪一个,五女说要裁银凤,倒是出乎阮桂洪意料。这几天银凤帮着阮桂洪设帐,阮桂洪觉得银凤熟悉商品,记­性­好又勤快,是一个难得的好帮手。

见阮桂洪不解地看过来,五女说,我说不要银凤你听不见吗。阮桂洪说,我觉得银凤做事勤快,人又老实,为什么要裁她?

五女在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老实老实,不叫的狗才咬人呢。

阮桂洪心想,银凤不是你未过门的嫂子吗——他不知道五女和银凤有了什么矛盾冲突,想来不是小事,不然断不致要炒银凤的鱿鱼的。

想到近来和五女商量事情,五女的口气都是不耐烦的,不是好好解说好好商量,阮桂洪便有点生气。他是出了大钱的老板,又是五女的男人,在五女那儿似乎得不到应有的敬畏。你进了阮家门算是阮家人,我是你男人,如今男女平等,我尊重你、疼爱你,你总该也尊重我、善待我吧?有商有量才算会过日子,老是想骑到别人头上发号施令那日子就难过了,五女就这点个­性­不好。

阮桂洪不想为这点小事和五女起冲突,再说强扭的瓜不甜,两人有了矛盾工作配合也不会好,阮桂洪硬着头皮和银凤说了,提前发了全月工资,又说了一些歉疚的客气话,银凤便说,多谢洪哥──店里的人都叫阮桂洪作洪哥。

想了想,银凤又说,洪哥,你得多留心,五女在外面有另外一个男人,我原本不想说的,你人老实,我怕你给人骗了也不知道。五女这个人其实很贪财,你管回店的钱银就对了。

阮桂洪的脑袋嗡地响了一下,脸­色­变得很难看。他一把拉着银凤的手,急切地问,那个男人是谁?

这时候是早上刚开店门,其他两个员工都在整理商品打扫卫生,五女这天故意休一个上午,好避开炒银凤鱿鱼的場面。银凤的手给阮桂洪捉着,脸上飞起一片红晕,忙用另一只手拉开阮桂洪的手,说,我不知道,这个男人很神秘的,每天下午和晚上都打电话来,五女和他有讲有笑,很陶醉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和男人打情骂俏;这段时间你回店里上班,她接到电话就走出去讲,其实就是那个男人打来的。

阮桂洪的心陡然沉重起来。五女另外还有一个男人?!阮桂洪不愿承认会有这样的事出现,但看银凤的样子也不像说谎,阮桂洪觉得身体里燃着了一把火,烧得他头脑发涨,烧得他浑身发热。银凤已经走开和两个员工道别然后离去,阮桂洪却似ρi股上有几枚尖刺刺着,终于在椅子坐不住跳了起来。太可恶了!五女另外还有一个男人!谁吃了豹子胆敢勾我阮桂洪的老婆?!

阮桂洪气冲冲地走出女人街走回欧巷,走在南门大街上却想到了一个主意,便直奔上廓沿江路,市邮政局就在沿江路,再往前走不远就是南国大酒店了。进了邮政局找着了电信服务窗口,打了一张五女上个月的手机通讯记录清单,却看不出什么问题。

记录上五女手机打出电话不多,除了熟悉的几个本地电话号码,便是外地厂家的号码。看着看着,到底给阮桂洪看出了问题,五女上个月的通话费是400多元,打出电话不多,通话费这么多,那肯定是打入通话时间多,因为別人打入接听也是要收费的。

阮桂洪喘了一口粗气,强压心头怒火,脚步沉重地离开邮政局。银凤没有说谎,五女是有问题,她和一个神秘的人保持神秘的关系!这个人是何方神圣?阮桂洪想,我一定要找出这个人,我要看他是不是吃了豹子胆。

回到欧巷阮桂洪已经冷静下来,五女还躺在床上睡懒觉,见阮桂洪回来,不禁诧异地问,你回来­干­什么?

阮桂洪早想好说词,便答我回来拿点茶叶。

五女哼了一声,说,嫌店里的茶叶不好?也不等桂洪回答,便穿衣起床去卫生间。

阮桂洪忙从五女手袋掏出手机又塞进忱头底下,手机开机的音乐声便几乎传不出来。阮桂洪等音乐声不响了,掏出手机按出通讯记录已接来电一翻看,很多来电差不多都是同一个号码的手机打来的。阮桂洪默记了这个号码,把手机塞进忱头底下关了机,待短促的关机铃声响过,赶忙把手机放回五女的手袋。

阮桂洪像小偷般做完这一切,又找出纸笔记下了那个手机号码,拿起了一罐茶叶,五女已经洗漱完走回房。她看了看阮桂洪问,银凤有没有说什么?

阮桂洪摇了摇头。五女又盯着阮桂洪问,她没有骂我说我坏话?

没有。桂洪装得很坦然地说,她一句话也没说就拿钱走了。

五女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塗抹美容护肤品,阮桂洪看了一眼,才留意到梳妆台上摆着很多瓶瓶盒盒,都是印着­鸡­腸字(外文)的,也不知是什么牌子什么用途。以前他对这些司空见惯的化妆品全不在意,这时想到若是其中一些是另一个男人送的,心里便涌起一丝妒意。他随手拿起一瓶问五女,这是什么牌子、­干­什么用的?

五女举手打了阮桂洪一下,夺过瓶子随手放回去,嘴一撇说,你什么时候关心过这些?说了你也不懂。

阮桂洪面上讪讪的,一声不吭就走了。出了欧巷,见巷口欧灿辉父亲的早点档围了好几个人,欧国能也出来帮忙卖早点,看见阮桂洪便打声招呼说,吃早餐未?拿几个包子吃。

阮桂洪忙说吃过了,又对笑看着他的红姨点点头,走出内街又去了邮政局,很快便拿到了那个手机的通讯记录清单。一看清单他的火就蹿上了脑门:长长的打印纸上,最多出现的就是五女的手机号码,几乎是每天都出现一次,有时候还出现第二次!清单上还列明通话时间,阮桂洪的火更盛了,五女和他的通话每次不少于5分钟,最长的那次是38分钟!

反了,反了!阮桂洪一边往回走一边想,丢那妈,这还得了?!敢给我戴绿帽子!阮桂洪怒火冲天,恨不得马上找着­奸­夫­淫­­妇­碎尸万段……

第八章第六至七节

“军长”欧阳均祥睁开眼睛,挪开了韵仪压在他胸膛上的一只手。韵仪喉咙里咕噜了一声翻过身又睡去,军长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手錶一看,已经过了十点钟;放下手錶顺手抓过烟盒,烟盒是空的,便把烟盒捏团扔了。

明知昨晚韵仪把最后一根也吸了,但早上习惯醒过来便在床上抽一根才起床,他皱了皱眉头,起床洗漱好穿上衣服正想离开房间,韵仪却翻过身来睁开了眼睛,举起赤­祼­的双臂向他招手示意。军长便说,我到楼下买包烟马上回来。韵仪便放下手重新盖上被子,嘴上就说,快点,我等你。

军长笑了笑便转身出门。这个韵仪,不做­鸡­也浪费了,这么­淫­蕩,­性­欲这么强,嫁个正经老公肯定很快做寡­妇­─—哪个男人受得了女人这么索要?做­鸡­就正好,一个男人弄完了还可以继续下一个,而且是乐此不疲,正对男人的胃口呢!

军长从心底里还是很喜欢韵仪的。韵仪对他好,除了来月经的那几天,还有就是和别的男人上床的时候,一个月起码有十几二十晚是陪他睡觉的。韵仪是总经理,在他面前就从不摆架子颐气指使盛气凌人的,在床上就更不用说了,那是充份的显示了女人温柔本­色­,疯颠起来则花样百出,实在令男人感到极大满足。也亏自己从小习武,筋骨练得结实,若是换了别人早就软瘫了,说不定早早就气短­精­亏,皮黄骨瘦,成了殘花败柳,见了靓女也抬不起“头”。

军长对现在的状况感到很满足。他这样家庭、这样经历、这样条件的人,能够有这样一份工,每月收入比政府公务员还高,老板华仔表哥信任他,“老板娘”韵仪亲近他,他还有什么荷求?而且,韵仪和他交往多了,看得出韵仪也是真心关心他的。韵仪曾经说过,这个社会有两样沾不得,一个是军火,一个是白粉,那都是政府重点严防严打的,沾上了都是死路一条。军长便晓得韵仪知道他和挛毛去广州是去­干­什么,言下之意是提醒他。

但军长现在还不想急流勇退,那样也太对不住华仔表哥和挛毛了,而且看样子形势还很乐观。不过他还是做了决定,就是从此绝不和挛毛谈及白粉的事,去广州也只是尽保镖的本份,绝不让挛毛的货到自己的手上。他知道刑法,贩运50克以上毒品就可以判死刑。他知道挛毛每次起码接500克海洛因,给抓到一次够枪毙十次了。只要毒品不上身,怎么审怎么判也不够死刑吧。

军长因为一在金龙酒吧露面,过去的师兄弟、甚至獄中旧识也来相认相见,军长于是又有了纵横捭阖、呼风唤雨的感觉。他忠心耿耿地为华仔表哥效犬马之劳,也聚集了一班意气相投的江湖兄弟。他知道他和华仔表哥­干­的事有悖于法理,但走上了这条道就回不了头,而且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报酬丰厚,不愁吃饭住宿,还有如花似玉妩媚­淫­蕩的靓女韵仪常伴身畔,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管来年是荒年!

在楼下烟档买烟的军长这时就看见了阮桂洪,他一眼就看出阮桂洪有不顺心的事。远远的他就和阮桂洪打招呼,并且迎上去亲热地和阮桂洪说话,强拉阮桂洪到金龙二楼饮茶。他记着阮桂洪的恩德,在别人像躲避瘟神般不愿接近他时,阮桂洪却没有嫌弃他、岐视他,依桂洪是个讲义气的人,没有阮桂洪他就不会结识华仔表哥,可以说没有阮桂洪就没有他军长的今日。

阮桂洪心事重重的样子令军长也严峻起来,他对阮桂洪说,你若当我是兄弟,有什么事你就说出来,要(去)斩要杀我皱一下眉头就不是人生养的!

阮桂洪心里正窝着一把无名火,见军长咬牙切齿,倒是让他想到军长能帮上忙,便说,有一个人我恨不得煎他的皮拆他的骨!他知道这事要找军长帮忙就不用隐瞒,便把五女的事说了,拿出那个手机号码说,你认识的人多,帮我查查这个是什么人?

军长接过纸条看了一眼,说了一声“好!”就把纸条收起来。好言好语劝解了阮桂洪一番,看阮桂洪情绪缓和下来,说要回女人街看店,方和阮桂洪分手回四楼去。

回到店里,阮桂洪还想着五女的事,店里两个女工见老板黑着脸,知道老板心里不痛快,都自觉噤了声,小心翼翼的生怕惹着老板把火撒到她们头上。到下午五女回店里上班,阮桂洪却又装得没事人一般,晚上见五女手机响便走出去接听,他也不动声­色­。

第二天他和五女上班,没有让五女离开他的视线一步,五女接了几个电话,他看出不是那个人打来的。军长还没有打电话来,但那晚五女也没接到那个人打来的电话。到关店的时候他看出五女情绪明显低落。他心中冷笑,也不点破,回到家借口胃不舒服,冲好凉就上床先睡觉。

阮桂洪不粘乎五女正中五女下怀,她心里正不高兴呢,在店里她偷偷打利文强的手机,但对方关了机,一天没听到利文强的音讯使五女忐忑起来。即使回了香港也是可以通话的,利文强关了手机是什么意思?

第三天军长还是没打电话来。五女也没接过那个男人的电话,五女的脸­色­便­阴­沉下来,晚上临下班时借着一件小事发了火,把一个女工训哭了。阮桂洪看不过眼,就说,什么事值得你发这心大的火?别人也是有自尊心的。五女瞪了阮桂洪一眼,气冲冲地抓起手袋就走。阮桂洪冷笑一声,便打电话找军长。

军长告诉他说,已经查到那个人是个香港仔,在清源开鞋厂的,昨晚已经叫人把他打得送进了医院急诊室,大约不会再有胆量来找五女了。阮桂洪听了,才知道军长不和他商量就把对方做了,又是吃惊又是埋怨,埋怨军长不让自己亲自动手教训那个香港仔,不认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的样貌总有不甘。

军长便说,你不要傻了,这种事哪用得着你亲自动手?教训这种人不用弄脏我们的手的。你在家管好你那个婆娘就是了,不过我说……

什么?阮桂洪问。

迟疑了一下,军长还是说,女人纵不得,一纵就骑到你头上了。做女人最紧要贤良淑德,若是有了外心,趁早把她撵走算啦。男人最怕戴绿帽,有钱开店还怕找不到老婆?

第二天一早阮桂洪到金龙饮茶,两眼矇胧的军长给阮桂洪叫起了床来到餐厅,阮桂洪才想起军长每晚都是过了半夜才下班,忙向军长道歉,又叫服务员拿白兰地来。

吃着排骨、猪首、凤爪、­干­蒸烧卖送酒,阮桂洪向军长致谢,又说,五女其实就是和那个香港仔通通电话,绿帽子还没给我戴上,不过那小子居心不良,再搞下去让他把五女勾走也是说不定的。丢那妈,强龙还斗不过地头蛇呢,也不打听打听我牛­精­洪是何等人……

因为睡眠不足,军长谈兴不浓,待见阮桂洪拿出500元说给做事的兄弟,军长浓眉一皱,正­色­道,你还当不当我是兄弟?当我是兄弟就收起你的钱,惹火了我把钱一甩,大家都没有面子。阮桂洪见军长认真,知道军长还自己的人情,他手头也紧,也就不客气,当下便收起钱,举杯和军长用力一碰,又说了一声“多谢”。

军长就说,又来了?阮桂洪便笑了,心想怪不得华仔表哥把军长看作心腹,军长果然能­干­又够义气。

阮桂洪回到店里,一边用牙签剔牙一边对五女说,刚才在金龙饮茶,听老友说起有这样一件事,有个在清源开鞋厂的香港仔,因为想沟别人的老婆,前晚给人伏了,给打得送去医院。嘿嘿,这种人就是该打,仗着有几个臭钱,破坏他人家庭。若是碰着我,我还要阉了他,看他还敢不敢沟别人的老婆……

五女心一跳,不会是利文强这么凑巧吧?三天没打通利文强电话,利文强也没打电话来,莫不是真的给人打伤住进了医院?不然不会连一个电话也没有的。五女已经相信了利文强的爱情表白,利文强年青靓仔,说话温文尔雅,情意绵绵,比粗鲁率直没有情趣的阮桂洪强百倍,五女已经芳心暗许了,天平已经向利文强这头倾斜,正想着如何加深和利文强的沟通,若自己原来担心的问题都迎刃而解,她会下决心离开阮桂洪。但偏偏是这个时候断了音讯,原本就焦急,听到这件事,她就更担心了。

五女满腹心事,在店里便坐立不安,原想裝病离开,却又怕阮桂洪疑心──因为她也察觉阮桂洪这三晚都有点反常,以往上了床,阮桂洪总爱把手放到她胸脯摸捏她的Ru房,就算不Zuo爱,那手也必定是要到那地方的。她的经验是除非阮桂洪和她怄气,不然阮桂洪总是要粘乎她一下的。但这几晚都是阮桂洪先上床睡觉,那手也安分得很,莫不是阮桂洪知道了她和利文强交往的事和她怄气,这件事就是阮桂洪做的?五女自然知道阮桂洪在社会上有一些狐朋狗党,阮桂洪的牛­精­脾气也做得出这样的事。不对,按阮桂洪的脾气,应该是早就对她发作了……

五女终究坐不住,借口外出买东西便走到外面打电话。利文强的手机还是关机,她便直接打到鞋厂去,接电话的告诉她,利文强回香港了。五女忍不住便问,利文强早两天是不是给人打了?接电话的犹疑了一下,问五女是什么人找利文强有什么事,五女吱吱唔唔的说是朋友,听说利文强出了事所以打个电话慰问。对方说不知道这件事就挂断了电话。对方的犹疑让五女相信这事是真的,心情便沉重起来。

完了,这件事完了,利文强不知伤成什么样子,他一定吓破了胆,不敢再来找她了,甚至不敢回清源也不一定。如果利文强敢回头找她,她不顾一切也会答应利文强的──但利文强还会不会回来找她?五女觉得伤心,对阮桂洪陡然生出一股恚恨。可恶的阮桂洪,竟然使出这等肮脏手段,也太没男人大丈夫气概、太不光明正大了。一个可恶可恨的野蛮人!

到晚上五女终于真正领悟了这个野蛮人的可恶可恨。上床刚躺下,阮桂洪的手就想摸进她的睡衣里面,五女全没一点心绪,很不耐烦的就推开阮桂洪的手。以往阮桂洪看她真的不高兴就不敢招惹她,乖乖的睡自己的觉,不料这晚阮桂洪像吃错了药,一翻身就骑到她身上,手按在Ru房上用力抓捏不说,嘴巴还强行吻下来。五女又气又急,转开了脸骂了一句,不料阮桂洪坐了起来,一用力就把她的睡衣扯破,冰凉的大手捉住了她热烘烘的赤­祼­Ru房,嘴巴也俯下去用力吸吮。

五女大惊,一边用力推拒挣扎一边骂阮桂洪。阮桂洪却充耳不闻,捉住了她双手,手上和双腿都用上了力,压得她动弹不得,到底给阮桂洪腾出一只手把她的裤子脱了,五女还想腾挪翻动抗拒,不料阮桂洪用上了牛力,压得五女大腿发麻手腕发疼,到底犟不过一身蛮力的阮桂洪,让他雄纠纠的强行Сhā入,便不再挣扎,眼泪却冉冉地往外流。

阮桂洪也不理会,过了一会觉得不过瘾,就放开了五女。五女还没來得及松一口气,阮桂洪已经用力把她翻了一个身,换了一个从后面进攻的姿式。

五女平时最不喜欢这个姿式,试过一次以后就不许阮桂洪再用。这姿式让人想起街上的野狗交媾,心里总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而且这时候阮桂洪一定伸手去抓捏Ru房,Ru房因为下垂而显得更为硕大,阮桂洪也特别用力抓捏,Ru房便觉疼痛得不是滋味。这时阮桂洪果然又把她的Ru房捏得生疼,而且因为兴奋嘴里还吐出荷荷的声音。

五女又是生气又是伤心,身体一软便贴在床上,阮桂洪就趴在她背上用力纵送,后来又把她弄转身脸贴脸地弄,好不容易等阮桂洪喷­射­了Jing液心满意足地离开,五女已经觉得心力交悴疲惫不堪,Ru房给抓捏得疼痛不已,却又觉得委屈,忍不住便嘤缨地哭出声来。

五女觉得阮桂洪像变了另一个人,蛮横霸道不讲理,一点小事也凶巴巴的吹胡子瞪眼睛,对别人对工人倒还和颜悦­色­和蔼可亲,对她可就少了一根温柔的筋,简直像对下人奴隶般那样对她,哪有从前的温顺听话了?到了晚上,阮桂洪除了她月经来的那几天放她休息,简直像天天上班一样,天天晚上都要Zuo爱,而且容不得她有一点反对意见。已经扯烂了几套睡衣裤,后来­干­脆买了几件睡袍回来规定她晚上穿,因为睡袍一扯带子就可以看见身子赤­祼­,比解睡衣方便快捷。

五女原来十分满意阮桂洪Zuo爱时冲劲十足,持久耐战十分暢酣,如今阮桂洪不管她需不需要愿不愿意,上了床就要把她剥得赤条条的压在身下,便与强Jian无异了,Zuo爱已经变得毫无乐趣可言,时间越长越觉得受罪。五女也曾反抗,但那里抗得赢红了眼的阮桂洪?而且发现越反抗阮桂洪越亢奋,受的罪更大,她便放弃了抵抗。只是阮桂洪那男人家伙粗大,晚晚给他捣弄便觉痛苦不堪,到后来五女简直害怕进房睡觉,只要上了床,自觉又要受苦受难了。

更令五女受不了的是,阮桂洪把店里的钱银管得死死的,连进货的钱也不再经她的手,收货款就不用说了,有时拿钱去买东西,回来时阮桂洪会伸开巴掌等她交回剩余的零钱。阮桂洪到银行存钱,新开的帐户设了密码,自然也没告知她。这两个月五女没有一分钱进帐,连买护舒宝(月经用品)也是拿自己的私房钱,心里更充满了怨气。

黄三女也看出阮桂洪重振夫網,高兴之下又觉得不满意,五女愁眉苦脸无­精­打采,那是琴瑟失和不是好事。家和万事兴,五女苦口苦脸哪像家庭和睦生活美满?她背着五女便训阮桂洪说,女人是要哄的,不能光使牛­精­脾气。五女整日苦瓜般的嘴脸,你不觉得难爱我难受。我看五女住进来也够日子了,­干­脆去领结婚证,你两个安心我放心。趁着我手脚还利索可以带孙子,明年就给我生一个。

说到这里黄三女嘿嘿地笑起来,又说,最好是生双胞胎,一次生够两个又不用说超生罚款。

晚上五女上了床,见阮桂洪上了床平躺着好一会没有动作,倒觉诧异。她暗地松了一口气,背过身去想睡觉,却听得阮桂洪说,明天我们去领结婚证。我老母说了,想同亲家母见个面,商量商量找个日子摆酒。

五女心里烦闷不乐,便没好气地说,谁答应嫁给你了?

阮桂洪一听,霍地坐起来,瞪圆了眼睛说,你说什么?!

五女依旧背对着阮桂洪,嘴上就说,你哪里当我是你老婆了?我还要好好想一想,值不值得嫁你这个牛­精­野蛮人……

什么?!阮桂洪瞪大了眼睛,用力把五女板过身来,气哼哼地问,你说我是牛­精­野蛮人?你不想和我结婚?

五女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答,闭上了眼睛不愿看阮桂洪恼火的脸­色­。

阮桂洪看五女闭了眼睛表情却是一脸的不屑,心头顿时涌起一股火,他伸手抓着五女的肩膀摇晃,声音也大了起来,你是不是还记挂着那个香港仔?你说,你和他有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

五女听阮桂洪到底拿出利文强的事来说,心头一阵剧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知道这时软不得,马上坐起来说,什么香港仔?我哪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了?她心里委屈,忍不住嘤嘤的哭起来,嘴上就骂道,你这个冇良心的,我为你阮家做牛做马,一分钱也不给我,晚晚还要受你糟质(糟蹋虐待)你还要怀疑人、冤枉人……

阮桂洪看五女表情不似作伪,心便软了,却又马上想到五女和这个香港仔讲电话时的诡秘,那欢悦的神情却不是裝出来的,心里一痛,便跳下床,开了自己锁着的抽屜,拿出那张电话记录清单扔给五女。

五女见阮桂洪扔给她一张折了几折的纸,好奇心促使她拿起一看,到底看出是利文强的手机通讯记录,隔三岔五频密出现的都是自己的手机号码,号码下面还划了红线触目得很,知道瞞不过去了,脸­色­蒼白,心头又慌又怕又委屈,那眼泪又止不住夺眶而出。脑子却清醒得很,一边哭一边说,他是店里的熟客仔,经常来帮衬,我和他只是通通电话,又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阮桂洪冷笑一声,经常来帮衬,我怎么没见过他来帮衬?非亲非故用得着天天通电话、还要一讲就讲半个钟头?你骗得了谁?他越想越气,跨前一步揪着五女的头发喝道,你老实给我承认,搞了几次?

没有!没有!一次也沒搞!五女大声叫起屈来。阮桂洪把她的头发揪得发疼,这个野蛮人发起牛­精­脾气一点也不怜香惜玉,五女真怕他使出蛮力,扯走一点头发还算好,连大块头皮也扯下来,以后头上有块禿疤就不用见人了。她用力护着头发,嘴里哭着哀求道,桂洪,我求你放放手,我真的没有、真的没有和他搞过。好痛啊,桂洪你放手──

阮桂洪揪着她的头发晃了晃,吓得五女哇地变成号啕大哭。阮桂洪喝道,以后还敢不敢背着我勾佬了?五女一边护着头发一边大哭,连声说不敢了不敢了。

黄三女和阮世诚在楼上听得五女大声哭叫,忙走下楼来。黄三女急得拍房门大声叫阮桂洪。阮桂洪方放开五女转身开了房门,黄三女跨前两步看了房内一眼,便骂阮桂洪说,你发什么神经,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敢牛­精­动手打人,看我不煎你一层皮!

阮世诚站在门外,这时咳嗽一声,说,不像话!发什么牛­精­脾气?有你这样对待老婆的吗!五女不要怕,他敢动手打你,看我不把他打死!

黄三女见床上的五女哭声低下来,便换上笑脸说,好了好了,让桂洪明天给你陪罪。俗话讲夫妻无隔夜仇,桂洪以后不准再发牛­精­脾气。说着,便退出房间,扯了老公一把,两人便走回楼上去。

阮世诚心里还有火,便说,桂洪越来越不像话!二十几岁的人了,怎么还不懂事?五女又勤快又懂事,不晓得好好待她……

黄三女却说,五女也是个不安份的,以后两人有得吵呢!除非桂洪把财权都交给她,唉……

阮世诚便说,我看五女­精­明能­干­,比桂洪会动脑子强多了。

黄三女摇了摇头说,能­干­是能­干­,怕就怕­精­明过了头。

五女住进阮家,内外都能帮上忙,黄三女自然高兴,但五女一直不提让两家正式来往她又心存疑虑,于是又说,迟些时候拣个日子摆喜酒,大约吵闹会少一点吧。

阮世诚便说,我说呢,桂洪摆了喜酒,桂婵也就好正式嫁人了。

方坚早在富怡大厦五楼留了一套房子,一百多平方(米),阮桂婵带父母去看过。知道阮桂蝉结婚后会搬出欧巷另过,新屋环境又好,黄三女和阮世诚都很高兴。本地风俗一般都是大佬结了婚才嫁妹的,所以黄三女便催着阮桂洪领结婚证。

这时听得楼下又有了大的响动,传来阮桂洪喝骂声“你敢走出这门口就不要回来!”老俩口吃了一惊,忙走下楼,见楼下屋门洞开,阮桂洪铁青着脸一个人站在客厅。黄三女忙问,又怎么了?

阮桂洪气哼哼地说,走了!

黄三女大惊,五女三更半夜离家出走,看来两人的矛盾还不小,这五女也是个硬脾气。只是这么夜了五女能去什么地方?黄三女推了阮桂洪一把,骂道,还楞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追她回来。

阮桂洪却转身走回房间还用力关上门。黄三女气得七窍生烟,顾不得骂阮桂洪,便追了出去。阮世诚也觉生气,用力拍房门,阮桂洪却不理不睬。儿子发起牛­精­脾气当老豆的也拿他没有办法,阮世诚只好也走出去看情况,见黄三女垂头丧气走回来,知道追不上五女,叹了一口气,只好关好门回房睡觉。

这一夜哪里睡得安稳?第二天一早,黄三女就拍阮桂洪的门,叫起了阮桂洪查问,五女会到什么地方去?

阮桂洪摇了摇头,看母亲瞪眼过来,就说,怕是到她的阿姨家吧。

黄三女便说,等下你去她阿姨家看看,不要出什么事才好。真要出了什么事,就不好给她家里人交代了。你也收收脾气,好好哄哄五女回來。家吵屋闭传出去也不好听。

阮桂洪听母亲的话说得有理,想想也不放心,吃过早餐便走去下廓后街石狮巷古阿姨家,拍门时看见五女从房间走出来,心里便安定下来。不过五女隔着玻璃窗看见是阮桂洪,转头就踅回房去。阮桂洪叫了几次门,见五女就是不出来,只好灰溜溜地走回欧巷。

不料古阿姨正在巷子里等他,进门就好一阵数落。阮桂洪硬着头皮陪着说好话,最后古阿姨说,解铃还需系铃人,你自己搞出的大头佛,你自己去搞惦。不过我告诉你,我今天去过­鸡­档找过你老母了,她也说五女是个难得的好媳­妇­,你身在福中不知福,你这样做也对不住我……

阮桂洪心想五女沟仔(勾引男人)首先就对不住我,不过这些事不敢对古阿姨讲,只好唯唯诺诺的答应着。古阿姨数落完阮桂洪,又饶有兴趣地参观了阮桂洪的屋子,说了一会闲话,又叮嘱了阮桂洪几句才离去。

这一次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五女在阿姨家住了一个星期,让阮桂洪上门三次要足了面子才回欧巷。回到欧巷情况果然有了改善,陆桂洪不再晚晚强迫Zuo爱,也不再动辄吹胡子瞪眼睛,对她态度和善下来,五女还争取到每月有500元“零用钱”。只是两人都有了心病,表面上都绝口不提讳莫如深,肚子里却是埋下了不和的种子。

五女偷偷的打利文强手机,被告知这个号码是空号,打到鞋厂去,被告知利文强已经不在鞋厂做了。五女死了心,心里却又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当机立断答应利文强,沒有快刀斩乱麻和阮桂洪脱离关系。五女想,利家在东莞、韶关都有厂,当初答应了利文强,第二天就离开清源,世界就会是另一个样子,是不是嫁入豪门不要紧,难得斯文靓仔的利文强对她一往情深,和利文强生活总比野蛮牛­精­的阮桂洪强。

不过这个世界上最没有可能有的便是后悔药,利文强说到底也不是对她、对爱情忠贞不渝的人,挨了一顿打就不敢回来找五女,连清源也不敢再呆下去。其实他敢继续追求五女就会取得胜利,双重的胜利,因为失去五女就是从­精­神上给予阮桂洪重創。

五女自始变得寡言少语,阮桂洪便沾沾自喜,心想找军长帮忙找对了,这个世界还是靠实力讲话。香港仔有钱又算什么?找几个后生一顿拳脚就教他屁滚尿流,他再不走我还想会会他呢,碰着我恐怕就不会善了。他对军长心存感激,心想军长若有事,我也会拼了命帮他的。

阮桂洪重新掌权手头就松动了,五女不敢管他了,下了班有时也去找军长喝两杯。只要不包房不叫小姐,坐在大厅喝几瓶啤酒用不了几个钱的,何况很多时候军长都吩咐“入我数”(记在我帐上),不让阮桂洪掏银包。阮桂洪和军长意气相投,偶尔碰上华仔表哥回酒吧那就更高兴了,喝得醉熏熏的,回家就乘兴和五女Zuo爱。

五女学了乖,知道这时拗不得犟不得,更不敢叫阮桂洪去刷牙漱口,忍着阮桂洪满嘴酒臭也让阮桂洪泄火,不然就算爆发世界大战最后吃亏的还是她。有一次阮桂洪连房门也没关就按倒了五女,让父母都听见了看见了,老俩口脸红耳赤,赶忙离开客厅,回到睡房竟忍不住同时宽衣解带,急忙上床也做儿子同样的事。

有几晚阮桂洪在酒吧见不着军长,说是有事外出了,阮桂洪便怏怏不乐。这晚接到军长电话,让阮桂洪下了班去酒吧,阮桂洪便喜冲冲的应约而至。

见军长喜气洋洋的样子,阮桂洪好奇地问,什么事这么高兴?军长便说,正想找你商量──华仔表哥放我半个月假,我请你去新马泰旅游。

好啊,那我先多谢了。阮桂洪眉开眼笑。军长对他情深义重,去新马泰旅游要花一万多块钱,有免费旅游机会自然高兴万分。回到家对五女说了,许诺下次也带五女去香港旅游,看五女脸露笑容,趁着高兴便又把五女按倒在床上,这一次得到五女配合响应,却是自大吵闹以后一个月里做得最舒心的一次。

过了半个月军长和阮桂洪随团出发,这一趟旅游自是玩得兴高采烈。不过阮桂洪后来就有点担心,因为两人一直同一个房间,军长有一晚约阮桂洪外出宵夜,很神秘地告诉了阮桂洪一个天大的秘密:原来经过周密布置,华仔表哥秘密绑架了袁常,拿到了赎金才放了人质。华仔表哥论功行赏,军长功劳最大分到了二十万,他记着际桂洪对他的情义,所以请阮桂洪旅游,以后还想请阮桂洪作伴去加拿大旅游寻找三爷呢。

阮桂洪心里却是一寒。华仔表哥越来越胆大,不但开赌放数,还敢做绑架案,若是袁发报警,公安追查破了案,华仔表哥不死也要在监倉蹲一辈子。听军长兴致勃勃地细说,才知道袁发不敢报案的原因,是怕袁家绝后,宁愿拿钱私了。

原来华仔表哥让人给袁发打电话,要袁发拿200万赎人,到期限不交钱,也不撕票,人是会给放回去的,不过袁常的男人根要留下来。又警告了袁发不要报案,因为在袁常的裤档处装了炸药,虽然炸不死人,炸烂裤档那个东西还是绰绰有余的,而且看守的人都有遥控器,只要看见阿Sir就按掣,阿Sir肯定不能同一时间把所有看守制服。

袁发不敢拿儿子裤档的东西开玩笑,没有后代有千万家财何用?一边痛骂儿子一边诅咒绑匪,袁发还是赶快筹了200万把儿子赎了回去。

阮桂洪是知道袁发一家过去的故事的,看来华仔表哥心理战术运用得好,没有惊动公安,若是惊动了公安肯定是一个大案。报纸登了很多公安侦破绑架案的报道,你不能不佩服公安屡破各种大案要案。桂洪知道绑匪是不能和国家机器抗衡的,在强大的国家机器面前,绑匪不过是胆大妄为的跳樑小丑。1995年广东迅速侦破三大刑案(“东星”轮劫案、东莞绑架港商勒索碎尸案和南海绑架人质案)闹得沸沸揚揚,震动省港澳,便知道这些劫案做不得。

阮桂洪庆幸自己脱离了华仔表哥,不然有很多坏事都会参与。军长一下就拿到二十万自己也不会眼红,因为自己已经是一个遵纪守法的个体户,赚多赚少不要紧,起码睡觉睡得安稳,不用担心有一天公安会来拍门。别看军长现在没事人一般,其实心里也紧张躭心的,每天都要打几个电话回去察看动静──大约也躭心袁发事后才报案。

阮桂洪也不相信袁发白白扔了200百万会善罢甘休,袁发当年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呢。这种钱还是不要的好,整天担惊受怕,最要命的是案发给逮了还要去坐监,进了监倉这辈子就算完了,因为现在很多人都知道对绑架案会判得很重。

阮桂洪还有一个担心,就是军长提出把他的积蓄秘密存放在阮桂洪处。军长说,就算他给抓了也不会说出钱的下落,会说在境外赌钱都输光了──这次回去我就张扬说在赌場输了不少钱,总之我决不会害你。若判了刑,到老了放出来还有一笔钱过日子,我知道桂洪你是个义气仔,谅你也不会吞了我这笔养老金活命钱。若判死刑,这些钱就算是送给桂洪你了。

阮桂洪有些犹疑,因为他知道窝脏也是犯法的,万一军长顶不住审讯供了出来,说不定连自己也搭进去。看着军长审视、祈求的目光,阮桂洪还是点了头。军长讲江湖义气,我阮桂洪也是讲义气的;再说手上有了这笔钱,做生意也多了一笔流动资金;说句黑心的话,军长给抓去枪毙,我就凭空多了二十几万。

这时军长就说,以后你少来金龙,我还要找个机会和你吵几句,动手打一架,这样别人就不会怀疑我们关系密切。阮桂洪点头答应了。

这几天和军长同行同住,军长又托咐了这样一件大事,两人关系更亲近了,无话不谈。于是从军长口中,阮桂洪又知道了华仔表哥的一个秘密,原来华仔表哥看上了欧灿辉的南国大厦,通过军长指使徒弟秘密组织了几拨人去大厦闹事,要让欧灿辉感到头疼,闹得欧灿辉顶不住压力的时候,华仔表哥(还有澳门的梁仕彬)就乘虚而入,或入股蚕食并吞,或压价收购,把南国从欧灿辉手中夺去。

阮桂洪大惊。衡量再三,悄悄劝军长不要这样做。华仔表哥若是对别的人使出手段,阮桂洪大可不理,但他和欧灿辉如兄弟一般,华仔表哥把手段耍到欧灿辉身上,他觉得难受极了,手心手背都是­肉­,不由得暗地埋怨华仔表哥。阮桂洪便对军长说,做人还是要讲义气的,这事我不知道便罢,知道了我绝不会袖手旁观,希望你能体恤我。

军长一听,没料到阮桂洪和欧灿辉交情如此之深,自是后悔不及。但细想之下,阮桂洪确是个讲义气的人,况且有人已经透过那几个出头闹事的人传话,再有人南国闹事的话,抓到的不但要严惩,还要深挖追究幕后的人。华仔表哥此计不成,这时刚好有了新目标──就是瞄上了袁常,对欧灿辉的谋划只好暂时偃旗息鼓,转而集中向袁常下手。

军长乐得顺水推舟做个人情,满口答应,又把这些情况都向阮桂洪说了。阮桂洪听了自是表示感激。这一来二人的感情更加深了。

待阮桂洪回到欧巷,过了一个多星期,华仔表哥和军长那边没有出事,倒是巷口的方清家出了大事,方家最小的方小兰跳进了巷尾的水井!!到发现捞起来的时候,方小兰已经魂飞魄散,任凭家里人哭得昏天黑地,悲痛欲绝的母亲卢少容晕死了几次,巷子里人人伤心垂泪,却是返魂无术,徒呼奈何!

第八章第八至九节

最先发现有人跳井的是欧巷里头陈满家的陈姨。

陈姨早上去市场买菜回来,拿着青菜开了后门去水井边准备摘洗青菜,把水桶放下井发现打水有阻滞,探头一看,水井飘着黑乎乎的东西像是女人的头发,再认真一看,井里真的有人!这一下吓得陈姨手脚都软了,张大了嘴却叫不出,手里的绳索嗦的一下就掉进了井里。

陈姨好一会才迈得动双脚。陈满去了江边钓鱼还没回来,家里没人,她连家不敢进了,便失慌慌的走回巷里。一转出空地拐个弯就看见阮桂洪站在门口正要关门,陈姨忙叫嚷:桂洪!桂洪──

阮桂洪见陈姨脸­色­煞白,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从没见过陈姨这样惊慌失措的,阮桂洪便知道出了事。顾不得锁门,忙走过去问,陈姨,什么事?是不是满记……

陈姨双手乱摆,急急地说,不是、不是满记。她越急越讲不出话,阮桂洪便说,陈姨不要急,慢慢讲──出了什么事?

陈姨拍拍胸膛,喘了一口气说,吓死人了──水井有人!是有人跳井……

阮桂洪也吓了一跳,撇下陈姨直奔巷尾水井,探头一看,果真是井水里泡着一个人,从飘散的情况看头发原来是很浓密的,可以肯定是一个女人。

阮桂洪张望了一下,跑去陈姨家厨房外面抓起一条长长的晾衣竹杆,伸进水井搅动了一下,见没有反应动静,知道这个人是死了的,只是不知道是谁。他收起竹杆往旁一扔就住外跑,吓得陈姨还没站稳就急忙转身跟着往外走,才走到拐弯处,见阮桂洪已经把欧国能、王沛林叫了过来,便停下来一边喘气一边等。

三个男人很快商量出办法,让陈姨进屋找了一根绳子,綑在阮桂洪身上把桂洪吊下去,先把跳井的女人救上来。把人拉上来认出仿佛是巷口方家的方小兰,拨开了湿漉漉的头发一看,不是方小兰是谁?陈姨首先按住了嘴巴,眼泪止不住哗哗的往外流。

阮桂洪在水井里叫起来,欧国能忙解绳子放进井里,回头对也赶了过来的卢咏红说,快去叫容姨——

阮桂洪给拉上来,欧国能便赶过去给方小兰做人工按摩。王沛林却又跑回欧国能家打电话。阮桂洪浑身湿漉漉的,蹲下去伸出一个手指放在方小兰鼻孔前,哪探得有一丝气息?显是死去多时了。这时卢少容赶了过来,一眼见着躺在地上的方小兰,一声惨叫便晕了过去,幸得卢咏红在身后一把抱住,急得张嘴大叫“容姐!容姐!”

方小兰阿嫲这时颤颤危危地迈着碎步走过来,一见这情景就站住了,一手扶着欧宅围墙的墙壁,嘴里颤抖着呼喊着小兰的名字,却是再也走不动了。陈姨泪流满脸走过去扶着阿嫲,嘴里就小声劝慰叫着“阿嫲,阿嫲”。

阮桂洪这时也觉心酸,却想起要通知方清,忙跑回家去。他不知道方清的手机号码,急忙找出电话簿查到了金龙酒家的号码打过去。

方清刚刚走进金龙酒家二楼餐厅,接了电话也惊骇不已。刚才他在家里,听见阮桂洪咋咋呼呼地大声呼叫欧灿辉父亲,他也没理会。他昂首阔步地走出家门离开欧巷回金龙上班。他不屑和欧灿辉、阮桂洪说话来往,阮桂洪有什么事他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偏偏这一次就是关系到他而且非同小可。

方清急匆匆小跑着回到欧巷,120急救中心指派就近的中医院医生护士已经冲进了欧巷,等方清跑到巷尾,看见医生刚刚站了起来,摇了摇头。方清冲了过去,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地上的妹妹小兰,她双闭紧闭,脸­色­惨白,护士正给她盖上白被单。方清的心像给刀剜了一样,他猛地沖上前去,医生护士忙把他拦住。方清像疯了一样,大声叫着“小兰!小兰!!”用力甩开医生的手,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欧国能和王沛林、阮桂洪忙按住了方清。见方清泪流满臉仍旧要扑过去,阮桂洪­干­脆拦腰一抱,把方清抱离开了几步。

欧国能走过去对方清说,快打电话给你老豆……

方清一边呜呜哭着,一边掏出手机按号一边还看着盖上了白被单的尸身。拨了号码他把手机递给欧国能,他却蹲下抱头放声大哭。刚给医生打了一针醒过来的卢少容,这时虚弱地坐在陈姨家厨房门口的那块黄石头上,看着白被单,嘴巴一张一张的竟是欲哭无泪,扶着她的卢咏红却哭得两眼红肿。阿嫲坐在陈姨搬出来的一張椅子上泣不成声老泪纵横。闻声赶出来的霞女也哭成了泪人,伏在陈姨肩上哭个不停。

阮桂洪看着这凄惨的場景,硬心腸的他眼圈也是红红的。待见几个公安人员快步走进来,他的脑子顿时清晰起来,一个个疑团也涌了上来:方小兰为什么跳井?方小兰才二十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生得又俊俏,家里上下都宠爱着她,为什么要跳井?!是自杀还是……

欧灿辉那天很早就去了新市区的南国大厦,所以欧巷出了一件惊心动魄的大事他也毫不知情,而且也没有人想起要通知他、报告给他。等到两个阿Siy来找他,并且把他从南国大厦带去派出所时,心中狐疑不已。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不能在酒店办公室谈,而神­色­警觉的两个阿Siy像是怕他逃跑似的,紧紧地贴着他直到上了汽车。

欧灿辉有点不快,因为很多员工和茶客都露出诧异之­色­,但阿Siy是执行公务,而执行公务是不用讲面子的。他在前去派出所的路上动足了脑筋,想找出阿Siy找他的原因。他首先排除了经济上的问题,因为涉及到这方面应该是捡察院或公安局的人来找他,小小的派出所是不管这类案子的,但他实在想不出做错了什么值得把他“押”去派出所。

欧巷水井出了人命案的消息传得很快,欧灿辉给阿Siy抓走的消息也不迳而走,而且越传越离谱,说欧灿辉自当上南国酒店老板,财大气粗且­色­迷心窍,强Jian了年青貌美的方小兰,致使含冤受辱的方小兰自寻短见……

阮桂洪和欧国能不相信欧灿辉会做出禽兽不如的坏事,不过欧灿辉确实给派出所的阿Siy关了起来,又令他们疑虑重重,而对面屋已经在为方小兰办丧事,时隐时现的哭声飘了过来,又增添了他们的哀伤和烦恼。

方清和闻讯赶回清源的方华找到派出所,情绪激愤的方华强烈要求派出所严惩凶手,因为她绝不相信玉洁冰清的妹妹会自杀。而方清情绪更是接近失控,他已经认定欧灿辉是杀人凶手,竭斯底里地要阿Siy把欧灿辉抓起来,要把欧灿辉枪毙才能解心头之恨!……阿Siy做了很多安抚工作才算把方清兄妹的情绪安抚下来。

方清认定欧灿辉是杀人凶手,是因为阿Siy勘察方小兰房间时,看房间满地都是纸张,那是从学习簿撕下来的,数量这么多,显见是整整撕了一个本厚厚的学习簿。捡起纸张一看,一张白纸只写了“欧灿辉”三个大大的字。照相记录以后,收拢了纸张细看,除了大部分都是写着“欧灿辉”三个字,还有小量纸张上只写着一个“恨”字,字写得大大的,“恨”字后面是一个大大的感叹号。可以想见小兰写的时候心中充满了恨意,很多感叹号最后那一点是用力戳下去的,纸张都给戳穿了。

然而第二天傍晚欧灿辉就回来了,阮桂洪那颗悬起来的心才安定下来。看着欧灿辉默默地呆坐着一言不发,阮桂洪也不由得跟着伤心难过。他虽然憎恶方树开、方清,但方小兰对欧灿辉很友善,阮桂洪可从没想欧灿辉会和方小兰拍拖,对欧灿辉好的人阮桂洪便很有好感。而且方小兰才十九岁啊,年纪轻轻正是花一样的时候,他也想不通方小兰为什么事跳井自杀,令人悯惜哀婉。

到了下午,阿Siy把方树开、方清、方华、方坚都约到了派出所,把尸捡以及调查结果告知了方家人。尸捡的结果方小兰仍是Chu女,没有受到强Jian或暴力的痕迹。大量调查证实六小兰有严重的忧郁症、自闭症状。公安人员对有关人员逐一排查后证实死因没有疑点,重点调查的欧灿辉没有嫌疑,对方小兰的死亡没有任何责任,于是就作出了方小兰系自杀的正式结论。

方清几乎马上就跳起来,不!!!欧灿辉就是杀人凶手!他的手指几乎指到了阿Siy的鼻尖,你们为什么不枪毙他?!

方清的五官因为愤怒而变得狰狞,他的声音也因为激动高吭而尖锐,完全没有了他一贯沉稳冷静的风度。约见他们的阿Siy处理这些问题很有经验,摆证据、讲道理,终于让方家接受了这个事实。

欧灿辉是知道这个结论的,但他仍然觉得很内疚,他完全不知道方小兰暗恋他到这个程度。因为小兰死前一晚,他和女朋友翠珍有事去郑叔家,在路上他和翠珍很开心愉悦地说话,翠珍小鸟依人般亲热地和他挽着手走,很可能给方小兰看见了──阿Siy甚至猜测方小兰可能是跟踪欧灿辉,胡思乱想过了头就偏激地走了极端。

待情绪平复下来,欧灿辉约父亲去方家吊唁,阮桂洪也跟着去了。阮桂洪知道父亲已经去方家慰问过的,为了表示对方小兰的哀思悼念,阮桂洪还是跟着欧灿辉登了方家的门。

以前母亲在生时,很在意街坊邻里的事,谁家有什么事(特别是婚丧红白事),都很热心的上门,该帮忙的帮忙,该慰问的慰问,该劝说的劝说……总之就是守望相助,关系搞得很和谐的。耳濡目染,欧灿辉也认为做人就该这样。

但没有忘记方树开当年冤屈他和陈昊天的事,也没忘记方树开、方清父子从不拿正眼看他,即使阮桂婵和方坚拍拖将成为方家的二儿媳,还是像过去一样,碰着方树开方清只当作陌路人。只是方家有了丧事,而死的人是令人悯惜哀婉的方小兰,于情于理都应该上门慰问的,所以当欧灿辉约他,不过始料不及的是方清一见面就对动了手,这时阮桂洪恶狠狠地想,你方清敢再对欧灿辉动一个指头,我敢把你的手拗断!

欧灿辉和阮桂洪各满心事踏进方家的门,不料才进了客厅,方清就冲过来一把揪着他,嘴里恶狠狠地嚷着,欧灿辉,你害死了小兰!

惊愣间,方清恶狠狠的拳头已经打在欧灿辉的头上,那一拳用足了力道,把方清对灿辉的仇恨全部打了出来。欧灿辉眼冒金星,一阵晕眩令他踉蹌往后跌倒,幸得方华在旁本能地伸手掺扶他。

走在前面的欧国能没料到方清会动手打儿子,他和方坚忙阻拦还要扑上前去的方清,嘴里说着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

方清被拦着还像疯了一样对着欧灿辉乱踢,不提防从旁边伸过一只手,一下就抓着他一条胳膊,一用力就把他的胳膊拧到了身后,这一下痛彻入骨,不由自主被扯开了几步。他睨到是阮桂洪制止了他对欧灿辉的拳打脚踢,看样子他若再动手,虎视眈眈的阮桂洪肯定会再给他教训。怪不得叫牛­精­洪,方清算是领教了阮桂洪的牛­精­气力。他气呼呼地瞪着欧灿辉,直到他父亲方树开对他喝了一声“到楼上去!”他才不甘地狠剜了欧灿辉一眼,甩开了伸过来拉他的珊珊的手,扭身大步走回楼上睡房。

方树开心里很难受。他最喜欢的小女儿意外夭亡,让他受到了很大打击。他知道没有欧灿辉的责任,正因为没人要对这件事负责更令他窝火,他肚里积郁了一肚子闷气,甚至觉得很愤怒。乖巧心爱的小女儿死了,这个家也像崩溃了,母亲突发脑血栓瘫在床上,老婆原来就是病怏怏的身体一下就垮了下来,自己也觉得心境蒼老了十岁。不过理智还是在管束着他,所以他勉强露了一个和善的表情请欧国能坐下来,又关切地询问欧灿辉有没有伤着哪里。

方清只觉得刚才给欧灿辉的那一拳非但没有解恨,反而更激发了更多的仇恨涌出来。细妹去年高考没有考上大学,令老师和家人都大跌眼镜。方清和父母的意见是让她复读一年,明年再考,好多落榜考生都是这样复读重考的,方小兰却执意不肯,还跑去找欧灿辉,要求到南国大酒店打工,这不气坏家人吗!幸好欧灿辉不接纳她,还给方清打了电话。方清心里却不领这个情,心想摆明了你欧灿辉是讥讽我,连个细妹也没教育照顾好。呸,你欧灿辉是越来越嚣张了,看那一天落在我的手里,我一定要你的好看!

家里和方小兰谈不拢,到底让方小兰到金龙中餐厅上班,先当一个收银员。方清让方小兰白天上班,晚上上夜校读财务会计,将来弄一个坐办公室的工作,当一个白领也算是较好的出路了。

方清记起有一次,细妹晚上下了班跑去南国酒店喝醉酒,还是欧灿辉和方坚把她送回家的。弄得阿嫲和父母都非常生气,他自然也非常生气。妻子林珊珊却悄悄告诉他,方小兰自从高考落榜,变得沉默寡言、孤僻、冷傲,有时却又容易发脾气,而且脾气还大得很,肯定是出了心理问题。林珊珊忧心忡忡的劝方清要多关心小兰,她在家时间比方清多,时时关心,对方小兰和颜悦­色­体贴入微,方小兰对大嫂的说话还算听得进去。但家里人都不知道方小兰暗恋欧灿辉,更不知道方小兰为何会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

方华拉过一把椅子让欧灿辉坐下。她的眼睛都哭得红肿了,她为妹妹、也为自己而哭得泪都­干­了。妹妹是全家的心肝宝贝,因为自己离家出走长年在外,伶俐可爱的妹妹更得到父母的宠爱,而妹妹年纪轻轻的却选择了一条不归路,她觉得愧疚,对欧灿辉也产生了一丝怨恨,为什么看不上我的细妹?难道小兰这样俊俏还配不上你欧灿辉吗?!而且难得小兰对你一片情真,最后还要跳井徇情!那怕你对小兰多一些关爱,小兰也不会轻生啊……

看到欧灿辉给大佬方清痛殴,冷静下来的方华却又觉得欧灿辉有点无辜。欧灿辉有他的人生路途,自然有他的择偶标准,再说,人的感情是世界上最复杂最没有合理解释的事情,方小兰只是一廂情愿并且走上偏执,而方华还隐约想到大佬的拳脚还包含着别的东西。她在清源还是有一些消息来源的,欧巷里各家各人的情况也大体知道。于是她转而很温柔地关心欧灿辉的伤势。

欧灿辉对方树开父女的关心表示领会,一再说没有什么问题。他没想到方清憎恨他到了如此的程度,这使他歉疚之外又感到委屈。派出所已经有了结论,谁也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事情发生了谁也感到伤心难过。

阮桂洪关切地看着欧灿辉,方清那一拳对欧灿辉没有造成严重后果。阮桂洪接过方坚递过来的热茶,颔首表示道谢,然后才坐下来抬头打量这间屋子。儿时是应该进过这间屋子的,但这十几二十年他从没踏进这屋一步。看来欧灿辉真是大人有大量,已经忘记方清把他赶出金龙的事,忘了当时走投无路如丧考妣的情景。但阮桂洪没有忘记方树开当年冤屈他和陈昊天的事,也没忘记方树开、方清父子从不拿正眼看他,即使阮桂婵和方坚拍拖将成为方家的二儿媳,阮桂洪还是像过去一样,碰着方树开、方清只当作陌路人。所以他只是默默地喝茶,默默地一言不发。

方小兰死后一个星期,方清的老相好袁玉环打电话到金龙餐厅,证实方清已经回到餐厅上班,和接电话的餐厅副经理周丽娟定了一个小房,晚上到金龙用餐。

周丽娟早知道这个富婆和方清有路,不过工作归工作,她在嘉宾牌上龙珠房下写上袁小姐之后,走回来还思索了一阵。这一年来方清和她不冷不热,不热就是少了肌肤之亲。周丽娟也赌一口气,心想世界上男人多的是,老娘舍得这身­肉­,大把(很多)男人也会挺身的。周丽娟对客人显得更亲切更随和甚至风­骚­,只是她这个年纪,年轻的看不上她,年纪成熟的又只当她是热情的好朋友,最多说说风话调笑逗乐,没人把她的发­骚­当真。

周丽娟便泄了气,心想人老珠黄不值钱,还是想办法调理老公的身子要紧。到厨房学了许多壮阳膳食的方法,又是炖湯又是泡酒十八般武器都用上了,老公倒是有了改善。周丽娟想,少年夫妻老来伴,有老公也算满足了,袁玉环虽然有钱却没有老公,寡­妇­门前是非多,人还是要脸皮的,像袁玉环般常给人在背后指指戳戳,做人便没有什么意思。

袁玉环却不这么想。没老公晚上特别难熬,但姻缘这个东西是很难讲的,姻缘姻缘,讲的就是一个缘字。方清像是和她有缘,斯文靓仔又善解人意,难得方清不嫌她是寡­妇­,年纪又比方清大很多,在一起时,有既像情人又像拍拖的新鲜感觉,上床就不用说了,每次上床双方都像新婚蜜月般冲动和满足。袁玉环便时时想着和方清约会,特别是心情烦闷的时候。

听说方清的细妹方小兰跳井自杀,袁玉环先是震惊后是惋惜。方小兰她是认识的,有次就在金龙大厅情不自禁做了一个亲昵的动作,方清赶快制止她并说细妹在看着,她才知道那个样子清纯俏俊却不苟言笑的年轻女仔就是方清的细妹方小兰。

听说方小兰是为情自杀的,袁玉环认为方小兰太傻了。哪有在一棵树上吊死的?那真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了。南国大酒店的欧老板她是见过的,剑眉星目年青靓仔,倒是和方小兰很登对匹配。这就是缘字作怪了,上天没有把姻缘赐给她两个。

不过没有缘份方小兰也不该寻短见的,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亲人就难受了。袁玉环以好朋友的身份曾到欧巷吊丧,看得出方清很疼爱这个细妹的,袁玉环还没见过男人如此悲恸不已,过了这段时间,方清应该平复下来了吧。

袁玉环今晚特意到金龙吃饭,就是想见方清安慰一番的。当然了,方清有心情上床就最好。袁玉环早两天和一个相熟已久的朋友约上了床,垂涎她已久的那朋友自是喜出望外,不料上床才做了两分钟就完了事,把袁玉环恨得牙痒痒的,恨不得一脚把这男人蹬下床。这时她更想念方清,方清在床上又会调情又持久,和他Zuo爱比前夫有趣味得多,更不用说那个猴急却又不中用的狗屁朋友。

方清显然还未恢復过来,虽然陪她用膳,表情却不开朗,连笑容也很勉强,和出事前比简直判若两人。袁玉环便好言劝慰一番,见方清还是不怎么爱说话,知道这个时候少去烦扰他,吃过饭便告辞走了。

周丽娟看袁玉环早早就离开,知道方清没和她调情,竟然觉得很高兴。她自然也看出方清这天情绪不好,虽然上了班,工作起来也是心不在焉。见方清还呆在龙珠(雅房)不出来,她便敲了敲门走了进去。方清看了她一眼没有作声,闷着头抽烟,周丽娟便说,方经理,我陪你喝两杯?

方清早厌烦了别人说“节哀顺变”之类的屁话,见周丽娟没有说出他准备听到的废话,却是提出和他喝酒,倒觉意外。他把烟头用力一扔,说了声“好!”周丽娟便走出去拿了一瓶金牌马爹利和两个洋酒酒杯进来。

方清知道周丽娟不怎么喝酒,这个时候忽然提出陪他喝酒,自是关心他、想办法安抚他,心里便有一丝感动。想起周丽娟过去的种种好处,他举杯示意,便一口­干­了一杯,然后说,谢谢你──

周丽娟也一口把酒­干­了,喝得急了点便嗆着了。方清便说,你不会喝酒,那就少喝一点,慢慢喝。

周丽娟心头一阵温暖,好久没有听到方清真挚的话语了,也想起了方清以前对她的好,便拿起酒瓶倒酒,却给方清抢了过去,先给她倒了一小口的量,自己的杯却倒满了。周丽娟便说,慢慢喝吧,酒喝得急也不好。今晚客人不多,我已经叫厨房送两个热菜过来。

方清举杯喝了一大口,周丽娟见方清这般举动,知道方小兰的死对方清打击很大。她平日对方小兰的印象不错,觉得她和大佬方清­性­格很不同,方小兰沉静、不爱说话,不像其他女服务员吱吱喳喳讲是非,虽然不苟言笑,待同事却也不失礼貌和礼节。这么年轻就死了确

实教人扼腕叹惜。周丽娟脑子一热,便伸手按住方清又拿酒杯的手说,方经理,你不觉得小兰的死有点反常?

方清瞪了周丽娟一眼,现在他最不愿意听的就是提到方小兰,最反感的是别人议论方小兰的死因。见周丽娟又提起这个话头,顿觉不快,听得周丽娟又说,方经理,有一件事我连阿Siy来查也没有说……

阿Siy两个字让方清马上警觉起来,什么事?看周丽娟欲言又止,方清急得双手按住了周丽娟伸过来的手,快说,是什么事?

周丽娟却挣开他的双手,起身开门往外看了一下,才回来坐下放低了声音说,方经理,你要保证不要对别人说是我说的──

方清见周丽娟郑重其事,也知道事关重大,便点了点头,正­色­道,娟姐,你放心,你信得过我,我和你是什么交情,我怎么会害你?你快说,是什么事?

周丽娟­干­脆坐到方清身边,方清把头也倾了过去,两个脑袋差不多碰在一起,听周丽娟更放低了声音说起方小兰死前一天的一件事──

下午三点钟,正是餐厅的休息时间,厨房的师傅和楼面的服务员全都下班了,只剩下周丽娟和值班的两个女服务员,收款台还剩下方小兰在坐着结数。周丽娟陪着最后一批客人从龙腾雅房走出来,送走了客人,她让服务员外出买榴莲,说还在雅房的华仔表哥等着要吃。看接了钱的服务员拉上另一个作伴,周丽娟也没有吱声,回头对方小兰说,龙腾的(消费)记在董事长的帐上──你也下班吧!

餐厅中午正常是两点下班,因为雅房还有客人,留下来的方小兰算是超时工作了,这在酒店是常有的事。周丽娟交代过了便去了卫生间,等她从卫生间走出来,走出大厅的时候,蓦然看见方小兰飞快地从三楼楼梯跑下来,那神情像是受了极大惊吓,对周丽娟的连声呼叫也不理会,急匆匆转弯跑下楼梯。等周丽娟快步走到楼梯口,早就不见了方小兰踪影。

她觉得奇怪,三楼酒吧是下午五点半才开始一天的营业,四楼旅业是极少有正式旅客上去住宿的,就是说,这个时候三、四楼应该没有什么外人──除了一个值班的旅业服务员,还有就是在此住宿的董事长和军长了。二楼餐厅雅房还有一个,就是喝多了点酒的后台大老板华仔表哥,他正躺在龙腾雅房的沙发上休息。周丽娟忍不住顺着楼梯走上去,好奇心促使她想搞清楚什么原因令方小兰惊悚往下跑。

快走到三楼楼梯尽头她听见华仔表哥哼粤曲的声音,她站住了。原来是华仔表哥起来走回四楼。在沙发上躺着当然比不上在床上躺着舒服,而且说不定是找韵仪调情作嗳的。周丽娟知道他中午陪客人喝了不少酒,她想赶上去掺扶华仔表哥,迈上一步又停住了。华仔表哥已经快走到四楼,说明他虽然喝多了还没醉倒,这个时候赶上去,旅业那个服务员曹月桂是必定看到的,若华仔表哥像方清一样,在掺扶他时对她做出不雅举动,甚至把她拉进客房,这些必让旅业那个值班的婆娘全看在眼里,那个半老徐娘是有点变态的,早就和周丽娟有心病,看见了这些丑事必定会四处张扬。

周丽娟又抬头四处看了看,酒吧进大厅和进雅房的门都关着,楼梯因为铺了红地毯令人听不见脚步走动的声音,往四楼的楼梯没有铺地毯,这时就听见华仔表哥的脚步声是继续往上走,周丽娟便掉头走下来。她原想等方小兰第二天上班问一问的──那天方小兰休晚班,谁知第二天方小兰就出了事,这事永远没法问方小兰了……

方清的脸­色­凝重起来,听得周丽娟又说,现在都知道方小兰暗恋欧灿辉,我想,暗恋也有一段时间了吧,暗恋就说明有追求、有企望,如果没有受到极大的刺激,不会这么冲动想死的,对不对?不过我去卫生间的时间不算长,就那么一会能搞出什么事?所以开始我没想到和方小兰的死可能有关,再说──周丽娟抬眼看了看方清,你知道的,没有证据、证人不能乱说,再说华仔表哥是什么人你也清楚,我怕我说了华仔表哥会对我……

方清陷入了沉思。莫不是华仔表哥对小兰动了­色­心动手动脚?!方小兰到金龙上班,方清是跟华仔表哥打了招呼的,原就怕华仔表哥调戏女服务员调戏到方小兰头上。平日看华仔表哥对方小兰也是彬彬有礼很有分寸,自是看在她是方清的细妹份上。

周丽娟听见敲门声忙起身站回原来的座位前,服务员把两个热腾腾的菜送进来放好,又关上门离去。方清却一点食欲也没有,他还在思索、还在细想……

三天后方清找个机会和周丽娟上了一次床。那是下午两点多钟,除了在大厅值班的两个女服务员,整个二楼空无一人。方清把周丽娟叫进了经理室,然后他走进休息室,见周丽娟跟着走进来,他一言不发就抱着她,接着在她­唇­上、脸上、颈脖上亲吻。周丽娟忍不住咭咭轻笑,并且难耐地扭动身体,曾经笼罩着他们之间的隔亥顿时烟消云散,两人幌如过去偷­情­那样,你亲我爱,并且用比过去更大的热情激烈Zuo爱……

当两人都平静下来以后,穿着整齐坐在经理室很正经地倾谈起来,并且叫了服务员送了一瓶开水来,而且在服务员到达之前打开了门以示正经清白。

方清一直把周丽娟说的那件事放在心上,这时他对周丽娟说,娟姐,我想那天华仔一定是对小兰动手动脚,小兰受到轻簿,她这个人爱钻牛角尖,受到调戏就觉得天塌下来了。她在房里写了不少恨字,开始我们都以为恨欧灿辉不接受她的爱情追求,但现在一想,是不是恨华仔──说到这里方清有意识地压低了声音,恨华仔对她做过什么……

男人对女人能够做什么?除了一些没有廉耻的污言秽语,行动上就是搂抱亲吻打波仍至强Jian、轮­奸­了。方清不想把这些肮脏的说话直接说出来,因为方小兰是他亲妹妹,方小兰在他心目中像是天使一样纯洁,她死了也是­干­净纯洁的。但方清不能不把对华仔表哥的怀疑说出来,他的心到现在一想起方小兰就痛。

周丽娟就说,我猜想方小兰吃了一些亏──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方清一眼──以为对不起心爱的人了。她不懂男女间的事,没有社会阅历,思想一偏激就想岔了,想不通就……

方清默默地点了点头。如果事情真是这样,华仔表哥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尽管缺乏证据在法律上奈何不了华仔表哥,但华仔表哥做了这样的事就太可恶了!对一个年幼无知玉洁冰清的女仔做出令她感到羞耻、感到冇脸见人的事,令女仔因此而想不开寻短见,良心上、道德上难道不应该受到谴责?!方清又想到方小兰房里满地纸条的情景,那些纸条有一些写着大大的“恨”字,这时方清心里也充斥着那个恨字,对华仔表哥心里充满了愤恨。

只是方清自己倒是忘了,他也曾对一些涉世未深的女服务员做过同样的事,甚至玷污了一些冰清玉洁的黄花闺女,使她们成为他的玩物、成为他的泄欲对象。

方清显然经过深思熟虑,他对周丽娟说,我们是坐在同一条船的,对不对?看周丽娟郑重点点头,方清又说,我会想办法报这个仇──有仇不报非君子!我要为小兰出这口冤屈气,我要把华仔搞臭搞垮!你要多帮我,当然也要保密。你想想看,有什么好办法?

周丽娟也是一点就透的人,她自然明白方清的意思。毕竟方清和她有很深的渊源,华仔表哥这个外来的董事长垮了,只要对方清有好处,她也会跟着沾光,方清倒霉她也就少了一座靠山。她实际不能不跟方清站在同一阵线──如果方清向董事长告密,她只能执包袱走人,就算董事长不炒她她也做不下去的,担惊受怕倒不如回家做煮饭婆呢。周丽娟就看着方清说,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这事急不得,要想一个很稳妥很稳妥的办法才好……

周丽娟眼珠一转,又说,我听说华仔表哥在外头开赌(场),三楼酒吧也算是搞****的吧?还有那个整天露胸脯的董事长狐狸­精­,她和华仔表哥是什么关系?对了,你认不认识华仔表哥老婆?难道她不管老公的吗?

方清摇了摇头,没用的,华仔老婆根本管不了华仔表哥。不过你说华仔表哥开赌的事,我倒想起来了,我和袁常结交,就是华仔表哥特意嘱咐的,说不定就是要佈局拉袁常落水。哼,十赌九输,有人输得倾家荡产,就算输十万八万,也会心怀怨恨的,就从这方面查一下,找到缺口再想办法做文章!

这个袁常也有两、三个月没来金龙了吧?周丽娟想了想说,这里头说不定真有蹊跷呢,可能已经给董事长搞去了一大笔,他一生气,连金龙也不来了……

方清便马上给袁常打电话,不料袁常已把原有的手机号码弃置不用;打到石材厂,被告知去了外省採购,想问袁常新的手机号码,不料接电话的却说不知道就挂断了电话。方清放下电话对周丽娟说,哼,袁常肯定给华仔表哥搞了一家伙,好,我一定会查清楚的……

方清查的办法是走袁常的姑姑袁玉环的门路。晚上方清把袁玉环约到了金龙,也是在龙珠雅房,三杯XO就让满怀情意的袁玉环吐了实情,原来袁常不但遭绑架,而且还染上毒瘾,如今还在外地强制戒毒。袁发下了狠心,袁常不彻底戒除毒瘾就不许他回家。袁发打算等袁常戒了毒就结婚,早点给他生下传宗接待的孙儿。

袁发给勒索了多少钱?方清把手放上袁王环肩上,一边给她倒酒,一边问。

200万。袁玉环挟了一块虾­肉­到方清嘴里,拿起酒杯和方清碰杯,显得瑃情荡漾,一口­干­了杯,又说,我大佬当年也是打横行(走)的人,是公安局长家的常客,上层的人认识很多,这次无端端扔了200万,他会善罢甘休?他已经报了案,自己也私下去查。哼,给我大佬抓到这班人,不枪毙也会判无期……

200万?!方清心中暗暗吃惊,转而又脸露喜­色­:就算不是华仔表哥做的,但绑架勒索200万在清源算是惊天大案,若把水搞浑了,让公安去查华仔表哥,华仔表哥各种违法的事要给查了出来,大约也要在监倉蹲上几年的。

方清脑子里急速地盘算着主意,脸上却不动声­色­,搂着袁玉环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又说,有没有什么线索?

袁玉环摇了摇头,我大佬不和我说这些事的,还再三叮嘱不许把袁常遭绑架的事说出去。你也不许说出去……

方清忙点头答应着说,我不是关心你和袁常才问的吗,我怎么会随便对人说?走漏风声打草惊蛇就不好了──说起打草惊蛇,我倒想起了一个笑话……

什么笑话?袁玉环这时觉得身上燥热,乜斜了一眼方清笑着问。

方清便讲起了笑话,说从前有一个盲佬(瞎子),又盲又穷,三十几岁还讨不上老婆,他隔壁住着一个寡­妇­,有一晚那寡­妇­也想男人了,便把盲佬叫上她的床,嘴巴还说得好听,说是可怜盲佬连女人也没摸过,就发善心让盲佬摸一摸……

袁玉环双颊发红发烫,先自忍不住了,抓起方清一只手放到她的胸|­乳­上,是不是摸这里?

方清隔着衣服用力抓捏了一下袁玉环的Ru房,嘴上就笑着说,不是──那寡­妇­把盲佬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下,那盲佬哇的一声就叫起来:这是什么地方,怎么都是草?

袁玉环扑哧一声笑起来,却是情yu大动,捉着方清的手从胸脯向下滑,滑进裤腰直溜向小腹下,方清把手指拨动,嘴上也故意惊叫起来,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尽是草?

袁玉环咧嘴一笑,给方清撩拨得早已欲­火­焚身,双手一抱,就和方清紧紧搂作一团……

袁玉环透露的绝密消息太重要、太及时了!它让方清看见了一道曙光。200万?!袁常给人绑架勒索200万,这事不管是不是华仔表哥做的,把公安的视线引向华仔表哥,大概华仔表哥这次总要遭殃──华仔表哥佈置接近袁常本身就很可疑,加上开赌,新账老账都算上,华仔表哥大概是吃不了兜着走。方清皱着眉头思索着,他已经想了一整天,终于下了决心,摊开信笺,动笔写了起来。

他写得很慢,因为要斟酌用词造句,不让人看出是他方清写的匿名信,还要把火烧到欧灿辉那里,把华仔表哥说成是欧灿辉的后台老板──欧灿辉年纪轻轻哪里来那么多钱,搞了一间又一间的酒店?欧灿辉刚出道时是跟华仔表哥的,据说还跑过外省开赌──方清在记忆库中搜刮出阿嫲曾对桂洪去外省的怀疑,至于欧灿辉有没有去也不用求证的,总之把他和华仔表哥混在一起说就好,把水搅得越浑越好。

现在方清心底里也充满着了一个恨字。对华仔表哥是愤恨,对欧灿辉是忌恨,对阮桂洪是怨恨,甚至对欧巷的人也有一种恙恨。快半个世纪了,欧巷从没发生服毒、上吊、跳井这些事,偏偏就是方家出这样的事,这是方家的耻辱,方清总觉得街坊们悲伤、同情的后面还有着另外的东西,可是他满腔恨意却找不着敌人发泄。

金龙中餐厅厨房部长叶锡金今天辞职,方清把这笔账也入到欧灿辉头上。大厨薪酬高,但叶锡金宁愿不要高薪酬,想是他实在做不下去了。方清请假这几天,代理他的周丽娟管理软弱无力,大约厨房部就更纷乱不堪,方清也知道叶锡金吃了不少难堪。想到这里方清对欧灿辉更添一层愤恨,如果不是欧灿辉挖金龙的墙脚,李伙生不会去南国。李伙生在金龙做了30多年,多次说过他要在金龙做到退休甚至做不动为止,他有技术有名望且又老实听话,有他在,方清也不会常为厨房部长的事烦恼。

想到这些烦心事,方清更觉郁闷。他掏出香烟,摸着了袁玉环送给他的高档打火机,于是便想到了袁玉环。这时他才发觉,他现在可以互相慰藉的知心朋友,袁玉环是唯一一个了。

第九章第一至三节

第九章

转眼间,一九九九的春节又到了。

欧灿辉新市区的南国大厦生意兴隆,日日门前车水马龙,雅房紧俏,宾客如潮,连后面的大花园也征用改作了停车场。供销社的住户们不­干­了,幸得供销社主任出头疏通,软硬兼施压了下去。现在连上层人士都知道了清源有个欧灿辉──南国现在成了响当当的品牌,说起南国的欧灿辉,都忍不住赞叹一句“是个叻仔”。

正如欧灿辉预想的那样,高档豪华的酒店填补了一种空白。多家旅行社找上门,即使房价有些令旅行社难以接受,但豪华团的一些客房还是安排在南国大厦,欧灿辉则宁愿加大回扣给旅行社,也不同意把价格压下来。这一点他和总经理韦新民意见完全一致,就是要保持一个高档的、令人难以忘怀的形象,一个崭新的饮食娱乐企业的形象。

韦新民是覃老师的一个学生,覃老师特意把他介绍给欧灿辉。欧灿辉和韦新民见了一次面,这个来自广西的有研究生头衔的年青人,渊博的学识和优雅的谈吐令他大为折服,他马上同意聘任韦新民为董事长助理,专责市场拓展、员工素质培训、行政管理工作,后来南国大厦开张,欧灿辉正式注册了一个清源市南国饮食娱乐服务公司,董事长自然是欧灿辉,韦新民任总经理,而刘艳红和罗振锋任了副总经理。

南国大厦酒店大厅显眼处有一个很大的不锈鋼铭牌,标示了大厦各层楼用途,其中五、六楼是夜总会,夜总会的老板就是华仔表哥。当初华仔表哥专程过来洽谈的时候,欧灿辉让韦新民去和华仔表哥打交道,他却和党校的覃老师、何老师去了广西旅游。

韦新民在欧灿辉的遥控下谈得了好价钱,两层的租金一年就是48万!如果不是华仔表哥,欧灿辉还会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因为还有几个对此很有兴趣的老板打来电话要洽租。商界充满了竞争,欧灿辉是很欢迎这种竞争的,有竞争才有进步,而对五、六楼的竞争他则可收渔人之利。他没有花一分钱在这两层楼,他知道他的计划一定会成功,事实也证明他真的成功了。欧灿辉心里还打着一个算盘,金龙酒家的后台老板就是华仔表哥,而这两层楼就是他可以好好利用的一个筹码。

最令欧灿辉引以为豪的是,南国大厦从超大型的中餐厅,到美倫美焕的雅房、旅业的每个客房,每层楼的通道乃至于每一个大的空白处,都挂上各式各样的书画作品;第一届清源市青少年学生迎国庆贺中秋书画大赛的获奖原作,全都悬挂在二层的雅房里,特别惹人注目。欧灿辉便想到,今年忘昏了头,忘记了赞助举行新一届大赛,他便叮嘱韦新民、刘艳红和罗振锋,明年记得提醒我,以后我还要一年一年办下去。

购置名家字画装饰大厦餐厅、雅房,是年青的董事长助理韦新民出的点子,韦新民还发挥说,一个好的企业、成功的企业,一定要有自己的企业文化,企业文化也是一个企业品牌、一股凝聚力、一股推动力。现在很多大的民营企业非常重视企业文化建设,有些甚至建立了自己的合唱团、管弦乐团……

欧灿辉听得很认真。自己的书读得少,文化低,知识面狭窄,这次聘请韦新民,除了跟上形势实施电脑化、信息化、规范化管理,迅速和国际接轨这个考虑,还有就是韦新民读的是经济管理专业,读完本科还考上研究生,理论上很有一套。欧灿辉加上刘艳红、罗振锋、李伙生、莫慕贞,有实践有经验,但最欠缺的就是理论,特别是现代条件下指导企业发展的经营管理知识,韦新民丰富的理论学识极大地开拓了大家的视野。因为欧灿辉特别尊重韦新民,所以韦新民的工作也卖力,经常提出很多极富建设­性­的意见,大有士为知己者死的之心。

阮桂洪常和朋友去饮茶,对南国的人和事耳熟能详,他虽是个粗人,也不禁为老友今天取得的成绩感到高兴。有时候想,欧灿辉是一个先苦后甜的命,若不是­阴­错阳差离开了金龙,能有今日?

欧灿辉果然是讲情义的人,大年初二忙里偷闲,专程请了陈昊天一家、阮桂洪一家在南国大厦吃了一顿饭。他给方坚、阮桂洪专门打了电话,把方坚和五女都请到了。

陈满、陈姨还有阮世诚、黄三女因为儿女们有时约上去酒店饮茶、食饭,对进大酒店已经不感到陌生,不像第一次进大酒店那样感到失慌慌的,如刘姥姥第一次进大观园般拘紧,但南国大厦豪华而古朴高雅的环境还是令他们感到震撼。他们在啧啧惊叹中由衷地称赞欧灿辉的雄心和魄力。

沉稳文静的陈月媚对欧灿辉伸出了大拇指,因为只有她感受最深,每年回来探亲,欧灿辉都有新变化、新局面,简直有点不可思议。她大学还没毕业已经有一家外资企业找上了她,现在她在深圳一家颇具规模的俄资贸易公司做白领,知道中国现在的政治经济形势。外国人甚至已经开始为中国人搞财富排行榜,改革开放的体制,已经造就了很多比欧灿辉厉害得多的人。但欧灿辉这么年轻,他的底子是那么薄,两年功天就让他在清源地方叱咤风云,这就不能不让刮目相看,不能不佩服他敢闯敢­干­而且­干­出了名堂。

五女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好友家庭聚会。她心情很复杂,惊叹、羡慕、继而怨艾。我碰上的为什么是阮桂洪而不是欧灿辉?听说欧灿辉走投无路时是跟阮桂洪的,阮桂洪提起欧灿辉就充满自豪,也不想想为什么当初给你当小工的人,现在是拥有几间大酒店的老板,身家肯定早超过百万了,你阮桂洪现在还是小老板一个?其实小老板也算不上,个体户而已。

置身于皇宫书房般的这间“北京”雅房,看着黑黑实实的阮桂洪,穿着是那样随意,和穿着笔挺西装打着红领带、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俊朗而又神采飞扬的灿辉,五女心里感到不是滋味。前一段时间她和阮桂洪闹了很多别扭,这时忽发异想:若我是欧灿辉的女朋友,这时我一定是穿金戴银,穿着最漂亮得体的时装出现在这里,旁人一定说是金童配玉女,相衬得不得了;配上阮桂洪,不用旁人说,我也知道是鲜花Сhā在了牛粪上……

阮桂洪并不留意五女有什么内心活动,他大大咧咧地和陈昊天、方坚、欧灿辉说笑闲聊。欧灿辉有今天的成功他认为是很自然的事。欧灿辉自小就聪明机智,会用脑子,什么事一学就会,而且喜欢看书、喜欢交朋友,对人讲义气重情谊,不像自己直腸直肚,头脑简单脾气臭。陈昊天、方坚都比自己搵得钱多,陈昊天就不用说了,未来妹夫方坚现在又准备投资办一个健身院。但阮桂洪心里很坦然。母亲黄三女整天说,食几多、揾几多是整定(命中注定)的。这自然是至理名言,如果个个都像陈昊天、欧灿辉、方坚,这个世界就没有穷人了。

阮桂洪现在的日子也不是很差,他手上还有一笔秘密存放在他那里的巨款,手头紧时就拿一部份出来周转一下,童裝店的生意也不是太差,晚上又有五女给他暖被窝,日子过得还是有滋有味的。

黄三女穿着女儿逼她换上的一件很时尚的新衣服,在雅房里东摸摸、西看看,忽然安静下来侧耳聆听,神情有点奇怪。阮桂婵一直跟在她身边,怕她大惊小怪口无遮拦说出什么奇谈怪论出洋相,这时静心一听,是雅房的喇叭传出一阵柔美婉转的歌声,因为音量放得很低,加上人多说话热烈,不留心听还不知道唱什么。她觉得奇怪,母亲只喜欢听粤曲,对那些流行歌曲很反感的,这时候怎么会有兴趣听歌?

过了一会歌放完了,接着放另一首,黄三女就走过去对欧灿辉说,灿辉,刚才那首歌我好中意听,你再放一次?

欧灿辉笑着说,是吗?招手叫了远远在门边垂手站立的服务员过来,吩咐说,叫DJ房再放一次徐小凤的《顺流逆流》,然后把这个碟连封套送过来。

陈昊天这时就笑着打趣说,阿嬸喜欢听流行歌曲?这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黄三女有点难为情,就说,平时我最烦你们后生仔女放的那些流行歌,依依呀呀鬼叫一样,不过今天我听她唱得清清楚楚,忽然觉得很好听……

欧灿辉是喜欢听流行歌曲的,不过只是有一点喜欢,说不上爱好。这时港台的流行歌曲已经不能独霸大陆市場,国内也是群雄群雌并起,欧灿辉这时却偶然重听徐小凤的《顺流逆流》,触动情怀,变成了徐小凤的歌迷,而且特别喜欢听《顺流逆流》。这首歌竟然也打动了对流行歌曲感冒的黄三女,没有文化的家庭­妇­女也对这首歌产生共鸣,看来自己偏爱这首歌没有错。

“……几多艰苦当天我默默接受,几多辛酸也未放手,故意挑剔今天我不在乎,只跟心中意愿去走。不相信未作牺牲竟先可拥有,只知道是靠双手找到我欲求……每一寸泪水伴每一个成就,从来得失我睇透。”房里的人忽然都静了下来,都在默默地听着有着歌后之称的徐小凤满怀深情地唱,年轻一辈的都非常熟悉这脍炙人口的歌曲,于是有人轻轻打着拍子跟着小声吟唱。欧国能、阮世诚、陈满、陈姨虽然对时代歌没有兴趣,见众人听得认真,也停止了交谈跟着聆听,并且多少听出了一些味道、一些感触。

大厦餐厅经理练翠珍敲门进来,笑容可掬地向客人向候,并且和欧灿辉的父亲说了几句话。她是欧灿辉谈的女朋友,不过还没有正式公开,欧灿辉知道她面皮薄会拘谨,所以也没让她参加进来。她把带进来的一张大碟交给欧灿辉,问清楚可以上菜了,才恭谨地退了出去。

欧灿辉把那张徐小凤专辑的大碟递给黄三女说,阿嬸,这张碟送给你,你回去可以慢慢欣赏。

黄三女忙摇手说,我要来­干­什么?我家里又没有这个机……

阮桂婵见方坚朝她使眼­色­点头,明白方坚的意思,推拒主人送的礼似乎扫主人的兴,便在一旁接过有徐小凤穿演出服装封套的大碟,对母亲说,回头我给你买一部影碟机……

黄三女却说,买来­干­什么?我又不会用,浪费那个钱­干­什么?看阮桂婵笑笑没有说话,知道女儿打了主意买什么影碟机,就问女儿,那个什么碟机多少钱?

阮桂婵说,不贵,一、两百块,卖一两件衣服就赚回来了。你不会开让五女教你,很简单的,我再给你买一些粤曲粤剧的碟回来──对了,今天我看见富怡超市旁那间店有《帝女花》卖,明天我去给你买回来……

五女觉得好笑,一台大碟机起码要二、三千块钱,阮桂婵不会不知道的,阮桂婵明白母亲吝啬­性­格,只能这样糊弄黄三女。不过阮桂婵有钱又有孝心,那就让她出钱尽孝好了,放在家里还不是便宜了我?

一张大圆桌围坐了十五人还不觉得挤迫。这也是算是欧灿辉创新的一大举措吧,他早发现如果来十五、六个客人,分开两桌客人觉得不方便而不乐意,而同坐一桌又挤不下,所以新酒店不但房大,餐桌也大,2米大园枱,上面有大玻璃转盘,客人也不会感到不便。

黄三女看餐枱上餐具很­精­美,连男人大老爷脱下外套、西装,马上有服务员拿着椅套过来把衣服套好,房里固定有两个笑容可掬的服务员随时侍候,经理、部长不时进来,还亲自动手布菜、添酒,服务的档次真是很高,心里一高兴提出也喝一点白酒。

这晚喝的是国酒茅台,女仕们喝红酒,黄三女知道这个白酒度数很高,原不敢喝的,闻着那阵阵特别的酒香,忍不住心痒,有这样的机会不尝尝有名的茅台酒也太可惜了。阮桂婵忙要制止,黄三女却说,我生你的时候天天煮­鸡­酒,不然­奶­水也不够,也不能把你养得肥肥白白。

欧灿辉待服务员拿来小酒杯给黄三女倒上白酒,便举杯说,这一杯敬在座的老人家,感谢老人家生养我们、教育我们,衷心感谢!还要祝各位老人家身体健康!

大家都站起来热热闹闹地举杯碰杯。黄三女呷了一口酒,辣得她皱起了眉头,放下酒杯却说,我们都成老人家了?

大家都笑了,挺着个大肚子的何丽就说,大年时节一声尊称就是了,其实你们年纪离老人家还差得远呢。

陈姨慈爱地看了看儿媳­妇­,嘴上就说,谁说我们不是老人家了,身体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陈月媚却讲起流行歌曲的笑话,说,不要说阿嬸不喜欢流行歌曲,其实有时我们也觉得厌烦的。有好多歌因为歌手或歌曲本身的原因,根本就听不清楚唱什么。记得唐老鸭和米老鼠吗,片头说,“啊,演出开始了!”我听了好久,一直以为他说:“啊!野猪拉屎了!”

大家哈哈笑了。陈月媚又说,要说吐字不清,首推周杰倫,他一首歌里哼哼:“小贱人、小贱人、小贱人……”我一听那个爽也跟着唱“小贱人”。同宿舍的是周杰倫的歌迷,听出我唱小贱人,被她痛骂一顿之后我才知道,周杰倫老兄唱的是“周杰倫、周杰倫、周杰倫”,我挨了骂还觉得过瘾:还有把自己叫作小贱人的?

大家都忍不住又笑了。黄三女也饶有兴致地Сhā进来说,有一年春节,我记得有个靓仔在电视上大声唱“鬼来吧!鬼来哟!”我都觉得纳闷,政府不是不准搞封建迷信吗?怎么在电视上让人唱鬼?

大家愕然。还是陈月媚反应快,掩着嘴巴笑着提示说,是费翔唱《故乡的云》……

大家一想,果然是费翔唱的歌,不过歌词应该是“归来吧!归来哟”,黄三女把它听成“鬼来吧!鬼来哟!”大家忍不住爆发一阵大笑,陈昊天笑得连刚喝下的一口茶也吐了,忍着笑的服务员忙拿来­干­净毛巾给陈昊天抹拭。

黄三女茫然地看着大家乐不可支笑成一团,又向身旁的阮桂婵望去,阮桂婵忍着笑给她解说,黄三女就说,我说呢,政府不会让人在电视上唱鬼的。

笑了一阵,欧灿耀站起来逐个向来宾敬酒,说,我长年在外,很少机会和大家坐在一起,但我知道家里的事全靠各位乡亲帮忙照顾,多谢各位长辈!欧灿耀在南海郑叔的二仔处打工,当了供銷员,经常走南闯北,这些年也历练出来了,衣着光鲜,­性­格也沉稳了许多,因为收入好,他已经买了一辆旧车,今年是自己揸车回来的。

欧国能看过去调皮的儿子也懂事了,听儿子讲跑供销跑业务的事,兄弟聚在一起亲热和睦,知道这个儿子没有沾染社会上那些不良习气,没有走邪门歪道,心头一块石头落地,脸上便时时荡开灿烂的笑容。这时见阮灿耀一个个敬酒,便有些担心。

欧灿辉却看出灿耀很能喝,再说一个小酒杯才几钱酒,轮着喝下来也喝不醉的。他便对何丽说,丽姐,有没有去照B超?这一胎怀的是仔还是女?

何丽还没答话,陈昊天接口说,不用照B超,生仔生女一样都高兴。何丽第一次怀的是葡萄胎,捡查出来赶快做手术拿扔了,现在重又怀上,捡查一切都正常,全家现在正高兴地等着添丁。

陈满这时和灿耀喝了一杯,放下酒杯就说,灿辉你今年也有二十三了吧,也该拍拖了,早点结婚早点生儿育,女国能兄弟早日当上阿爷会更开心。

黄三女刚才给阮灿耀又哄又劝的,一口喝了一整杯又香又辣的茅台酒,脸红红的就笑着说,你们三个好兄弟──她指指陈昊天、阮桂洪,又指向了欧灿辉,就你还没着落,应该抓紧找一个。你需要怎么样的?告诉我帮你介绍一个。

欧灿辉便笑着说多谢。阮桂婵看母亲喝了酒话多,怕她说出不知轻重的话,便转移话题,妈,你看丽姐怀的是仔还是女?

仔(男孩)。黄三女想也不想就答。阮桂婵就问,你怎么知道?黄三女很自豪地说,我的眼就是B超,不会走失眼的。

阮桂婵就打趣说,政府规定不淮照B超鑑别胎儿­性­别,有人愿意出钱医生也不敢做,医生也怕打烂饭碗,我看你不如不卖­鸡­了,专门帮人做“­肉­眼B超”岂不更好?

黄三女却瞪了女儿一眼:你当我傻的?做这样的生意政府还不把我拉去坐监?我坐监你开心啊?我坐监你老豆谁照顾?说得阮桂婵伸了伸舌头扮了个调皮鬼脸,引得大家又笑了。

阮世诚便说,新年大头别说不吉利的话。灿辉,你这个年纪也该找一个好老婆帮手。嘿嘿,到时摆喜酒一定要请我们,大家热热闹闹开开心心。一个人几十年光景,日子过得开心最紧要。

陈满便举怀说,讲得好,做人最紧要开心,这一杯就预祝灿辉快点找到老婆,也祝灿辉生意兴隆!

这一餐是欧灿辉好久以来最开心、最轻松、最愉快的聚餐。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几十年交往下来几家人像一家人一样,做人就应该这样啊。他这时对好朋友党校何老师说过的一段话有了真切的体会。

何老师有次说,中国人很重感情,常讲钱财乃身外之物,西方人讲得就更清晰更准确一些,西方经济心理学上说,对于个人幸福感来说,第一位是家庭,第二位是朋友的数量和质量,第三位才是事业的成就和满足感。

对此欧灿辉完全表示赞同。事业成功了没有了亲情、友情有何用?!今天三家人走在一起融洽愉快,心情特别舒暢更证实了这一理论。怪不得古时候皇帝称孤家、寡人,后妃儿子骨­肉­相殘争宠夺权,臣子百姓诚恐诚惶提心吊胆,皇帝是没有家庭温暖、也没有平等的朋友友谊的,后来的皇帝聪明了改称朕──天之子,也是換汤不换药,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韵仪心里很不痛快,装着笑脸送了一个贵客出门,一回到酒吧,往吧台的高椅一坐,吩咐调酒师给她一杯威士忌。一杯其实就是小半杯,韵仪一仰脖子一口喝了,把杯用力一放,吩咐再倒一杯满的。

刚才在贵宾房她还和这个贵客恣意调情,那是市政府的一个处长,华仔表哥花了许多手段要笼络的人。这个处长今晚在别的地方吃了饭,喝得醉熏熏的,一个人跑来酒吧散心。

韵仪一看是个好时机,单独和他进了贵宾房。服务员退走后她就锁上门粘在他身边,放浪形骸,使出手段,把处长撩拨得情迷意乱­色­心大动,正要入港,不料处长竟然能悬崖勒马,推开了韵议喘了几口大气,整了整衣服说要回家。

韵仪媚态百生软磨硬拽,处长似是酒已醒了,坚持要走,韵仪无奈只好强作笑脸送客。

眼看到手的鱼儿又脱了钩,韵仪心里很不痛快。丢那妈,装什么正人君子,老娘刚才还沒用什么招数,你个**处长就已经欲­火­焚身。呸,这些臭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韵仪心里不痛快,也有欧灿辉的因素在她心里作梗。华仔表哥曾和她密谈,软硬兼施让她接近欧灿辉,她心里明白,华仔表哥看来不是个好欺的主,澳门那个粱老板就更不用说了,两人合计打上欧灿辉的主意,一定又有一些不可告人的诡计。不过粘上欧灿辉对我也有好处,都说狡兔三窟,欧灿辉年青有为,如今在餐饮业名头甚响,说不定有朝一日在他手底下搵食,自己也要留多几条后路。

她花费心机果然让欧灿辉上了她的钩,而且还让欧灿辉对她迷恋不已,正在得意,不料欧灿辉并没有完全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丧失警觉,反而去查她的底细,这一查就把她在东莞的丑事揭穿,欧灿辉竟然悬崖勒马,发作羞辱了她一番,从此不再和她见面,甚至连她的电话也不接听。功亏一篑,韵仪心里是又羞又恨,欧灿辉和她彻底划清界线,她也徒唤奈何。今晚这个­色­迷迷的处长竟能抵挡她的­肉­弹攻势,想起欧灿辉也视她如魔魇,她变得很沮丧,丢那妈,难道我美­色­衰退、魅力不再了?(详见《三戒卷3奋斗.欧灿辉篇》)

带着这股情绪,韵仪看见华仔表哥带着小琴走进酒吧,她也没像过去般眉开眼笑地迎上去,而是仍旧自个坐在吧台前喝酒,眼睛也没往华仔表哥的方向睨一下。

华仔表哥在南国大厦投资开办夜总会,把他的二­奶­小琴安排当经理,找了一个饮食公司叫薛坤荣的老家伙过去协助她。韵仪开始略感不快,随即也想开了,没把这事放在心上。韵仪已经把金龙酒吧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已经暗地里藏起了不少钱,到新的夜总会可能还比不上在金龙酒吧好捞钱呢,何必在华仔表哥眼皮底下偷食?更没有必要和那个东北妹争风呷醋,华仔表哥那根男人家伙不争气,和他Zuo爱怄气得很,还没有感觉就软缩,还不如自蔚还有一点刺激。

华仔表哥这时觉得奇怪,韵仪极少有这般情绪不好的,不过他还是走过去,亲切地问,阿仪,你今晚是怎么啦,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韵仪倒不好再装着看不见,华仔表哥和颜悦­色­,小琴也走过来和她亲热打招呼,便展颜一笑说,没什么,心里有点闷,就是想喝一点酒。

华仔表哥便笑着说,一个人喝闷酒有什么意思?来来,一块儿喝才热闹。他伸手揽着韵仪的肩把她拉起来,搂着她往雅房走去,边走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待会我要和澳门的朋友商量点事,你陪小琴聊一聊。你知道的,管这么大的夜总会小琴没有经验,有些问题要向你请教。我手头没有什么人,我知道你不会计较的。对了,澳门的朋友给我带了印度神油,明晚我过来让你尝尝金枪不倒的滋味……

韵仪给华仔表哥用手搂着腰,在她耳边曼声细语,原先的烦闷便没了,这时便笑着说,哪个稀罕了?留给你的小琴用罢。不过你要小心点,我听说西门庆就是死在这上头的。

华仔表哥在小琴面前也不忌讳他和韵仪有一腿,韵仪倒是佩服小琴对华仔表哥和其他女人亲热也不呷醋吵闹,这个小琴不是缺心眼就是有心计的人。不过小琴对她历来都是恭敬亲热,韵仪对她便没什么戒心。一个外省妹罢了,男人玩过了,新鲜劲头一过,再看见更鲜­嫩­的,就会弃旧贪新,男人是什么好东西了?

华仔表哥说的澳门朋友,自是梁仕彬和七仔了。这次梁仕彬和七仔秘密返回清源,却是有一桩“买卖”要找华仔表哥帮忙。

韵仪这晚正生闷气,见老相好梁仕彬来了才眉开眼笑。她陪梁仕彬上过几次床,知道梁士彬对她有好感,她也愿意陪梁仕彬。这个澳门人是个有来头的,韵仪自是想抓住机会用心巴结梁仕彬。不料才见面,梁仕彬和七仔便匆匆告辞,还把军长也带了去,说有要事赶回珠海,韵仪便有些失落。

幸好梁仕彬不忘旧情,当着众人搂着她亲嘴,说下次要专程请她去澳门旅游。他特意给了韵仪一张名片,又要了韵仪的手机号码,悄声吩咐韵仪24小时也不要关机,韵仪这才转嗔为喜。她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看了一遍就把梁仕彬的澳门手机号记住了。

原来梁仕彬早在顺德展开活动,搜罗了一些马仔打手,早在几年前就­精­心设置骗局,其中一着,便是利用社团资金在顺德办公司开工厂,让七仔假冒董事长总经理的弟弟或外甥,专门结识有钱一族,他有合法的身份,穿名牌揸靓车,出入高级場所一掷千金,一副纨绔子弟不羁模样,且又好嫖烂赌,便结识了那些有同道中人,赌局开始先是玩小的,后来赌注越下越大,七仔一晚输一百几十万眼也不眨,于是便取得了许多赌徒信任。

梁仕彬早摸熟了这些人的家底及诸般情况,终于水到渠成,几次大的赌局都大有斩获。前不久又把一个有数千万家财的工厂老板引入局,豪赌一場,一个晚上就输了500多万。七仔第二天上门收数,这赌徒却醒悟过来,他家财千万,却不甘被人出千骗走,便玩失踪躲了起来。

梁仕彬和七仔如何肯善罢甘休?没人敢赖赌帐的,梁仕彬很快就查出这赖账的人躲在三水芦苞镇,马上派人赶赴三水芦苞,他和七仔则转赴清源。梁仕彬想到绑架赖账的人不能押回顺德,押去清源,阿Siy一定摸查不到。上次指导华仔表哥绑架勒索一个富家子,华仔表哥后来曾拿出30万人民币作为酬劳,梁仕彬却没有要。这次要华仔表哥找一个稳妥地方安置“­肉­参”,华仔表哥没理由不配合的。

华仔表哥果然讲义气,二话不说,就让军长挑几个人给七仔配合使用。军长几个听七仔说,完事之后可以拿一大笔奖金,都兴奋不已,很快就在城郊一个叫二渡河的地方,租了一个废旧倉库,刚佈置妥当,便接到七仔电话,言“货”很快就运到。

果然,天刚擦黑,两辆丰田面包车先后到达,七仔让军长的人在外围看护放哨,他带的人则挟持人质留在一间小房里外。军长看七仔的人都有枪,便向七仔讨武器,七仔早有准备,拿出手枪发给他们。军长几个虽然有拳脚功夫,玩枪却是头一回,听七仔许愿以后带他们过澳门搵食,又是激动又是高兴,­干­是在七仔指导下熟练枪械练习­射­击。反正呆在倉库也闷得慌,玩玩枪也好打发日子。

华仔表哥以为这事做得慎密万无一失,却是大错特错了。人质家属一接到勒索电话,权衡再三还是报了案。南番顺地区经济发达,有钱人多,公安也特别注重绑架勒索案,这案一报上去,便引起极大重视,有关部门抽调­精­兵强将,异常迅速而又慎密地展开了侦查。

公安机关这次行动,不但要围剿歹徒解救人质,还要对袁常绑架案、秘密设赌案实施收网抓捕。两案原来还按侦查方案循序渐进,不料因有外地人质突发事件,三案并一案侦查,目标明确,很快就查出“军长”欧阳君祥及其手下的诡秘行踪。也等不及赌档再开才行动了,指挥首长一声令下,各路人马直扑指定目标。

负责监视跟踪华仔表哥的行动小组,眼见华仔表哥进了一个新包的外省妹的出租房,按计划在楼上楼下都布置好了,接到行动的命令,马上扑了进去,不料屋里除了那个惊恐万状的外省妹,华仔表哥竟不见踪影。

经过仔细搜索和查问那个年青貌美的外省妹,才发现华仔表哥是通过卫生间窗户爬出,攀阳台到隔壁住房,再通过这房攀到另一边住房,然后走另一边楼梯上了八楼天台,再跨过天台围墙到另一幢楼,然后从楼梯走下来溜掉了。

华仔表哥果然狡猾,他把外省妹紧邻的出租房用假名也租了下来作为逃跑通道,阿Siy百密一疏,未查问到这套出租房。这晚包围尚未就位时,华仔表哥可能已有所警觉,一进外省妹的出租房马上就遁走。阿Siy懊丧之余,立即张开大网全城搜捕。

其他行动小组却是大获全胜,人质得到安全解救。负责在金龙股份有限公司行动的一队人马,不但生擒潘榕生及其打手,把身藏毒品的挛毛、向阳人赃并获,还在酒吧清查出一批违法人员,包括三十多个**女和嫖客。身为董事长的蔡韵仪自是不能幸免,也给戴上手铐押上了囚车。

公安武警冲上来的时候,方清正在对着楼梯口的收款台旁边和客人说话,一见全副武装

的公安人员冲了上来,惊得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二楼中餐厅便给荷枪实弹的公安人员控制起来,他也给两名扮成顾客的便衣按倒。

方清吓得心腔逢逢乱跳,脚也软了,哪里敢挣扎妄动?餐厅的女服务员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也是目瞪口呆的,有个年轻胆小的,竟吓得尿也撒了,湿了裤子也挪不动腿。

韵仪在阿Sir突袭金龙那晚只是受到一点惊吓,不像方清那样给人按倒吓得魂飞魄散。那天因为身上来了例假,偏又量多,身上腰酸骨痛,晚饭才吃几口就没了胃口,便早早回到四楼房间躺下。休息也不好,起了几次床上厕所,人便显得越发没­精­神。

迷迷糊糊的也不知什么时间,猛被一下推门声和急速的脚步声吵醒,心中烦燥正想张嘴斥骂,睁开眼却见一遍蓝黑影子,原来穿着防弹衣的阿Sir冲进了她的房间,这一幕和在东莞去广州公路那一幕有点相似,阿Sir都是荷枪实弹杀气腾腾。一刹那间她完全惊醒过来,张大了嘴巴却叫不出声音。

韵仪说出了保险柜密码,存放的现金和所有文件、账册、物品都被登记在册查抄而去。房间被搜查得很仔细,连卫生间也被敲打捡查有没有夹墙。

韵仪从最初的惊恐中镇定下来,心里暗自庆幸早把私房钱转移到安全地方,却又悲哀地感到,完了,完了,阿Sir这么大阵仗,说明华仔表哥出了事,而且她本能地感到事情不会小。这时她又庆幸自己没有参与挛毛贩卖毒品的事,也庆幸没有和澳门人混得更深──今晚的事说不准与早几晚澳门人诡诡谲谲来去匆匆有关。她早察觉梁士彬和七仔都是黑社会的人,她倒是想靠过去,澳门人不知是城府太深,还是认为还不需要,没有让她参与,若真是参与了这回就死定了!

韵仪在审讯中一口咬定完全不知华仔表哥所为。事实上她也确实没有参与华仔表哥开赌、绑架犯罪活动。在阿SIR严词驳斥追问中,她不得不承认知晓挛毛、向阳以酒吧为据点兜售毒品,但她坚称不知道华仔表哥是不是挛毛的后台老板。当然,她也承认在酒吧和男人乱搞,但她不承认是**,狡辯说是为拉拢客人做的“感情投资”而不是­肉­体交易。

当问及华仔表哥安排拉拢袁常之经过,韵仪本能地感到,袁常这事可能还有背景,就一口咬定是老板华仔表哥计划安排,她只不过是一个执行者,再说餐饮业为拉拢客源各出奇谋很常见,她听华仔表哥介绍说袁常家财千万,为拉住这个大客自然服从老板安排。

阮桂洪的金公主时装店紧邻金龙酒家,晚上十点来钟,公安和特警开着警车到南门大街,又在金龙四周布置包围,南门口这头还未关铺的人和路人都知道有事发生。偏偏阮桂洪这晚十点关铺后和朋友在西门塘的大棑档宵夜,一点也不知道今晚发生的大事,接到欧灿辉电话一说情况,顿时呆住了,酒也醒了大半。待听到欧灿辉要他马上打探华仔表哥的情况,自是一口答应马上出了门。

欧灿辉这晚和练翠珍在郑叔家闲坐,接到金龙公司遭突袭查封的电话,欧灿辉便偕练翠珍想告辞,不料郑叔指了指电视,示意欧灿辉注意看。欧灿辉转过头,原来电视上正播出特别新闻报道,欧灿辉不由得集中­精­神,认真起来。

特别新闻报道的消息令人震撼,报道说,一伙歹挟持挟外地人质,两地公安在省公安厅的指挥下,迅速侦破此案,于今晚出动大批警力围剿歹徒,顺利解救了人质。歹徒持械负隅顽抗,浴血枪战中,我市一名警员为保护人质不幸中枪光荣牺牲,三名歹徒被当场击毙,数名被擒。

练翠珍听得目瞪口呆,欧灿辉也给电视上播放的实况录像震慑住了,因为现场光线的关系,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到我公安人员全副武装,迅捷地朝一幢大房子扑过去,跟着传来爆豆子般的枪声,攝像镜头前进了一点又给一只手阻拦,大约是公安人员要保护电视台工作人员的安全。后来大约是战斗结束了,攝像镜头拍到了憔悴不堪的人质被掺扶着走出大房子……

太可怕了,朗朗乾坤竟有如此狗胆包天的歹徒,公然持械顽抗,全部击毙也不解恨,因为有一个警员不幸牺牲,这些歹徒十条狗命也抵不上一个公安警员生命金贵!欧灿辉这时脑子转得飞快,于是掏出手机找着了韦新民,你看了电视没有?看到了特别新闻报道?好,你马上和罗振锋去一趟市公安局,以南国公司的名义捐20万慰问金,感谢他们为民除害,感谢他们浴血奋战保卫一方平安……

郑叔听欧灿辉讲完电话,点头嘉许说了一个字,好!

练翠珍还盯着看电视,这时就扯了扯欧灿辉衣袖说,我也是B型的……

欧灿辉早看见电视上打出“紧急呼吁”字幕,播音员的画外音说,市人民医院现急需B型血浆,呼吁B血型、O血型人员马上到市人民医院献血……他马上想到这种播放安排有异往常,说不定是有参战人员负伤。欧灿辉知道自己是A血型,见练翠珍一副急不及待的样子,明白练翠珍的心意,就点点头说,好,我们现在就去人民医院。

练翠珍马上站起来要走,欧灿辉却又打电话找着人事部长,嘱咐他马上回公司打开电脑,查到B血型的员工,就动员、组织他们到人民医院献血;献血员工明天上午安排公休,公司补发300元营养补助。公司人事部电脑貯存了所有员工的资料,当然也包括每个员工的血型,这电脑化管理确比旧式卷宗档案管理先进便利快捷。

郑嬸这时走过来对练翠珍说,明天我买老­鸡­毑煲汤,你和辉仔过来吃饭,献了血是要补的,记着过来啊!她和郑叔对练翠珍印象不错,也喜练翠珍老实本份,见欧灿辉挑了练翠珍拍拖,便也把练翠珍当作自家儿女般看待。见她要去献血,这些事不好阻挠反对,但又有些心疼,便想到老­鸡­毑煲汤最为大补,明天要煲靓汤给练翠珍滋补身体。

练翠珍答应着,便偕欧灿辉匆匆告辞,直奔市人民医院而去。

阮桂洪这时其实比欧灿辉还要着急。华仔是他亲表哥,这里头还牵涉着军长,而军长是有一笔巨款存放在他那里的;今晚的大事是追捕绑架人质案,华仔表哥、军长已经做过一次,这次连金龙酒店也遭到查封,华仔表哥和军长恐怕脱不了­干­系;公安还击毙了几个绑匪,不知军长情况到底如何?

阮桂洪急忙给华仔表哥、军长打电话,但他们的手机都关机,找蔡韵仪、潘榕生几个也是打不通,试着打到华仔表哥家里,是表嫂接的电话,口气淡淡的,说华仔已经三个月没回家了。

阮桂洪想了想,还是出了门,走出欧巷还在想,该找谁才能找得着华仔表哥、该找谁才问得着情况?想起表嫂的话,阮桂洪一下想到了华仔表哥的二­奶­小琴,他是知道小琴住处的,打了辆摩托车赶到小琴的住处,拍了半天门,对门有个外省妹出来对他说,小琴早搬走了。阮桂洪还想打听小琴的新住处,对门的不耐烦地说了句不清楚就关紧了门,阮桂洪只好怏怏地离开。

阮桂洪在第二天找着了欧灿辉,才了解了大致情况,心里更忐忑不安。欧灿辉虽然说不清外地人质绑架案,但华仔表哥和金龙酒店都与案件有关,骠悍的军长天不怕地不怕,华仔表哥­干­这种事肯定少不了用他,这时还联络不上,显是凶多吉少。

阮桂洪心中便觉慌乱。军长若是逃脱或者给当场击毙还好,若是给抓捕了,军长供出藏在阮桂洪处的巨款,阮桂洪也知道会大祸临头。跟着表嫂哭哭啼啼打来电话,证实华仔表哥已经逃逸,公安人员还搜查了华仔表哥的家,华仔表哥的老母亲受到惊吓,一下就病倒了。

这时阮桂洪有点后悔,当初硬着头皮拒绝军长就好了,但吃后悔药没有用,那几天阮桂洪便似热锅上的蚂蚁,脸上还要装着若无其事,心里紧张徬惶得很,晚上也睡不好,巷子里有一点动静就惊醒,连黄三女也看出阮桂洪烦燥不安,问了问又不是店铺生意有问题,也不是身体有问题,和五女的关系也没问题,问得不耐烦就骂阮桂洪说,看你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在外头做了什么亏心事,还是撞了鬼?看你脸也瘦下来了,你给我说实话,到底是什么事?

阮桂洪没好气地说,金龙酒店封了,华仔表哥跑得不见踪影,大姑母已经急出病,要我找华仔表哥回来──我去哪里找?!

公安围剿歹徒、警员英勇牺牲、金龙酒家关门停业大约与案件有关,这些事早传得沸沸扬扬,黄三女每天在市场卖­鸡­,这些大道新闻、小道消息听得很多,这时便说,我看那个华仔也是唔怕死的,连去云南开赌档的事也敢做,这次说不定真做了坏事,不然公安封他的酒店­干­什么?幸好你没有和他混在一起,不然公安早把你也抓去了。大姑母急也没用的,华仔若没有做坏事,人自然没事,若做了坏事,也是天报应……

阮桂洪不耐烦母亲啰唆,嘴上就嘟咙说,这些话我可不敢对大姑母说……

黄三女眼一瞪说,谁叫你当面对她说?!她倒是想起还没到大姑家问病,不管怎么说,毕竟是亲戚,出了事总要上门慰问的,叫上老公走到街口财叔的档口买了几斤苹果,便去了华仔的家。

阮桂洪心怀鬼胎,战战兢兢的度过难熬的一个星期,跟着又一个星期过去,却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便完全放下心来。巷口的方清给抓去关了三天也放出来了,阿Sir也不见有什么动静,想来军长是逃脫了或是在牢里死顶,军长脾气硬讲义气,不供出阮桂洪也是为了以后有笔活命钱。阮桂洪放下思想包袱,便安安心心的如常过他的日子。

这天正在店里坐着,却见小琴找到店里来。阮桂洪见小琴有话要说,五女在旁虎视眈眈,便走出店和小琴在女人街后面的小巷说话。原来小琴得知金龙出了事,第二天不敢回银河夜总会,找地方躲了半个月,她有了身孕的,却又找不着华仔表哥,这时便问阮桂洪,华仔是不是跑了?阮桂洪无言地点了点头,小琴就说,南国夜总会遭查封,我目下生活无着,但华仔对我情深义重,我不管华仔出什么事我都会等他,我还要把孩子生下来抚养,天可怜让华仔出来找我俩呣子……

阮桂洪见小琴说得凄切却又坚决,心里也受感动,便问小琴有什么打算?

小琴泪眼汪汪地说,怀了孕,在清源这个地方是呆不下去了,但身无分文,希望阮桂洪看在她怀了华仔表哥骨­肉­的份上,给她一笔钱,让她有路费回老家……

阮桂洪脑子一热,拍了胸膛说包在我身上,让小琴到银行门口等着,他回家拿了存摺,到银行取了2万块钱。嘱咐小琴说,清源这地方不安全,你还是尽快离开。

小琴没想到阮桂洪会给她2万,两眼放光,对阮桂洪说了很多感激的话才千恩万谢的走了。阮桂洪心想华仔表哥这一次给抓到恐怕不枪毙也会判无期徒刑,小琴远在东北也给他留下种子,华仔表哥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的。

第二天早上,阮桂洪还在床上蒙头大睡,听得有人叫门,又听得已经起了床的五女走出去开门,他也就不予理会,翻过身又想睡去。却听得五女发出一声惊呼,心里一激楞马上清醒过来,翻过身正想起床,已经有几个阿Sir一拥而入,把他紧紧按住。

阮桂洪大惊失­色­,待要挣扎,却是被阿Sir连被子一齐按住,嘴里连喝,不准动!老实点!

阮桂洪心里悲叹一声,便不再挣扎抗拒,由着阿Sir把他赤条条地从被窩里揪出来,铐上手銬,看着阿Sir把他的睡房翻了个底朝天,把他藏得好好的几个存折都翻了出来,最后才让他穿好衣服押着走出欧巷。

内街是通往市场的必经之路,早上这个时候正是买菜人流高峰时辰,见阿Sir押解阮桂洪走出内街,上了停在街口的囚车,顿时驻足指指点点的瞧热闹议论起来。阮桂洪这时又是愤恨又是羞愧,却是恨不得有个裂隙躲进去。

正在巷口卖早点的欧国能,见阮桂洪给阿Sir押走,也是惊愕不已,眼见着阮桂洪走远跟着被押上汽车,欧国能便走去斜对门阮桂洪家,见五女正坐在客厅哭啼,忙关切地问,出了什么事?

五女刚才给阿Sir的行动吓得六神无主,这时还心有余悸,哭着摇了摇头,欧国能看阮桂洪家像被翻查过的样子,便对五女说,不要哭了,你还是到­鸡­档把桂洪母亲叫回来──

一言惊醒梦中人,五女感激地看了欧国能一眼,赶忙跑去市场。欧国能也跟着走出来,回到家中就给欧灿辉打电话。阮桂洪和欧灿辉自小就像亲兄弟一般好,阮桂洪出了事,欧国能第一时间就想到要告知儿子。

阮桂洪没想到事情过了大半个月才发作出来,是因为那晚军长受了伤,待军长基本恢复过来,又死顶了十多天才被冲破防线,竹筒倒豆般全作了交侍。

原来围剿歹徒解救人质战斗一结束,公安预审科的人就提前介入,针对各个被抓获的犯罪嫌疑人做了很­精­细的预审方案。负责军长案子的是一位年近四十的女同志,她在医院守候了一夜,军长在病床上醒过来,见有一个慈祥的女人朝他露出欣慰的笑容,说,你终于醒了。

军长这时还在输液、输血,手脚都是铐着了的,军长这时也不愿动一下,因为觉得浑身乏力,头疼欲裂。那晚交火的情景却又清晰记得,公安特警如神兵天降,无声无息就摸进了大倉库。七仔首先惊觉,朝偷袭者开枪乱­射­,军长刚伸手打枪,手腕一阵剧疼,原来已中枪,手中枪也掉了,跟着几个人扑了上来,军长却也骠悍得很,手上血流不止也拼命打斗,到后来头上遭到沉重一击,才失去知觉……

军长闭着眼假寝,听得那个女人说,嘿,你的小命算是捡回来了。喂,你知不知道昨晚有多少人来医院献血?一个人全身大约有5000毫升血液,你知道吗,没有这些义务献血者给你献了1500毫升血,你早见阎王了。你是O型血还好办,嘿,B型血,血库也没存多少,你知道吗,要不是在电视上播放紧急呼吁,你能这么快醒过来就算是奇迹了……

那女人唠唠叨叨说了一大通,见军长仍闭着眼不愿说话,就笑了笑说,醒过来就好,你好好休息,其他的问题不要多想,先把身体调理好再说。说完,她给军长掖好了被子才离开病房。

几天后军长基本恢复过来,阿Sir便开始审讯军长,军长咬实牙关来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阿Sir也不着急,天天提审,和军长磨上了。

不过军长内心却开始焦虑不安,因为阿Sir提问的问题,显见阿SIR掌握了很多材料,有些事就只有华仔表哥知道,现在阿Sir也知道了,不用说,肯定是华仔表哥也落入法网,什么屁事也坦白交待了。军长觉得有一股悲哀的愁绪涌上心头,这个华仔表哥,原来也是银样腊枪头,中看不中用的。大丈夫敢作敢为,也要顾及江湖道义,大家都是拜关二哥的,把兄弟手足攀咬出来不是大丈夫作为。

军长的心理防线开始一点点崩溃,有一天军长进了审讯室,见坐在桌子后面的,正是在医院见过的女同志。这时她穿上警服,但那充满关爱的慈祥脸容还是让军长一眼就认了出来。

若是那女的也是冷冰冰的甚至严词厉­色­地提审,军长还会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头,死硬不开口,不料那女同志见他进来坐下,就起身走到他身边,察看他头上、腕上的伤口,柔声问道,伤口都好啦?还有没有头疼?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喉头一热,军长竟觉得眼睛也湿润了。他忙低下头,努力抑制不让泪水冲出来。这时他只有一个念头,我不会再顽固死顶了,我会把什么都告诉你……

军长就这样供出了阮桂洪。在阮桂洪家中搜出的几个存折中,有一个在开户那天存进25万,时间吻合,那必定是军长交给阮桂洪的脏款了。只是现在只剩下20万元,原来是阮桂洪动用了3万作童装店流动资金、拿了2万给华仔表哥二­奶­小琴。欧灿辉得到消息,马上拿了5万元给阮桂婵,让阮桂婵送去补窟窿,又托了很多关系,半年后阮桂洪被判三缓二,回到欧巷家中的时候,已经变得­精­瘦憔悴,调理休养了好一段时间,才慢慢恢复元气,脸上、身上都长了­肉­,才像那个原来的阮桂洪。

第九章第四至六节

住在欧巷巷口第一家的方清母亲卢少容,自然知悉紧邻隔壁阮家的动静。阮桂洪给关起来有半年多了吧,今晚给放了出来回到家中,左邻右舍都去慰问,欧巷好久都没有这般脚步繁杂、这般人多热闹了。

卢少容原想也去问候表示一下的,但一想到隔壁黄三女不友善的目光,老是板着的冷脸孔,心里便冷下来,心想我家出的事还少了?也没见你黄三女过门问候一句,也不知是哪一代结下了冤仇似的,总之黄三女对方家就从没有什么好脸­色­。

不过方坚成了阮家的准女婿,他和阮桂婵早把生米煮成了熟饭,听方坚说,黄三女倒是对这个准女婿和颜悦­色­,相处得不错。总不成做了亲家还贴错门神,还是借这个机会上上门,这个时候黄三女心情好,总不会冷下脸对上门慰问的未来亲家吧?

卢少容正想到街口财叔的生果档买一点水果才去阮家,觉得又一阵头晕心悸,只好闭上眼睛安坐着不敢走动。自方小兰死后,仿佛恶运降临方家一直没有走,出了一件又一件事,她的身体也和阿嫲一样彻底垮了下来,心力交瘁,再没有从前的­精­神和体力了。

最令卢少容伤心的是大儿子方清。方清也是曾经给捉去关过的,不过三天就放出来了,虽然没事了,但方清像变了一个人,不但不听父母劝谏,连珊珊的最后通谍也置若罔闻,竟然和一个比他十几岁的女人勾搭在一起,在城北近郊国道旁开了一个小餐馆,两个月没有回过家,不用说,他是和不要脸的女人在餐馆双棲双宿。

金龙出事那晚,方清给公安便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扑倒,真的是吓得魂飞魄散。待从最初的惊恐万状中清醒过来,马上想到是华表哥“东窗事发”,不由得心中一阵狂喜。

公安雷霆万均的行动,虽然也吓着了自己,但也证明华仔表哥的事小不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城门失火,也殃及池鱼的,不管怎么说,自己挂了个董事总经理,也难免有人把自己列入他们一伙。所以方清打定主意,第一时间就向阿Sir申明,捡举揭发华仔表哥策划绑架袁常的匿名信正是他写的。方清不但一字不漏背出匿名信,还说得出这信是他特意跑去跑去新市区,扔进连江路一个邮筒里的时间。

阿Sir确认方清就是写匿名捡举信的人。正是这封匿名信,使侦查袁常绑架勒索案有了明确的方向,随着侦查工作的深入,越来越多迹象表明,胡伟华(华仔表哥)不但是绑架勒索案的主谋,而且还是涉及黄、赌、毒的类似黑社会团伙的首犯、主犯,而且和境外黑社会组织有勾结。

经过甄別,排除了方清是团伙成员的怀疑。但面对阿Sir“为什么说胡伟华是欧灿辉的后台”、“你有证据吗?”的质询,方清却吱吱唔唔的拿不出证据。阿Sir没有深究,只是告诫方清在尽一个公民的责任时,要依据事实,不能望风捉影,更不能凭空捏造。方清这时面红耳赤,猜想是阿Sir觑破了他心事,羞愧难当。

方清很快就恢复了自由,只是金龙公司遭到查封,他打好了腹稿,便去饮服公司直接找徐经理。

徐经理还是老样子,只是身躯越发滚圆了,笑的时候更像那个著名的相声演员马季,小眼睛一眯,只剩下一条线。徐经理乐呵呵地让座倒茶,一笑那小眼睛就不见了,阿清,你好久没来公司了,家里都好吧?

方清勉强扯了几句闲话,就直入正题,徐经理,我还是金龙公司的董事、总经理,金龙公司也没宣布不搞了嘛,我可以继续履行合同,每月准时缴交租赁费……

徐经理摆摆手打断方清的话说,继续履行合同这些话,应该是贵公司的法人代表和我说。方清,我知道你是公司董事,我也看过你们的公司章程,贵公司章程第八章第二十三条明确规定:董事长因故不能履行其职责时,可临时授权副董事长或其他董事为代表——你拿到了蔡韵仪董事长的授权书了吗?

方清倒噎了一口气。徐经理这头老狐狸,就是看准华仔表哥这次大祸临头的时机,拿出合同、章程这些合法武器堵住他方清、也堵住其他人的口。不要说见不着被抓的蔡韵仪,就算拿到蔡韵仪的授权书,饮服公司抓着违约经营这一条就能置金龙公司于死地;追究违约责任,不但把抵押金吞了,还把租赁者投资购置的物品扣着──违约者赔偿合约另一方的经济损失是很难计算清楚的,总之饮服公司利用这次违约事件发了一笔财。公司发财是公家的,于方清个人来说,损失就惨重了。

方清只好苦苦要求徐经理想个变通的法子,同意他重开二楼中餐厅。不料徐经理不看过去的交情,半点也不为方清着想,把门关得紧紧的,最后还下了逐客令,借口要开会让方清离开。

方清失魂落魄般离开饮服公司,心里苦闷透了。完了,完了,在金龙的事业完了。在金龙倚靠华仔表哥发达的梦想不但一場空,而且今后的路怎么走?金龙公司出了这么大的事,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如今社会还有发达的传媒,金龙酒吧原先就名声不好,现在更可以说是臭名远揚,遮也遮不住的。这一次可以说是大败亏输,方清已经没有经济实力去承包、租赁新的酒楼餐厅,若是去打工,谁又肯聘他当经理了?方清这几年都是坐有空调的办公室的,若是做一般的打工仔,面子怎拉得下来?给人背后指指戳戳,什么脸子也没有了!

方清意欲在金龙重振雄风的计划给饮服公司堵死之后,一下恍如掉进深渊,不知怎样才能找出一条生路。不料这时他又接到周丽娟电话,说她已经到南国大厦上班,欧灿辉给了她一个餐厅部长待遇,专责在大厅接待预定用餐登记、安排。周丽娟吞吞吐吐地说,既然南国愿意聘用她,总比闲散在家好──

方清没听她讲完就啪地关了电话。叛逆、叛徒,望风转舵、见利忘义的卑劣小人!……方清把能搜刮出来的恶毒词汇都骂到周丽娟身上,一口浊气发泄完了,才悲凉地感到,连周丽娟也弃他而去,难道我真是处处碰壁、走投无路?!

妻子林珊珊这时给他联系了一份工作,林家有亲戚在广州掌管一家很有名的大酒店,如果方清愿意,林家亲戚有意聘请方清担任餐厅经理助理。方清怦然心动,这不失为一条有面子的出路,既然是妻子林家那头的亲戚,凭自己聪明醒目,混几年说不定能混出个人样吧?

他原来都准备去广州了,但当晚他和林珊珊去外父家吃饭,外母高高在上的气势和对他明显的轻蔑刺激了他,他犹疑了。外母明显不信任他,这对他在广州发展会有很大的障碍。而恰在这时袁玉环给他打来电话,袁玉环为他找到了一家小餐馆,袁玉环愿意和他共进退,袁玉环愿意拿钱出来共同经营小餐馆,为了方清,袁玉环说她可以为他做任何事……

方清就这样来到城郊国道旁经营小餐馆。马死落地行,宁为­鸡­首不为牛后,既然有自己当家作主的地方就没必要寄人篱下,更何况袁玉环对他一往情深,他甚至晚上也不回欧巷这个家了。

过了一个多月,卢少容好不容易把方清找回来,苦口婆心的劝说,声­色­俱厉的斥责,当父亲的方树开终于铁青着脸痛骂儿子,方清就是板着脸半个屁也不放,待父母骂够了、骂累了,当母亲的转而低声下气哀求儿子回心转意,方清说了一句“我的事不用你们­操­心”,也不上楼上再见林珊珊和儿子,竟是抬腿就出了家门,几步就走出欧巷,跟着就再也见不着他的影子了。

卢少容知道,方清是鬼迷心窍,彻底墜落了,没法挽救了,连贤淑的老婆、可爱的孩子也不要,到底是为什么?!他和林珊珊的婚姻也没法挽救了。那一夜卢少容没有入睡,第三天还躺在床上起不来。

感到绝望的林珊珊给方清下了最后通谍:如果还和那个女人混在一起,这个婚姻、这个家就没法维持了!

方清这时已经让袁玉环迷了心窍,对林珊珊的警告不管不理,天天晚上关了店门就和袁玉环睡在一起。在方清看来,家庭、婚姻甚至儿子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他最失落、人生最低点的时候,是充满爱心的袁玉环给他温暖、给他鼓励、给他支持,那是雪中送碳啊!

而伤心绝望、痛定思痛的林珊珊终于提出离婚。林珊珊那一段时间整天以泪洗脸,卢少容又何曾不是伤心欲绝?卢少容舍不得这么好的儿媳,也舍不得伶俐可爱的孙子……

那一天,林珊珊和方清办好了离婚手续,脸无表情的方清转身就不见了踪影,林珊珊则脸­色­平静地回到家里收拾衣物,准备领着小庆杰回娘家。

就在这个时候家里的电话响起来,林珊珊接听了,才知道就是同一天早上,接到通知回糖厂开会的方树开,被上级勒令隔离审查。林珊珊的脸­色­变了,她決定不隐瞒这件事,而听到这个消息的卢少容终于忍受不住,嘴里哆嗦着说不出话,一下就昏死过去。

手忙脚乱的林珊珊赶忙把方坚、阮桂婵找了回来把卢少容送进医院,林珊珊于是改变主意留了下来。

卢少容在医院住了五天之后坚决要求出院,回到家,看着又忙着上班,又忙着照顾阿嫲、照顾自己、还要照看小庆杰的林珊珊,一如往昔手脚利索有条有理,想到自己病了住院,当大儿子的方清竟不闻不问,半次也没到医院探视,更不用说悉心照料了,这个家若没有林珊珊,那景状真不可想像──方清,你真是白披一张人皮了!

清源这一惊天大案,让清源人茶余饭后议说了好多天。半年后公审,韵仪被定容留、组织**罪被送劳教三年,挛毛及向阳则被判死刑,军长被判死缓,潘榕生及其手下也被分别判处无期以下不等的徒刑。澳门黑社会的七仔已被当场击毙,还有华仔表哥、梁仕彬外逃尚未落网。

华仔表哥的母亲在公安突然查抄她家的时候,两腿一伸就昏了过去,送到医院后也再没醒过来。阮桂洪那时也给公安局抓走还在羁押中,待他被放出来,大姑母已经过身,最令阮桂洪受不了的是,五女已经搬出欧巷阮家,似是人间蒸发,在清源是怎么也找不到她了。

当初五女见阮桂洪被阿Sir捉走,她没经历过这样惊心动魄的事,心头也是一片慌乱。阮家早乱成了一窝粥,心疼儿子的黄三女见事发突然,也不知道去那里求神拜佛保祐儿子平安归来,阮桂婵和方坚却猜想和华仔表哥一案有关,托人去打听也打探不出来。欧灿辉自是紧张,一边劝慰桂洪父母,一边辗转托关系打探查问。

乱了几天,五女首先醒悟过来,解救人质这件大案在清源几乎家喻户晓,阮桂洪这死鬼说不定和案件有涉。他和华仔表哥、和金龙的人关系密切,也不知做了什么违法事,总之阮桂洪这个人是靠不住的,早生异心的五女想到这里便打定了离开阮家的主意。

五女不动声­色­,每天照常去女人街开铺营业。过了一段时间,到底传出话来,要家属交足阮桂洪所藏脏款。五女才知道阮桂洪所犯何事。所欠5万是欧灿辉亲自送到阮家,亲手交给阮桂婵的。五女便想,阮桂洪结交到灿辉才是好福气,这5万块钱大约阮桂婵和方坚也能拿得出来,欧灿辉不但时时关注着阮桂洪案件,一有消息就毫不犹豫拿钱出来帮阮桂洪,真是待亲兄弟也不过如此啊。

过了一个月还不见阮桂洪放出来,阮家便知大事不妙。五女在一旁听着家中各人议论,都担心阮桂洪会被以窝脏、知情不报定罪,欧灿辉虽然结识很多上层人士,对阮桂洪的案子也不敢轻易说“搞得惦”。

五女想起自利文强的事和阮桂洪闹矛盾以后,阮桂洪便不把她当作贴心人看待,收藏军长25万的事半点口风也不透,这么大一件事也不和自己商量,有了大笔钱在手还是那么吝啬,连“零用钱”也不多给一点,在店里打工的售货员还有500元底薪呢,加上销售提成,哪一个打工妹都比她这个“老板娘”收入好。五女越想越伤心,心想你阮桂洪出不来更好,这间童裝店就是我的了。

因为想要组织六一儿童节货源,五女试着和阮桂婵一说,阮桂婵却没有心绪拿钱出来给五女去进货。阮桂婵这时正为大佬的事担心得要死,哪有心情管这些事?只嘱咐五女说,家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先就这样维持着,待大佬出来了再作打算。

五女唯唯诺诺,回到童装店便照常营业,到了休息日,她打出“结业清货”的告示,以进价的五折处理商品,不但顾客蜂拥抢购,连同行也来认真察看,有老板开口以三折把全部货品全包拉走,五女一口应允,马上关铺清点货物,一手钱一手货,最后发了三个售货员当月工资,便关好玻璃门扬长而去。

待方坚得到消息和阮桂婵赶到童装店一看,店里已是人去屋空,赶回欧巷家中,不但不见五女踪影,连她的衣服物件也不见了,想是捲款潜逃了。

到市场找着母亲一说,黄三女连­鸡­也不卖了,马上赶回家中,上下察看一番,家里倒没少什么物品,只是不见了属于五女的东西。听女儿说起五女私自把好几万元的童装贱价处理,黄三女暴跳如雷,马上带着阮桂婵到处搜刮五女,连五女母亲家、古阿姨家也找过了,竟是不见五女的踪影。

若不是阮桂婵力劝压着,黄三女和五女母亲、古阿姨都会吵起来。五女母亲还冷冷地说,街坊邻里都知道我个女在你家住了一年多,现在说不见就不见了,谁知是不是你们谋财害命、焚尸灭迹?

黄三女正为儿子的事担心着急,五女玩了这一出,连桂洪的老本也弄丢了,正急得上火,被五女母亲倒扒一把,气得眼冒金星,跺着脚要和五女母亲对骂。阮桂婵看出有其女必有其母,五女母亲也是个有心计的厉害角­色­,吵下去会自讨无趣,便强拉着母亲离开。

黄三女气得晚饭也吃不下,在家里发了一通脾气,对阮桂婵和方坚说,走,去公安局报案──告她谋财害命,告她挟帶私逃!

方坚站起来说,看来只好报案了,让阿Sir查总比我们无头蒼蝇般去查好。我想五女一定是躲到外地……

阮桂婵却摇了摇头,对母亲说,我看还是不要报案好。大佬这个时候没有放出来,也不知童装店有没有受牵连,这个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这事也不能全怪五女,我听过五女抱怨,说大佬平常没给零花钱,连买月经用品也要开口向大佬要钱。五女跟了大佬有两年了吧,那点钱就当给五女补偿好了。

黄三女满脸怒容,连声说不行不行,夫妻本是同林鸟,哪有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再说店里的货没有十万也有八万,哪能够私自贱卖?!黄三女想起这事就­肉­痛,她在市场卖­鸡­,一钱半钱也要算清楚,还要在称上做点手脚才赚多一文几毫,如今五女三折、五折就处理了那些货品,还要把钱全部捲走,尽管确实金额无可稽查,她是无论如何也嚥不下这口气。

方坚就说,正因为担心大佬的事会不会牵连到童装店,这个时候童装店出事,我们更应该去报案……

阮桂婵也醒悟过来,便和方坚陪着母亲去辖区派出所报案。这个案报了就报了,却是没有下文,黄三女又是牵挂儿子又是­肉­痛那笔钱财,一连几天嘴角都撩起了­肉­泡,心火更盛,阮世诚在家便吃了不少苦头,动辄挨骂,而且骂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阮世诚生吞吃进肚子去。阮世诚挨了老婆一世骂,骂成了老油条,早麻木了,这时却又体会老婆心境,越发忍辱负重、忍气吞声,一点也不动气。

慢慢的,黄三女发作过了,知道对老公发脾气于事无补,有时也忍一忍。只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加上家里只剩下她和老公冷冷清清的度日,有时忍不住发发脾气,老公仍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暗地里又是心酸又是难过。有时想到全因儿子不争气搞出这些事,又把儿子当作仇人,在家里咬牙切齿的痛骂儿子。

待有一天傍晚阮桂洪出乎意料地出现在家中,黄三女却又欢喜得掉下眼泪,见儿子瘦得下巴尖尖,笑一下的时候,脸腮上有两道弯弓的褶,黄三女又掉下心疼的眼泪。儿子在里头一定吃了不少苦,关押了半年,就是铁打的硬汉也架不住身心双重煎熬啊!

黄三女手忙脚乱,拿起热水瓶却想着给祖宗神主牌上香,放下热水瓶上完香,拿着玻璃杯却忘了倒水,总之颠三倒四,连话也说不完整,直到隔壁陈姨拿着一把柚果叶进来,才想起去厨房煲抽果叶水。阮世诚心里自是高兴,但他在家里属半个哑巴,只是咕咕地抽他的水烟斗,那不时扫瞄阮桂洪的眼光,才让人感到他对儿子归来的快慰和关切。

原来陈姨在家门口瞥见有人走进欧巷,她眼神不利索了,见来人走进中间阮家,从身影上终于认出是阮桂洪,只是阮桂洪低着头走路,没和她照脸打招呼,她却高兴地想到,阮桂洪没事了,给放出来了。她乐颤颤地马上回家,对老公陈满说了一句“桂洪回来了!”又走出后门来到屋后空地,墙角下不知什么时候生出一棵抽果树,如今快有一人高了,陈姨想到要摘抽果叶给桂洪冲凉,便麻利地摘了一把,后门也不进了,直接就绕过屋角走去阮家。找煲柚果叶煲水冲凉、洗手,是本地流传已久的古老风俗,意喻出事后(或办丧事后)用柚果叶冲凉或洗手能冲走霉气,讨个吉利。

欧灿辉接到父亲电话通知,高兴得马上打的从新市区赶回来。阮桂洪福大命大,只判了缓期执行,不用送去坐监,真值得为他开心。欧灿辉在的士上给陈昊天打了电话,陈昊天也是高兴得很,答应尽快赶回欧巷。的土开到内街街口不进去了,欧灿辉刚下车就看见麦老师夫­妇­刚从江边散步回来,打过招呼便喜滋滋地说,桂洪回来了!

麦老师夫­妇­听到消息,也是脸露喜­色­,麦老师便说,我们一道去看望他。朱老师却扯了一下丈夫,走到街口财叔的生果档,一边挑苹果一边说,买苹果吧,平平安安意头(兆头)好。

欧灿辉却不耐烦挑拣苹果,伸手拿了两个榴莲,对财叔说,榴莲榴莲,讲什么意头的?

财叔笑呵呵地说,榴莲对身体大补,就讲身体健康吧!欧灿辉说了一声“好”,掏钱给财叔说,一齐算。朱老师却搖手说,你付了钱,就变成你的心意了。财叔,你收他的榴莲钱,收我的苹果钱。欧灿辉见朱老师说得这么明白,倒不好坚持争着付钱,等财叔算好收好钱,

便一同拎着水果走回欧巷。

阮家这时热闹得很,阮桂婵接到大佬回了家的电话,飞一般就跑了回来,跟着方坚也赶来了,加上陈满和陈姨,如今再加上欧灿辉和麦老师夫­妇­,跟着进来的还有欧国能,阮家狭小的客厅挤得站不下了,阮桂婵和方坚走进阮桂洪──其实原先就是阮桂婵的──睡房,把母亲也叫了进去商量一些事情,让阮世诚、阮桂洪父子陪街坊好友说话。

阮桂婵听得外面客厅很快静了下来,听出了外面主客都有点尴尬,原来大家都闭口不提“里面”(羁押)的事,也避开谈论有关案件的话题,阮桂洪父子又不善言辞,大家问候宽慰了几句,很快就冷了场。

方坚用手肘碰了碰阮桂婵,朝外努了努嘴,阮桂婵会意,拉着母亲走出房对大家说,大佬的事,全靠各位这么关心他、帮助他,我们全家对大家都感激不尽──说到这里阮桂婵动了感情,呜咽着说,大佬刚回来,等下要冲柚果叶凉,我们另约时间请大家饮茶……

读书人最善解人意,麦老师夫­妇­首先站起来道别,一屋子人很快就散去,欧灿辉却留下没有走。欧灿辉为阮桂洪的事费了很多心思,有一次还约上陈昊天才够面子请动一个人,然后由这个和市委书记的秘书有特殊关系的人请来该秘书。怪不得说阎王好见,小鬼难求,欧

灿辉算是对官场又多了更深层次的见识……阮桂洪虽然出来了,但今后怎么办,得听听阮桂洪意见。阮桂洪这次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过能保住不用坐监就算行好运了,但有些事情还是要和阮桂洪说的。

阮桂洪早上起床吃过早餐,开了电视机坐在客厅看电视。自放出来这大半个月,阮桂洪大多数时间龟缩在家里,百无聊赖就追看电视连续剧。十多年前追逐香港电视剧,如今省内多了十几个电视频道,电视里争妍斗艳使尽法宝争夺观众,观众就多了选择,电视播放不像过去那样内容枯燥贫乏,香港台的节目也退居到很次要的地位。

又是卖广告,阮桂洪便有点厌烦。最讨厌看得好好的,广告又Сhā了进来。香港台的广告制作最­精­美、新颖特别,省台的也有水准,最讨厌的是本地广告,大多是这个专科门诊那个药物,制作粗糙噁心,打机关枪似的吼着说什么支源体依源体,好像现在全市­性­病流行,男人女人都受感染需要到它那里医治。播放这样影响清源形象的广告市长为什么不管一管?

阮桂洪拿起遥控器換了几个频道,都好像是约好了的,这个时间大家一齐做广告,阮桂洪便懒得再按。这时播放的一个广告引起桂洪又一次反感,是卖感冒药的广告吧,记者像一群小学生拿着纸笔追问广告主角,感冒了怎么办?看到这个广告阮桂洪就生气,记者都是有文化有见识的,在这个广告被人丑化成一群极其弱智的人,制作这个广告的人也是弱智的。阮桂洪一生气,啪地关了电视机不看了。

电视里卖的广告令阮桂洪生气,家里的冷清也令阮桂洪生气,而真正令他生气的实际是五女的离家出走。人前他装着没事人一样,一个人的时候,他就想五女、想过去了的事。是怨军长、怨华仔表哥、怨五女?又好像更怨自己傻,怨自己笨,怨自己蠢,怨自己的命生得不正。

五女走了,最要命的是童装店也因此寿终正寝,便宜了接着租赁下来的人。除了女人街业主瞧在方坚的面子,退了一万元抵押金,他的二十多万元投资算是打了个水漂,无声无息就没有了,即使现在找着五女,五女能把钱全部退还给他,也不过是几万块钱。而童装店还欠着阮桂婵五万块钱,加上欧灿辉帮他垫支的五万块钱,阮桂洪不但是打回原形,实际还欠下十万块钱的巨债。但能怪得了谁?说到底还是自己不争气,神差鬼使行错路做错事,命不好啊!

阮桂洪从前在家就坐不住的,这次关了半年,放出来后身心疲惫,也好像没脸目见街坊和熟人,便老老实实在家静养。今天却特别心烦,电视看不下去,在家里这时又烦闷得很,阮桂洪便又走出家来。这时才上午十点来钟,夏日阳光灿烂,阮桂洪眯了眯眼睛,走出欧巷、内街,漫无目的信步而行。

不知不觉又走到肥师­奶­的士多,店里还是像往常一样没有变,肥师­奶­和她的伙伴又在酣战四方城,她的老伴照例坐在前边桌子后头,抽着手卷烟百无聊赖地瞧着大街马路。阮桂洪这时明白他走到这里,是想碰见古阿姨,但打麻将的几个人中没有古阿姨,想是还在市场卖菜。阮桂洪也不进去打招呼,便往下廊后街古阿姨家走去。他知道碰上五女是件很难的事,但既然已经走到这里了,不妨去碰碰运气。

五女果然不在她阿姨家,敲了半天门没人答应,倒惹得隔壁有人出来张望了一下又缩了回去。阮桂洪便觉扫兴,想了想便走去西门塘那个叫竹仔园的地方,走了一圈又转回北门街来。他知道五女母亲住在竹仔园,五女告诉过他的,阮桂洪想五女捲了他最后一笔钱,肯定不敢再留在清源,一定去了外地,这样漫无目的地在清源找她简直是浪费时间­精­力。但阮桂洪还是想碰碰运气,说不定五女回来了呢,五女为几万块钱让我变成了穷光蛋,想起来就生气,找不着五女我是嚥不下这口气的。

没头蒼蝇般在外面走了半天,连个像五女身形的人也没碰着一个,阮桂洪意气阑栅地走回欧巷,进了屋,见母亲早回来了,见了阮桂洪就说,灿辉叫你去南国大酒店食饭,所以我也没煮你的饭。阮桂洪看时间正好,便转身走了去江边的南国大酒店。

欧灿辉早想找机会和阮桂洪详谈一次,今天有空,特意回老城区南国酒店这边方便和阮桂洪会唔,见阮桂洪来了,便在一个雅房安排酒菜,和阮桂洪倾谈起来。

欧灿辉问阮桂洪有什么打算,阮桂洪心里一片茫然,默默地摇了摇头。欧灿辉就说,再开一间童装店?本钱不够,我可以帮你想办法。

阮桂洪苦笑着又摇了摇头。阮桂洪知道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过去开服装店、童装店,大事小事都依赖五女,进货时自己看上的货式,全都遭五女否决,事实也证明五女的眼光是对的。没有五女帮手真的不能成事,阮桂洪对自己实在没有一点信心。

欧灿辉又说,那就转行,开间装修材料店、或是油漆塗料店?阮桂洪想了想还是摇头,不是不想做,实在是隔行如隔山,如何进货、如何经营、市道如何都是懞查查,怎么敢做?

欧灿辉便说,总要搵食呀,你自己说说,该做什么好?你不用担心资金问题,昊天也和我说过的,我两个做你坚强后盾。

阮桂洪心中感动,兄弟就是兄弟,自己的情况做兄弟的都放在心上,一心要帮自己重振旗鼓,于是就说,你以为我不想?不过我也沒想好,不知要做什么好,待我想到了,再来找你商量好不好?

欧灿辉心想也是,心急吃不得热豆腐,这次一定要帮阮桂洪把把关,做失败了钱银是小事,让阮桂洪再遭受挫折就不好了,阮桂洪现在心理已经有变化,再遭受打击后果堪虞。见服务员送上酒菜,欧灿辉便和阮桂洪边吃边聊。以前觉得和阮桂洪没有多少共同话题,这时欧灿辉放下架子,天南地北闲扯,倒让阮桂洪觉得欧灿辉还是和从前一样,对朋友还是满腔热忱,把自己当作兄弟一般没有变,心中也自感动。

阮桂洪一连几天苦思苦想,想得头都大了,也不知该找点什么营生­干­好。他倒不是关在家里呆想,反而在家待不住,天天往外跑。在外面也没有固定目标目的地,到处察看市场情况,内心深处还是希翼碰见五女,有两天赶早去了下廓后街附近,有两天赶早去了竹仔园,上班的年轻女人见得多了,就是没见着五女。

阮桂洪就有点灰心丧气,心想五女果真不敢留在清源。哼,丢那妈我不信你一世不回清源,若你给我碰上了,看我不煎你一层皮!

有一晚八点来钟,阮桂洪悠转到新市区迎宾馆附近,看了那一带十几家经营服装、童裝的店铺,里头都没有五女的身影,他也没觉失望。早预料不会有结果的,但阮桂洪就是楔而不舍在清源市里寻觅。倒是让他碰上一个不该碰上的人,引得他怒火中烧,差点动了拳脚,把事情闹到派出所去──

阮桂洪顺路经过迎宾馆大门口,见一对男女神态亲密走下一辆的士,不禁看多两眼。不料一看就呆住了,那个身材高挑、Ru房硕大挺突的女人,不是小琴是谁?!小琴和他上过床,那双“波霸”大Ru房给他印象最深。

半年前,小琴找着他说怀孕了,那时从身形上一点也看不出来,过了半年,应该是大腹便便快临盆了的,而且小琴信誓旦旦说回东北把小孩生下来,还说什么要把华仔表哥的骨­肉­抚养成|人,现在看她容光焕发身姿阿娜,说的话都当放屁了!更可恨的是阮桂洪还给了她2万块钱──没良心的女人,骗钱的女人,女人都是这么可耻可恶!

阮桂洪快步赶上去,扯着小琴胳膊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小琴惊愕间一看是阮桂洪,脸­色­马上变了,一阵红一阵白的,神­色­很尴尬。

阮桂洪瞪着她说,把钱还给我!

小琴脸­色­又一变。华仔表哥一出事,徬惶中她就知道倚靠的这棵大树倒了,要另觅出路。她换住处躲了几天,见风声过了,便重­操­旧业卖笑谋生。有一日她想了一个主意去阮桂洪处弄钱,没想到阮桂洪二话不说就给了她2万块钱。

她喜出望外又在肚里暗自得意,原来也有头脑简单却又出手大方的男人。这半年她尽量少上街少逛商场,后来又转移到新市区这一边搵食,果然从没碰见过阮桂洪。慢慢的也放下了警戒之心,不料今晚突然和阮桂洪碰个正着,见阮桂洪揪着她要她还钱,这一幕都给好不容易才上了她钩的身边男人听去,心里顿时慌乱起来。

小琴身边的男人三十来岁衣冠楚楚,见一个头发乱糟糟的男人揪着小琴不放,心爱的女人已经吓得花容失­色­,他是个有点身份的人,心高气傲,如何容得下这个民工不似民工、衣着普通的男人唐突佳人?走前一步推了推阮桂洪说,走开,不要在这里搅事!

阮桂洪瞪了男人一眼不予理会,用力把小琴一扯,小琴踉蹌站不稳,听得阮桂洪说,走,去拿钱还给我!

小琴大惊,不要说现在她没有2万块钱,就是有也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吐出来的──千辛可苦来广东,不是为了来钱来得快,谁愿意不顾廉耻去做­鸡­?传回老家给亲朋责骂嘲笑也顾不得了,要她还钱还不如要了她的命呢!

她把哀婉着急的眼神投向迷恋她的男人,那男人按捺不住,跨前一步双手按在阮桂洪胸前一推,因为阮桂洪没有下死力捉住小琴的手,小琴趁机挣脫了,躲到那男人身后。

阮桂洪大怒,正欲发作,那男人已掏出钱包,说,她欠你多少?一百、二百,五百还是一千?

阮桂洪便说,2万!那男人吃了一惊,转头看小琴,小琴惊恐地拼命摇头,男人就收起钱包,冷笑一声说,滚开!讹到我头上来了?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

阮桂洪才不管他是谁,好不容易逮着小琴,无论如何是要追回这2万块钱的。他要捉着小琴,那男人见阮桂洪放肆无礼,阻拦的动作就带着火气,如果不是宾馆保安及时赶过来制止,亦有巡警过来处理,阮桂洪和那男人就会动起手来。

在派出所里,阮桂洪气恨恨的把事情经过说了,做了笔录。等了一个多小时,把他叫进所长办公室,值班所长对他说,这个女人承认拿了你2万块钱,但回去路费、上医院做人流、手术后营养把钱都花光了……

阮桂洪没等所长说完就叫起来,这个臭­鸡­!原来答应生下来的──我不管,这2万块是我的血汗钱……

所长冷下脸来,厉声喝道,派出所不管你们这些破事,你认为她欠你2万块钱,你就去法院告她,通过法律途径解决。我警告你,你如果採用什么不恰当的行为,你首先就会触犯刑法,所以你要冷静,冷静的处理问题。你听懂了没有?

一听触犯刑法,阮桂洪就想起自已是在缓刑期间,闹出事来不是讲玩笑的,头脑果真冷静下来,低下头不敢再发脾气。

所长就说,你可以走了。要记着,在公共场所吵闹打架也是不允许的,姑念你是第一次初犯,又事出有因,所以就批评教育,再出现这样的情况,要从重处理的,起码要行政拘留三、五天。好了,你回去吧。

阮桂洪站起来,迟疑着不肯走,问,那个臭­鸡­呢?

所长皱了皱眉头,不过还是回答说,这个女人涉嫌**,待审查过再作处理。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说,走吧走吧。

阮桂洪憋了一肚气回到家里,已经过了十一点,黄三女早睡下了的,听见门响,披衣走下来,见了阮桂洪就骂道,怎么又搞到三更半夜才回来?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不要出去搞三搞四,见过鬼还不怕黑,是不是要激(气)死老豆老母?

阮桂洪沉下脸一言不发回到睡房,他知道母亲脾气,顶一句嘴会引来万炮齐发,吵得整条欧巷都不用睡觉。躺下了却又睡不着,睁大眼睛想心事。这个小琴太可恨了,竟然骗到我头上,看她的稟­性­根本不会回东北,甚至怀孕这件事也很可能是假的。阮桂洪这时又恨又悔,恨自己太相信别人,后悔白白送了2万块钱给这个­奸­诈的外省­鸡­……

第二天阮桂洪又跑去新城派出所打听,见没人理睬他,他便直闯所长办公室。幸好见过一面的所长还认得他,虽然不耐烦,还是告诉他,小琴已经交了罚款,已经放了。阮桂洪忙问小琴的地址,所长虽然忙得团团转,这是叫人拿来卷宗查出一个地址告诉了他。阮桂洪诚心诚意地向所长道了谢,急急忙忙便按地址寻去。

那是新市区主­干­大街人民路后面的一幢楼,阮桂洪好不容易寻着了,却是窗门紧闭,终于让他打听到,小琴带着行李一早走了,连一些杂物也舍弃,说是回老家去,以后再也不会再来清源。

阮桂洪心想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谁知是不是你特意叫老乡这么说的?这些烟雾弹迷不倒我。从此阮桂洪多了一件心事,不但逛商场、店铺,也在多外省人租住的地方乱转,希翼能碰上五女、小琴。

谁知逛了大半个月,不但不见五女,连小琴也是杳无踪迹音信,想来是怕给阮桂洪寻着,回老家或是投奔异地老乡去了。反正是做­鸡­的,不需要什么技能,有了一副好皮囊就够了,到哪里都会有­色­迷迷的男人,何况她长相不差、身材曲线迷人、还有一双特别吸引男人的波霸**呢!

第九章第七节

阮桂洪这般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第一个有意见的就是他母亲黄三女。

原本她心疼儿子,天天给他做有营养补身体的好菜靓湯,过了一段时间,眼见儿子脸上长­肉­,肤­色­也滋润起来,想是仗着底子好又年轻,身体恢复得很快,黄三女便很高兴。不过见儿子身体日渐康健,却又不安份起来,在家里呆不住了,天天往外跑,有时还早起晚归,便估到儿子去搜寻五女,也就不言语他。

待见过了一个多月,儿子仍是天天往外跑,心想五女早跑到外地不敢回来,这般搜寻自是白费­精­神徒劳无功,心里就有点生气。这天趁着阮桂婵回家吃饭──方坚却没有同来,说是有应酬──黄三女就劝阮桂洪说,五女是找不到的了,这种人心地不好,会有报应的,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你要把她丢开,想想今后怎么过。

见阮桂洪低头大口吃饭没吭声,黄三女又说,你又不出去搵工,日日四处游蕩,回到家饭来张口,难道要父母养你一世?黄三女越说越生气,声音也大起来,翻起旧帐,数落阮桂洪的不是。

阮世诚原想说食不言寝不语的,有什么话等吃完饭再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见老婆有了点火气,一句不对会引起老婆发更大火的,他便把眼睛睨向儿女。

阮桂婵今晚回来吃饭,是有意安排的。她和朋友去南国大厦吃饭碰上欧灿辉,欧灿辉特意把她拉到一边询问阮桂洪的情况,商量如何帮助阮桂洪。她也接到陈昊天电话,也是关心询问阮桂洪今后动向的。她从母亲口中得知大佬状况,觉得这样下去对大佬没有好处,便特意回来劝喻大佬。见母亲说开了头,又怕母亲说过头引起大佬反感,便赶忙Сhā上话说,大佬,东方广场有个铺位要转租,有没有兴趣顶下来?

阮桂洪原本就和妹妹亲近,见阮桂婵问起,就摇了摇头说,顶下来­干­什么?我又不会做生意。

阮桂婵知道大佬原本就是一个粗人,这两年留心看,确实不是做服装生意的料,她也皱了皱眉。不做生意何来发达?自己借给他的5万块可以不追讨,但欧灿辉的5万块钱呢?就算欧灿辉也不要他还,但他今后的生计呢?她知道大佬手上只不过还有一万来块钱,今后还要娶妻生子,供养子女读书,有病有痛还得备有医药费,不找点什么做这样胡混下去能成吗!

阮桂婵就说,总不能像现在这样无所事事吧!不做服装生意,也要想点别的做呀,现在家里有饭给你吃,以后呢?以后怎么办?

阮世诚吃完饭把饭碗一放,也说,桂洪,人要本份踏实,不做生意也好,先搵份工做,老老实实靠自己本事搵钱,以后的事以后再打算。

黄三女忍不住又说,你老老实实搵份工做,先把野了的心收回来,家里不求你发达,能够平平安安就好了,皇天不负有心人,今后总有好日子过的。

她忽然伤心起来,想是记起阮桂洪在羁押期间,自己和老公担惊受怕茶饭不思夜不安寝,做父母的最大心愿原来不是祈盼儿子发达,儿子不走邪门歪道平安健康才是做父母的最大心愿。华仔会搵钱,搵了一千几百万又如何?活生生把母亲激死,自己也踏入不归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幸好阮桂洪所涉不深,不然给判十年八年,做父母的不伤心死也会被激死。想到这里黄三女漤然流出了眼泪,她是要强的人,便转过脸把泪拭去了。

阮桂洪从没见过母亲流泪,在他眼里母亲是坚强且霸道,不会流泪的,这时他便觉得对不起母亲,自己做错事连累了这个家,二十几岁了还要父母­操­心,确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于是便说,好,我明天就去找陈昊天──陈昊天找过我,要我去电缆厂上班。

阮世诚、黄三女、阮桂婵都面露喜­色­。浪子回头金不換,说通阮桂洪收束意马心猿,走入正常,这就有了好的开头。阮桂婵听陈昊天说过,新飞厂的供銷员不设底薪,是没有工资、没有差旅费,业务费用餐费厂里也不予报销的,但最差的供销员一年仍有几万块钱收入,高的可达数十万元,靠的就是推銷产品提成。阮桂洪是陈昊天的好兄弟,陈昊天没理由不照看着阮桂洪的。

不料阮桂洪在新飞电缆厂上了四天班就­干­不下去了。阮昊天从外地出差回来,到倉庫找不着阮桂洪,找来人事部长一问,阮桂洪在上班的第三天、第四天都和人争执打架。部长下去处理,不知道阮桂洪和老板有很深的渊源,只觉得阮桂洪野­性­不羁,新工人受资格老一点的人欺负其实是很平常的事,偏偏阮桂洪瞧不起外省人,外省人欺负他更受不了,偏偏欺负阮桂洪的人也有点火爆。说起来是阮桂洪先动的手。于是部长板下脸兙了阮桂洪一顿,谁知阮桂洪气哼哼的把工作服一脱一甩,说了声老子不­干­了就扬长而去。部长按章办事,出了公告辞退打人的阮桂洪,对闹矛盾的另两个员工通报批评。

陈昊天吃了一惊,打电话找着阮桂洪,约他晚上出来吃饭,谁知阮桂洪说晚上有事。陈昊天下了班就回欧巷,直入阮桂洪家,两人在房里说了一阵话,阮桂洪就是不愿回新飞厂上班,连直接安排他到市场拓展部(供销部)也不愿­干­。陈昊天看阮桂洪使上了牛­精­脾气,叹了一口气,只好怏怏不乐离去。

陈昊天越想这事越生气,第二天一上班,召集管理人员开会,发了一通脾气,吩咐人事部长把那两个工人改为留厂察看,调离倉库。陈昊天说,一个企业就像一个家,员工应该是兄弟姐妹一样,这次打架暴露了企业的员工素质教育的缺陷,也是企业文化素质不高的表现。

陈昊天有了点火气,提高了声音说,有人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新飞厂越来越大了,我就是要一样的鸟!凡是素质不高的,要通过教育、学习不断提高,不断进步。实在是教育不过来的,通通给我滚蛋!

他严词责成|人事部做出教育轮训计划,注重企业文化建设和员工队伍建设,他强调说,一切以人为本,今后再有不团结、不协调的事件发生,都要严惩不贷。一定要把企业办成真正团结、协作、像一个家一样的企业,让每个员工在企业都感到温暖,把凝聚力转化为动力,这个企业就能生存、发展、壮大……

陈昊天这边亡羊补牢,那边阮桂洪却又回复故态,无所事事。陈昊天原来把他安置在倉库,是有意识地让他尽快熟悉产品,陈昊天没有特别和倉库的领导打招呼,是想让阮桂洪通过自己的努力,从基层做起,对工厂、对产品熟悉了,顺理成章再转到供销部门。供銷业务员不是说当就当的,首先要把自己融入企业,然后才是熟悉产品,不但要熟悉产品分类、规格、质量、­性­能、价格、库存,甚至还要了解生产工艺、生产能力,再学习营销技术,不能一蹴而就的。能说会道、善于交际也只是其中一个当供销业务员的有利条件素而已。

但阮桂洪懒散惯了,真的是小市民习气很重,有组织有纪律的工厂生活他不习惯,尖起嗓音提高声调的外省话他听不惯,更不用说外省人对他颐气指使、粗声粗气,忍了一天又一天,第三天终于忍不住了,发起牛­精­脾气,引来人事部长一顿批评。人事部长高高在上的姿态、对他的轻蔑和指责令他热血上涌,一赌气就离开了新飞厂。陈昊天痛定思痛,后来把人事部长也撤換了,只是阮桂洪却怎么劝说也不愿吃回头草,便又懒懒散散的当了一个闲人。

阮桂洪不去陈昊天的厂上班,家里人也拿他没办法,一时也没想到什么主意,就让阮桂洪悠哉游哉地过日子。阮桂洪这时却和古阿姨搞上了,偏又让古阿姨的老公捉­奸­在床,搞出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阮桂洪萌复故态,白天随意乱逛,离开新飞厂的第二天下午,他信步走到下廓后街,就在古阿姨家的横巷口正巧碰上古阿姨。古阿姨见了阮桂洪,没事人一般笑着和阮桂洪打招呼,阮桂洪便有点生气。不过他脸上没有表露出来,相跟着古阿姨到她家,坐下了才说,古阿姨,你实话告诉我,五女到什么地方去了?

古阿姨瞟了阮桂洪一眼,说,先是去了韶关,后来听说去了肇庆,五女交待我不许和你说……

阮桂洪便问,肇庆什么地方?你有她的地址、电话吗?

古阿姨摇了摇头,说,五女大概怕我和你说,什么也没告诉我,这半年我才接过她一次电话。她话锋一转,继而埋怨阮桂洪说,你也真是的,什么朋友不交,偏要交上黑社会?我是五女我也会快点走人──谁知道你会判多少年徒刑?好人不做,现在倒好,连家也抄了……

阮桂洪听了更生气,忍不住就说,五女凭什么处理我的货、处理了货的钱又不交还我老母?你知不知道五女这样做,害得我血本无归,我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古阿姨便柔声说,五女这样做是不对的,我也说过她了,她当时只是哭,还说有很多事情我是不知道的。我看她的样子也像受了不少委屈,咳,你们后生仔女的事我也搞不明白。五女跟你也有一年多了吧,那点钱算是给她的补偿好了……

阮桂洪恨恨地说,还要我补偿她?她不这样搞我还有一个档口,现在我什么也沒有了!

古阿姨忙说,五女那样做也太实在太过份一点。这样吧,下次她打电话回来,我一定探问出她在哪里,好不好?

古阿姨看阮桂洪脸­色­放松下来,就说,我帮你这个忙,你也要帮我一个忙。

阮桂洪便问,要我帮你做什么?古阿姨又瞟了阮桂洪一眼,伸手拉起阮桂洪笑眯眯地说,来,到我房间你就知道了。

阮桂洪心里一动,莫不是古阿姨动了­色­心?古阿姨也是四十来岁吧,身躯丰腴,笑得有点暧昧,早听她说过她老公是个废物──丢,进房就进房,上床我也不怕。

阮桂洪这半年多没近过女­色­,这时就想到,搞你古阿姨和搞湖南妹阿秀差不多,有人说熄灭了灯女人那里都是一样的。阮桂洪脸上就有点狰狞,哼,你介绍得好,害得我­鸡­毛鸭血,我就在你身上报一点点仇。

古阿姨却是极之欢迎阮桂洪这样对她“报仇”。太舒服、太刺激、太满意了,这辈子还沒有见过这么厉害的男人家伙,骠悍有力,持久耐战,把她带上一次又一次消魂高峰又跌落下来,飘飘然的,浑身骨头都松软了,那些吸食白粉的也是这种感觉吧?古时候男人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情­实在太具诱惑力和刺激­性­了!

/奇/古阿姨原没想过做不贞节的女人,老祖宗早说过女人要三从四德从一而终,但老公实在不爭气,老天爷偏要让她看见阮桂洪的男人家伙,终于勾起她的强烈欲望。和老公结婚二十年,还沒有一次像今天这样酣尽淋漓欲仙欲死,如果她不是头脑还清醒,阮桂洪压在她身上驰骋的时候,她会快乐地大声喊叫起来,后来实在忍不住也哼出了声音。酒鬼老公哪有阮桂洪半分的神勇?还没有感觉就软瘫下来,还气咻咻的,有时真恨不得一口咬死了他……

/书/完事后古阿姨搂着阮桂洪说,你有空就过来,啊?我是随时随地欢迎你的。她爱不释手地抚弄阮桂洪已经疲软下来的家伙,说,五女不懂得珍惜你这宝贝──

/网/提起五女阮桂洪脸­色­就­阴­沉下来,他拨开古阿姨的手,一言不发就穿衣起床。古阿姨这时才想起大门也没关,忙跟着穿衣起床,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走出房来见阮桂洪已经走出大门口,忙追上去笑着对阮桂洪小声说,明天下午我等你来。

阮桂洪摆了摆手示意她回去,古阿姨只好停下脚步,不舍地看着阮桂洪走出巷口转弯不见了,才想起自己房间床上还一塌糊塗,忙转回去打扫“战场”。

第二天下午古阿姨连麻将也不去打了,果然等着了阮桂洪,古阿姨便喜孜孜地把阮桂洪引入五女睡过的房,把大门关上,才迫不及待地快步走入房去,见阮桂洪已经躺在床上,展颜一笑,先扑上去解了阮桂洪的衣裤,然后才利索地脱自已的衣服……

阮桂洪抱着报复的心态搞古阿姨,心想又不用花钱──去找湖南妹阿秀、阿香每次还要50元呢,今时不同往日,手上没什么钱,能悭就要悭,难得你古阿姨免费招待给我发泄,阮桂洪便三不时摸上古阿姨家去打一炮。

却是上得山多遇着虎,有一天正骑上古阿姨身上,听得大门响,吓得古阿姨忙推倒阮桂洪,手忙脚乱地穿衣套裤子,便听得房间门锁响动,有人从外面开锁进房来。阮桂洪才套上底裤,那人已经走进房来,看见这一幕,顿时眼露凶光,举起了手中菜刀大声喝道,你是什么人?你不老实,我一刀斩死你!

这人看上去上足有五十多岁,瘦得脸上没二両­肉­,身躯像条竹竿,再看古阿姨慌乱的神态,便想到这老家伙定是古阿姨的老公了,怪不得上了床古阿姨像­色­中饿鬼,这个风一吹就倒的老家伙哪能满足古阿姨狼虎需求!

阮桂洪心中慌张,倒不是怕他手上那把菜刀,而是给人捉­奸­在床,这麻烦就大了。这时他才后悔自己胆子太大,也不顾及如今天的结局,果然给捉了个现场,抵赖也抓赖不过去的。

古阿姨忙摆手说,你先放下菜刀──

她老公把菜刀指向她,吓得她退后两步,把手乱摇。他老公说,你敢给我戴绿帽,我先斩你十八碌(块)!他见阮桂洪这时趁机穿衣服,跨前一步又把菜刀指向阮桂洪。阮桂洪冷不防一伸手就把菜刀夺了过来,用的气力大了,带着古阿姨老公往旁一跌,头撞在床柱上,身子一歪倒了下去竟就不动了。

阮桂洪和古阿姨都吃了一惊,同时抢上前去,见他额头上撞起一个大包,阮桂洪伸手探鼻息还有气出,只是晕了过去。阮桂洪先抓紧时间穿好衣服穿好鞋子,对张皇失措的古阿姨说,只是晕了,不相­干­的。一弯腰把他抱上床躺着,用力掐了掐他的人中,便见他头动了动,呻吟了一声就醒转过来,阮桂洪见没搞出人命,三步拼作两步跨出房间,也不理会古阿姨叫他,一溜烟便跑了。

回到家中,阮桂洪的心还扑扑乱跳,幸好一直到了晚上睡觉,也没见古阿姨两公婆杀上门来,那颗整日里七上八下忐忑惴惴的心才算安稳了一点。

第二天早上还在床上睡懒觉,听得古阿姨叫门,忙跳下床开了门让古阿姨进来。古阿姨看阮桂洪穿着短裤,那地方鼓鼓的,眼里放光,不过嘴上就说,我老公叫你下午过去──

阮桂洪迟疑着说,叫我过去­干­什么?

古阿姨满脸得意,小声说,放心,我昨晚搞惦他了,他答应不去告你,还答应……她脸上竟然有点羞涩神­色­,低下了头复又抬起,直瞧着阮桂洪说,还答应让我们自由来往,绝不­干­涉。不过你昨天打伤了他,他要你赔500元湯药(医药费),每个月要孝敬他酒钱,如果你不答应,他就要去告你……

阮桂洪狐疑地看看古阿姨,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好事?男人心底最愤恨的一件事便是戴绿帽,比掘了祖宗山坟还怒火攻心的,怎么古阿姨的老公倒是心甘情愿戴绿帽?

他听五女说过这个姨丈,年轻时做搬运伤了筋骨,不能出来做工了,因为下廊后街市场旁祖上还留有一间铺面,每个月的租金够生活费,这个姨丈每天便聊天吹牛、下棋、喝酒过日子,偏又酒瘾极大,每天不是午晚两餐而是从早到晚一天四餐都离不开酒,这个家全靠阿姨辛苦支撑才算维持下去。

听得古阿姨又说,他这个人也是有脾气的,你不去,给他吵到派出所、吵到你家来,大家面子也不好看。

阮桂洪想想也是,自己还戴罪在身,这些丑事还是私了最好,便点了点头,却是憋了一夜的尿,早上起床第一件事便是要撒尿的,这时便忍不住冲去卫生间。出来见古阿姨含情脉脉的看着他,心里却不自在,就说,我还要睡觉,你走吧,下午我记着带钱过去就是了。

下午阮桂洪去了古阿姨家,古阿姨老公却不在家。古阿姨接了500块钱,笑了笑说,我老公打听过了,说你是牙齿当金使的人,他信得过你,只不过你要过口密一些,不要到处乱说,传出去对大家都不好。

她笑眯眯的伸手去拉阮桂洪,阮桂洪这时却没有一丝兴致,站起来说,我有事要先回去。

古阿姨便很失望,不过见阮桂洪坚持要走也只好送桂洪出门,再三叮嘱阮桂洪有空就过来,阮桂洪也不答理,大步流星的便很快不见了踪影。

回到欧巷阮桂洪还闷闷不乐的,说不上是心痛那500元,还是憎恨五女和她的阿姨、姨丈,总之和古阿姨搞在一起总没什么好下场。今后也懒得理古阿姨了,要花钱的倒不如找阿秀、阿香,花得心甘情愿心安理得;古阿姨老公废人一个,古阿姨得了便宜还卖乖,还要我“孝敬”酒钱,呸,老子不找你了,让你那个东西不去找別的男人的话,发霉发臭我还高兴呢!

第十章第一至三节

第十章

黄三女正要去市场卖­鸡­。下午晚饭前这一段时间还是有生意的,她把两笼­鸡­合作一笼,吩咐阮桂洪把空笼子拿去巷尾空地置放。

巷尾水井旁那空地足有二十多平方,黄三女和满记、陈姨说了,自己家居狭小,阳台也不大,有时要把一些空­鸡­笼拿到空地存放一下,满记和陈姨都满口答允。那空地虽是公用地方,因是在陈满、麦老师屋外,顺理成章变成了陈、麦两家管辖、使用,旁人要放什么东西都自觉找陈姨打一声招呼的。

阮桂洪拿着足有一米多长的大­鸡­笼来到水井旁,却见陈满家的后门旁,欧德庭正和陈满在说话。阮桂洪也没理会,按母亲吩咐打井水冲洗­鸡­笼。看来欧德庭这老家伙身体还可以,年过七十每天还去市场买菜,阮桂洪是时时见着他的,对他的所作所为就很不以为然,又不是负担不起,却连工人(保姆)也不请一个,自己负责天天买莱,却让霞女做看护、做工人,年纪轻轻困得大门不出,把青春都浪费了,也不知道霞女烦不烦,这个老家伙脑子不知是怎么想的。

自己当初和霞女有情有意,刚有点苗头霞女就改弦易辙,自是欧德庭压迫霞女的,阮桂洪有时想起和霞女的交往便对欧德庭有看法。这老家伙不近人情,平日也不大和巷里的邻居交往说话,今天屈尊移驾在陈满家后门和满记说话,阮桂洪倒有了一份好奇心,一边慢手慢脚清洗­鸡­笼,一边竖起耳朵听那边说话。

但听得欧德庭说,满记,这块黄腊石,你真的卖便宜了。中山公园北门边新开了几间店,有一间就是摆卖奇石、赏石的,那里也有黄腊石,价钱都是成千上万……

阮桂洪转头看去,原先放在门边那块大大的黄|­色­石头果然不见了,原来给陈满卖了,听欧德庭说法,那块石头原来叫黄腊石,是个值钱的东西,阮桂洪便留心听下去。

陈满嘿嘿地笑了笑,显得毫不在乎,低着头呼噜呼噜的吸他的水烟筒。

欧德庭唉了一声,说,古老传说,黄腊石能辟邪。我家祖上原有一块黄腊石,足有三几百斤重,两个人是抬不起的,上面还刻有“永镇此宅”字样。欧家族谱上记载,明永历元年即清顺治四年正月,清兵攻陷县城,我先祖逃难至乡下,后来回城,不但宅裕焚毁,连这块黄腊石也不知去向。嘿,从那时起家道开始衰落,先祖便认定黄腊石丢失所致,耿耿于怀。有些事,是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的。

陈满却是不信这些的,便说,一块石头罢了,放在我门口我当它椅子坐,既然有人喜欢当它是宝,它便是找到好归宿了,总比现在当它是坐石好。

欧德庭又唉了一声,说,我早看过这块黄腊石,质地通灵纯净,温润脂滑,常坐的这一面摩擦得光可鉴人,褪尽浊气,整块石脂圆温润,­精­光内蕴,行话便是熟透了的,它一头尖一头园,把它竖起来配上底座,便是一件极佳的赏石。你要卖也应该卖一个好价钱,怎么500元就卖了?若是我,那是一万块钱也不卖的。

阮桂洪吃了一惊,那块坐在ρi股下面的大石头凭般值钱?!小时候和陈昊天没少争着坐它,常忍不住用手不断摩挲,喜它光滑圆润,倒不知它价值万金。他便为陈满惋惜,心里却有了一个主意。

到晚上阮桂洪来到陈满家里,陈满和陈姨都有点诧异,不过还是很热情招呼阮桂洪。阮桂洪和陈家关系好,但也极少闲暇上门坐的,听阮桂洪说起那块黄腊石,陈满便说,买家谭老师是朱老师介绍来的,说是原来的同事,也退休了,因一直喜欢玩弄石头,看见了这块黄|­色­石头,说是喜欢,要我开一个,我说你喜欢搬走就是了,那人就放下500元搬走了石头。

阮桂洪便说,连欧德庭都说一万块也不卖,那人欺侮你老实,不行,我要找他算账!

陈满忙摇手说,一方愿买一方愿卖,500块就500块,一块石头罢了,没人买它还不是石头?

阮桂洪说,有人买它还是石头,不过这石头值钱。满记,你不用管这件事,我负责去找那个人,大不了给回500元给他……

陈满还是摇头不同意,不料阮桂洪说,现在天哥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这样给人骗买,天哥脸上也不好看,这件事我是管定了的。你也不用­操­心,那人若打电话给你,你就说全权委托我了。

陈满见阮桂洪搬出儿子,一时沉吟不语。见阮桂洪告辞要走,知道阮桂洪的牛­精­脾气,拦阻是拦阻不了,陈满便说,桂洪,你要和人家好好说,不可动粗耍蛮。阮桂洪答应了。

第二天找到那个谭老师的家,见谭老师家宽敞的大客厅两边有案桌、博物架,到处摆满各式各样的石头,有大有小,形态各异,上百斤的就放在地下,小一点的很多配上了不同木座放上桌子、木架上。

阮桂洪不识其中有寿山石、大理石、磬石、绿松石、雨花石、太湖石、英石、云锦石、孔雀石、灵碧石、掬花石、玉石等等品种,只觉得走进了小型石头展览馆,有些像人形物形的倒还罢了,一些奇形怪状的也不知好在那里。

又见客厅中有一幅大字条幅,上面“石不能言最可人”七个字倒是读得出来,又见客厅居中墙上有一块黑­色­木匾,上面“石心可鉴”四个金字也是认得的。冷冰冰的石头也有心?阮桂洪便知道这谭老师和欧德庭一样,也是一个“痴”,不过不是树痴,自然是石痴了,而且看家底也不会差。他便有了主意,废话也不愿多说,找到那块已经配上底座的黄腊石,把500块钱往桌上一放,便说要搬运回去。

谭老师大惊,这黄腊石是本省产地之物,真正玩石的人,绝不会只有他地之石而无地产之石──连自己家乡之名石也无一件,徒具虚名而已。他所收藏石中恰没一件腊石上品,且是寻觅多年而不得,皆因这石亦有灵气、亦讲缘份,常说可遇不可求便是这意思了。而刚收购回来这块黄腊石­色­如琥珀,­色­重纯黄,无杂质杂纹,质地细腻,非常润泽,他一见便如痴如醉,见持石之人随他开价,他试探着说了个500元,不料此石就顺利到了他手。

谭老师当时虽不敢喜露于­色­,回到家却是心花怒放,找着相熟的工匠为它配上底座,果然立时不同凡响,再认真察看,多方观摩,更觉如此造型显得敦厚抱拙,藏灵藉气,极合和气福厚、方圆处世的哲理,自是腊石中的上品,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越看越是喜爱。待阮桂洪找上门,言语中虽没责怪他欺负老实人不识价钱,却是口口声声说不卖了要搬回去,这不是要剜谭老师的心头­肉­?

一番纠缠下来,谭老师便知道此事难得善了。打电话给朱老师,朱老师回复说陈满已经委托阮桂洪,她的意思是给加一点钱,言语中虽不敢责怪谭老师,却也是后悔多管了闲事,希望谭老师妥善处理,不要弄得她以后难以面对街坊邻居。

谭老师打电话把儿子叫了回来,儿子在房管局上班的,回来了对阮桂洪兴师问罪,不料阮桂洪也不多说道理,就是咬着说不卖。当儿子的来了火气,说要打电话报警,阮桂洪便说,报警我也不怕,今天不解决,明天我还来,总之不解决我就天天来,今天你客气我也客气,若要搞大件事我更求之不得,总有个地方让大家评评理……

谭老师冷静下来,知道吵闹起来面子上不好看,事实上自己出价太低也有点理亏,于是劝开儿子,转而和阮桂洪商量,加一点钱,如何?

听阮桂洪说好啊,谭老师心里一宽,不料阮桂洪跟着说,我听行家讲过,这块石头起码值2万元,我就退一步,当1万元好了。你补上9500元,我立马走人,永不反悔。

谭老师吃了一惊,说,这石头不值那么多钱,这样吧,算5000元,我再补4500元给你……

阮桂洪哼了一声也不语言,那板着的脸­色­却告诉了谭老师,他不是好商量的人。谭老师教了一辈子书,知道碰上这种犟­性­子的人很难打交道,再说阮桂洪面相凶恶,弄得过火也不知会不会出什么事,想了想便说,这样吧,你容我今晚和家人商量一下,明天给你一个明确答复,如何?

阮桂洪翻了翻眼皮说,谁知你今晚会不会转移走了,让我明天找不着?

谭老师一急,声音也大了起来,我用我的人格担保,我保证不会做这等冇廉耻的事!

阮桂洪便说,你为人师表,我相信你──明天我再来。

第二天早上八点钟,阮桂洪敲开了谭老师的门,谭老师已经准备了9500元放在桌上,不过就要求有陈满亲笔签名的保证书。阮桂洪早有准备,拿出有陈满签名、盖章的一张纸,上面写着我同意以人民币壹万元卖出我家的黄腊石。谭老师想了想,请阮桂洪补写上收款经手人名字。阮桂洪笑了笑,便按谭老师吩咐的写了,签上自己的大名,拿了钱兴冲冲走回欧巷。

陈满、陈姨见阮桂洪出马立竿见影,不禁喜出望外,陈满拿了5000元给桂洪,阮桂洪不接,陈满便说,这是你应得的──好,你不拿,等下你老母卖­鸡­回来我拿给她。陈姨拿过钱便往阮桂洪手上放。阮桂洪见陈满、陈姨诚恳,心想给我老母倒不如留着自己花呢,便老实不客气拿了钱,对陈满、陈姨连声说多谢。

陈满便笑着说,多谢什么,若不是你客气,这9500块钱都是你的。我还要多谢你呢,跑一跑又给我多挣几千元。

阮桂洪便笑了,笑得好开心、好惬意。自出事这半年多,今天才算碰上一件真正值得开怀大笑的事。和陈满、陈姨又说了一会闲话,阮桂洪才喜孜孜地告辞回家。这一夜,睡得也是特别香甜。

阮桂洪无意中发了一笔横财,才知道原来石头也值钱的。他猛然记起,郑叔乡下别墅的庭院里,散落布置有好多石头,是不是黄腊石就没印象了,但村外山溪、河滩上,有黄黄的石头倒还记得,因为石头黄|­色­才特别记忆犹新。可惜自己对石头一窍不通,若真是值钱的黄腊石,待这时想起,也可能已经给人捡完了。

阮桂洪又想,要是能拜谭老师为师就好了,看谭老师为人还算厚道,家中奇石甚多,原来又是教师出身,教得一定耐心得法,相信必会很快掌握这些知识。只是经过这件事,阮桂洪也知道绝不会被谭老师收为门徒,想拜欧德庭学艺也是不堪设想,只是想起欧德庭说中山公园北门有间专卖石头的店,阮桂洪便决定去那里看看。

经过欧灿辉家门口还没走到巷口门楼,听得后面有人大声叫他的名字,转头一看,霞女在巷尾向他示意,跟着跑了过来,跑得气吁吁的,阮桂洪便说,有什么事搞得这么紧张?

我妈、我妈不见了!霞女喘了一口气,说,桂洪,帮我去找、找……

阮桂洪一听霞女母亲离家出走,她患老年痴呆症大家都知晓的,走出去不会回家倒是堪虞,见霞女满脸焦灼,便说,莫慌,四婶走不远的,只要还在清源,我一定能找她回来。

霞女点头头,见陈姨走出屋子,便叫了一声陈姨,快步回头说了这事,嘱托陈姨待自己父亲回来了告知一声,陈姨忙连连点头答应,霞女又走向巷口,和阮桂洪一齐走出欧巷。

阮桂洪便问,你猜四婶会走去哪里?

霞女便说,向西──上次是在万通家具商场寻着她的。

阮桂洪忍不住便问,你家大门天天都关得好好的,今天怎么让她走了出来?

霞女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说,唉,今天叫人送煤气,我带着送气的人到厨房,让他帮忙拆装换瓶,就这一会功夫大门没关让她走了出来。

阮桂洪一边走一边也扫视街上行人,虽然也为四婶走丢着急,却忍不住偷偷打量霞女几眼。这两年霞女大门不出,脸上肤­色­显得很细腻白哲,她原本就是一个美人胎子,走得急了,这脸上白里透红,加上身材苗条,更显得靓丽动人。

阮桂洪心里便觉得惋惜,若不是有个老古董父亲,霞女也不至于藏在深闺无人识,早就有成班成排的青头后生追她,会把趟栊门的门槛也跺低的。

这时他留意到霞女的手也白净滑腻,心想霞女在家天天洗碗洗碟洗衣物,怎不见她的手皮肤粗糙?阮桂洪便忍不住发问,霞女灿然一笑,说,我才不那么笨呢,天天用洗洁­精­,对皮肤一定有损害的,我买了胶手套回来,凡沾水我先戴上胶手套,做完了不忘塗抹护肤膏──我大姐从香港给我带了许多护肤品,都是外国名牌货,一盒小小的润肤甘油也要一百多元港纸(币)呢。

阮桂洪伸了伸舌头,说,少买一瓶护肤品就可以请一个工人,你家为什么不请工人?我看把你当妹仔(女佣人)使,我也觉得心疼。

这时两人穿横街窄巷直往西,快到西湖路了,霞女放慢了脚步,眼睛四处张望,嘴上就说,哈,牛­精­洪也会心疼人?学会怜香惜玉,有长进啊。

阮桂洪挠了挠头说,我看不惯你老豆当你妹仔使嘛,原来天生小姐命,怎么能当妹仔使?

霞女却说,我喜欢。顿了顿又说,我也不习惯家里多个外人,再说外人做的功夫我也不放心。她转过话题问阮桂洪,我听说你那个五女走佬,害得你­鸡­毛鸭血?

阮桂洪原是忌讳別人提起五女,不过在霞女面前他倒没有生气,只是淡淡的说,这种女人不提也罢,怨我不会带眼识人,也怨我的命生得不好。他瞥了霞女一眼,又说,我原来喜欢的人又看不上我,不然也不会有今天的下场……

霞女嘴角动了动,似是有话要说,却见对面灯具店的大橱窗下坐着个老­妇­人,因为侧背对着大街,看不清是不是自己的母亲,顾不得说话忙赶过去,走得近了才晓得不是。霞女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到处看了看,对阮桂洪说,走吧。

到了万通家具商场,楼上楼下都走遍了,又问了售货员,都说没有见过这样的老­妇­人。两人在附近又找了一遍,还是不见霞女母亲影踪。霞女焦虑不堪,嘴上唠叨着,会走到哪里呢,会走到哪里呢?又朝前面居民小区走去。

这一找找到日当正午,热辣辣的太阳晒得人汗流浃背,却是遍寻不获。霞女越发心急,差不多要哭出来了,阮桂洪便劝道,你莫焦急,先回欧巷吧,说不定她自己会走回家呢。再说你老豆也在家等着,若还是没回来,商量商量再出来找。

霞女这时也没了主意,听阮桂洪说得有理,也担心父亲在家不知急成什么样子,只好相跟着阮桂洪往回走。到了家一看,母亲还是没回来,父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见霞女空手而回,顾不得责怪女儿,便给儿子们打电话,要他们都回来。霞女到底忍不住,眼泪便扑扑往下掉,却又想到父亲还没吃饭,噙着泪自去厨房洗米做饭。

回到欧巷,阮桂洪连家门也没进,跟着霞女进了欧宅大院,他一看欧德庭的样子就知道四婶没有回来,对霞女说了声我再去找就转身离去。先回家扒了两碗饭,饭碗一放就想走,黄三女就不满地说,赶着去投胎啊?开工又不见你这么积极,你又搞什么了?

阮桂洪眼一瞪却又忍住了,对母亲说,四婶不见了,我帮着去找人。

黄三女一听也着急了,说,这个霞女也真是的,怎么不看好老母?痴呆痴呆,就是又痴又呆,要是上了汽车,让人把她拉到外省也不知道回家的。

黄三女在市场听人说过,有一年年卅晚,有个患痴呆症的老人离家出走,家里人慌了,全部亲朋动员起来去找,找到年初六才找到,连过年也过得不安乐。原来老人走到城郊附城镇,别人当他外省盲流不予理会,当了几天乞丐,年初六讨吃讨到镇政府,镇政府的值班人员听他说话是本地人,看出他有老年痴呆症,一个电话打回市里的派出所,派出所通知了家人才去附城镇认领回来。黄三女也坐不住了,简单收拾碗筷进厨房也顾不上洗,见儿子早出了门,她便锁上门跟着出去寻找。

这一天下午欧巷里除了方家,整条巷的人都出动了。是陈姨最先传的消息,陈满、麦老师朱老师夫­妇­,还有欧国能也放下工作,大街小巷到处查问寻觅。欧德庭的几个儿子、儿媳、女儿,除了当县长的欧海明没回来,通通都跑回欧巷安慰父亲,又给派出所打了电话查问、报案,商量好了便分头出去找,竟是闹得人仰马翻,­鸡­犬不宁。

眼见红日西斜,华灯初放,众人遍寻不着,欧海富、欧海亮分别驾着汽车四处跑,连附城镇也转了几圈,竟是连影子也见不着。巷里的人都回家做饭,欧家各人都聚拢回来,说起来都毫无头绪,眼见夜幕降临更慌起来,打算吃过晚饭再出去寻找。

正心急火燎的,阮桂洪手提一袋啤酒,掺着四婶走回欧巷来。欧宅里的人听得外头欢呼喧闹,男人脚头快,抢出来看时,不禁喜出望外,母亲不是好好的走回来了?!

霞女一见母亲平安回来,那眼泪便冉冉的长流,脸上却绽开了笑容。哥嫂们都围上去嘘寒问暖,生怕老人家少了一根汗毛,她便在一旁满怀感激地看着阮桂洪,后来忍不住便拉着阮桂洪问,你是怎样找到她的?在哪里找到的?

儿媳们把四婶扶进房间洗漱換衣服歇息,欧家兄弟便在客厅围着阮桂洪说话,他们也急不及待想知道在哪里找到母亲。

阮桂洪摆摆手谢绝递欧海富过来的香烟,倒是接过欧海盈送过来的热茶,喝了一大口便说,我在老城区乱走,心里头就是不服气,没理由找不到的。刚才走过湖滨大酒店,见比往常多了许多人,热热闹闹的,我就忍不住走过去。原来那儿正举行一个什么推介会,我刚走到接待处,就听有人报告给一个管事的人说,有个像是领导家属的女同志早上签了到,说是不舒服就安排了一个房间给她休息,服务员报告说到现在还没有离开房间,怎么办?要不要请她到餐厅?我一听,就大着胆子上前问,可不可以帶我看一看?那些人问我是哪个单位的,我哪是什么单位的人了?急中生智就说我是司机,来接领导家属的。

欧家兄弟已估到那个“领导家属”就是自己母亲,这阮桂洪虽然生得粗鲁,却有耐心和毅力,都露出了笑容。他说是司机而不答其他问题,那些企业的人不敢放肆的穷追细问,这就是阮桂洪的急智了。阮桂洪到了客房一看,果然是丢失了一天的四婶,大喜过望,忙说接四婶回家。也不知道四婶认不认得了阮桂洪,走的时候倒不忘吩咐拿装了四瓶啤酒的袋子(推介会样品)。阮桂洪便拿了,轻扶四婶离开酒店,也顾不得那些人在后面指指划划。

怪不得差点掀翻了老城区还找不到人,原来躲在酒店客房睡大觉!欧德庭在一旁听了,也自感激阮桂洪,心想平日和大家来往不多,我家出这点事,欧巷的人都和自己一样着紧心急,老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我平日对邻居少了关心,有了事他们仍是守望相助。他也想到巷口方家这次虽然没有参与找人,但家里有两个病人,方树开走不开倒是情有可原。欧德庭给茶壶冲上热水,拿着茶壶亲自给阮桂洪添茶,阮桂洪忙连声说多谢。欧德庭便说,我应该多谢你啊。

阮桂洪又忙说,我应该做的,我应该做的。见欧家大儿媳蒋幼连走出来叫开饭,他谢绝欧家兄弟留饭的好意,便告辞出来回到自家。

因陈昊天、欧灿辉参加市里组织的商贸团到欧洲考察,两人自然不晓得欧巷出的这件事,欧国能和众邻里相约到欧德庭家坐了一会,表达了慰问后便各自回家。

黄三女回到家里,见阮桂洪在家看电视,便说,你怎么会想到去酒店找?今天倒是给你拿了头彩。她拿出一封利是递给阮桂洪,这是欧家给你的利是。她自己也有一个,拿出来拆开一看,见是一张50元面额的,便笑逐颜开,对阮桂洪说,打开看看?

阮桂洪从口袋拿出利是,打开一看,却是一张面额100元的。黄三女觉得满意,就说,这还差不多。

本地风俗,街坊邻里上门帮别人家做事,原不讲报酬的,主人家过意不去,便封利是给帮忙的人。利是(钱)不寡多少,不好不接的,主人家的一点心意嘛。主人家花了钱心安理得,做事的人做了人情也有一点酬劳自觉高兴。因有这个风俗,普通人家有事,街坊邻里不用叫也热心上门帮忙,虽不是贪图那封利是,但完事后主人家总会有一点表示的,2元、5元小小的利是也要派给人家,不然会被街坊邻里说不近人情。对主要出力的普遍是封10元、20元,欧德庭家有钱讲面子,出手大方,封的利是也比寻常人家大。

第二天阮桂洪起了床,才八点来钟,见欧德庭已经买菜回来经过自家门口,觉得奇怪,今天欧老太爷凭般早?往时不过九点是不回家的。待家里电话响起,接听了电话,才知道霞女奉哥嫂之命约阮桂洪去饮茶以示谢意。谢不谢的倒是客气了,但起床后无所事事,也有一年多还是两年多没和霞女饮茶了?这个机会自不容错过。

和欧海平、欧海富──酒厂也搞了股份制改革,欧海富成了三大股东之一,仍在酒厂上班,仍然分管财会这一摊──霞女在酒店饮完茶,阮桂洪便和霞女结伴走回欧巷。

和当个体牙医的欧海平、当了酒厂老板之一的欧海富没有什么话题聊得兴高采烈,和霞女却是无拘无束,高兴得很。阮桂洪想起从前和霞女两情相悦,甚至拥吻抚摸,那时何等开心、何等快乐!天意弄人,两家殊不同道,霞女终是抗不过老古董的父亲,一场初恋(?)无疾而终。如今霞女也有26岁了吧,蹉跎岁月,浪费青春,也不知是怪欧德庭古板倔强,还是怨霞女不知浪费人生也是一种罪过,给困在家里小姐不似小姐,工人不似工人。唉,人人都有本难念的经,霞女又何尝不是?

走到阮桂洪家门口,阮桂洪边掏锁匙边说,到我家坐坐?霞女便点头,进了阮桂洪家客厅,觉得这几年还是老样子沒什么变化,那套木头沙发还是阮世诚早年的手艺,如今看是更土得掉渣了。霞女不愿坐下来,倒不是嫌沙发土,而是一门心思想看阮桂洪的睡房。明知那个女人走了,不知怎么霞女就是想看他俩共同生活过的睡房。

她径自走进客厅旁的房间,觉得只是单身男人睡觉的地方,着不出有什么女人住过的痕迹,想是阮桂洪心里恨着那个女人,认真做了清理,不留下过去任何一点痕迹以勾起不痛快的回忆。霞女便暗自点了点头。

就是这时,一双手环腰抱了过来。霞女大吃一惊,急去拉扯时,阮桂洪已经猛地把她拉转过来,紧紧地把她拥在怀里。

霞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很久很久没有异­性­亲密接触了,她感到阵阵发慌。她用力推拒阮桂洪,但阮桂洪拥抱得很用力,而且已经用嘴巴亲吻她的嘴巴。她下意识地扭动逃避,阮桂洪就亲吻她的脸腮、她的耳垂、她的颈脖。她感到她那颗心慌乱得扑扑乱跳,然而一阵久违了的感觉已经开始咬噬她的神经。于是她放松了一点,一边躲避阮桂洪寻觅嘴巴的热­唇­,一边却由着阮桂洪已经是近乎狂热的拥吻。

阮桂洪的一只手按在她的一边Ru房上,并且开始用力抓捏,又一阵慌乱侵袭了霞女的神经。霞女的Ru房并不显得很大,但很结实很有弹­性­,因为外力的作用发生了痛感,霞女便不安地扭动身体。

然而更可怕的事发生了,阮桂洪骤然把她按倒在床上。阮桂洪想­干­什么?!热血涌上了霞女的脸庞,因为惊恐、因为愤怒、也因为屈辱,她奋力撕掳,并且低叱了一声“你作死啊?放开我!”

阮桂洪却充耳不闻,压在她身上就去脱她的裤子。霞女差不多急得哭出声来,她沒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本能地她拼命推拒挣扎,只是怕惊动別人而不敢开口呼叫,但她的力气太小了,因而一切挣扎都显得徒劳。她的双手因为给阮桂洪捉着而动弹不得,她无奈地让阮桂洪掀起了上衣和|­乳­罩,娇­嫩­的Ru房给一只用力的手抓捏,跟着,双腿被强行分开,一阵剧痛从下­体­传了上来,她刚惨呼了半声,一只大手及时按在了她的嘴巴上。

霞女悲哀地闭上了眼睛,而屈辱的泪珠这时就爬出了眼角……

阮桂洪对着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神情凄惨哀哀低泣的霞女,猛然醒悟自己在极为冲动之下,霸王硬上弓,把这个曾经朝思暮想的霞女强行­奸­­淫­了。

忽然间,阮桂洪后悔极了,就在床上跪着对霞女说,我不是人,我对不住你。他啪啪地打了自己两个耳光,又说,霞女,你打我吧!不,你去告我,我愿意回到监倉去……

经过半年羁押出来之后.阮桂洪原先最害怕的就是给关起来。关在里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惶惶不可终日,若是判了刑还有个盼头,捱过刑期就可重见天日;但判了刑一样要在监倉过,日子一样难熬的,能判个缓刑真是祖宗保祐、神灵保祐、菩萨保祐。见过鬼真的怕黑,他也想老老实实过日子,不敢再触犯刑法再进那种地方去。但此时此刻,霞女低泣不止,他猛又清醒过来,忍不住哀求霞女给他应得的惩罚。

霞女抬手想打他的耳光,却又改变了主意,揪着了他的耳朵用力扯。阮桂洪痛得龇牙裂嘴,却不敢呻唤半声,由着霞女把他扯得低下了头,最后倒在霞女的腿上。霞女终于松了手,推开了他,抹了抹泪,默默地起床穿衣,默默地对着镜子梳理头发,然后默默地离开房间,拉开虚掩的屋门走了出去。她始终不发一言,也没再瞧阮桂洪一眼。

阮桂洪的心像结了冰,不知所措地看着霞女,直到霞女离开了他的视线。

跟着下来的几天,阮桂洪像掉了魂似的,心不在焉,目光呆滞,行动缓慢,连黄三女也看出了儿子像是受了什么惊吓。她不敢骂儿子了,好言好语询问却又不得要领,悄声和丈夫说了,阮世诚便说,这半年出了这么多事,他受了这么多刺激,你就不要再骂他了,让他再静养一段时间看看情况再说。

黄三女说,我那里有骂他了?现在倒好,让他在家当大老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打不得、骂不得,说也说不得,我前世做了什么孽,生下这么个激死人的仔?

阮世诚早有习惯,一般不接黄三女的口,怕她一翻脸张嘴就骂,自讨无趣。黄三女想得心烦,但知道丈夫说得有道理,也就由着阮桂洪在家静养。

第四天上午,阮桂洪在家看电视,霞女忽然走了进来,进了门转身就把门关上,走到已经站起来呆呆地看着她的阮桂洪面前,一张双臂就把阮桂洪抱住,跟着就狠狠地亲吻他。

阮桂洪醒悟过来,大喜若狂,便抱紧了霞女,热烈地响应她的狂吻。终于,霞女放松了拥吻,却拉着他的手走向睡房。惊喜再次攫满了阮桂洪的浑身神经,他一弯腰就把霞女拦腰抱起来,霞女咯咯地轻笑,又把温柔的吻印在他的脸上……

被阮桂洪唤醒了青春的霞女,自此一发不可收拾,趁着黄三女去市场卖­鸡­,便小偷般溜进阮桂洪的家和阮桂洪偷欢。阮桂洪更是使出浑身解数,奋不顾身又温柔体贴,两情相悦,却是比和五女刚开始偷­情­还要心欢意暢。

霞女和阮桂洪旧炽重燃,心情欢畅,只是家里最近又出了事,在市口岸办当科长的四哥欧海贤被“双规”(在规定时间、规定地点交代问题)了。欧德庭这时正为这事愁烦不已,霞女也平添一份忧愁,阮桂洪好言劝慰,又把她哄到床上去,说是Zuo爱解忧愁。霞女倒是任阮桂洪随心所欲,只是回到家中,复又忧愁不解。

欧海贤出事那天,欧家四儿媳关倩哭哭啼啼跑回来说,连家也给反贪局抄了。

欧德庭就问,抄出了什么东西?关倩吞吞吐吐地说,有三十多万现金,还有一些别人送的礼品……欧德庭冷冷地说,那是说海贤是贪官了!做贪官有什么下场你不是不知道,现在就知道哭,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欧德庭对这个儿媳心底里有满不些,这时就发作了出来,不过见她哭得凄凉,也不忍说伐太甚。

欧海贤和和关倩都当过知青,在知青场就同屋共铺,后来回了城各自安排了工作,正式办了结婚手续。欧海贤人机敏善交际,转了几个部门最后在口岸办提了科长。关倩开头安排在国营商业,后来调进了房管局,工作单位是很不错的。而且对公婆孝顺,嘴巴很甜,妯娌之间关系也好。

但欧德庭总觉得她心计太重。男人心计重还好,便如海富,识计算会打自己算盘,酒厂转制,他不但协助厂头头在资产评估上做文章,最后还投资参股做了三个最大的股东之一,不出十年,这个儿子便会拥有过百万资产。但女人心计太重,便是私欲太强,女人私欲太强,则最容易见利忘义,迷失根本。

然人各有秉­性­喜好,儿子和关倩气味相投,结婚十多年也没红过脸,场面上关倩做得滴水不漏四面光,欧德庭也实在没理由指谪这个儿媳的。待儿子出了事,欧德庭便想到,欧海贤贪婪大约少不了这个儿媳的­干­系。

欧德庭幼读诗书效法先贤,对贪官污吏有一种本能的厌恶,不料事到临头,自己的亲生骨­肉­成了贪官污吏,心里就矛盾得很。恨儿子立身不正,辜负了国家对他的栽培,违背了祖宗父辈对他的教诲,也给祖宗、欧姓抹了黑;只是不割­肉­不知痛,待儿子遭宰割,自己也就夜不成眠觉得心疼。

儿女们知道消息,都回欧巷探望父亲,欧德庭脸上装得淡淡的,却在一旁静听儿子们议论商讨,见二儿子海平最为着紧、最为关心,倒是对这个原来看不上眼的儿子少了憎恶之心。

因不知案情,连欧海盈也没打探出来,大家便觉束手无策。若是退赔倒还可以凑出一笔钱,但官衙似海,上头认真起来,也不是可以随意恂私的。大家议了一阵,都说等摸到案情再作对策,便各自散了。

女儿欧海盈又到房里和母亲说话,见母亲神智清晰,不但认出她和女婿,还准确无误的叫出外孙名字,心中也自高兴,又和霞女说了一阵闲话才告辞回家。

欧德庭现在不用买菜,这份工作也由保姆负责起来。这个从农村出来的保姆不但勤快,而且心地也好,不但很细心的照顾四婶,不嫌脏不嫌累,而且样样功夫抢着做,她说一闲下来就发慌,既然进了欧家,既然欧家人把她当作自家人,她就要尽心尽力搞好这个家。欧德庭心里高兴,把盆裁的除草、松土也交给她做,只是叮嘱她不可随意浇水、淋肥,这些掌控盆栽的关健功夫还是由自己做。

因牵挂欧海贤,趁着星期六休息,欧德庭饮过早茶,用南国大酒店收款台的电话和四儿媳关倩通了电话,便乘公共汽车往新市区市政府­干­部住宅楼。孙子兆良星期六还要上学,关倩在家里等着,见了欧德庭又诉苦,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

欧德庭便说,几个兄弟都在努力疏通,你也不用太担心,若是要退赔,家里砸锅卖铁也要把他赎出来。其实欧德庭也担心,不知海贤贪到什么程度,若是案情严重,不枪毙也会判刑的。

因欧海贤搬了一些小型盆景回家摆放,欧德庭便到阳台上察看,一看就顿时觉得生气,十几盆盆景因没淋水,有一半已经枯萎死亡!欧德庭便转头责怪儿媳,怎么不淋水、不好好照看?

嗜酒的人倒了油瓶不生气,倒了酒瓶会发急,玩盆景的人也是这样,眼看人不爱惜盆景便会心疼,何况这些小型盆景都是欧德庭多年心血栽培,有型有款,特别是那盆红果,物以稀为贵,虽然板头只有七、八公分大,但枝托已经育齐,分布合理,原来枝繁叶茂,生机勃勃,春节时满树红叶­嫩­芽,摆在客厅满室生辉。如今竟是叶落枝枯,泥土板结,眼见是活不成了。原来有人出了800元购买的,欧德庭不舍得,见欧海贤喜欢便给了他。不料欧海贤不在家,这关倩连水也不淋,眼睁睁看着它玩完,欧德庭便觉气结。

谁知这儿媳不知眉高眼低,还低头喃喃说了句人都顾不过来了,谁还顾得了它。欧德庭更生气,便说,明天我找人搬回欧巷。心想若不是搬回去,剩下的恐怕也捱不了几天。他给还有生气的盆景浇透了水,才回到客厅坐下。

关倩给欧德庭倒了一茶热茶,指了指客厅说,那些人来抄家,把客厅的字画、摆设也搜了去……

欧德庭猛然想到,欧巷老宅原有一尊銅铸摆设,虽不大,只有5寸7高,铸的一大一小两个猴子却惟肖惟妙,原是祖上留下的,底部还刻有宏治三年翟皋制字样。宏治是明年号,翟皋不知是何等人,大约是铸造工匠罢,明宏治三年即1490年,距今已有508年,这玩艺可算得上是老古董,而猴子背猴,则蕴涵辈辈公侯之意。欧海贤当时得知这铜铸有吉祥之兆,极为喜爱,便向父亲讨要了去。这时四处张望不见这銅猴,欧德庭便问儿媳,那铜猴呢?海贤从家里拿来的铜猴──

关倩茫然四顾,却是记不起了。欧德庭也顾不得生气,四处看了看,连儿媳的睡房也看了,果然不见了铜猴踪影,想是连脏款、脏物给抄走,心中便觉怅然若失。

二女儿欧海盈惦挂父母,星期六一早就回到欧巷来,见父亲饮完茶回来还是闷闷不乐,便好言劝慰父亲。后来听父亲叹了一口气,说道,说什么辈辈公侯,当年笏满床,如今也会陋室空堂;曾为歌舞場,君不见衰草枯揚?唉,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啊。

欧海盈听了,虽不大明白,也知父亲为欧海贤之事担心牵挂。见说起辈辈公侯,她是知道家里有一件大猴背小猴的铜铸摆设的,这时不由自主往长案桌上看去。又听得父亲说,不用看了,没有了,变成了脏物给收走了。

欧海盈不解地问,什么脏物?怎么变成了脏物?

欧德庭便解说,海贤拿了家去,上边抄家连这个也当贪污受贿的脏物搜了去……

欧海盈便说,这是欧家祖传之物,怎能和那些脏物混为一谈?阿爸你放心,这个辈辈公侯一定有办法要回来的。欧海盈知道这物件是古董,原想着向父亲讨要的,她和市委组织部于副部长关系特殊,这次欧海贤出了事,她寄希望的人便是于副部长,把这礼物送给于副部长,于副部长不会不关心这件事。但欧海贤先拿了去,这次给抄走,要回来便要费些周折。

霞女在一旁听了,心里一动,便踅回自己楼上睡房,搬出自己几大本影集,认真翻看起来,才翻了两本,便给她有所发现,高兴地拿着影集跑下楼,对欧德庭说,爸,这张是你60岁大生日的照片,上面有那个铜猴。

欧海盈忙凑过来看,见是父亲的单人照,和现在比那时年轻多了,笑眯眯的倒没有板着个脸,他就坐在客厅八仙桌旁,后面背景恰有一个古董花瓶和那个铜猴。又看了几张那天照的照片,有和儿子、孙子合照的,有和四婶合照的,有些给人遮挡了看不见后面,和四婶合照那张还看出半个模样。

欧海盈一边把照片取出来,一边说,阿爸60岁那年──她认真辨认照片下角显示的日期,说,那一年是1985年,唔,海贤22岁,还是小职员一个。阿爸,有这些照片为凭,那铜猴谁也不敢说是海贤受贿之物。

欧德庭点了点头。他不禁嘉许地看了霞女一眼,见霞女容光焕发,笑意盈盈,心里一动,似是勾起了什么心事,这时保姆过来说开饭了,他便没有语言,起身带头走向饭桌。

欧德庭自己也有十几本影集,睡了一个午觉,起了床泡了一壶茶,欧德庭便挑了几本影集,拿到客厅八仙桌上仔细翻看,果然给他找了几张早十年八年照的照片,背景上都有铜猴的,他便拿了出来,找一个空白信封裝进去,眯着眼睛想心事。

第二天饮过早茶,欧德庭赶早坐公共汽车前往市政府,乘坐电梯上楼,直闯市长办公室。

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见这位老人童颜鹤发,口口声声要见市长,忙招呼让座让茶,问了姓名、原工作单位,又耐心询问有何事要见市长,欧德庭只说有重要事情找他,不见着市长他不愿细说。想是工作人员向市长作了报告,市长记起这个欧老太爷是港商李景熙先生的岳父,说起来还是同宗,有一年三请还请不到他共进晚餐,今天有什么事找上门来?市长便吩咐有请。

欧德庭进了市长的办公室,握了握手就说,我是有事求市长大人作主。

市长忙招呼欧德庭坐下,一口一个欧老先生,热情得很。见欧德庭说得严重,忙说,欧老先生有什么事尽管说,我能办到的,自是义不容辞。

欧德庭便掏出信封,把照片给市长看了,说,这是我欧家祖传之物,不是我儿子贪来的不义之财。求市长作主把它发还给我。

市长极有耐心,细细的问明白了,便说,这事好办,,既有照片为证,自当发还欧老先生。待案子审结,我保证送还到欧老先生手上。这时工作人员又来催促市长去开会,市长向欧老先生表示歉意并欲送客。

不料欧德庭却端坐不动,说道,既已证实是我的确凿无疑,我今天便要把它领回去。

市长一笑,便给有关人员打了一个电话,又吩咐秘书陪欧德庭走一趟。市长再三致歉说,实在是有一个会议不能脱身,让那么多人等也不好,有空我请老先生出来一聚长谈,如何?

欧德庭见此也感动,紧握了握市长手说了声多谢,心有感触,拉着市长的手说,我儿触犯国法,我也没什么话好说——老百姓盼的是安居乐业,恨的是贪官污吏啊!

市長见欧德庭如此说,倒不急着走了,轻拍欧德庭手背说道,说得好,说得好啊!老百姓盼的是安居乐业,恨的是贪官污吏。欧老先生,共产党执政为人民,党中央清除腐败决心是很大的,不如此国不靖、民不服啊。谢谢你,谢谢你的理解,谢谢你的支持。

欧德庭要回了古董铜铸猴,心情并没有好转过来。市长的话很明确,党中央反腐倡廉不是官样文章,欧德庭订了十几年的《羊城晚报》,日日看报的,从报章上也可以看到不少高官也纷纷落马。海贤身为党员、­干­部,竟不惜以身试法,撞入法网,也是自取其辱、自毁前途。不过话虽如此,毕竟血脉相连,儿子出了事,做父亲的总是耿耿于怀,牵腸挂肚,日子过得毫不安逸。儿子们都不和他说这些事,他也懒得再过问,海贤能否逃离此劫,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不料欧海贤的事还没有结果,他又听来一个消息,又教他对另一个儿子牵腸挂肚。消息是在早上饮茶听回来的,那些地方原本就是传播议论新闻、小道消息的天然场所,连美国佬攻打伊拉克这些事也可以发表许多高见,持不同政见的便热热闹闹争持一番。总之早上坐在那里饮茶不愁没有新闻、没有话题,树老根多、人老话多确是没有错的。

有天早上,欧德庭邻近的一个茶客说了一条消息,因为它帶出了乡镇企业局,欧德庭便留了心。儿子当县长前是市乡镇企业局(副)局长,欧德庭对这个局的事便多了一层关心,那茶客说话声调高,一说出是乡镇企业局和外商合资的华达陶瓷厂,欧德庭便竖起了耳朵。

那人说,他儿子原来在国营瓷厂,因停产下岗,见华达厂有相当规模,高高兴兴应聘当了工人,谁知工厂从来没有正经生产过,几年加起来也不过十批八批产品,亏蚀得连工人工资也经常拖欠;现在更惨,厂里已经正式停产等执笠(关闭),听说亏了几千万,外商肯定捞了一笔,人家手段高明做到滴水不漏,亏了就亏了,乡镇企业局吃了哑巴亏,连状都没得告……

有人冷笑说,共产党的­干­部时兴交“学费”,这个厂不是第一个,也不可能是最后一个,一个陶瓷厂算得了什么──

马上又有人气愤地反驳说,你以为这个陶瓷厂小啊?知不知道乡镇企业局投了多少钱?1000多万啊!都是政府批准立项银行贷款。工厂沒有了,卖了乡镇企业局也还不起。

新话题永远吸引人,有人就问,既然是合资,外商投了多少钱?

那个说话带情绪的茶话客显然知道一些内幕,恨恨的说,外商说投资250万美金,就是2000万人民币,但是以设备抵扣的,那些设备有行家说根本值不了什么钱。

茶客中响起一片慨叹、怨恨之声。有人不大明白,就说,那我们也不用亏那么多钱啊?

你懂什么?又是那人愤愤的声音,建好了工厂,向银行申请贷款,政府又有人帮着说话,银行贷了几笔钱,最后说“亏”了,这些土地、厂房、设备值什么钱?!丢那妈,肯定有贪官污吏同流合污,不然贷款哪有这么顺当?

欧德庭的心便忐忑起来。不用说,华达厂是大儿子海明掌权时搞下的项目,当时心里还赞扬海明来着──因为清源盛产陶泥瓷砂,别看佛山是以生产制造陶瓷闻名全国,上等瓷砂全是从清源采购去的。陶瓷原是清源县时支柱产业,近十年竟是式微颓败,连最有名的国营瓷厂也早停工等待破产。

倒是外资、外地特别是佛山一些大企业又注重在清源搞陶瓷工业,欧德庭认为欧海明抓这个项目抓对了方向。只是没料到这个华达厂竟是纸扎的老虎,外貌光鲜却沒有作为。这些小道消息也不知孰真孰假,若是真的,欧海明的罪过便大了。

欧德庭多了一重心事,再听下去也没听出详情究竟,倒是骂贪官污吏、骂有关领导蠢笨的话听了不少。照道理那边茶客不知道他是欧海明的老豆,欧海明有污点会照样说照样骂的,但没人说到欧海明的名字,欧德庭又觉有一点心安。官府里的事其实很复杂的,外人道听途说说三道四也在所难免,于是欧德庭便又释然。

然而回到家中,欧德庭思来想去,总又觉得不安。无风不起浪,那人言之凿凿,华达厂执笠总不会假,海明到底要不要负什么责任?千万别学海贤,若为一个贪字毁了一个厂(也毁了自己),老父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又想到海明­精­明,很有领导者的风范,或许是经验不足又或是我们平民百姓不甚了解的原因,造成工厂下马……

苦思冥想,欧德庭终究放心不下。第二天照例到南国大酒店饮茶,却没人再说起乡镇企业局和华达厂的事,有人说起外省有一个二十二岁的后生仔,讨了一个年过七旬的富婆这样一件趣闻。老茶客们虽老,说起男女之事还是兴致不衰,嘻嘻哈哈议论得热闹不堪。欧德庭照例从容淡定波澜不兴,听得高兴也不过是裂嘴一笑。

他肚里藏着心事,终究是担心两个儿子,待饮完茶回到家,却又给他想到,做父亲的要做一点做父亲应做的事。他便拿出纸、笔、墨、砚,裁好了一幅宣纸,细细的磨起墨来。

保姆见老爷子慢吞吞的磨墨,走过来笑着要帮忙,原来欧德庭在打腹稿,扬扬手让保姆走开莫打扰他。待磨好墨,他亦打好了腹稿,铺开宣纸,握笔提气,一首七绝便跃然纸上:

幼读经史习礼仪

赖福受困自心知

民惟邦本应常记

晚节留香好写诗

欧德庭幼读诗书,勤描字帖,几十年练习不暇,一手隶书尤见功力,只是他甚少在外人面前炫耀,知道欧德庭有一手好字的人便不多。这时舒了一口气,默默看了一遍,自觉满意,又写了题跋,在下角写下七三叟欧德庭于戍寅年八月题。回到房中找出两枚印音黔上,又认真默吟一遍,方坐下休息。见保姆适时为他送上紫砂茶壶、茶杯,便觉满意,倒了一杯热茶喝了,又细细的观赏自己的作品。

过了数天,做装裱的师傅亲自把装裱好的卷轴送上门,欧德庭便让霞女送到新市区大儿子家。吃过晚饭,霞女打电话问着大嫂蒋幼连在家,大佬欧海明也要回来,便拿了裱好的卷轴出门。走出欧巷门楼,她才用手机打电话给阮桂洪,待阮桂洪兴冲冲走出来,便相偕乘坐公共汽车去新市区大佬家。

霞女自己一个进了大佬家,大佬还没回来。大佬欧海明在郊县任职,自然安排有住处,但周末、周日有时也回市区休息。只是当了县长身不由己,不能像当局长那样正常轮休,一个月也难得回来休息一趟。

大嫂蒋幼连原来也是乡镇企业局­干­部,因欧海明当了一把手,不方便同单位工作,便调去了民政局,给她提了一个副科级。待欧海明调到郊县,蒋幼连原不想跟着去的,但组织上找她谈话,要调她去郊县任民政局长,这便是夫荣妻贵了,蒋幼连便点了头。当局长不比县长忙,若无特别事情,周末她是照例回市区的。独生儿子欧兆龙虽然去了美国读书,但所有亲朋都在市区,原来的房子比郊县那个住处舒服自在得多了。

见小姑子送来的卷轴是家公亲笔,细细品味了一遍,知道家公的心意,蒋幼连笑了笑便放下,说了一阵家常话,见霞女要走,李幼连也不勉强。她见霞女穿得漂漂亮亮,猜想她还有节目,便送霞女出门。霞女也有二十六、七了,再不拍拖就会蹉跎下来,家公个­性­有点怪癖,蒋幼连和他提了几次,仍然不愿请保姆,难为霞女在家忙这忙那。如今老太爷开了窍请了保姆,霞女就不用整天困在家里了。

霞女离开大佬家,会合了在住宅大楼外不远处等候的阮桂洪,便朝江滨大道走去。一辆小轿车从旁边开过,她顾着和阮桂洪说话没留意,随即醒悟过来,转头一看,那小轿车开进刚离开的大院,她马上想到是大佬的专车,眼珠一转,对阮桂洪说,走,赶快回欧巷……

阮桂洪不解地问,为什么?

霞女已经快步走上江滨大道,见有亮着红灯的一辆的士便招手。阮桂洪不知发生什么事,原本兴冲冲的,见霞女召来的士,只好和霞女坐上的士回老城区。

霞女才离开不久,欧海明便回到家中。蒋幼连便问,你没碰见霞女?

欧海明一边換鞋一边说,看见了,但车子已经开过去,我见她和朋友在一起走,就没有回头叫她。他走回客厅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地坐下来,又问,霞女过来有什么事?

蒋幼连朝茶几上呶了呶嘴,说,老爷子怕你当贪官,给你写了一幅座右铭。欧海明拿起展开一看又放下,俄而才说,老爷子这手字还真不错,我看比黃亚夫的草书好得多。

蒋幼连看了丈夫一眼,说,把它拿回你的办公室挂起来?

欧海明不置可否,说起另一件事,这次去香港,彭宪祥给了我一万美金,说是不买什么礼物了,让我自行选购。他从公文包拿出一叠美金放在茶几上,说,你把它收起来。

蒋幼连却不动,迟疑着说,这个彭宪祥可不可靠?对了,牵线的那个彭其康已经离开清源了。华达厂这件事,我还是有些担心……

欧海明便说,华达厂项目是市政府批的,市经协办直接Сhā手,我是公事公办,也没拿过彭宪祥一分钱,后面的就更不关我事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丈夫说得撇清,妻子却知道有一些议论,说因为在华达厂的合资项目“交了学费”,丈夫才异地调离的。她在另一边沙发上坐下来,拿起美金翻了翻,说,我听说华达厂欠下银行贷款3100万之巨,这个彭宪祥恐非善良之辈,和他打交道恐怕得小心谨慎一点。她把美金放回茶几,说,这里是一万美金?

欧海明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妻子一眼,说,彭宪祥已经在美国存下100万美金,密码也告诉了兆龙。以后兆龙也不用回来了,待拿到绿卡,到时我们也申请过去,一劳永逸。

他伸了伸懒腰,又说,这个彭宪祥头脑慎密,我看他做事有板有眼,步步为营,和他合作还是比较放心的。

蒋幼连却不放心,说,不怕曲中直,须防人不仁,还是小心点好。

欧海明又笑了一笑,说,板坑鲤鱼冲度假村是彭宪祥搞的项目,没钱赚的,全是为我脸上贴了金。这次在香港,他提起搞一个稀土项目,计划投资过亿,我倒是给他泼冷水,稀土项目涉及环保,不容易立项。说实话我在县里不比局里,也不愿和他再搞什么大的动作,这个人野心很大,背景复杂,我是拿定主意,不稳妥的坚决不搞,有手尾的坚决不拿。

蒋幼连点了点头,见丈夫手机响接听电话,她便捡起那叠美金拿回睡房。又听得门铃响,便又走去开门。见来人手提礼品袋,见了她便点头哈腰问好,又问欧县长在家吗,知道是来钻营门路的,便莞尔而笑,把客人让进客厅,倒了茶招呼客人坐下,她便踅回睡房去。

丈夫和人谈事情她是从不掺和从不Сhā嘴的,这是她的一条原则。别看这些人在丈夫面前卑躬屈节,背地里也会说三道四,人言可畏,人言就是一把刀子,一不小心也会弄出一点血出来的。

蒋幼连回到睡房,接到欧海盈打来的电话,因丈夫有客人,她便和欧海盈谈了一阵。

蒋幼连知道丈夫兄妹感情好,欧海盈又是个有办法的人,她有好吃的宁愿不送自己父母也送给海盈,所以姑嫂一直都很合得来。

欧海盈这次主要是谈欧海贤的事,口岸办一个主任、一个副主任都被双规,案情很严重,海贤涉案金额已经交代是贪污65万,这个案子是省纪委直接过问的,欧海贤这次大约难逃法网。欧海盈说,于副部长准备调任外市市委常委、组织部长,这个时候他不会Сhā手,看来海贤下半世要在监倉过了。

欧家兄弟间感情说不上好或坏,平常各有各过各有各忙,不过兄弟间出了事,倒是同仇敌忾的,一下就联系多起来。也难怪,老话说切了­肉­还连着筋呢,说到底,血脉里流的是一母同胞的血。蒋幼连关心的却是案情细节,便和欧海盈煲了好一阵电话粥。

蒋幼连怀疑欧海盈和于副部长有暧昧关系,因为欧海盈在哥嫂面前毫不隐瞒她和于副部长关系密切。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蒋幼连知道丈夫近年官运享通和于副部长有很大关系,丈夫和于副部长成了莫逆之交,欧海盈的作用无可置疑。

欧海盈生得靓又有气质,有些领导又好­色­又怕死,不敢公开在风月場寻花问柳,若有靓女送上门,经过谨慎挑选或许会找一两个秘密情人,只有那些狂妄自大不知死活的才去包二­奶­,事实证明凡包二­奶­的很快就玩完。有秘密情人的则不一样,(奇*书*网^.^整*理*提*供)女的是看上男人手中的权势,一般不会痴缠男的,只是在关健时刻要求男的伸出援手。男人拥有秘密情人就很有满足感,很多时会运用手中的权力影响去给情人以至她的家人、亲朋一点好处。

蒋幼连怀疑欧海盈和于副部长就是这样的关系,但这些话自然说不出口,甚至在丈夫面前提也不能提的。由此她还是很感激海盈的,也因于副部长外调感到惋惜。这个消息要及时告知丈夫,于副部长走了,还得物­色­倚靠的大树──朝中有人好做官么,丈夫坐到这个位置,再上一层楼说易也不易,说难也不难,除了自身的实力和运气,还要看有没有强援。

蒋幼连忽又想到,宦海沉浮,丈夫恐怕是早有预料绸谬,他敢和马来西亚商人彭宪祥合作,应该是为今后的退路走出的一步棋子。蒋幼连知道,走到今天已是骑虎难下,没得回头的了──除非是丈夫到上级纪检部门自首,但夫妻二人都是一个心思,此事做得如此慎密,没理由自毁长城、把100万人不知鬼不觉的美金交出去的。欧海贤的事自己和丈夫都会避而远之,不能让欧海贤的案子影响丈夫。还是祈求老天保祐丈夫头脑清醒,诸事如意,顺顺利利。至于海贤,事到临头,亲兄弟也是顾不得了。

第十章第四至六节

阮桂洪给霞女急匆匆拉上的士,在车上霞女只答了一句我大佬看见了就没多解释。过了北江大桥,霞女就让阮桂洪下车走回去,霞女自己继续乘坐的士,经先锋路转入南门街,在内街街口下车走回欧巷。

阮桂洪下了车,挠了挠头还是没想明白,欧海明看见了就看见了,欧海明难道会为细妹和一个男人走在一起就大动肝火?

新市区把北江南大堤建成江滨大道,数里长的大道又设了若­干­个规模各异的江滨公园,从江滨大道走下来,草坪青绿,绿树成荫,灯光华丽,环境幽雅。几个公园宽敞的小广场都有很多爱好者自发组织跳舞健身,连省的电视台也来录制节目播放过特辑的。离开广场,小石铺砌的路径通幽,若再往下一点走,就是江边或是沙滩了,那里更多曲折隐蔽的地方,很多恋人、情人都会挑这些地方幽会。

阮桂洪原来极少晚上到新市区,不知道江滨大道搞得这么漂亮,自然也不知道江滨大道边上的公园搞得这么优雅;后来为寻觅五女,他东游西逛逛到了江滨大道,逛了公园广场还神差鬼使沿小路摸去了江边,才发现江边是一个幽会的好地方。

今晚难得霞女约去新市区,阮桂洪心里早就计划好了,玩玩新意思,和霞女在江滨大道漫步,然后挑一个隐蔽的地方拥吻、Zuo爱,脉脉含情的霞女也是知他的心意的。不知霞女撞了什么邪,大佬见着了见就着了,有什么好怕的?浪费了一个大好夜晚,阮桂洪觉得很遗憾。

阮桂洪如今常和霞女幽会,只是在家偷­情­既要防着黄三女突然回家,又不能搞出太大响动怕别人听去,阮桂洪便想着在外面能够随心所欲。他和霞女晚上也去过中山公园,公园的隐蔽­性­不算好,不能肆无忌惮随心所欲。提议去旅店开房,霞女却胆怯不愿意──若是给人碰见、又或是传了出去都会惹来麻烦。

既如此将就一些就是了,在家偷欢还是极有乐趣的,在公园不敢赤身露体,在家却是赤条条的玩什么花样也可以,阮桂洪但得霞女和他交媾Zuo爱便乐不思蜀,这个时候问他姓什么也可能答不上来的,以后的事他更是根本连脑筋也懒动一下,得风流时且风流,管他外面天翻地覆、星辰颠倒!

阮桂洪做儿子的,还是有父母管着他的。最先发现端倪的是黄三女,她倒不是撞见儿子和女人偷­情­,而是她发现家中有一股淡淡的似有似无的香味,那香味闻了很令人舒服,开始她以为阮桂婵抹了香水,有时回家来就留下了味道。

找机会问了阮桂婵,阮桂婵却笑着说她从来不抹香水的。黄三女皱起了眉头,阮桂婵就问,是不是在市场卖­鸡­,在那里染上的?黄三女嘴一撇说,市场上全是­肉­味、死虾臭鱼腥味、­鸡­鹅鸭屎味,有什么香水味也全淹没了。有些外省女人抹的廉价香水嗆鼻得很,也是一转身功夫就烟消味散。

阮桂婵眼珠一转,说,是不是大佬……话刚出口就后悔,母亲现在对大佬满肚子意见,别给大佬惹出事端,呣子冲突只会更搞乱大佬的思想。

黄三女已经沉下脸来,这个衰仔,敢引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回家?把家也搞脏,看我不煎他一层皮!

阮桂婵不放心,跟着母亲回欧巷,进屋到处用力嗅了嗅,却嗅不到那种香水味,就对母亲说,妈,你不要开口就骂大佬,他二十几岁了,也是要脸皮的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黄三女就说,丢那妈,乾坤颠倒了,我生的仔说不得骂不得,这是什么世界?

黄三女自始留了心,和巷口的欧国能说了两次,欧国能也留了心,却没有发现有什么外人进欧巷。那香味在家里似有似无,幽灵般的,特意嗅它,好像又消失了,不能追查它的源头出处,有时半夜下楼去卫生间,它好像又漂浮了出来。有一晚黄三女实在忍耐不住,就问在旁看电视的阮桂洪,白天是不是有什么女人来过?

阮桂洪看母亲常用鼻子嗅,他早感觉霞女身上有一种淡淡的幽香,Zuo爱的时候那香味更浓,让他更亢奋,知道母亲也嗅着这香水了,只好说,沒有啊,只有霞女进来说了一会话。你是不是嗅着霞女的香水味了?听霞女说,姆指般大的一小瓶,就要700多美金呢!

700多美金即是多少钱?黄三女问,一听等于5千多人民币,若是黑市兑换值7千多元,不禁瞪圆了眼睛,这个霞女,有钱也不会这么花吧?7千多元,我好像卖一年­鸡­也赚不到。

阮桂洪便说,她想花也没地方花,这香水是她大佬欧海亮从法国给她带回来的。

黄三女啧啧惊叹了几声,便低头想自已的心事。今天霞女进来说了一会话?哼,昨天呢?前天呢?这香味足足折磨了我一个月,看来桂洪和霞女有往来,说不定是好上了!好上了好啊,欧家兄弟个个有钱有势,最大的大佬还当县长,桂洪若成了欧家乘龙快婿,随便那个大佬伸伸手,也会安排桂洪一份不错的工作,说不定还会继承对面的大屋呢。

黄三女便想到阮桂洪整天在家,五女走了半年多,这衰仔说不定把持不住,像把五女睡了一样把霞女也弄上了床。霞女虽然生得靓,这几年给古板老豆关在家里,男人也识不了几个,给儿子调弄上当也不一定的。黄三女便打主意查个清楚。若霞女真成了儿子的人,那就趁早和欧德庭摊牌。

第二天黄三女在市场卖­鸡­,原想抽空摸回家去的,后来又改变了主意。这些事还是顺其自然好,撞口撞面碰上了,霞女不比五女,说不定会惊吓着她,还是让桂洪去哄她。哼,桂洪这个衰仔虽然生得粗鲁,看来还是有桃花运的。

黄三女这边打着如意算盘,欧德庭那头是伤透了脑筋。倒不是大仔欧海明给他打小报告,而是他早发现自请了保姆之后,霞女天天在家呆不住,早上出去,下午也出去,有时晚上也出去,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还抹上香水。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悅己者容,年青女人这么刻意打扮,不是会情郎也是动了春心。霞女二十六岁了,这两年为照顾母亲耽误了她,如今见她回复青春生气,欧德庭原是很高兴的,不料一天偶然发现霞女鬼鬼祟祟溜进阮家,欧德庭大吃一惊,自始留了心,终给他发现这两人死灰复燃,心口猛地一疼,竟是在二楼走廊上呆站着不动了。

太不可思议、太可怕、太可恨了!霞女竟然又和阮桂洪粘在一起?霞女­精­心打扮,竟是为了阮桂洪而容?阮桂洪这样的小市民家庭、阮桂洪这种粗鲁浅薄的样貌品­性­,给欧家提鞋也不配,霞女竟是鬼迷心窍了!

欧德庭痛定思痛,当晚就把霞女叫进睡房,狼狠地训斥了一顿,严词责令她今后不准再和桂洪往来。不料这一次霞女若无其事般,听父亲斥责完了,一言不发回到自己楼上睡房。欧德庭第二天也不去饮茶了,留心察看,霞女竟然把他的话当耳边风,照样塗抹香水,照样打扮得漂漂亮亮,出了门走到阮家停下来,等阮桂洪走出来,两人神态亲密地结伴走出欧巷。

欧德庭气得目瞪口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反了反了!做儿女的,资父事君,曰严与敬,首孝弟,顺人倫,哪有不听教诲,忤逆父母的?!欧德庭越想越生气,这一气就气出毛病来,浑身乏力,懒懒散散的,也没有什么胃口。

霞女回来见父亲病了,中午饭也不吃,也自担心,先打电话给二哥,二哥二嫂马上赶了过来,二哥又打电话给中医院相熟的医生。医生来了,望闻问切完了,便说老人家偶感风寒,六­淫­中风列第一,加上有些郁结,老人家年纪大了,还是要小心些,先服两天药,若还不见好,就去门诊打针开药。

服了两天药似乎有些起­色­,只是心头郁结不解。欧德庭一病,儿女们便纷纷回欧巷探病,欧海明也从郊县赶回来看父亲,大女儿欧海棠也和夫婿从香港赶回来,待见父亲不是什么大病,­精­神是有点不振,想是病了几天所致,才算放下心来。

晚饭时,欧海棠见父亲如往常般吃下半碗饭,算是有了食欲,就笑着说,这个保姆做的饭菜也算合阿爸的口味,应该给她加人工。欧德庭笑了笑没有语言,待欧海棠后来又进来睡房和他说话,终是忍不住,把霞女的事说了,欧海棠才知道父亲是心病所致,不禁动开了脑筋。

欧海棠是在清源读完高中才嫁去香港的,嫁入豪门自然不用出来做工,在家相夫教子,打理家务。但欧海棠是个有见识、有决断的人,她明白了父亲的心病,不但耽心欧海贤,也为溺爱的小女儿­操­心,便想到欧海贤的事难办得很,但霞女的事还是不难解决的。她想到了一个办法,待丈夫回来——丈夫和欧海亮吃过晚饭便去了在建中的丽晶大酒店和工业园里的纸箱厂——便细细的和丈夫说了,李景熙皱了皱眉,也自动开了脑筋。

阮桂洪不用看欧宅人进人出也知道欧德庭病了。大姐和大姐夫从香港回来,霞女自然没时间去找阮桂洪玩耍,只是在晚上临睡时用手机和阮桂洪说一阵悄悄话。阮桂洪为方便和霞女联络,狠了狠心花二千多元重新买了一部手机──原来的手机在放出来时也没发还给他,这次和霞女重燃旧爱,有了手机联络绝对是方便得很。

他原以为也不过是停顿三几天,不料霞女大姐夫回了香港,霞女大姐还在清源住了一个多礼拜,霞女天天陪着大姐,自是无暇出来找阮桂洪。待霞女告诉阮桂洪,说家里已为她办好赴港双程证,因大姐夫五十大寿,家里定了派欧海明、欧海亮和她作代表赴港,阮桂洪也以为最多三个月罢了,期限到了霞女还是要回来的,虽然这一段时间没得和霞女玩耍亲热,但霞女回来了,还不是一样可以重温鸳梦?

不料霞女这一走,便似断了线的风筝,再也在欧巷见不着她了。开始霞女还从香港打电话给他,后来就少打了,第三个月更是绝了音讯。直到霞女在赴港后的第四个月给他打了最后一个电话,说家里已为她办好赴港定居手续,她将在香港长住不回清源了。

阮桂洪一听,张口结舌说不出话,霞女想是也动了感情,就说,看来她和阮桂洪还是有缘无份,她要阮桂洪不要想她,以后她也不会再给阮桂洪打电话。她还祝阮桂洪一切如意,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老婆好好过日子……

阮桂洪的心如掉进冰窖,整个人呆了。完了,又一段姻缘玩完了,又一个人生美梦破灭了!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多灾多难,什么事也不能称心如意,连最喜欢的人也离我而去,最后想再见一面而不得。这是为什么?!老天爷真是瞎了眼,看不到我阮桂洪在受折磨?

欧灿辉并不知道阮桂洪和霞女有这一段露水姻缘。他从陈昊天那里知道阮桂洪没能在陈昊天那里­干­下去,真的为阮桂洪感到担心。有一天把方坚、阮桂婵约去南国富怡食府饮早茶,把他想到的一个办法说了,让阮桂婵回去和父母、大佬商量。方坚和阮桂婵都说好,又对欧灿辉表示谢意。欧灿辉便说,我们两家人如同一家人,客气话就不用说了,希望能帮到桂洪就是了。

原来欧灿辉看到自取消粮食统购统销之后,清源的粮店这几年越开越多,他的两间酒店,自然成了粮店米行老板的目标,一些老板更是转弯抹角托人情拉关系,要成为酒店的供应商。欧灿辉便想到,我的酒店每年要几万斤大米,把这个生意给阮桂洪呣子做,阿嬸不用在市场天天站着卖­鸡­,阮桂洪也算有点事­干­,有了我这边的固定销路,再想办法拓展新的关系,加上平时做好街坊市民零售,簿利多销,应该是有得做的——粮店米行越开越多便是明证,没得赚的生意当然没人做,越多人做的生意证明有奔头。

阮桂婵回家和母亲一说,黄三女拍双手赞成,说­干­就­干­,在龙船塘找了个适合的地方租了下来。龙船塘这地方说是市区边缘却不偏僻,有一个很大的居民区,原来已经有了六、七间粮店,黄三女租下的店铺门前马路宽阔,很方便汽车停靠装卸。

方坚找了富怡超市的拍挡介绍,到乡下找着那些做粮油生意的大老板,解决了货源供应,后来又找来外省的供货商,市场上其他粮店有的,阮桂洪的米行也有了,除了固定每月销给南国上万斤油粘米,方坚、阮桂婵还介绍了一些饭店、快餐店、单位食堂的关系,特别是又搭上了一间中学的食堂,每月固定提供两万多斤,虽然薄利,但老话都讲山大斩埋有柴,加上平日打开店门,卖给附近街坊也有一百几十斤一天,眼见着米行的生意超出预期理想,黄三女一家都乐呵呵的。

阮桂洪是在霞女赴港后和母亲开办粮行的,黄三女虽然没卖过米,但她似乎天生就该做这一行生意的,很快就熟悉了供销各个环节,记­性­又好,而且嘴头比阮桂洪还惦,别看她在家脾气急燥,出来做生意总是笑脸迎人,对客人不会发什么­性­子,做事又爽脆,快人快语,不计营头小利,店里的事自然是她说了算。

店里专门顾了一个外省帮工,平日帮着看店、做搬搬运运的粗活,有市民订了米就负责送米上门,扛30斤米爬九层、十层的楼梯也如履平地,送饭店、快餐店的就骑三轮车送,因为每次送米是另计工酬的,每天送几趟加起来收入也是可观的。

阮桂洪和母亲中午那一餐就在米行弄来吃,晚上留外省帮工看店也不用另付钱,这个帮工是方坚介绍来的,人很老实勤快,有这份工自觉很高兴、很满足,很忠心地为阮桂洪呣子­干­活看店。

阮桂洪每天在米行上班,有时很忙,有时却又闲暇得很,不过他不敢随意离开,因为有时电话来了就有生意了,若帮工碰巧去了送货,母亲忙不过来会对他发发脾气。隔壁文具店兼在门前摆卖报纸,阮桂洪有时也拿份报纸回来看一看,不过总装不进脑袋去,翻看一阵又拿回去。有时看见门前走过姑娘少­妇­,便会想起霞女,计算着她赴港去了多少天,还有多少天就该回来。

欧灿辉惦记着阮桂洪的米行,专门找到龙船塘去。因为竞争激烈,虽然摆满各种包装的米,粮店米行也是不明码标价的。欧灿辉看黄三女张口就能说出各种米的产地、特点、价格,懂得和客人磨价钱。有时不能满足顾客的价格要求,黄三女也能说服顾客舒舒服服的按米行的价格定购,欧灿辉不禁对黄三女大为佩服。和她闲聊了一会,知道阮桂洪对米行的生意不上心,老是分不清各种米的分类存放,有客人问价格也要翻本子,遇到客人磨价钱,阮桂洪不耐烦,不行就是不行,态度生硬,弄得顾客生气,就是这个价钱我去别的粮店买也不帮衬你,哪个店没有米卖了?

欧灿辉便劝黄三女说,桂洪做惯苦力,不习惯做这样的买卖,万事开头难,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黄三女却说,我这个仔脾气牛­精­,不晓得马死落地行的道理,其实用心去做,卖米这一行也是很有搞头的,搞得好可以做得很大,还是很有赚头的。只是桂洪实在不是做生意的料,若是有几个像桂婵的那样帮我,我敢租个大仓库开多几间米店。

欧灿辉不禁对黄三女刮目相看。人最怕无志,做母亲的都想到不但把生意做好,还想到把生意做大,阮桂洪现在混混噩噩不思进取,跌了跟头不知道爬起来,总要想办法帮助他走出那心理­阴­影。不过欧灿辉也想到,做买卖这一行确不适合阮桂洪,倒不如帮助他做回老本行。跟阮桂洪做装修时留给他的印象实在太深刻,欧灿辉相信这倒是一条让阮桂洪重拾信心的捷径。

欧灿辉专门找阮桂洪宵夜长谈了一次,又把组建装修队的打算说了。阮桂洪虽然还是波澜不兴的老样子,其实内心也感动。老友的情义他是切切实实领悟到的,欧灿辉也是跌跌碰碰捱过来的,最艰难的时候连烟也戒了呢,欧灿辉有今天,全凭着一股不屈不挠的志气,我也是男子汉大丈夫,欧灿辉说得对,日子还长着呢,想想老友这样设身置地帮自己,自己不振作也对不住老友啊。

阮桂洪那晚似是解开了心结,欧灿辉自是高兴。黄三女更高兴,觉得欧灿辉还真有办法,约儿子一次宵夜,第二天儿子就像变了一个人,看着阮桂洪认真辨认各种米,还默记价钱,有顾客上门识得笑脸相迎,有了耐­性­和顾客讲价钱,对摆架子或挑剔的顾客也不会再板着个脸,黄三女从心里笑出来,这才是个做生意的样子呢!

黄三女高兴了两个月,眉头又皱了起来。阮桂洪近来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两天不回米行开工,蒙头睡大觉,问他又说不是病了。黄三女猛默醒悟,巷尾的霞女去了香港几个月,阮桂洪莫不是又失恋了?再一问,阮桂洪烦得一甩门就冲出了欧巷,黄三女便明白过来,也难怪儿子不开心,连她也觉得惋惜。只是欧家眼睛长在额头上,看不起阮家,有办法让霞女去香港,旁人也只有­干­瞪眼的份。

看来儿子注定当不了欧家女婿,那就看开一点,男人大丈夫何患无妻?世间好女仔有的是,用心去挑总会挑得到一个好的。

阮桂婵羞答答的回家来和黄三女商量,说挑好了日子要正式出嫁。黄三女认真一看女儿就明白了,女儿已经有了身孕,奉子成婚拖延不得,再拖下去身形就会显露出来。黄三女又高兴起来,女儿终于肯嫁出去了。

放在十年二十年前,哪有女仔人家敢这样做的?乱搞男女关系被认定伤风败俗,未婚先孕就更荒唐,那时“未敲钟先入饭堂”也为人所不耻,给人在背后指指戳戳,连家里也颜面全无,在人前抬不起头的。现在社会风气变成这样,黄三女也不知说它好还是不好。阮桂洪前头女友五女就是这样住进阮家,没有明媒正娶,跑了就跑了,把男家气得半死不活也不用负什么责任。幸好阮桂婵和方坚对爱情忠贞,到底没有丟阮家的面,不会做出那种给人街谈巷议不负责任的事来。

临出嫁前三天,阮桂婵搬回欧巷老家来住,自然住回原先住了十几二十年的楼下睡房,让大佬搬回楼上房间去睡。

黄三女让阮桂洪看着米行生意,这几天就在家忙着帮女儿筹办婚事。请柬早就发了出去,婚宴就定在老城区江边的南国大酒店。婚礼细节也定好了的,方阮两家虽紧邻而居,因方坚在富怡大厦购置了房屋,那边已经装修好作新房,迎亲队伍把新娘接出阮家,不用进方家,直接上花车经南门大街转入先锋路,方坚的父母都会在新房那边,新媳­妇­拜公婆的礼仪就在那里举行。

黄三女对这个安排很满意,忽然想到方坚阿嫲因中风卧床不起,便问阮桂婵,阿嫲过不过新屋那边?

阮桂婵说,原来说好了的,阿嫲不过去新屋,等我们去酒店时,我和方坚先回欧巷老家拜阿嫲。那天大嫂就留在老屋照顾阿嫲。

见提起林珊珊,黄三女叹了一口气。方清学坏在外头搞搞震,最后竟然抛妻弃子,黄三女先是高兴,方树开这样坏,这就是报应了。她原先对方坚阿嫲也有芥蒂的,待阿嫲病得起不了床,她的憎恶之心就淡了下来。过去的就过去了,也不是什么血海深仇,阿嫲就是这样的人,其实对街坊邻里也很热心的,自己脾气猛了一些,现在上了年纪,很多事情都看化看透了,再说现在两家结为亲家,也没必要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难为了做儿女的。

说起林珊珊黄三女更觉同情,男人最怕入错行,女人最怕嫁错郎,方清不但抛妻弃子,把父母、阿嫲也抛诸脑后,狠了心腸不回来见见有病的母亲、阿嫲,更不用说照顾侍候了。难为林珊珊不但失去男人,还坚持留在方家照顾三老一少,知道这些底细的街坊谁不说林珊珊贤良淑德?谁不说方清有眼无珠鬼迷心窍?

欧国能每天回欧巷开工,欧巷里有什么人进出自然都留心。看见一班装修工人结队走进欧巷,他从巷子里的门探头一望,见是走进巷中间阮家,知道阮家要搞装修。后来见着了阮世诚聊了几句,阮世诚很高兴地告诉他,阮桂婵要结婚了,现在请人简单装修一下房屋,到时记着要来饮喜酒啊!

欧国能便乐呵呵地答应着,又说了一阵恭维话,让这个平日不善言辞的老邻居也乐得笑呵呵的,又聊了一会才踱回巷尾去。

欧国能自从老婆病死,从没想过续弦的事,他初开点心档时,找了两个家具厂的老工友拍档,一个是王沛林,是他三十多年的好友,原来已经在影剧院门口找了一个保管摩托车、单车的活,听欧国能一说,二话不说就跟着来了欧巷。另一个工友是女的,叫卢咏红,算起来是对门方清母亲卢少容的远房亲戚,是个油漆工,她四十刚出头,­干­净利索,快言快语,而且有一手包咸­肉­粽的技术。

女人家心细,眼见欧灿辉生意越做越大,工作越来越忙,在家时间甚少,而欧灿辉两个细佬一个去了南海工作,一个考上大学去了广州,欧国能晚上便孤孤请清,卢咏红心想欧国能年纪不算老,于是就萌发了给他介绍对象的念头。

欧国能架不住卢咏红常在耳边唠叨,王沛林也好言劝他,那颗原本死了的心又复活起来,于是就和卢咏红介绍的对象丁洁荷见了面。

丁洁荷是卢咏红丈夫厂里的一个工友的老婆,在保险公司做清洁工的,因为那工友早几年得病死了,她独力抚养一个女儿,如今女儿已经幼师毕业去了佛山工作,她孤身一人便动了再嫁的念头。她和卢咏红很熟,见卢咏红热心为她介绍,相信为人厚道的卢咏红不会胡乱介绍,先去欧巷秘密“侦察”了一次,然后才答应正式见了面,等卢咏红来问就点了头。

见欧国能也点头说不错,卢咏红大喜,越发热心起来,时时两头吹风,制造机会添柴加火,一心要促成这门亲。大半年过去,眼见两人来往频密感情日渐加深,就差一层纸没有捅破。

王沛林见欧国能笑容满面,就说,我看欧巷这里风水好,你看满记这一家出个陈昊天,国能这家出个灿辉,里头欧宅就更厉害,有人当上县长,麦老师家出了个大诗人,对门方坚和桂洪家也都是发了的,早知道我也搬来欧巷,让我王家也出一两个厉害人物……

卢咏红是习惯了和王沛林斗嘴的,这时就接上话说,欧巷风水好是好,也不是每一家、每一个人都受得了的。里头欧宅那个是第三仔还是第四仔?连报纸也上了,判了几年徒刑?

王沛林反驳说,那是第四仔,他早搬出欧巷,不算数的。

卢咏红就说,对门那个方清呢?他没有搬出欧巷的──

方清怎么不算搬出欧巷?王沛林也习惯了和卢咏红斗嘴抬扛的,说,这段时间他家里人病得七死八活,你有看见方清回来?

卢咏红就骂王沛林说,你就是要我和顶嘴——方清衰到贴地才搬出欧巷的,你盲了眼看不见啊?

王沛林从不把卢咏红的嬉笑怒骂放在心上,嘻嘻一笑说,讲你们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你还不承认,风水里头有大学问的。有­阴­必有阳,有盈则有亏,任何地方的风水最好,也不是十全十美的,总有一两个地方有暇疵、有缺陷。巷尾欧老太爷命水好吧?家里就是要出一点事,他家老四不是因贪赃枉法判了刑?老天爷很公道的,不会把好处全都给你一家。方清这家人……

欧国能看王沛林嗓门越来越大,说闲话也就罢了,直接说到欧巷邻居,而且那些话会越来越不好听,让邻居听了去惹出矛盾就不好了,就示意王沛林放低声调,制止他再说下去。

阮桂婵嫁给方坚,欧巷再次热热闹闹办婚事,街坊邻里不用说都送贺礼去饮喜酒。

令方、阮两家都颇觉意外的,是欧德庭降尊就卑出席婚宴,和麦老师朱老师夫­妇­、陈满陈姨夫­妇­、欧国能共坐一席,把盏言欢。欧老太爷不喝酒的,常言酒能伤身乱­性­,亦不喝饮料,说饮料都是化学合成,何如茶水天然有益?欧灿辉特意交待当班部长,要服务员多留意照顾欧老太爷,常给欧老太爷添茶添水。

出席婚宴的人都兴高采烈,唯独阮桂洪一个人高兴不起来,不过脸上就不敢显露出来,还要裝出开心的样子招呼亲朋宾客。妹妹结婚已经触动心事,再见着了欧德庭这个老古董,想起欧德庭两次捧打鸳鸯,有情人终不能成眷属,他说不上是怨恨欧德庭还是怨自己的命不好。幸好陈昊天、欧灿辉陪着他喝酒,喝得醉熏熏的也不管婚宴的事了,跌跌碰碰的回到家就倒头大睡。

龙船塘的米行贴出“东主有喜暂停营业一天”的红纸告示,关了两次门。第二次是新媳­妇­三朝(天)回门,阮桂洪也要回家接待的。

那天阮家在家摆了一桌喜酒,把方树开、卢少容也请了过来。经过在酒店联婚名义设喜宴,两亲家才真正走在一起,才真正算冰释前嫌。林珊珊帶着小庆杰也是第一次正式登阮家的门,黄三女带着特意备下的好菜,由方华──弟弟结婚,方华早两天就回来了──陪着,走过去方家进了阿嫲的睡房,笑着问候了阿嫲,把莱放在床头,留下方华照料阿嫲吃饭品尝,黄三女才回去继续招呼亲家一家人。做这一切黄三女觉得很自然,好像她和方家原来就没有什么芥蒂。

亲细佬结婚摆酒,方清倒是回来参加婚宴,南国大酒店从上到下很多是金龙的旧员工,方清都是板着脸装着不认识,见了欧灿辉也别过脸装着看不见,倒是抱着小庆杰说了一会话;林珊珊坐得远远的也不和他说话,方清吃过饭便提早走了,第三天也不回欧巷出席阮家的酒宴。

阮桂洪见方清不上阮家门也说不上生气或是高兴,他自己就心烦得要命,妹夫方坚敬他的酒他才蕩开笑容,喝了七、八分醉,待酒席散了,趁母亲不注意,他便溜出家门,出了欧巷、内街,坐上一辆搭客摩托车直奔城郊。

心里憋得难受,他要去找湖南妹阿秀打一炮发泄发泄,再不找女人发泄,这一晚就别想睡得着觉。

那晚阮桂洪找着老相好湖南妹阿秀打了一炮,第二天发现小便赤痛,低头认真察看,那个地方长出了小红疙瘩,痒痒的,便知道阿秀有淋病,把淋病传染给他了。

这一下吓得出了一头汗,他知道有个过去的师兄弟开了一个私人诊所,忙跑去打針开药,对母亲说是和帮工搬运大米时扭伤了腰,这几天就暂不回米行开工了。其实米行有母亲坐阵就可以的,送米有帮工,帮工平时就在店里帮忙,少了阮桂洪也应付得过去。

阮桂洪睡了一个午觉,醒来吃了几片药片,坐在那里越想越不忿,这个阿秀,我照顾你的生意还少了?连你的老乡也沾了光,你不­干­净就应该坦白老实一点,为了50元把客人也传染上了,如果治不好,岂不是存心害人?!国外的娼妓听说都定期去体捡,查出有问题治好了才出来搵食,这才叫有职业道德呢!

阮桂洪越想越生气,便锁上门走出欧巷,又坐摩托车去了城郊,到了阿秀那里,阿秀正和几个老乡坐在门前织毛衣,见阮桂洪来了,脸露喜­色­,以为又有生意上门,不料阮桂洪一把就将她扯进小厨房的门里,厉声喝道,把钱还给我!

阿秀顿时脸­色­一变,她是知道自己有毛病的,只是要她掏钱比杀了她还难受,心里一慌,结结巴巴地说,你说什么,我我我不明白……

阮桂洪懒得说话,动手去翻她的裤袋,阿秀一边推拒一边着急地叫嚷,你­干­什么,你­干­什么──

阮桂洪已经捉着阿秀的手,伸手进裤袋掏了一把,看见只有两张10元,还有几张1元2元的,阮桂洪还想掏另一边裤袋,阿秀已经扑上来抢他放进衣装的钱,口中杀猪般地大叫,救命,有人抢钱哪──

阮桂洪看她疯子一样扑上来,嘴里叫得那么难听,一生气,扬手就打了她两个耳光。阿秀红了眼,哭嚎着举起拳头要还手,阮桂洪刚捉着了她的拳头,冷眼看见有两个男人扑了进来,他趁势一推,把阿秀推向小厨房角落,一侧身让了头一个扑过来的男人打来的拳头,一个黑虎偷心,右手那一拳直击在那人腹上,疼得那人龇了龇牙弯下了腰。

第二个进来的人手里却拿着一截木棍,迎头打下来时,阮桂洪已经抢前一步贴在他身前,右手一抓抓着了拿木头的胳膊顺势而动,左肘往后一撞,那人却抵受不住,右手无力松开,木棍跌下,人却直往后踉蹌倒退出去跌坐在门外地上。

这两人是阿秀的老乡,年纪有三、四十岁,没学过拳脚的,阮桂洪一看他们出手就知道容易对付得很,看第一个进来的男人又扑上挥拳就打,阮桂洪举手一挡,并不觉吃痛,右腿却扫了出去,那人“哟”的一声叫唤,给扫了个四脚朝天,头撞在小厨房的砖灶上,顿时眼冒金星,一时动弹不了。

阮桂洪看阿秀想跑出小厨房,一把捉着她把她拉扯回来,嘴里就骂道,还想跑?不赔我钱你跑到天边我也捉着你……

又有两个男人走了过来,在门口向这边张望。阮桂洪气势汹汹地瞪着来人,一用力把阿秀的胳膊拧在身后挡在自己面前,伸手往另一个裤袋一摸,却是空荡荡的没有一分钱。桂洪脸­色­狰狞,喝道,快叫你老乡送钱来,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原来拿木棍的男人已经爬起来,站在巷子里转头四处张望想是找武器,阮桂洪冷笑一声也不理会,用力拧了拧阿秀反转的手,阿秀“啊”地叫唤起来。

站在门口的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就说,放了她!你不放她你就死定了!

阮桂洪这人正好吃软不吃硬,听得那人这样说,偏又对阿秀用了用力,阿秀扭动肥腴的身躯,脸上露出难耐的表情又叫唤起来。那上了年纪的伸手拦了拦后面想冲上来的人,说,这位老板,有话好好说,难为女人不是英雄好汉。

阮桂洪把阿秀推向厨房一角,挡着了阿秀的出路,对跟着踏进门来的那老者说,不­干­净就不要出来找男人打袍,如今害我中招,这笔帳怎么算?回头对欲强行从他身边挤出来的阿秀喝道,你老实一点!

那老者其实并不老,五十岁还不到,想是饱经滄桑,显得很蒼老。他看了阿秀一眼,阿秀忙说,他抢了我的钱!

阮桂洪便说,这点钱连看半次医生也不够。你今天不赔我钱,你休想离开。

那老者皱了皱眉头,就说,这位老板,人你也打了,钱你也拿了,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你走吧!

阮桂洪哼了一声,说,不赔我钱我是不走的。这几天心里烦闷恼火,刚才动了一下手好像还没打出瘾头,见有人出头,阮桂洪便和他对着­干­,总之不拿到赔偿不松口,要打架就奉陪到底,反正自己也想狠狠打一场架。

老者又劝道,等一下她的老乡都回来,会把你打死的,你还是快走吧!

阮桂洪见阿秀笨手笨脚想爬上灶头上面离开他,一把把阿秀扯下来,说,快点叫你老乡送钱来,不然你有苦头吃──

跌倒在地的男人这时爬起来,揉了揉脑袋,看看阮桂洪又看看阿秀,弯腰捡起那条木棍,咬牙切齿地对阮桂洪说,敢不敢出去和我打?

阮桂洪冷笑一声,大步跨出门,门外两个男人马上扑了上来,阮桂洪拳打脚踢,觑见又有几个年轻一点的男人从巷子另一头冲了过来,有一个手上还拿着西瓜刀,不提防肩膀挨了一木棍,阮桂洪一咬牙,出拳便重了,待打倒了两个人,那老者便出了手。

阮桂洪接了一招就知道这老者是老江湖,一对一拳脚上大约不会输给他,他的老乡在旁帮凶才可虑,尤其是有人拿着刀。阮桂洪边打边退,幸而巷子不宽,阿秀的老乡们不能一拥而上,那老者也并不步步进逼,眼见着湖南人越来越多,有拿木棍有拿刀子的,阮桂洪自忖打下去会吃亏,只好择路而逃。

从巷子拐出来就是清郊大街,对面是一幢幢新建的住宅楼,楼下首层是商铺,大街很宽阔,人来车往热闹得很,阮桂洪跑到大街上,那些湖南人就停止了追赶,想是也怕惹出麻烦。阮桂洪松了一口气,虽然没打赢,心情倒还不觉难受。心想总有一天我会报这个仇──军长和潘榕生在就好了,叫上他俩,保证把这些湖南人打得落花流水,可惜他俩现在都坐监,其他师兄弟少来往,也不知道会不会为这些事来打一场架。

阮桂洪边走边警惕地张望,怕有不服气的湖南人跑出来暗算他,却给他看见了一个人,颇觉高兴,便大步走过去,用力拍了那人肩膀一下,叫了一声“­鸡­虫!”

那人正是外号叫­鸡­虫的陈永松,回过头见是阮桂洪,也高兴地叫了一声“桂洪”,上下打量了一下,神态有些暧昧地说,又去找湖南妹打袍?

这人便是因对女人耍流氓被送劳教的­鸡­虫了,他是阮桂洪搞装修时的旧拍挡,见阮桂洪从郊区农民老屋村走过来,便猜想阮桂洪去找外省­鸡­打袍。

阮桂洪苦笑一声说,不是打袍,是打架。阮桂洪原就和­鸡­虫合得来,湖南妹阿秀还是­鸡­虫介绍给他的,­鸡­虫事实上是他学懂男女之事的领路人。见­鸡­虫从劳教所放出来,阮桂洪从心里觉得高兴,就说,出来了为什么不找我?什么时候出来的?

­鸡­虫说,早出来了──你和什么人打架?为什么?

阮桂洪把刚才的情况简单的说了一下,­鸡­虫就说,谁叫你这么笨,连套也不戴?传染上淋病活该。

阮桂洪说,还不是你教的?你说戴了套做得不过瘾。我也觉得是这样,戴上套多了一层橡胶觉得没意思,我是从来不戴的。

­鸡­虫却说,现在多了一个爱滋病,不戴套不安全,以后这个习惯要改一改了,保命要紧。

阮桂洪关心­鸡­虫近况,就问,现在­干­什么?

­鸡­虫边和阮桂洪往城区中心这边走边说,也没­干­什么,你说搞装修、木工?不搞了,也没人请我。我现在有人叫就去打打麻将。对了,今晚我请你去大排档,今天我赢了钱。刚出来就碰上你,注定我们重逢要饮两杯的。

阮桂洪看­鸡­虫脸有得­色­,就问,你刚打完麻将?这个时候才四点半钟,打麻将沒这个时候收手的,起码也打到五点、五点半才回家,所以他觉得奇怪。

­鸡­虫便说,有一个输空了口袋还欠几十元钱,没现钱谁还和他打?这是行规,有人早输光就早散档。他又笑着问,桂洪,你也有打麻将(赌钱)的吧?

阮桂洪点了点头,还是问下去,你们打(赌)很大啊?

­鸡­虫摇了摇头,不算大,5、元10元的,那些50、100元的才是真正的赌家呢。

阮桂洪伸了伸舌头,5元、10元还不算大啊?一天算下来输几百元不出奇,黑(倒霉)起来的话,一个月会输一万几千元的。

­鸡­虫看了看阮桂洪,说,不会的,都是那个圈子的人,今天你赢,明天他输,钱就在这几个人中转圈,真正计算输得不会太多,赢也不会赢得太多,大家娛乐娛乐就是了。­鸡­虫揽着阮桂洪的肩膀说,你的事我一出来就听说了,看开些,烦闷了就过来打打麻將,一打麻将什么烦恼事也会忘记了。

一打麻將其他事就丢之脑后,这倒是真的,加上有赌博成份就刺激了,难怪那么多人喜欢打八圈,劲头来了,输了的又不愿走,打十几圈甚至打通宵也是常有的事。阮桂洪想­鸡­虫不过四十来岁,也跌过跟斗,现在看他没事人一般,还天天打麻将找娛乐,看来做人还是要放开心胸。他原想回家的,碰上­鸡­虫热情相邀,于是就兴致勃勃地跟着­鸡­虫去大排档饮两杯。

第十章第七节

黄三女见阮桂洪这几天不来米行开工,晚上也出去,问了问,说是和搞装修的旧工友聚会图谋,若是接到工程就重­操­旧业。

黄三女心想这样也好,儿子不是做买卖的料,跟着自己不喜欢听唠叨,那就让他出去闯吧,米行其实有自己一个也完全撑得起来。儿子一身牛力气加上古板脾气,看来装修这份工最适合他。搞装修其实很好赚的,当年华仔表哥就是靠搞装修起家的──不过桂洪就千万不要学华仔表哥,有了几个钱就忘记了祖宗姓什么,老天爷是有眼睛的,做违背天良的事老天爷也不会放过你。

欧灿辉有时晚上回来,也走过去阮家聊一聊,常碰上不阮桂洪,从黄三女口中得知阮桂洪重做装修,心想这样也好,阮桂洪不愿和母亲拍挡,也该出来自立门户了。

有一天欧灿辉打电话找着阮桂洪,说把改建南国大酒店快餐部的装修交给他做。阮桂洪很快就和­鸡­虫来了,跟着欧灿辉看了现场,答应尽快拿出装修方案和预算,又到大餐厅坐下饮茶闲谈了一阵,见欧灿辉有事要去新市区南国大厦,阮桂洪和­鸡­虫也告辞离去。

但欧灿辉发现阮桂洪并不是亲自动手搞装修,而是把工程转包给别人做。这在装修行业也是常有的事,有些人凭关系、凭手段接到工程就转包出去,赚中间一点差价,也有人因此发了财,也有人因此而组建起自己的班底,华仔表哥当年便是这样了,很快在装修行业崭露头角。欧灿辉想,也希望阮桂洪能借此东山再起,找到自己的发展方向。

欧灿辉不知道,阮桂洪自和­鸡­虫重逢,和­鸡­虫再成莫逆之交,天天跟着­鸡­虫和人打麻將。

­鸡­虫原来是个麻将高手,闲暇时常指点教导阮桂洪,阮桂洪的牌技由此突飞猛进,竟是赢多输少,5元的也敢下场打,打了七天,给他净赢了2000多元。接到欧灿辉的装修工程,阮桂洪听了­鸡­虫指点,把工程转包给了­鸡­虫的表侄,除了欧灿辉在装修现场找他,他白天晚上都战斗在麻将桌上,竟是沉迷进去了。

麻将牌果然是好东西,一摸到它,什么不快烦闷忧愁愤懣通通都不翼而飞,阮桂洪越发

有了兴趣,­鸡­虫带着他东征西战,结识的都是同道中人,大家意气相投,粗言烂语挂在嘴边粗鄙随意得很,更玩得乐此不疲。

有一天早上八点来钟,阮桂洪还在睡懒觉,听得古阿姨叫门,阮桂洪便起床开了门。他懒洋洋地和古阿姨打个招呼,先去卫生间撒了一泡尿,走出来问古阿姨有什么事?

古阿姨嗔怪阮桂洪不去找他,阮桂洪摸了摸裤档,先把大门关上。自阮桂婵出嫁,他又搬回了楼下睡,见古阿姨送上门,也不用担心母亲会走回家来,便把古阿姨带进睡房按倒在床上。

不知是太久没和男人做,还是给阮桂洪的男人傢伙弄得太舒服,古阿姨闭着眼睛小声地呻吟不止,更让阮桂洪亢奋。自从阿秀那里中了招,阮桂洪已经一个月没近女­色­,这时奋起千钧­棒­,把古阿姨捣弄得浑身骨头都松软了,两个肥大Ru房给用力抓捏也不觉得疼痛。待阮桂洪终于发了炮,气吁吁的伏在身上,古阿姨还不舍得让阮桂洪下来。

阮桂洪发泄过了就对古阿姨没了兴趣,起床穿好衣服就对古阿姨说,以后不要上我家来,我有空就会去找你,你来欧巷多了惹闲话,让我老母碰上更不得了。

古阿姨媚眼如丝,说,早两天有人给我留了一副牛鞭(公牛生植器),我等了几天都不见你,便宜了我酒鬼老公,看来还是有点效果的。你把手机(号码)告诉我,以后有好东西我就容易通知你了。

阮桂洪想了想,还是把手机号码告诉了她,不过就警告说,以后你再踏进欧巷一步,我发誓再也不会再见你。

古阿姨见阮桂洪说得认真,点头答应了,不过就要阮桂洪十天半月就去一次她家,阮桂洪巴不得她马上离去,便敷衍着答应了。

过了几天古阿姨打阮桂洪的手机,阮桂洪在麻将桌上正酣战,说了两句就挂断。又过了几天,古阿姨在傍晚6点钟打他的手机,说炖了一个老鸽湯,按行家指点加了­肉­苁蓉、­淫­羊霍、杜仲等补肾药材,于男人大补,约阮桂洪过去喝湯。

阮桂洪不愿过去,说晚上和人约好了打麻將。古阿姨就有点生气,阮桂洪懒得和她多说,啪地关上手机。

又过了两天,古阿姨打电话来说,五女打电话来了。阮桂洪问五女在哪里,古阿姨说你来了才告诉你。说完就先挂断了电话。

阮桂洪便等打完麻将,便先去了下廓后街古阿姨家。这时正是晚饭时候,古阿姨见阮桂洪这个时间来了,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古阿姨老公也在家,见阮桂洪来了,瞥了阮桂洪一眼就起身离开客厅,踅回到睡房去,阮桂洪便觉得有点尴尬。

古阿姨从厨房出来,说留阮桂洪吃晚饭。际桂洪摇头不愿意,古阿姨以为阮桂洪怕她老公在家尴尬,就小声说,你去买两瓶烧酒回来就得了,见了烧酒他是连祖宗姓什么也会记不起来的,他习惯饮慢酒,你灌两杯急酒他就会马上躺下……

阮桂洪不愿听下去,打断她的话问五女的消息。古阿姨就有点不高兴,说边吃饭边说。阮桂洪马上沉下脸来,抬腿就离开,也不理睬古阿姨在后头叫唤。

阮桂洪嫌古阿姨太会用心计,想用五女的事拿捏他,他不喜欢和不爽脆的人打交道。再说他也想通了,知道了五女在什么地方又怎么样?去找到了五女又怎么样?若五女撒泼,难道又要用拳脚去解决?自己脾气不好,一下控制不住自己,人生地不熟的,搞出什么事就不好了,自己还在缓刑期呢!

还没转出南门大街,古阿姨的电话就追来了。阮桂洪懒得和她啰唆,­干­脆关了手机。他今天碰见古阿姨老公,心里忽然觉得很不安。男人是要讲尊严的,古阿姨老公也是男人,阮桂洪觉得不应该再和古阿姨厮混,不应该持强凌弱,伙同古阿姨踐踏另一个男人的尊严。古阿姨可以不要她老公的尊严,但阮桂洪决不能认同古阿姨的厚颜无耻。

吃过晚饭,阮桂洪如常去了北门街九瓦巷­鸡­虫的家,准备去一个牌友家打麻将。­鸡­虫却说情况有变,他要去另一个牌局,要阮桂洪跟着去当保镖。

阮桂洪说好啊,跟着­鸡­虫就出了门。他已经做过一次跟班保镖,那次是真正的赌钱,100元一个筹码的──他们连筹码也不用,每盘输赢直接数钱,现金交易。那次­鸡­虫赢了1万多块钱,回到九瓦巷家门口分手,数了一千元给桂洪。阮桂洪知道­鸡­虫赢了钱一定会分一些给他,跟在一旁还可观摩这些大行家的技艺,回家路上再和­鸡­虫切磋一下,于牌艺技战术还是有受益的。

阮桂洪记得在装修队时,­鸡­虫并不沉迷打麻将。据­鸡­虫说,在劳教所他结识了一个朋友,才三十多岁,以赌搏为业,已经挣下100多万,靠的就是一手“技术”。他对­鸡­虫很好,传授了很多知识给­鸡­虫,­鸡­虫出来后上麻将桌小试牛刀,竟然屡战屡胜,也懒得再花气力做木工活了,有意无意的就以打麻将赌钱为生。

阮桂洪从­鸡­虫那里也听了不少千术,按­鸡­虫的话说,这些千术不要学──也很难学会熟练使用的,要是给人发现就更不得了,但知道这些东西总有好处,别人出千也容易看出来,不会输了钱还懞查查。阮桂洪深以为然,更感激­鸡­虫对他坦诚相授,受益非浅。

这次赌局设在西门塘小区最边沿的一幢五层民宅。阮桂洪看另外三个玩家都不认识,年纪都和­鸡­虫差不多,也是有跟班的。庄家也不认识,但安全工作做得很到家,楼下有防盗门,四楼楼梯还有一个防盗门,楼顶天台和街口那边都有人放哨。

按照规矩,庄家每盘都抽水,抽水金额则依据吃出的牌大小而定。因为是打那种自摸才能“食糊”的牌规,最小的“­鸡­糊”则抽100元。阮桂洪心算了一下,这个庄家一个晚上大约有几千元收入,若是赌通宵,庄家起码有一、两万元,比做什么生意都好赚。

­鸡­虫这晚手风很顺,不但上手的牌好,做大牌也吃得出来,眼见他旁边放茶杯的园凳子上的钱越垒越高。阮桂洪认真看了一晚,心想这些才是真正的大玩家呢,不管输赢,脸上都不动声­色­,输了大牌也不会出声骂人骂自己,不像自己和那些牌友,打麻将时总要骂骂咧咧或嘻嘻哈哈,在这里不但打的人不苟言笑,连远离一些观战的人也鸦雀无声,无形中便有了一种压抑的气氛。

到了十二点,有一家大约输了4万多块钱,其他两家都输了不少,不用说­鸡­虫是唯一的赢家,阮桂洪估算­鸡­虫赢了不少于7万块钱。­鸡­虫这时又吃出一了副大牌,那大输家看了­鸡­虫一眼,把牌一推,说不打了。有人退场这牌局自然不玩下去,于是大家便各自散去。

回家的路上阮桂洪比­鸡­虫还兴奋,喋喋不休的说着刚才的牌局,­鸡­虫却四外张望,希望能碰上的士。只是这里地处偏僻,的士极少到这头来,夜深了也见不着搭客摩托车,看来起码走到西门塘主­干­大街才会有车乘搭。

阮桂洪没留意­鸡­虫有心事,正说得兴高采烈,一辆面包车迎面驶来,强烈的车灯照­射­得人睁不开眼睛。阮桂洪举手挡在眼前,嘴里才骂了一句,那面包车在他俩身边急停下来,车里跳出一伙人,手里都拿着铁水管、西瓜刀之类的家杂直扑过来。

阮桂洪大惊,急扯了­鸡­虫一把,拨腿就往后跑。跑不了多远,那伙人已经围了上来,­鸡­虫首先挨了一­棒­倒地;阮桂洪挡了两下,铁水管砸得手骨欲裂,痛彻入心,他知道这时自保最重要,拼命夺路而逃。但对方已有人扑上来抱着他倒地,他刚奋力摔开来人的贴身纠缠,头上已挨了狠狠的一击,血流如注,顿时晕了过去……

阮桂洪醒过来的时候是第二天下午,自然是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睁开眼第一个见着的是满脸焦灼的父亲,跟着是头上、腿上的疼痛传来,痛得他忍不住呻吟起来。

阮世诚见儿子醒转过来很高兴,见儿子这个样子又皱起了眉头。儿子给人打破脑袋,右腿也骨折,若不是有居民报110,巡警来得快,儿子可能会给人打死──也搞不清这个不争气的仔为什么会遭人围殴,看样子这次伤得很重,不知会不会遗下殘疾?

欧灿辉接到电话马上赶到医院。昨天他已在医院陪了一个晚上,一接到黄三女的电话他马上就起床,和阮世诚、黄三女急忙赶去市人民医院急救中心,见到昏迷过去的阮桂洪和­鸡­虫,他吓了一跳,阮桂洪脸­色­惨白,头发里的血都结成团了,他催促医生赶快把病人送手朮室,又把电话打到一个副院长的家里。

他和这个副院长已经交上了朋友,副院长马上赶了回来,后来就对欧灿辉通报了病人情况,阮桂洪头骨破裂,左手骨裂,右小腿骨折则是外力踩断;陈姓病人同样头骨破裂,小腿没骨折,但右手大姆指、食指则向后折断,应是外力有意所为。

欧灿辉和阮家老少守在手术室外,等阮桂洪做完手术又跟着回到病房,劝走了阮世诚夫­妇­、方坚夫­妇­,坚持让他一个守护阮桂洪。这一晚他没合上眼,也想了很多很多。天亮时阮世诚、黄三女来到医院接替他,他才回欧巷洗漱了一下,又给刑警大队的熟人打电话,到底给他询问到,估计阮、陈两人参赌,被人怀疑出千遭报复所致。

欧灿辉无言。这个阮桂洪,怎么就是不往正道走呢?不管父母家人怎样劝导帮助,不管自己花多少心血,阮桂洪就是不能在正道上安身立命,不能正正经经做人做事,社会上的邪门歪道最终是会毁了一个人的呀,为什么还不警醒?为什么还不吸取华仔表哥的教训?难道真要一条道走到黑、难道真要激死老豆老母(气死父母)?!

接到阮桂洪醒过来的电话,欧灿辉松了一口气,想了想,还是给陈昊天打了电话。陈昊天正在湛江回来的路上,听了欧灿辉说的情况,叹了一口气,说晚上回来我再去医院看他。

欧国能听说阮桂洪醒了,马上跟着欧灿辉坐搭客摩托车又赶去医院。早上他已经去过医院,好言好語劝慰了焦急万分的阮世诚夫­妇­。他自己当然对为人父母的焦灼心情极有体会,早几年欧灿辉也给人伏过,也是给打得昏了过去,那次全凭阮桂洪出手相救才没有酿成更大危害。欧国能想弄明白,阮桂洪到底是给什么人、为什么事搞成这个样子?

阿Sir也很想弄清楚这个案的来龙去脉。但阮桂洪只说出了当时记下来的面包车车牌后面三个数字,其余的就缄口不语。欧灿辉把人都遣到房外,小声询问阮桂洪,阮桂洪却摇了摇头坚决不再说话,而且因为摇头又造成脑子疼痛眉心皱成一个结。欧灿辉于是放弃了配合阿Sir查询的念头,说,没事了,你现在最需要休息静养,不要多想什么,先把身体调养好再说。

案子很快破了,凶手和幕后主脑都落入法网,而且因为夺去十多万现金而增加了一条大罪:抢劫。

案子破了欧灿辉和陈昊天却高兴不起来,那些人罪有应得,欧灿辉和陈昊天自不关心他们的下场生死,但阮桂洪状况堪虞,脑震荡虽然可喜没有后遗症,但头上有一个大伤疤,而裹了一个多月石膏,又特意转去佛山有名的骨科医院诊治的右腿虽然治好愈合,但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显是留下殘疾了。

更可虑的是阮桂洪的思想,受此打击,变得沉默寡言,郁郁寡欢,连陈昊天、欧灿辉这样的好朋友也不甚搭理。欧灿辉见了阮桂洪这个样子也难受,刚刚在普选中当选为市人大代表的高兴心情,也给阮桂洪这事冲得荡然不存。

欧灿辉记得很清楚,阮桂洪遭围殴那一天是1999年1月30日,星期六,十四天后出院回家过年,年初四就去了佛山骨科医院一住就是两个多月。那年春节三家团聚欢宴的计划也因此而搁浅,父亲的结婚喜宴也没参加。从佛山回来后,阮桂洪就彻底转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人让人又怜悯又生气的人。从此欧巷再也看不到阮桂洪生气勃勃的身影,只看见一个大彻大悟玩世不恭的阮桂洪了。

第十一章第一至四节

第十一章

阮桂洪从佛山医治腿伤回来,又在家静静调养了两个多月,腿伤才算痊愈,不过就落下了殘疾,头上一个秃疤,右腿到底骨折过,走路时不留心还看不出,但要跑动的话,绝对是看得出那条腿是有殘疾的。

阮桂洪从佛山回来就像变了一个人,在家一天也讲不上三句话,整天板着个脸,好像谁都欠了他的债似的,连做母亲的黄三女也噤了声,生怕惹着了他的牛­精­脾气。

古阿姨不知道阮桂洪发生的事,打阮桂洪的手机被告知是空号──阮桂洪连手机费也不去充值,自然是欠费停机──有一天实在忍不住,便走去欧巷找他。阮桂洪见她来了,马上板起了脸,厉声叱骂,你来­干­什么?滚!还不滚我就揍你!

劈头劈脑不留情面,吓得古阿姨灰溜溜转头就快步离开,而且再也不敢来找阮桂洪。

­鸡­虫倒是有提着水果礼物来探阮桂洪,阮桂洪没有计较过去,和­鸡­虫说了一会话,脸上还难得地露出了笑容。­鸡­虫因赌搏触犯治安管理条件,出了院还给派出所传唤,交了一笔罚款之后坚称金盆洗手,不再摸一下麻将。右手废了木工的力气活当然­干­不成了,他办了一个个体营业执照,在九瓦巷巷口摆卖香烟,顺带摆卖香口胶、纸巾之类的。因北门街越来越旺,客流量大,生意还可以。

阮桂洪知道这次因伤住院,家里把积蓄都花得差不多了,母亲还找出几个藏得好好的玉器,拿给在内街上开玉器档口的人。这几年玉器价格一路飙升,当年几百元的都值千元以上,黄三女卖得了好价钱觉得高兴,阮桂洪却越发觉得沉重不安。

他去佛山治腿,欧灿辉拿了3万元、陈昊天拿了2万元先后到他家,他接过钱时脸上淡淡的,对父母满脸感动满口感激竟然无动于衷。有时他躺在病床上还在想,老天爷对我阮桂洪太不公平了!难道命中就注定了我一世也不能发达?!原来欠下的债务还没偿还,如今不但把父母的积蓄也折腾完,又欠下欧灿辉、陈昊天的人情债,难道老天爷容不得我发达?

家里人并不知晓阮桂洪的內心世界,千方百计为阮桂洪治头伤、腿伤,阮桂婵挺着大肚子还为他煲药炖汤,想法子为他增加营养。至于以后怎么办,家人把忧愁埋在心里,当着阮桂洪的面都装着开开心心,绝口不提那些令人伤感、令人耽忧的话题。阮桂洪却有自己的主意,觉得自己行走如常了,就提出在街口摆烟档。

黄三女原来打算让阮桂洪回米行,米行不用­干­什么重活,呣子同心协力,做几年就可以翻身了,见阮桂洪提出摆烟档,当时就沉下脸来。做烟档有什么好?零售量不大,蝇头小利,一个人的伙食费大约可以搵得到,如此而已,靠烟档搵钱还债就难了。

这时黄三女就后悔小时候对儿子管教不严,书沒读好,溺爱娇纵得脾气倔犟牛­精­,不听教诲,如今落得高不成低不就,不要求你像欧灿辉、陈昊天、方坚那样发达,你懂事本份就好,这几年搞出多少事?都是令父母家人担惊受怕提心吊胆,真叫人伤心失望。

阮世诚却觉得儿子这次像是吸取了教训,愿意踏踏实实地谋生,摆个烟档总比闷在家里强。再说事情得一步一步来,儿子像懂事了,他有自尊心不想依赖别人,那就先让他做起来,以后有什么好门路好法子以后再说,到那时儿子的心态调整过来了,好好商量再求变通。

他对黄三女使了个眼­色­,说好啊,那就先开一个烟档。你说在街口?我去找财叔说一说,晚上小车就放到财叔家里,不用推回欧巷那么麻烦,都是老街坊,我想财叔也会同意的。

黄三女听丈夫这么说,心想儿子脾气不同别人,他想到这样做别人反对他也会不理的,自己出声反倒惹儿子反感,心里叹惜了一声,便想着和丈夫去求财叔帮这个忙。财叔家就在街口第三家,客厅改做铺面,财叔的女儿用来作摆卖玉器档,晚上不营业的,财叔在家门口一边摆卖水果,他的铺面晚上放一辆水果车,加上一个烟档小车也应沒问题。

提着一点糖果饼­干­礼物上门和财叔一说,财叔果然一口应允,还嗔怪阮世诚夫­妇­乱花钱,说一点小事说一声就得了,还买什么礼物,老街坊邻里这就见外了。

欧灿辉每天从欧巷进出,阮桂洪在街口摆了个烟档他自然看得见,他怕伤阮桂洪的自尊心,和阮桂洪说话也小心翼翼。方坚和他通电话讲过这事,欧灿辉也想通了,每个人的路是自己挑自己走的,旁人越俎代疱也许会适得其反,那就顺其自然吧,希望阮桂洪这次再也不要搞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了。

阮桂洪摆烟档才三个月,欧灿辉一晚回家,看到阮家送来的大红请柬,阮桂洪定于公元一九九九年九月七日,即农历己卯年七月的二十八结婚!欧灿辉又惊又喜又有点担心,因为这个叫祝雪茹的新娘子他不认识,不知是何等人,更不知其相貌人品如何,再找一个类似五女的就麻烦了。他看时间才晚上十点多钟,便马上过去阮桂洪家。

那个叫祝雪茹的姑娘也在。欧灿辉猜想她已搬进阮家住,一看她的衣着装束气质,欧灿辉便知道这个祝雪茹是个从农村出来不久的,那神态动作和他的女朋友练翠珍刚到灿记大排档差不了多少,长相身材一般,看上去是个本份勤快的人。欧灿辉便放下心来,又说了一些在南国大酒店设喜宴的细节琐事,才高高兴兴地离开。

回到家,欧灿辉忍不住给阮桂婵打了电话,听阮桂婵说了这事的来龙去脉,展颜一笑,才算了结了一件心事,满身轻快地去冲凉睡觉。

原来阮桂洪的烟档在街口第一间店铺门边摆卖,那间店是做服装生意的,就是清源市滨江人开办的那种低档廉价服装店,雇了三个女工,其中一个就是祝雪茹了。服装店的老板满口滨江话,对人很友善,常常到阮桂洪的烟档买烟,一来二去,不但老板和阮桂洪混熟了,女工也和阮桂洪相熟。

有一天早上阮桂洪如常推着小车到固定地方摆好营业,到九点钟三个女工来了,见老板没打开店门,就在门前等候,祝雪茹还和阮桂洪说闲话聊天。等了十几二十分钟,住在店里的老板还不开门,女工们便心急起来,把铝合金捲闸拍得呯呯响。对面生果档的财叔就大声说,昨夜十二点我听见这边很嘈杂,好像是搬东西,也听见街口大汽车响,响过以后这里就静下来了──是不是你们老板走佬(外逃)?

女工们的脸­色­马上难看起来,就在这时走来几个男人,一看店门还没开脸­色­也难看起来,用力踢打捲闸,见没有动静,有人说了一句我去拿傢伙,回头搭上一辆摩托车走了,很快又乘搭那辆摩托车回来,手上多了一根铁钎,拿着铁钎就撬捲闸。

阮桂洪便知道这里头有纠纷,这间店的老板半夜搬货,不用猜也知道是逃逸了。果然,强行打开捲闸,店里除了一些不值得搬的木头货架,早已是空空如也,只剩下满地垃圾、满眼狼藉。那几个男人满脸怒­色­,不发一言转身就走。三个女工面面相觑,满脸颓丧。

阮桂洪摇了摇头,心想知人口面不知心,别看那老板慈眉善目,原来也是个满腹心计不理工人死活的家伙。看几个女工气愤的样子,恐怕是吃了亏。

果然,祝雪茹最先流下眼泪,另外两个倒没有流泪,在店里转了两圈,无可奈何地结伴走了,剩下祝雪茹还在店里低泣。阮桂洪看了不忍心,便走进去安慰祝雪茹说,东家不打打西家,再找一份工就是了,不用哭的。

祝雪茹抹了抹眼泪,看了阮桂洪一眼,说,老板上个月还没发人工,这个月又……说着又伤心起来。阮桂洪心想这个老板也太黑心了,你怎么做生意是你的本事,但连工仔的钱也吞下肚,这叫做丧尽天良,活该给他的对头找着打个半死。他又安慰说,遇上这么黑心的老板,就算破财消灾吧。

话沒说完祝雪茹就叫唤起来,破了财还不能消灾啊,我再没钱交房租,我就、我就……她说不下去了,又转过脸流泪。

阮桂洪心里一动,看了看耸着肩哭泣的祝雪茄,心里翻腾起来。这几个月和店里的人混熟了,知道祝雪茹的一些情况,老家在离市区80多公里的贫困山区,她在家中四兄妹中排行最小,读完初中一直在家务农,去年到镇上姐姐家做保姆,今年姐姐家不需要她了,她就到市里找工作。在这间服装店才­干­了四个月,没想到这份400元人工的工作也没得做了,还给黑心的老板吞了两个月人工。

阮桂洪觉得三个女工中,就数这个祝雪茹最淳朴、最勤快、最听话,脾气又好,又不是呆头呆脑笨手笨脚的人,对她印象很不错。

阮桂洪看有人买烟,走回烟档招呼顾客。卖了一包烟回头看了看,祝雪茹还在店里茫然地呆呆站着。阮桂洪一咬牙,走回空蕩蕩的店里,对祝雪茄说,我的情况你大约也知道了的,你若不嫌弃我,我愿意讨你做老婆,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你考虑考虑吧!说完他就赶快走出来,坐在烟档车仔后面的竹椅上,心里还扑扑的跳。跟着,他眼角余光瞥见祝雪茹走出来,忙低下了头不敢看过去,祝雪茹也是怕和他的目光接触,低头快步走向南门大街,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阮桂洪松了一口气,随即又郁闷起来,连祝雪茹这样长相一般、家里穷得叮当响的山妹仔也嫌弃我,我真是倒霉到家了!一整天阮桂洪都心事重重闷闷不乐,对面财叔看他无­精­打采的,拿了一个大雪梨过来给他吃,说,后生仔,做生意就这样的啦,有时旺有时不旺,就像人一样的──人有三衰六旺,不会一直旺下去,也不会一直衰下去,老话都讲终须有日龙穿凤,唔信日日裤穿窿。后生仔,要学我一样放开心胸啦。

阮桂洪笑了笑,拿着大雪梨在身上擦了擦,张嘴就大口啃下去,吃了一口就吃不下去了,因为祝雪茹悄无声息地来到烟档旁,财叔看了一眼就会意,转身回到他的水果档去。阮桂洪一看祝雪茄含羞带涩的模样就明白过来,强忍心头惊喜,大声对财叔说了一声“财叔,帮我看一下档”,就带着祝雪茹走回欧巷去……

阮桂洪结婚却是新事新办,因女家在山区,便不搞花车迎娶的仪式,在门口贴了一副金粉字的新对联,写的是“瑞叶风占凝瑞霭,祥开麟趾庆祥门”,是请麦老师撰写的。女方亲属早一天已经赶来了,都安排免费住进南国大酒店。

在结婚那天,男女双方亲眷便齐集阮家,早上九点,在家门口燃放了一挂三万头的炮仗,穿戴一新的新郎新娘给祖宗神主牌位上过香,便给端坐椅中的新郎父母敬过茶,阮世诚、黄三女便按本地风俗,给儿子、儿媳利是,黄三女还特意给儿媳一只玉镯、一条金项链作礼物。新郎新娘谢过了,又给新娘父母敬茶,拿到利是谢过了,仪式便算结束,家里便摆开流水席──因客厅大小,只够摆一围酒席,辈份高的和新郎新娘先入席,吃喝完了,其他亲友便轮流入席,新郎新娘要过去敬酒。因晚上才是正式婚宴,所以除了双方直系亲属没有外人,摆了三围酒席就算了。

到了晚上,除了两家亲朋,欧巷的人差不多全都请到了,增多了一个新脸孔,便是欧国能的未婚继弦丁洁荷。令方阮两家都颇觉意外的,是欧德庭笑吟吟的出席婚宴。女儿出嫁和儿子娶媳­妇­,欧德庭都来赴喜宴,黄三女便觉极有面子。唯一的例外是方清,请柬是阮世诚亲自送到城郊那间小餐馆,亲手交给方清的,等到开席也不见他来。

陈昊天、欧灿辉、方坚都佩上伴郎的花饰,忙得热热闹闹喜气洋洋。不过阮桂洪在婚宴前把陈昊天拉到一旁说了一会悄悄话,后来欧灿辉抽空问陈昊天,桂洪对你说什么?

际昊天笑了笑说,桂洪说有一个唯一的要求,趁着现在没给人灌醉之前提出来,就是要我同意安排祝雪茹到新飞电缆厂上班。

欧灿辉就笑了,看得出阮桂洪真是洗心革面,老老实实过日子。这样最好,不然的话让阮桂洪想岔了,破罐子破摔就难搞了,他的牛­精­脾气发作起来,一头牛也拉不转回头的。

黄三女穿得内外一新,穿梳在大餐厅中喜气洋洋地招呼亲朋宾客。儿子终于有个好归宿,这就是好兆头,现在她不求儿子发达,只祈求这个牛­精­儿子生生­性­­性­平平安安,不要再搞出什么事了。他搞出的事都教人心惊­肉­跳,钱财尽失,若不是­精­神硬朗,早为儿子搞出的事激死了。而且新媳­妇­看得出是个本份勤快的人,做人本份就好……

这时她忽然记起了五女,五女聪明能­干­,但人不老实本份越聪明能­干­越会搞出事,搞得家吵屋闭­鸡­犬不宁,幸好五女自己跑掉了,若留下来真的当了儿媳­妇­,日子长了一定会有冲突。桂洪见过鬼也知道怕黑,现在挑的这个老婆就很有眼光。老话都讲家和万事兴,家衰口不停,当儿媳的不老实本份,自己和儿子老实说都有点脾气,这个家就和不了。现在好了,新儿媳是好脾气又懂事,希望这个家从此有新气象。

不过黄三女马上有了新的心事,因为她走到财叔那一桌,刚好听见欧德庭对财叔说,霞女在香港也快结婚了,过两个月他去香港,便是要参加霞女的婚礼。这个女婿家也是豪门望族,他一看见霞女就托人说亲,言霞女没有一点脂粉气、市侩味,气质优雅,堪称大家闺秀。

财叔就奉承说,还不是你老人家教养得好?霞女自小我就看着她长大,人长得靓不说,难得的是有家教懂礼貌……

因为已经走到财叔和欧德庭身边,两人的说话黄三女自然听了去,她便诚心诚意地向欧德庭说了几句恭贺的话才走开,心里却想,这事最好不让阮桂洪知道,让他知道了,不知又会生出什么事端来。不过应该不会了吧,现在他也娶了老婆,霞女嫁不嫁关他什么事?

阮家娶媳­妇­才过去一个月,欧巷又有喜事,这一次是巷口欧家,而且是双喜临门。一喜是欧家在富怡大厦买了新屋,欧国能是第一个举家搬离欧巷的,二喜是欧国能娶继室。

欧灿辉初见这个继母时印象就很好。丁洁荷不高不矮,略显瘦削,衣着鞋袜收拾得却很­干­净利索。开始时她略有一些拘束,说开了头,却也是不卑不亢,大方得体,而且很自然的流露出一种对欧家父子的关切。心想这阿姨也是劳动阶层,也属贫穷阶级,对生活的态度不奢求、易满足,­性­格爽直有点似红姨,便高兴父亲有眼光会挑选人。

欧国能见儿子和丁洁荷说得来,也自高兴。他最耽心儿子不接受继母,这时便完全放下心来。趁着小儿子灿荣放假回来,挑了个日子搬新屋。那是他和丁洁荷共同挑选的,面积有一百五十多平方,有两个厅四个房,过年时若丁洁荷的女儿回来也够住,让灿耀和灿荣共睡一个房就行了。

有了新房子,欧国能便挑了个好日子,在南国酒店摆了十围酒,算是正式结婚了。他坚持婚事简办不可张扬,不搞什么仪式,也不让欧灿辉广发请柬喜帖,欧灿辉也只好遵从父命。不过很多同事、朋友不请也罢了,乡下生母那头亲戚、欧巷邻里、郑叔郑婶、市政府的叶处长、童科长,市委党校的覃老师、何老师,市财委的李科长、市工商银行信贷科的顾科长这些老友兼死党,还有韦新民、刘艳红、罗振锋那是一定要请的。

住进新房,欧国能和丁洁荷都从心底感到慨叹,真亏了儿子灿辉有本事,若是还在国营企业捱下去,捱到退休也挣不到购房的一半钱,只能看着有权的或有钱的搬新屋,他们这些贫賤底层的人就只能望楼兴叹。

想起来还是邓小平的政策好啊,他说要让一部份人先富起来,儿子果然抓住了机会,算是先富起来了,富起来当然要搬新屋。中国人最传统最古老的祈求,就是安居乐业,住破旧老屋怎么算安居?自然是拥有理想的居所才算安居。

欧国能现在觉得很幸福。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路是人走出来的,刚下岗时何等失落、何等惶惑,做修补滕椅走街串巷也沒什么生意,那时是何等焦虑、何等失望。现在好了,不说儿子有出息,自己早餐档开得好好的,每月的收入比得上在家具厂的收入,现在还讨了老婆,也有了晚年幸福,放在四、五年前那是想也不敢想啊!

说实话这个老婆比前头那个还好,心地好脾气好,识得体贴人,每天赶早去上班,搞好卫生清洁烧好开水,等保险公司的人上了班,她就回欧巷来。经过市场顺便买菜,回到老屋把菜一放就帮忙卖早点,到十一点钟就动手做饭。

等大家吃过饭,她洗好碗碟收拾好了,又帮着做包子、馒头、咸­肉­粽,样样功夫抢着做,和大家有说有笑关系融洽。下午五点半钟她就回到保险公司打扫卫生,拖地抹桌椅,把工作做得妥妥当当、­干­­干­净净。欧国能迁就她,先做好饭,等她回来了再由她做菜——她也做得一手好菜,别人这时早吃完饭看电视或去散步了,欧国能却有滋有味地吃着热腾腾的饭菜,一样也是温馨的二人世界。

到了年底,适逢欧国能五十大寿,欧国能原不想搞什么摆酒祝寿,到日子在家劏只­鸡­,家人齐集吃一餐就算了。不过儿子欧灿辉另有打算,坚持要在南国大厦摆上十围八围,他做通了继母和细佬灿耀的工作,到底把父亲说动了,说了句不要搞得太奢侈,便由欧灿辉去张罗。

欧国能到底不放心,问欧灿辉要来了请客名单,除了亲朋、邻里、旧工友,还有一半是欧灿辉主邀的客人,其中又有一半是从未见过、听过的。问了问,才知道很多是欧灿辉近一两年结识的,不敢说全是达官贵人,但都是些有头有面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做父亲的心里便明白了,也就不语言。

阮桂洪全家自然受到邀请,阮桂洪无意中听欧家人说起霞女,说已怀孕了,阮桂洪便不由自主向他的妻子望去。因为他的妻子祝雪茹也怀了孕,虽然还没有显露出来,吃着寿宴却露了马脚,才吃了两口,一阵噁心令她赶得及刚跑进卫生间就呕吐不止。

黄三女一直留心着儿媳­妇­,见她把嘴一捂就急忙离席,明白她出现妊娠反应,急忙起身跟着进了卫生间。接着,抱着半岁大婴儿的阮桂婵也相跟着进了卫生间,见嫂子­干­呕不止,就对母亲说,大嫂的反应比我那时还厉害,我看不要吃了,不然一闻到饭菜那个味道又会呕的,­干­脆回家煲粥吃还好。

阮桂洪见妹妹回来,附在他耳边说,大嫂不舒服,妈陪着她先回去了。阮桂洪吃了一惊,想站起来,阮桂婵扯了他一把说,大肚婆有妊娠反应很正常的,你不用紧张,吃完再走吧。

阮桂洪却吃不下了,转头张望了一下,见寿星公在亲人的簇拥下,正开始向亲朋来宾敬酒致礼。他牵挂老婆,心想如果不是呕吐太厉害,老婆和老母都会回来吃一点东西,这样提前退席是很不礼貌的。但他终究坐不住,小声对坐在旁边的父亲说,我不吃了,我要回去看看。

阮世诚觉得儿子回去也好,儿子知道着紧老婆,做人就应该这样,连对怀孕的老婆也没心没肺,这个家以后就有得吵了。阮世诚对这个儿媳很满意,对阮桂洪的转变也满意,所以点了点头说,好,你先回去,主人家那里我待会告知他们的。

欧灿辉虽然跟在父亲继母旁边,却看见了阮桂洪急冲冲向外走,犹疑了一下忙起身追了过去,赶到楼下大厅叫住了阮桂洪。问清楚了情况,陪着阮桂洪走出大厦,看着阮桂洪上了一辆的士走了才转回头。阮桂洪自从结了婚,野­性­收歛了许多,这可是好现象,人最怕好高骛远不脚踏实地,整天做发财梦不惜以身试法、以身冒险,到头来都没有好结果的。阮桂洪为此吃尽了苦头,看来是痛定思痛痛改前非了。欧灿辉想,摆卖香烟终非长久之计,找到合适机会还是要伸手帮一帮他。

回到大餐厅,欧灿辉陪着父亲敬了一轮酒,也不坐回原来的位子,又来到他特意邀来的客人那几席再敬酒。人类的老祖宗真聪明,发明了那么多节日、喜庆名堂,让亲人、亲近的人有理有据地聚会,有时这些聚会的意义超出了它本身的含义。今晚该到的贵宾都基本到齐了,有些还是特意从外地赶回来的,欧灿辉相信,一个新的关系网将会建立,而这一切对他的宏图大略当然是极有帮助的。

到一些客人要告辞的时候,欧灿辉已经有六、七成醉意,不过头脑还很清醒。后来他去了一趟卫生间,回来时看见陈满满脸笑容走过来,欧灿辉忙对陈满说,满记,找我有事啊?叫服务员吩咐一声就是了,不用离席的。

陈满笑呵呵地说,我就是有事找你——我记得你这里房间很大,可以摆两围、三围的,对不对?

欧灿辉点点头说,对呀──哦,满记你要请饮?是满记你大生日,还是陈姨大生日?

陈满笑得脸上的皱纹都显现出来,摆摆手说,都不是。嘿嘿,是月媚结婚摆喜酒。

欧灿辉高兴地捉着陈满的手摇晃,连声说,月媚也要结婚了?满记,恭喜恭喜,真是大喜事啊!新郎哥是哪里的?

他知道陈月媚在深圳一家大公司工作,听陈昊天说,陈月媚通晓英、俄、日、韩四国语言,还没毕业就给好几家大企业看上了,陈月媚最后选择了这家俄罗斯驻深圳公司,听说每月月薪两万元人民币,事业有成,如今又觅到如意郎君,欧灿辉打从心里为儿时的同伴感到高兴。

陈满说,说出来失礼人,是一个鬼佬,美国人。

欧灿辉更高兴,说,月媚嫁个鬼佬好啊,你老俩口可以坐飞机去美国探亲家……

陈满便说,月媚打了电话回来,说旅行结婚,年初七回来,年初八订两围酒请亲戚和街

坊邻里。所以我一定要找你给我留一间大房。

欧灿辉忙说好好好,带着陈满走去订餐接待处,公共关系部经理周丽娟正当班,见老细亲自陪着客人来订餐,自是不敢怠慢,满脸笑容打开订餐安排表给老细看。

欧灿辉看初八晚餐所有雅房全安排满了,皱了皱眉,让周丽娟打电话找来餐厅经理练翠莲。欧灿辉知道餐厅经理手上必定控有雅房,果不其然,练翠莲见是老细亲口要房,就把三间房号都拿出让老细挑。

欧灿辉给练翠莲交代后告诉陈满说,给你订好了,年初八晚喜酒两围,安排在上海雅房。抽时间你和陈姨直接到这里找周经理看菜单,有什么不满意的就让她们改。上海雅房很大的,两围不够可以摆开三围。满记,你不要管价钱,你负责订好菜式就可以了。

陈满高兴得连连点头,又乍舌说,灿辉,你这里生意旺啊,不找你还订不到房。我以为这里收费贵订房不难的,原来年初八的房现在就订满了!

欧灿辉矜持地笑了笑,一边送陈满回酒席位子一边说,月媚初七回来,晚上你不要在家弄了,现在我给你约定,初七那晚我请你一家吃饭,你给天哥说一声,初七那晚不要安排了。

陈满推辞说,怎么好这样?说话间回到陈满原来坐的座位旁,欧灿辉说了一声就这样定了。轻扶椅子让陈满坐下,又对其他人笑着打了一声招呼才离开。

不过当年初七下午,陈月媚带着夫婿刚在南门街走出的士,还没走进内街踏进欧巷的时,还是引起了一些­骚­动。

陈月媚的夫婿是外国人,而且是地地道道的黑人!这黑人魁梧结实,足足比娇小的月媚高了一个头,体重恐怕是月媚的一倍,更惹人注目的是肤­色­黑得像锅底般,马上就引得南门街上的行人驻足观望、内街上的人侧目而视。

在街口摆卖水果的财叔认出了陈月媚,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合不拢。阮桂洪也认出了陈月媚,眼睛也瞪圆了,一下没反应过来。陈月媚却看见了阮桂洪,虽然诧异他在街口摆烟档,但还是笑着和阮桂洪打招呼说,新年好!

陈月媚的夫婿见陈月媚和熟人说话,他也笑着对阮桂洪说,新年好,恭喜发财!说的广东话倒是字正腔圆,因为微笑,那一口白牙便露了出来,果然和电视上看到的一样,人的皮肤虽黑,那牙齿却是出奇的白。

阮桂洪没料到这黑人鬼佬会跟他说话,而且会说广东话,挠挠头答了一句恭喜发财。看着陈月媚和黑人鬼佬背着行囊、拖着有轮子的行李箱有说有笑走回欧巷,不禁和财叔交換一个眼­色­,相视讪笑。

女婿虽然是第一次上门,陈满夫­妇­已经从月媚半年前寄回来的照片认识了女婿,当时见是个龇牙咧嘴而笑的黑人,开始也是吃了一惊,继而是生气,陈姨埋怨女儿什么人不好搵,

偏要搵一个外国人?而且这外国人还是一个黑人。她满肚子不高兴,便把怒容挂在脸上,把照片一放,转身就回房躺下。

陈满也觉得气闷,十几亿中国人,难道就搵不到一个合心意的?搵个金发蓝眼白皮肤的算是正宗鬼佬倒还罢了,怎么会搵一个黑人?!陈满闷闷不乐地拿起照片再端详,十几张在深圳锦绣中华微缩景区拍攝的照片里,陈月媚都是很亲密地和这个黑人男朋友相依相偎,陈月媚的表情都是很幸福的,特別是一张两人全身合照,陈月媚双手环腰抱着男朋友,面对镜头笑得很灿烂。陈满叹了一口气,心想这次月媚是给黑鬼迷了心窍,不然为什么对这个黑人情有独钟?

陈满满心不欢喜,不过还是拿起月媚寄回来的信看起来。陈月媚在信中说,乔治是美国人,二十七岁,读大学时对中国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后来­干­脆到北京求学,给自己取了个中国名字叫华为。毕业后到深圳一家美资传煤公司工作。华为已经写了两本书,一本叫《一个美国黑人眼中的中国》,一本叫《我所认识的中国古文化》。华为是一个很善良、很有爱心、很热爱中国的外国人,他对中国的感情感动了我,他对我的追求和执着终于感动了我。……我们计划在春节旅行结婚。……爱情是没有国界的,爱情也没有种族、肤­色­甚至年龄的界限。我希望父母和家人能理解我……我爱爸妈,也爱华为,我相信我和华为能相亲相爱,白头到老……

陈满想,把月媚送去上海读书读坏了脑子,怎么会相信和一个黑人白头到老?他也和老伴一样想不通,那几天老俩口都是愁眉苦脸,忧心忡忡。到星期六陈昊天和儿媳何丽带着儿子卓新回来吃饭,陈满就把照片和信给儿子儿媳看,陈姨一边哄孙子一边嘟哝说,我就想不通,为什么要搵外国人?难道中国人都死光了?

陈昊天出差去深圳,也有抽空会一会妹妹的,陈月媚已经把她的男朋友带来和他见过面。陈昊天开始也是吃了一惊,试着劝了几句,见妹妹意志坚定,也就没有什么阻挠。这时就劝父母说,中国人嫁外国人、外国人嫁中国人,现在已经是很平常的事了。月媚是个有主见的人,既然她下决心选择了华为,我们就要相信她、支持她……

何丽也Сhā话说,爸妈,昊天在深圳见过这个华为,人还是很不错的,对月媚也很好。我和昊天都想过了,既然月媚和家里摊牌,那就说明她下了决心。家里若是反对,她­干­脆结了婚再回来,你还是得承认这个女婿,若不认,月媚就不会再回这个家了。我说句不吉利的话,如果月媚以后发生婚变,又因为怕家里再责骂,连清源这个家也不敢回,对她更不好……

陈姨皱起了眉头,连声说,怎么尽说不吉利的话?

何丽忙陪着笑脸说,我是劝两位老人家想开点,要相信月媚的眼光──

陈昊天也说,爸妈,我们不妨换个角度看问题,既然月媚选择了这个黑人做老公,我们一家人都支持她,月媚就开心了。月媚开心我们一家人也开开心心,对不对?旁人怎么看怎么想是不用管的——阿爸以前教过我的,想以前我们家做收买佬,别人怎么看低我们都不要紧,最要紧自己不要看低自己。月媚找个黑人做老公,就算有人再看低我们,我们也是一样昂起头做人,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干­什么?月媚开心最要紧。爸妈,说句不客气的话,现在是新社会,不要做捧打鸳鸯的事,做了的话,月媚会不开心,你两位老人家就会一世也不安乐,何苦呢?

陈昊天和何丽劝说了一阵,后来去了隔壁欧二巷的何丽娘家,蛇妹夫­妇­见陈昊天和何丽带小外孙回来都很高兴。何丽又把陈月媚找了个黑人男朋友的事说了,蛇妹也很吃惊,陈昊天把支持陈月媚的理由说了,请外父外母有机会帮忙开解开解他父母。外父外母和父母是同辈人,外母和父亲又是儿时好友,说的话容易听得进去,蛇妹也答应了。又叫女儿、女婿带小外孙明天(星期日)回来吃饭,陈昊天忙点头答应,又说了一阵家常话才告辞回厂里。

陈满和陈姨到底想通了,后来主动给陈月媚打电话,询问结婚计划。陈月媚便告诉家里,说公司分配给她居住的寓所购置一些家具物品就可以做新房,春节前放假会和华为去东北旅游,华为朝思暮想的就是想看有名的冰雕,春节就在哈尔滨一个同学家里过,然后坐飞机回广州再返清源。至于美国,准备在明年五一节长假再去见华为的家长……

陈满夫­妇­相对苦笑。中国人最看重的传统节日莫过于春节,这个华为既然是中国通,不会不知道除夕讲的就是合家团聚,鬼佬就是鬼佬,连月媚也跟着去别人家过节,这就是昊天说的东西方文化差异?这就是新老两代人之间的代沟?不过陈满夫­妇­都算豁达,记着了昊天说的月媚开心最要紧这一句,随他们去吧。

陈月媚偕夫婿回来的当晚,欧灿辉便在老城区的南国大酒店设宴款待,征得陈家同意,­干­脆把阮家七口都请了来,又是一个三家团聚。

黄三女看陈月媚搵个黑人做老公既吃惊又好奇,阮桂婵便警告她说,你不要多嘴乱说话,有外国人在场,你讲错说话造成影响就不好了。

不料黄三女撇撇嘴说,什么外国人?他娶月媚做老婆,就算是自己人了。我们三家好得像亲戚、像自家人,讲错说话打什么紧?不对不对,你莫把老妈看扁了,我怎么会乱说话那么没水平?阿坚你说,我是那种没水平的人么?

黄三女和阮桂婵说话时是在汽车上。方坚已经买了一辆九座位面包车,一家人坐上去绰绰有余,方坚一边开车一边笑着说,阿妈怎么是没水平的人?桂婵你不用耽心,阿妈是个说话有分寸的人。

黄三女给女婿的马屁拍得很舒服,得意地看了阮桂婵一眼,看大肚子儿媳­妇­也面露笑意,想起了一件事,又说,哎呀你说,中国人是黄种人,黑人是黑种人,如果月媚将来生仔,生出来会是什么样子?啧啧啧,若是生个中国人一样的还好,若是黄不黄、黑不黑的,岂不是、岂不是真成了杂种?

儿媳­妇­祝雪茹忍不住掩嘴而笑。阮桂婵也笑了,却又皱起了眉头嗔怪道,阿爸,你要管住阿妈的嘴——这还不是乱说话?杂种这些话能对陈家的人说出来么!

黄三女却说,你当老妈是傻的?这些话自然不会在人前说。她摸挲着坐在她膝上的外孙子方庆强的头说,幸亏阿坚不是黑人,若是黑人,我实在想像不出我的乖乖外孙会是什么样子……

方坚早忍不住,把车靠到路边停住,伏在方向盘上放声大笑,跟着全车人都笑了,连阮世诚、阮桂洪也笑出了眼泪。

阮桂婵原来板着脸的,到底忍不住,也跟着笑了,直到方坚的手机响起,原来欧灿辉追着问出了门没有,方坚才重新启动汽车前往不远处的南国大酒店。

晚宴后,陈月媚没有接受欧灿辉安排在南国大酒店下榻的好意,坚持回欧巷老家住。

她原来的睡房已经重新佈置过作了新房,虽然窄小,她向华为表示歉意,华为却毫不在意。他一走进欧巷,就对欧巷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缠着丈人要他介绍欧巷的起源、欧巷的特点以及欧巷里的故事。

华为说,我看见欧巷很古老,很古老的地方一定有很古老的故事,一定也有很有趣的现代故事,如果你们还没有挖掘出来,天降大任于斯人,我要挖掘了。

因为洋女婿会听识讲广东话,陈满和他的沟通不大困难,难的是满足他的要求。陈满家在欧巷算是外来户,平时也不关心这些事,洋女婿考究起来,除了简单介绍欧巷其他五家的大体情况,其余的是一问三不知。

华为­精­力充沛,像个求知欲很强的中学生,初八早上起了床,陈月媚一下没注意,他已经走出去在欧巷东看看西望望,还蹲下去用手擦去青苔,认真察看欧宅的外墻墙根,用脚步丈量巷里铺着的长条麻石,仰起脖子认真观摩巷口殘旧的门楼。他像小学生一样欢跳着回家拿照相机,在欧巷里拍了一通,终于在欧宅门前站定了,大声叫来了陈月媚,指着欧宅的趟栊门对陈月媚说,这里也有广州的西关大屋?

陈月媚点点头说,西关大屋是一个代表称谓,就像北京的四合院。北方很多地方都有四合院,南粤各地也有很多大屋老宅,建筑设计都具南粤特­色­,这个趟栊门可以说是南方大屋老宅的一种标志。

华为跃跃欲试,可以带我进去参观吗?

陈月媚摇了搖头,把华为拉回自己家里,说,以后吧。她记起欧德庭严肃的模样,小时候就觉得欧德庭不可亲近,虽然近在咫尺,记忆中很小的时候进去过一次,好像是父亲进去收破烂吧,自己好奇地进去找父亲,父亲就在院子里,一看见她就大声叫她出去,她吓得赶快掉头就走。从此她对这座大屋老宅有一种敬畏。

后来逐渐长大,她也逐渐明白自己的家和这座大宅的差距,更不敢踏入半步。欧海霞只比她大两岁,但欧海霞从不和她玩耍,后来她知道自已是弃婴,和欧海霞这些类似千金小姐的人命运不同,更是有了自卑。现在虽然是名牌大学毕业生,但在心底里对这座大屋她还是有一种抗拒。

华为问,为什么?

“为什么”是陈月媚评论华为使用频率最密的一个词,华为就反驳说,我好学好问不好吗?如果不好,请你告诉我,为什么?陈月媚知道华为问出了“为什么”,就一定要寻求一个答案,想了想就说,他家里有病人,现在不方便接待客人。

美国人日常中很讲究尊重别人,华为听妻子这样说,只好放弃进这座老屋大宅探奇的打算,不过嘴上就问,他家里有什么病人?

陈月媚说,女主人患的是和尼克松总统一样的病。

这一说华为就明白了。尼克松前总统患了老年痴呆症,这几年都和外世隔绝,美国的传媒事业很发达,无孔不入、无所不用其极的记者也不得其门而入,华为更懂得尊重别人的隐私,只好惋惜地摇了摇头。

他的思想很活跃,放下了欧宅的大屋,马上想到了昨晚宴请他的南国老板欧灿辉。这个年青的企业家显然是成功的,欧灿辉对朋友的热诚真挚让他感动,三家没有血缘的家庭亲如一家,让他真实地体会了中国人最原始、最淳朴的感情。他对爽朗好客的欧灿辉感到兴趣,这时就兴致勃勃地问妻子,你说欧灿辉最开始就是卖馒头包子的?就是在巷口第一家?可以带我参观吗?

可以,不过不是现在──现在这个房子没有人。陈月媚这次答应得很快,­干­脆拉着华为坐下来,把她所知道的情况说了一遍。

华为听得很认真,对把欧灿辉从国营企业开除出去的方清也有了兴趣,忽然很兴奋地说,我的下一本书名有了!就叫做《不同的轨迹——奋斗和墜落同时铸造的人生》,我要采访欧灿辉,也要采访那个方──清。

陈月媚沉吟着,不同的轨迹?好,这个题目好,不过我不赞成你用欧灿辉作素材……

华为不解地问,为什么?

陈月媚笑着说,说你是老外就是老外,你懂不懂忌讳?她拿笔在一张纸上写下忌讳两个字,华为倒是明白这个词的含义的,看着月媚说,我还是不明白,请你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今天是请客的大喜日子,陈昊天和何丽带着儿子一早就回了欧巷,帮忙做一些准备工作,自然也是一家团聚。何丽一个早上起码听华为问了不止二十个为什么,这时听他又问出了一个为什么,她觉得好笑,心想月媚这个姑仔够耐­性­,这个华为说不懂好像懂得很多,但毕竟是老外,中国人的人情世故也是慱大­精­深,那里是吃几年大米白饭就能明瞭领悟了的?

何丽忍不住走过来说,写欧灿辉没有问题,写方清的墜落就有问题了,但不写方清,就没有对比,就没有了不同的轨迹,也就失去了原来的主题意义──你的明白?

华为把目光转向何丽,脸露笑容,说,大嫂,写方清有什么问题?请你告诉我,为什么不能写方清?他一笑就露齿,那牙齿白得令人羡慕。

家丑不可外扬,你懂不懂?方清不会接受你的采访,更不会同意你写他的墜落。何丽解释说,过去欧灿辉和方家朝见口晚见面,中国人讲究与人为善,把方清写成对立面公诸于世,欧灿辉大约也不会答应的。

华为醒悟过来,当事人不接受采访、不同意发表,那是不能胡来的,因为人家敢把你告上法院吃官司的。

见华为有点失落,陈月媚就说,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是中国政治经济体系发生翻天覆地的年代,每个中国人都在默默奋斗,有人成功,有人失败,有人墜落,有不同凡响的创业,也有发人深省的脫变,其实这样的例子俯拾即是,多得不可胜数,你就不要用欧灿辉和方清的素材了,用心去找一找,就算把两个异地的素材组织起来,一样可以显示不同的轨迹。

华为又高兴起来。妻子果然聪明,一下就想到了新的路子,虽然对欧灿辉、方清这两个有密切关系,同住一个百年老巷却有不同轨迹、不同结局的素材不能用觉得很可惜,但今天有了创作灵感,找到了不同轨迹这样一个思路就是一个创作突破,以后的素材组织就好办了。

对了,查阅资料、甚至到监狱去采访,那些曾无限风光、曾叱咤风云的阶下囚,他们周围总有一些关系密切的成功人士例子,一正一反不全有了吗!华为回房间拿出手提电脑,坐下来埋头查阅自己储存的资料。

陈月媚松了一口气,只要华为不坐下来,那就得时刻照看着他,一不小心他就会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清源是个小地方,少见多怪,冒出这么一个黑炭似的黑人总有点骇人,他安静下来正是求之不得。

正准备午饭的何丽见陈月媚走进厨房,就笑着要她出去,你去管着你那个华为什么得了,这里不用你Сhā手。陈月媚笑了笑,还是拿起一把葱剥起来。华为勾起了她的思绪,她默她默地想着欧巷的人和事,甚至默默地思索着人生。

陈月媚可能没有细想,两条不同的轨迹其实也可能有交会的时候。如果放在欧灿辉、方清身上,这两条轨迹其实是纠缠在一起的,几乎是同一个出发点,也可能选择的是同一目标,因缘际会,却选择了各自的轨道。

方清的轨迹还在下墬,而欧灿辉头上刚刚增添了耀眼的光芒,他当选为清源市人民代表。在此之前,他已当选为清源市民营企业家协会理事,而陈昊天则当选为副主席。显然,欧灿辉的轨迹正冉冉上升。但历史总是戏剧­性­的,两条不同的轨迹最终在交会的时候,还是碰出了火花,上演了惊心动魄的一幕历史剧。

方清这一年里躲在小餐馆,两耳不闻窗外事,欧灿辉、陈昊天、阮桂洪、欧海亮甚至自己细佬方坚变好变坏,出现什么变故,有了什么传闯,他是一概不闻不问,毫不关心。方清是熟悉三国的,他不敢把自己自翔为刘备,但刘皇叔徒有大志,成霸业前也是劫难重重,也曾有多次韬光养晦的时候。自己时乖运蹇倒霉透顶,那就学学刘皇叔韬光养晦,心底里总有一个信念,我方清头脑不比别人差,总有一日时来运转。

然而方清逃不过世俗的烦扰。和袁玉环如夫妻般生话,便如谚语所讲,灶头碗碟有相揩(碰),何况一个是财大气粗,一个是潦倒落泊?慢慢的两人有了龃龉,待方清老毛病复发,和店里的一个女工搞上,还给袁玉环捉­奸­在床,矛盾便爆发。袁玉环一气之下,把方清扫地出门,关了小餐馆,断了方清安身谋生之路。

正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遭顶头风,方清正想办法要和袁玉环重归于好,患病的阿嫲又恰在这时过身。方清是方家的长子嫡孙,尽管一百个不愿意回欧巷的家,他还是给找了回来,办丧事担幡买水做孝子贤孙,袁玉环这边的事被迫放下。

待办完丧事,方清已经有两天两夜没合眼,疲劳、烦燥、加上在家受尽白眼,方清的心情恶劣到了极点。这时觉得困得顶不住了,便走回二楼方坚原来的睡房睡觉——三楼母亲对面那个房原来是自己的,和林珊珊离了婚,说不清什么原因,他就是不愿进那个房。

方清刚要入睡的时候给楼下的喧闹吵醒了。四十多个小时没睏觉令他困得睁不开眼睛,因为睡眠不足心里很烦燥,但他强忍着不敢发火,因为他在这个家里已经没有地位,虽然同一个屋檐下,所有的人却已经变得很疏远,虽然血脉相连,所有的人好像感情变得很谈薄。楼下说话的声音很大,他听出是老家沙坊山区的土话,那种土话有别于城里人说的话,而且习惯提高嗓门说话,一听就听出来了,大约是老家的人知道消息赶来吊唁。

方清翻了几个身还是没办法再入睡,烦燥地伸手拿裤子,从裤袋掏出香烟,却发现只是一个空烟盒。他恼火地把空烟盒捏成一团扔出窗外,马上就听到有人在街上粗声粗气地骂街。他知道扔出去的空烟盒扔着了人,原不想理会的,不料被扔着的是个脾气不好的男人,骂着骂着连“丢你老母”的粗言烂语都出来了。

方清原就心情不好,起身探头一看,一个二十多岁流里流气的后生正仰头对着窗子破口大骂,内街往来行人多,已经围上了一些人看热闹。方清的火一下就蹿上了脑门,他蹬上长裤,一边扣皮帶一边冲下楼,冲出欧巷到了内街上,对着那人就是一拳。那人吃了一惊,急忙还手,这时方坚和几个人冲出来把方清拦住了。方树开慢了几步,这时赶出来就怒冲冲地对方清喝道,回去!你惹的祸还不够么?!

挨了方清一拳的青年原本有些心怯,见对方反压制方清,便又恶狠狠的骂,不料方坚走到他面前叱道,滚!你再不滾蛋我拆你骨──

那人看见又有几个年青人虎视眈眈地逼了上来,第一个感觉是寡不敌众,第二个想到的便是三十六着走为上着,不过还撑着面子,嘴上嘟咙了一句,想人多欺人少么?

方坚眼一瞪,踏前一步喝道,还啰嗦什么,你找死是不是?!

那青年被方坚眼里的煞气所震懾,嚥了一口气,气呼呼转身走了。方坚和众人看那人走远了,看热闹的人也无言地散去,一言不发便走回家。方清看父亲脸­色­不是脸­色­,又瞪了他一眼才转身回家,自觉无趣,走到一家杂货店去买香烟。

这时忽觉有点晕眩,自是睡眠不足引起的了。他拍了拍脑袋,不等店老板找回零钱,撕开香烟叼着一根大大的抽了两口,嘴巴觉得很苦涩。他怀疑这杂货店卖的是流烟,一股火又窜了出来。不过他忍住了,在家门口再接着发生吵闹,父亲会觉得丢他的面子,真的会发恶的,这样就不好收场了。

烦燥占据了方清整个脑子,他仇恨地瞪了店老板一眼,接过零钱转身欲离开时,一眼就看见了欧灿辉。他站住了,因为,欧灿辉俊朗的外表、飞扬的神采、灿烂的笑容刺痛了他的心。

方清眼里仿佛冒出火来。

欧灿辉身边还有一个年青的女人,一手提着装了­肉­、菜的塑料袋,一手挽着欧灿辉的胳膊很亲热地说话,脸上满是幸福的表情。这时欧灿辉看见了方清,忙笑着和方清打招呼,说,真是对不起──说了一半话就停住了,笑容也僵住了,因为他看方清冷冷地看过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而看过来的眼神却是陌生、­阴­沉,甚至是带着怨毒和敌意。

欧灿辉已经有一年、还是两年没碰见方清了?他没料到方清仿佛不认识他了,偶然见面,方清的表情竟然像是……是什么呢?欧灿辉一下说不出来,只觉得很尴尬、很不安。不过欧灿辉很快就恢愎了自然,看出方清不想和他说话,便向方清点点头就挽着练翠珍离去。

方清呆呆地看着欧灿辉在面前走过,他看见欧灿辉故意目不斜视,脸上却又浮现了刻毒的笑容,甚至看见欧灿辉朝身旁的女人做了个洋洋得意的鬼脸。怒火马上在胸中翻滚,积聚在脑中所有的怨恨、不幸、挫折、委屈、烦躁,在这一刻升腾。就在这时他看见欧灿辉旁边的女人幸灾乐祸地回望了一眼,他看见那年青女人眼里忽然掠过一丝惊恐。他愤怒的闸门马上就控制不住了!

方清眼睛一扫,跨前两步拿了旁边一个­鸡­档上的一把菜刀,冲着欧灿辉狂奔而去,马上激起了一遍惊呼声。方清这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把心目中的仇人杀死、杀光……

欧灿辉在练翠珍惊叫时猛地回头,看方清疯了般举着菜刀冲过来,他第一个反应是推开练翠珍,趁势夺过练翠珍手里的塑料袋。说时迟那时快,方清举刀砍下来时,他把塑料袋往上一挡,同时把身往旁一侧躲避。塑料袋里的青菜、猪­肉­四散跌落,没能挡住直下的刀势,欧灿辉的肩头马上涌出了鲜血。

练翠珍惊骇地呼叫出来,欧灿辉心里一急,怕方清转而向练翠珍进犯,他奋不顾身地扑上去抢夺方清手里的利器,纠缠中,他的手还有肩背都被割伤。

练翠珍惊恐万状,她惊骇地四处张望求救,周围观望的人不少,都恐慌地不敢近前,唯恐沾上血光之灾。电光石火间她想起了一个人,马上朝着街口方向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叫“桂洪——!!!”

欧灿辉和方清已经撕扯倒在地上,欧灿辉双手死死按着方清手上的菜刀不放,身上、手上都有殷红的血。练翠珍心急如焚地四处张望,内街两边都是付食杂货店,木板拼成的货摊都占道摆放,眼前的杂货铺货架已被推倒一遍狼藉,但没有趁手的可作武器用的物件,心里又急又慌,情急之下看见垫在货摊脚架下的红砖,弯腰拿到了手中,脑子也没多想,走上前去对着方清的头上狠力砸下去。

后脑的猝然打击使方清感到一阵晕眩,就在这时一个人影气急败坏地扑了过来,他抓住方清头发朝上拉起,然后朝方清头上狠狠地挥拳。

鲜血从方清的头上涌了出来,他软绵绵地倒下了。被方清压倒在地上的欧灿辉,马上拿走方清的菜刀握在手里。他已看清帮助他击倒方清的,正是他的好兄弟阮桂洪。

看着方清头上流血倒下,练翠珍骇得退后了一步,手里的红砖无力地掉下。但她马上走上前去,和阮桂洪一道拉起了欧灿辉。她看见了欧灿辉身上的刀伤,眼泪哗哗地涌了出来,用手紧紧地压着他的肩伤,而这时欧巷方家的人已经跑了出来,都被眼前忘这一幕惊呆了。

欧灿辉很沉稳,他赶快开口说了话,方清想杀我。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肩伤,把还拿着的菜刀扔在地上,就是用这把菜刀,我把它抢过来了。

不用围观的人七嘴八舌,方树开和方华、方坚都知道欧灿辉说的是事实。尽管不明白方清为什么要动刀,方清过去的所作所为,他们相信方清能­干­出丧心病狂的事来。方华就走到欧灿辉身边察看伤口,说,你受伤了,赶快去医院包扎。

方坚走过去看方清,他一搬动大佬就知道大佬只是昏厥,甚至猜得出是谁下的手,因为他的大舅佬阮桂洪,这时还气汹汹地瞪着他大佬。他急忙叫他的几个朋友把大佬往医院送。

这时响起了急速的警笛,巡警赶到了,把伤者都送进市人民医院。很快,欧灿辉被送进住院部留院医治,安排住进了一间独立的单间病房。方清则被手铐铐在病床上,留在急救中心一个病房监护治疗,到了下午,方清被送进了拘留所。

第十一章第五至七节

林珊珊带着儿子方庆杰走进市人医住院病房,看望给前夫砍伤住院的欧灿辉。她怯生生地把带来的一束鲜花交给迎上来的练翠珍,吩咐庆杰叫“灿辉叔叔”,然后关切地察看、询问欧灿辉的伤势,心里觉得很不安,忽然间一股很复杂的郁结涌上心头,止不住流出了热泪。

欧灿辉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左肩锁骨给砍断,其他的部位伤得倒不要紧。此刻他的­精­神不大好,但珊珊和庆杰的到来还是让他振作说了几句话,并笑着反过来安慰林珊珊说,我不要紧,真的,谢谢你。

林珊珊从欧灿辉的眼里读出了同情、理解,她的心又隐隐作痛。她没想到方清已经墜落到穷凶极恶,连无辜的欧灿辉也遭受他的毒手,方清应该受到应有的惩罚,但方清是庆杰的亲生父亲啊,如果方清因伤害罪──而且伤害的还是人大代表──判刑,庆杰的亲生父亲是刑事犯,这对庆杰将来的健康成长一定会有­阴­影。珊珊这时觉得又悔又恨,悔恨自己当年没有听从母亲的劝告,瞎了眼嫁给这个丧尽天良的方清,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自己的孩子。

林珊珊猜想阿嫲过身,自己和方清都有点关系。方清突然返家,她已经对这个男人彻底死了心,知道是离开方家的时候了。她默默收拾好该带走的衣物,觉得终于得到解除,却又似乎恋恋不舍,那一夜她辗转反侧,睡得很不安稳。到天亮她拉着小庆杰到阿嫲房里告别,阿嫲听到她要走了,脸­色­很难看,眼角还有两滴泪水。不过阿嫲还是拉着她和庆杰说,好好,有时间多些回来看我,好吗?她含着泪水连连点头。

三个小时后,她接到恶噩,简直呆住了。怎么可能?打电话的卢咏红转述了卢少容的说法,说早上阿嫲还好好的,后来卢少容送珊珊和孙子出了门,心口又痛了,吃了药便在客厅椅上休息,连方清什么时候下楼出门也不知道。大概睡了一小会,醒过来便到阿嫲房里看一下,才发现阿嫲竟是无声无息地过身了,连眼也没闭上的……

林珊珊不愿妨碍欧灿辉休息,就带着小庆杰告辞了,她还要乘搭电梯到七楼内科病房。卢少容看到方清行凶的场景就晕了过去,方树开和方坚听了阮桂婵和方华的意见,把卢少容送进了医院留医。林珊珊心想,谁家有这样不争气的儿子,谁也会气出病来的,不用说卢少容原本就是病怏怏的了。

林珊珊进了卢少容的病房不久,欧国能和丁洁荷、卢咏红就跟着来到了病房,卢少容住院的消息是阮桂洪告诉欧灿辉的,欧灿辉觉得父亲应该去探望问候。方清行凶是他个人行为,大约还包含着过去同行竞争的恩怨,他走火入魔应该由他个人负责;而容姨心地善良,平日对街坊邻里都不错,出了这样的事已经令病情加重入住医院。欧灿辉说,我身体好一点会上楼去看望她。

欧国能觉得儿子提醒得对,让丁洁荷从收到的一大堆慰问品中,挑了两罐­奶­粉、两盒滋补­鸡­­精­、七八斤苹果,叫上卢咏红便从楼梯走上七楼。卢少容一看欧国能来了,不顾众人劝阻挣扎着要坐起来,她还吸着氧气,虚弱地对欧国能说,国能兄弟,我、我对不起你……

欧国能忙宽慰她说,出这样的事大家也不想的,不过灿辉没有什么大碍,你放宽心养病,迟几天灿辉就会上来探(望)你。

卢少容欲哭无泪,说,出了这么个忤逆仔,我也没什么话好说,政府要枪毙他我也冇意见,只是、只是,她指了指依偎在林珊珊怀里的孙子,说,只是可怜庆杰……她说不下去了,泪水终于流了下来,又觉气喘胸闷,方树开、方华忙扶她躺下。欧国能便对方树开说,不要想得太多,让容姨养好身体要紧。

方树开感激地连连点头。他更感到心力憔悴,三天两夜没有好好休息,刚刚办完母亲的丧事,家里跟着发生方清鬼迷心窍持刀行凶,妻子受不了惊吓加重了病情。其实欧灿辉并没有做对不起方家、对不起他方清的事,不明白方清到底为何会对欧灿辉下如此毒手。这个方清简直无可救药,为什么原本­精­明能­干­有很好前途的儿子会变成这样?!他不但毁了自己,也会毁了这个家、也会毁了别人的家啊!方树开也觉得头痛、烦恼、忧愁,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有太多太多的不幸都降临到他的家……

第二天一早,郑叔饮过早茶便去医院探望欧灿辉,见欧灿辉­精­神还不错,就笑着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受点挫伤也好,不然总是太顺利了也不好。

练翠珍一早就来了,换下夜晚值护的灿荣让他回家睡觉,扶起欧灿辉刚给他吃了早餐。这时在一旁听了郑叔的话,皱了皱眉头──这郑叔怎么说出这种话?!昨天的情景想起来还心惊­肉­跳,看见方清不想搭理人,她和欧灿辉都是同一个心思想赶快离去,但是毫无征兆地,方清忽然像中了巫盅一样挥刀乱砍,若不是欧灿辉反应快,脑袋给砍几刀还有命么!不过她知道欧灿辉和郑叔情同父子,欧灿辉最信服的人就是郑叔,郑叔说什么话欧灿辉都会乖乖地听,所以她很识趣地缄默不语。

欧灿辉笑了笑,说,我若不追究方清,方清会不会不用坐监?

郑叔不相信地看了看欧灿辉,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

欧灿辉沉思着说,我想方清是一时想岔了,阿嫲过身受了刺激,神智一时错乱,关他几天也应该清醒过来,我想他不会再对我怎么样了吧?我最耽心的是容姨、珊珊,还有珊珊的孩子庆杰——不管怎么说,方清还是庆杰的亲生老豆,如果方清坐监,对方家的老老少少都不好……

郑叔沉默了一下,俄而说,要先搞清楚方清这一年多都做了什么,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虽然你想以德报怨,但有些人不值得你这样做。

练翠珍觉得欧灿辉和郑叔的想法都对,从心里说,还是希望欧灿辉这次也能乖乖听郑叔的话。这个方清不是好人,搞得金龙藏污纳垢乱七八糟,昨天看他的眼神就不对,果然就做出持刀行凶这等事,狗改不了吃屎,这种人就应该送去坐监才解恨。

欧灿辉说,郑叔,冤家宜解不宜结,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和方清没有血海深仇,他只是一时想岔了,行政拘留十天八天也够他受了。

郑叔摇摇头说,我看未必,你还是不要大意,而且触犯了刑法,也由不得你说不判就不判的──你还是人大代表呢。

郑叔的话倒是提醒了欧灿辉,看来要帮方家,这回得要用一用人大代表这块金字招牌了。真希望方清能翻然悔悟,若还是一条道走到黑,还要对我做出不利的事,哼,我仁至义尽,尽了就是到了底线,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郑叔看有人在病房外探头探脑,估着是来探病的,就说,你先安心静养,这些事情不要想太多,有空我再来看你。

欧灿辉住院竟是比上班还忙,不但探访的人多,连手机也响个不停,欧灿辉把手机给练翠珍拿着,一般的就由练翠珍接听应付,但陈昊天从北京打电话来,练翠珍知道陈昊天和欧灿辉的关系,便把手机递给欧灿辉。

陈昊天关切地询问了伤势,恼火地说,这个方清到底是怎么了?激死阿嫲还不够,还想激死容姨么?!陈昊天说已经订好下午的机票,回到清源见了面再详谈,陈昊天还再三叮嘱欧灿辉不可离床走动,注意休息和配合治疗。欧灿辉都点头答应了。

练翠珍看欧灿辉讲完电话想拿回手机,见欧灿辉拨打电话就缩回手。原来欧灿辉给相熟的城区公安分局政委打电话,表明态度不追究方清,希望分局对这件事从宽处理。后来又给人大的有关领导打电话,直言不讳说怕造成影响,希望此事能低调处理。

练翠珍在一旁心想,辉哥心地这么好,方清这样坏还想帮他解脱,看来自己心胸还不够开阔啊!辉哥不怕以后可能还会受方清伤害,一心为了帮助容姨一家,方清若是有良知的,应该好好孝顺父母,本份做人,若再做出什么对不起辉哥的事,我第一个定要和他拼了!

欧灿辉出了事,阮桂洪心情竟然很紧张。从他打倒方清那一刻起,脑子里已经被愤怒和仇恨填满。如果不是方坚及时赶到把他和方清阻隔开,他大概会不理后果抓住方清再往死里打。欧灿辉上了救护车,他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欧灿辉。欧灿辉的白衬衣沾染了鲜红犹为刺眼,阮桂洪身上竟然有了一般兽­性­冲动,恨不得再找着方清这个仇人把他打死。

练翠珍已经不哭了,她紧紧的依偎在欧灿辉身边,一直忧心忡忡,不知道欧灿辉的伤到底重不重,不过阮桂洪把拳头攥得嘞嘞响,不知是紧张欧灿辉还是怒火还未停熄,练翠珍是晓得阮桂洪脾气的,她便伸手过去握了握阮桂洪的手,示意阮桂洪放松下来。欧灿辉也对阮桂洪投来感激的眼光,那眼光很亲切、平和,一切感激和兄弟情谊尽在不言中,阮桂洪心里一暖,神经才慢慢的放松下来。

在市医院陪着忙前忙后,欧灿辉进了手术室,阮桂洪牵肠挂肚,那情绪又恶劣起来,好久都没有那种想找人打架的感觉了,如果有人这时和他发生冲撞,很可能他会控制不住脾气。幸好医院的副院长亲临手术室,后来又亲口对欧灿辉父亲说问题不大,阮桂洪的心情才好起来。

当晚灿荣陪值,阮桂洪也陪伴到深夜才走,第二天一早就来到了病房,晓得欧灿辉伤情还不算太严重,而且看上去­精­神还好,他才真正放下心来。在旁听了欧灿辉和郑叔的对话,阮桂洪心里也很不以为然。丢那妈,方清已经没有了人­性­,欧灿辉没有惹他,他还对欧灿辉行凶,这样的人死有余辜,不关他十年八年不解恨,你倒要放他一马,哼,这种人是不值得可怜的。

不过阮桂洪没有向欧灿辉表达他的看法。欧灿辉其实是个特立独行的人,很有自己的主见,阮桂洪知道他的个­性­,既然欧灿辉已经给有关人等打了电话,再说反对的意见等于白说,他也懒得开口说什么话。

欧灿辉后来不让阮桂洪再在医院陪护,阮桂洪也就答应了。那么多人到病房探访慰问欧灿辉,除了欧灿辉的父亲、继母,自己的父母,阮桂婵夫­妇­、还有早餐档的沛林叔、红姨,巷尾的满记、陈姨、麦老师夫­妇­、陈昊天的妻子何丽、欧德庭的小儿媳­妇­刘艳红,还有一些不认识的,他猜就是欧灿辉公司的员工或朋友了。病房里挤不下这么多人,病房里的阳台、病房外的走廊都站了很多人。

令阮桂洪心里有些灰暗的,是陆续来探访慰问欧灿辉的,有很多是衣冠楚楚气度不凡的人,一些一看就知道是领导­干­部,有一些一看就知道是做大老板的。而他因腿伤住院那阵子,除了父母妹妹和欧灿辉、陈昊天、方坚,就只有欧巷的街坊邻里探病了。

心情有些沮丧的阮桂洪离开医院经过中山公园时,心里一动,便转而顺着公园围墙往东走。这时他最希冀的,是意外忽然再见到那个给他相面的算命佬。那算命佬真的不是走江湖的骗子,是有真本事的。只是有真本事的人,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阮桂洪便怨自己心不虔诚,第一次从云南发财回来就应该去酬谢他的。欧灿辉是会用脑子的人,靠着了郑叔就和他成了知己,我若靠上那高人,哪会是今天这个样子?!都怨我不会用脑子啊!

公园内外走了个遍,还是找不到,阮桂洪不禁沮丧地叹了一口气。这时他看见湖上凉亭有人在看手相,他下意识地走过去,认出了看手相的是长年在公园围墙下设摊的一个中年算命佬。

阮桂洪在树荫下等候了一会,等被看者走了,他便走上曲桥。那算命佬在抽烟,似乎知道阮桂洪是他的下一个客人。看见他走进凉亭,算命佬掏出香烟请阮桂洪抽,阮桂洪摇摇头谢绝了。不过他发现是一包中华香烟,不禁有些诧异,朝算命佬多看了一眼。

算命佬便笑着说,中华香烟我也抽不起,朋友送的。他把香烟装进口袋,朝阮桂洪认真看了两眼,说,这位老板,你后部枕骨成一字形,是为一字枕,一字枕主诚信,贵­性­刚。你既诚信刚正,我是很愿意和你结交成朋友的。

阮桂洪想,送中华香烟的人非富即贵,看来这算命佬也有点真本事,被人赞他诚信刚正,他觉得这算命佬是有眼力的,顿时觉得高兴,便伸出手,给我看看手相,看我命水如何?

算命佬却也伸出手,手掌摊开说,相金先惠。

阮桂洪便问,多少?见算命佬说第一次20元,以后随意,便掏了20元递过去。

那算命佬捉着阮桂洪左手,仔仔细细看了,原本就要故作沉吟的,这一次倒让他真费了点心神。观此人三才纹便有些不明白,这个年纪的,自然不是问寿夭的,若问贫富,却也难答。他掌纹大粗,便是为人散慢,作事不思前后,且又骨硬­肉­薄纹浊昏粗交杂,主孤贫愚昧。但此人却又口如四字棱角分明,相书上说得极明白,口如四字主富足。师傅没有教过看这种相,这算命佬便有些作难了。

不过到底是走江湖的,靠嘴巴吃饭,况且这人衣着普通,外貌粗鲁,应是好打发的。算命佬便说,掌有纹者上相,无纹者下相,纹细而深者吉,纹粗而大者亦吉,你诚信忠直,原本顺风顺水的,但有小人作崇,诸多阻滞,过了而立之年,远避小人,多为善不为恶,下半世是静享富贵的。

明明师傅教的是纹粗而浅者贱,但这人面相凶恶,照直说不妥,还是给他说好话,回家后倒要翻翻师傅传下的相书,这人面相手相奇特,很值得研究研究。

三十而立,阮桂洪是明白的。算命佬说有小人作崇,他于是引起共鸣。去云南原本是发大财的,去海关搞回处理服装也是可以大捞一笔的,即使开童装店也是有钱赚的,便是有小人作怪,好好的发财机会都给搅黄了。那个五女显然是他命中注定的小人,不是这个五女他也不会沦落到一贫如洗。不过阮桂洪也有疑虑,这些算命佬舌吐莲花,原就是靠卖嘴巴搵食,于是就且信且疑。

算命佬最会察颜观­色­,便又说道,我称你一声老板,那是尊称,你现在衰运还未过的,但你记着,相由心生,你相恶心善,德灵而形恶,无妨为君子,形恶而行凶,难掩为小人,你多善积德,便远离小人,也就由衰而旺了。

阮桂洪听得明白又似不明白,说了声多谢便离去。这算命佬开头说极乐意和他交朋友,但他却一点也没有和这个算命佬深交的欲念。阮桂洪走出公园还在想,能寻回原先那个算命佬就好了,那高人对我没有城府隔阂,若寻着了他,我是诚心诚意和他结交的,若他首肯,我认他做契爷(­干­爹)也是极愿意的。

阮桂洪回到欧巷,在巷口碰见欧海亮的妻子刘艳红,笑着打了声招呼,现在去上班?刘艳红也笑着回答了,抢先侧身让阮桂洪走过门楼,才走出欧巷,前往东方广场地下停车场取车。她的鸿福园酒店远在新市区体育馆旁,不自驾汽车实在不方便。

嫁入欧巷,连刘艳红也认为是命中注定的。欧灿辉16岁进入金龙酒家,那时她已经在金龙当了三年楼面服务员了。欧灿辉眉清目秀又调皮伶俐,很得她的喜爱。刘艳红知道很多人暗恋她,欧灿辉也定是其中之一,她只是把他当小弟弟看待,因为没有恋爱之念,两人关系反而很亲近。

后来就发生了一系列变故,当刘艳红重新和欧灿辉共事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运气不错,这么年轻就有这样的机缘获得重任,当上响当当的总经理,管辖着百十号人,颐气指使,令行禁止,真是意气风发。她对欧灿辉充满了敬意,不单为他信任她让她当总经理,有机会发挥聪明才智,也为欧灿辉的胆识和闯劲所折服。看着他进金龙当学徒,看着他遭炒鱿鱼到社会打工,看着他搞早餐档、大排档,三年功夫,母­鸡­变凤凰,真是匪夷所思,现在行内谁不知道欧灿辉年轻有为?

当初在国营酒家,自己熬下去最多能当个楼面部长,当餐厅经理、就算是副的,那也是想也不敢想的。公司经理、酒家经理哪只眼看得上自己?因为活泼好动,好多人愿意和自己接近玩耍,在经理眼中就有点另类。大概自己样貌算过得去吧,工友、还有客人对自己的眼光有点不同,这在经理眼中也好像不妥,弄得自己常常心神不安,好像长得好看点、­性­格活泼点是自己的错。还是承包好、企业改革好啊,没有改革,出人头地就一点机会也没有。调皮的欧灿辉就更没有了,挨批挨罚的机会倒常有,因为在经理眼中这些调皮仔都有点不羁和另类。

都说时势造英雄,时势机缘造就了欧灿辉,但谁又敢说不是英雄造时势?欧灿辉敢闯敢­干­,善于用人、善于抓商机,不然也没可能三年就拥有了南国大酒店、南国富怡食府、南国大厦,在清源饮食界叱咤风云。

开始搞南国大酒店的时候,刘艳红就发现了欧灿辉对她的感情。后来,欧海亮对她也发动了爱情追击。但刘艳红却迟迟下不了决心,原来在心底里,她也是喜欢欧灿辉的──欧灿辉的影子不知在什么时候起,早就印在了心里。如果把两人都放上天秤,她的心是顷斜欧灿辉这一头多一点的。

但刘艳红把自己对欧灿辉的感情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刘艳红也有顾虑,首先是欧灿辉比她小三岁,清源这个地方风俗,一般家庭都不愿意儿媳大过儿子,同年或大一岁都还可以接受,大两、三岁就不乐意了。

刘艳红是个争强好胜的人,自尊心强,欧灿辉接过了南园酒店,后来又办起了南国富怡食府,生意越来越红火,知道的人都晓得欧灿辉是水浸缸瓦铺——(赚得)盆满缽满,刘艳红心存顾忌,对欧灿辉的态度越发严谨起来。从来没有员工对她和欧灿辉的关系有不好的议论,谁也没把老板和总经理的关系往恋人那方面联系,因为刘艳红害怕给人一个印象、一句徽词、一种非议,说她贪图老板的钱和前途──现在谁都看好欧灿辉事业如日中天,前途无可限量的。

但刘艳红并不想搞三角恋爱,她已经26岁了,在旁人眼里是大龄姑娘,她愿意和斯文有礼的欧海亮来往,感受欧海亮对她的爱恋、追求,年轻姑娘的心灵得到很好的藉慰和满足。于是对欧灿辉的情感就变得很复杂、很矛盾、很奇特。欧灿辉从一开始就无条件地信任她,给了她最大的权限,放手给她管理,她竭尽所能襄助欧灿辉,事无具细都忠心耿耿为欧灿辉打算。从第一天合作开始,两人就心有灵犀般默契。两个人位置的变化使感情变得含蓄、复杂起来,事情就这样拖下来。

欧海亮并不知晓刘艳红的内心世界,他只晓得刘艳红实际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一个可以称得上女强人的人,她需要在事业上有所作为,因此对刘艳红更为赞赏。一个有理想有志气的女强人,在这个竞争日趋激烈的经济社会更受人尊重。他相信缘份,既然老天让他再遇着她,既然她不拒绝和他交往,假以时日,他的诚意、他的执着总会打动她的。现在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三十岁结婚也是很正常的事,有些人还提倡独身主义呢。

欧灿辉却比刘艳红更痛苦。他知道欧海亮的愛情主攻方向,而他却找不出一条正确的进攻路线,更不用说赢得胜利了。爱情的前景总是模模糊糊扑朔迷离,每天都可以见着最喜欢的人,但那一层薄纸他就是没有办法、或是没有勇气去捅破。有时他就对在欧巷和五女出双入对的阮桂洪感到欣羡,原来还以为自己和阮桂洪都是一样豪爽脾气,怎么阮桂洪的恋爱那么顺畅,自己却举步维艰?

欧灿辉他实在摸不准刘艳红对他的好感包不包括感情方面,不知道该不该和刘艳红挑明自己对她的爱慕和追求。他猜想刘艳红愿意和欧海亮接近,大约刘艳红自己对年龄有心理障碍。欧灿辉就从不认为两人年龄之间有障碍。问题是,该怎么和刘艳红捅破这层纸?

欧灿辉觉得很苦闷,再不抓紧向刘艳红表露心声,放任刘艳红和欧海亮感情发展下去,刘艳红很可能会嫁入欧巷,不过不是成为自己的妻子,而是成为自己的长辈——欧海亮按宗族辈份该叫他十七叔,刘艳红就会变成十七婶了。可是欧灿辉不知道怎样跟刘艳红诉说,早知道应该在刘艳红离开金龙时就向她挑明,都怪自己光顾守着大排档搵钱,没有花心机去考虑个人问题,如今刘艳红成了自己的下属、得力­干­将,总之见了面,带些感情Se彩的话也不知怎么说了。

欧灿辉还顾忌到,如果刘艳红对自己确实没有在感情方面有考虑,还要担心表白碰钉之后会不会产生尴尬影响工作配合,他实在不愿意因此而失去这个能­干­的人才。欧灿辉后来想到,这才是令他犹疑、迟疑的原因。

欧海亮对刘艳红契而不舍禊的追求,终于让刘艳红做出了选择。而让刘艳红最终下了决心的,是欧海亮揣摩着了刘艳红的心理,答应搞一间大型酒店让刘艳红打理。刘艳红怦然心动。她可以拒绝澳门人和华仔表哥伸来的橄榄枝,但欧海亮就不同了,这是她实现心中原先朦朦胧胧的梦想的绝对良机。

欧海亮的行动则是迅速而有效。不知道是他的恳求游说说服了大姐夫李景熙,还是他的提议和李景熙原有的想法一拍即合,李景熙很快就驾临清源。实地考察一个烂尾楼工地后,李景熙马上就拍了板,由香港派出的代表经过谈判,很快就办妥了一切法律手续,原来停停打打的工地,很快就复了工,并且在三个月内顺利竣工并通过验收。

当香港送来了装修图纸的时候,刘艳红知道,她不能不全副身心投进去、不能再瞒着欧灿辉了。因为,这个新的宾馆,将是她的事业新起点,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完完全会属于她人生的新起点。一想到要和欧灿辉分道扬镳,丝丝苦笑便涌了上来。她实在不知怎样开口和欧灿辉面对面地谈这件事,但又无可避免。

欧海亮看她愁眉不展,就劝她说,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筵席。要不,我去和他说?

刘艳红瞪了他一眼,看他讪讪的笑,叹了一口气,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还是我去说吧。我若不辞而别,朋友也没得做了。

尽管意外和不舍,欧灿辉还是同意了刘艳红辞职。只是他不知道欧海亮家族也涉足餐饮服务业,问了问情况,得知已经进入装修阶段,脑子顿时警醒起来。

自南国大厦隆重开业,在新市区独树一帜,高档豪华,生意兴旺,终究打破了“餐饮是老城区旺”的宿命论,赢得各界一遍赞誉之声。清源日报连续三天发了专题报道,令南国和欧灿辉的声名更加响亮。到四月份市里召开的工商个体协会开会,欧灿辉高票当选市个体协会副会长。紧接着,清源市正式成立民营企业家协会,欧灿辉又当选了理事会理事,而陈昊天则当选为副会长。

欧灿辉踌躇满志,信心爆棚,正暗暗谋划把南国大厦的产权从供销社手里拿过来,真正实现拥有一座高楼大厦的梦想。他没料到刘艳红会先他一步,拥有一座完全属于自己的物业,而且刘艳红跳了出去,一定会对他的管理、他的生意造成影响。

欧灿辉心里很懊丧。如果当初不是自己优柔寡断,错失机会,刘艳红不会投进欧海亮的怀抱,也不至有今天刘艳红离去的情形出现。但现在一切都晚了,他甚至连一点挽留刘艳红的理由也没有。他挠了挠头,无奈地说,好吧,你什么时候走?

刘艳红笑上挤出了笑容,说,过两天吧,我也需要一点时间办工作移交。

欧灿辉心里有点乱。太突然了,他已经习惯了刘艳红在身边工作,刘艳红要离去,他恍惚感到身体像给抽走了一条主筋、或是给伤了一只手或一条腿,准确的感觉说不出来,总之觉得很不是滋味。

刘艳红看出欧灿辉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柔声说,灿辉,对唔住(对不起)。

好久没听过刘艳红这样温柔的话语,欧灿辉心中一暖,摆摆说,不要说这样的话。我应该恭禧你才是,我记得你曾说过,有机会你也会搞一间“北国”,过一过做老板的瘾──对了,新宾馆叫什么名字,不会真的叫北国吧?

刘艳红抿嘴一笑,说,欧海亮大姐夫起的,叫鸿福园。

欧灿辉点点头说,鸿福、鸿福,好。暗含你的红字,鸿图大展,福气临门,鸿福齐天,好,好。

欧灿辉刘艳红看改灿辉展眉,心里一宽,­干­脆趁热打铁把她想了许久的计划说了出来,灿辉,我那边也急需人手,我想从南国带一些人过去,行不行?你总不会看着我有困难不帮我吧?

欧灿辉直觉不能答允,你的离去已经是我的重大损失,怎么还要挖我的业务技术骨­干­走?但刘艳红后面的话又让他心软;而且他明白,凭刘艳红在南国的人缘,一定有人会自动跳糟。于是他爽朗地一笑说,只要他们愿意,我保证不会有意见。

刘艳红大喜,她没想到最难于启齿的问题如此轻易解决。她不禁向欧灿辉投去感激的目光,由衷地说,灿辉,多谢你!

欧灿辉说,唉,多谢我什么?应该是我多谢你,这两年要不是你帮我,我也不会做得这么大。唉,你走了,到哪里能再找出像你这么得力的人?

刘艳红噗哧一笑说,比我能力好的人多的是,你欧灿辉振臂一呼,什么人都会来啦。

欧灿辉摇了摇头说,阿红,其实你知道我的心;我是花什么代价都愿意你留下的,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唉,我的命不好啊!

刘艳红自然听出了欧灿辉自怨自艾的弦外之音,心里暖暖的,嘴上就说,你呀,注定了是先苦后甜,现在谁敢说你命不好?我相信今后一定会有一个好女仔嫁给你。她抿嘴一笑,说,要不我再办完这件事再走:出个招聘启事,一是招管理人员,二是给南国董事长征婚,嘿嘿,保证人山人海,花姑娘大大的有,让你眼花撩乱……

欧灿辉也笑了,看刘艳红笑厣如花,心里轻松,就说,算了,我可不愿出这个洋相。阿红,万事开头难,以后碰到什么难处,记得回来找我;总之一句话,我能帮的一定帮。

见欧灿辉说得诚恳,刘艳红心里感动,就说,那是一定的。灿辉,说实话,头一次扛大旗,我心里也没底啊,我会时时回来讨教,还望你不要烦我。

欧灿辉忙说,怎么会?我还希望你像以前一样,天天回南国呢!

刘艳红就这样嫁入了欧巷欧家老宅。

很快地,刘艳红知道有一个女仔进入了欧灿辉的感情领地,那是一个叫练翠珍的山区姑娘,在欧灿辉搞灿记大排档就跟着欧灿辉了,那姑娘圆圆的脸,弯弯的眉,圆圆的眼睛很有神采,放在一群瓜子脸柳叶眉的苗条女人堆里,练翠珍称不上美女,但你会发现她很耐看,特別是她的笑容,你会受到阳光般的感染并且在柔软温馨中熔化。刘艳红也为欧灿辉找到了合适的另一半而感到高兴。(详见《三戒卷3奋斗.欧灿辉篇》)

终于,欧灿辉也要结婚了,知道了这一喜讯特别开心的刘艳红,自告奋勇当了婚礼筹办总指挥,全权策划负责,打定主意要把欧灿辉的婚礼办得隆重热闹。

第十一章第八至九节

刘艳红因为筹办欧灿辉的婚礼要去印刷厂,这一天没回鸿福园上班。早上走出欧巷时碰着了麦老师朱老师夫­妇­,便笑着问好,说了一会话才告别走去南国大酒店。

欧巷里最令她敬重的邻居就是麦老师夫­妇­,这两位老人家生活极有规律,早上晨运、傍晚散步,携手并肩形影不离。平日里慈爱平和,待人接物极有礼貌,见了面都面露亲切笑容打招呼,刘艳红便觉得这两老比家公欧德庭更具亲和力。

欧德庭不苟言笑,对她虽然和颜悦­色­,她还是感受到某种威严。当然她也感受到老人对她的关爱,也感受到老人的善良仁慈本­色­──从他对病妻的细心呵护、对保姆亦谦谦有礼就看得出来。不过如果有得选择的话,她宁愿选择笑口常开、平易近人的麦老师夫­妇­做家公家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然而这一天她接到家公电话,说麦老师家出事了!心里猛地一沉,觉得很难受。她找交警支队的朋友核实了确切消息,竟然怔怔的说不出话。老天爷啊老天爷,你难道盲眼了吗?!麦老师夫­妇­这样受人敬重的老人家,灾祸偏偏就降临到他们头上,太不公道了!

麦老师夫­妇­只有一个儿子,就是清源市大名鼎鼎的诗人麦巨洲。麦巨洲在市文化局供职,还被选为清源诗社副社长,负责编辑内部发行的《凤城诗刊》。有一个独生女叫丹丹,已经考上高中。就在这天,麦巨洲趁着双休日,携妻带女与另一家三口同乘一辆汽车去广州,因为这个同为诗友的朋友有驾驶执照,刚买了一辆新车,兴兴头头约好去广州游玩购物。不料刚上107国道走不远便发生车祸,他们乘坐的小汽车差不多完全报销,车内六人4死2重伤,特大车祸连省的午间电视新闻也播放了。

欧德庭每天都看电视新闻的,马上联想到白天欧巷多了许多陌生人进进出出,而且都是去巷尾麦老师家的。原以为麦老师又和同道中人搞什么活动,欧德庭曾在二楼向巷子里张望,总觉得这些年纪有大有小的人面容严肃,不像麦老师以往那些老年朋友,而且在大白天也隐约听到­妇­人的哭声,不过因为耳背听不太真切。他猛地感觉电视新闻里的车祸可能与麦老师有关。

他站起来想走去邻舍,却又停住了。太冒昧了,不搞清情况就贸贸然上別人家,这不是他的作风习惯。他马上想到给欧灿辉打电话,因为他知道欧灿辉和麦老师关系较为密切,但他忘记了欧灿辉的手机号码,所以他还是先找了小儿媳­妇­。

刘艳红接到电话很是吃惊,答应马上找着欧灿辉查问。五分钟后她给家里打了电话,证实了欧德庭的预感,正是麦老师的儿子麦巨洲一家三口车祸罹难,并说马上就返回欧巷。

欧德庭觉得心情一下灰暗起来。麦老师夫­妇­太不幸了,十八年前已经丧失了一个儿子,别人可能忘记了,但欧德庭不会忘记,麦老师的大儿子叫麦忠豪,1957年7月出生,因为欧德庭的第三个孩子海棠也是同年同月生的,而且比麦忠豪早两天。

他还记得麦忠豪青少年的样子,敦厚、沉稳,读书很用功,1978年恢復高考,麦忠豪是全县(那时清源还是县级建制)第一批考上读大学的,而且以清源文科成绩第一考取清华大学。那时心里还闪过一个念头,因为认定麦忠豪有出息,当自己的女婿也是不错的。不过因为香港的亲戚做红娘,欧海棠也愿意嫁给比他大8岁的李景熙,很快就去了香港。而麦忠豪还没毕业,到大西北实习期间遭遇沙暴罹难,死的时候才25岁。

欧德庭还记得恶噩传来,麦老师夫妻痛不欲生的凄惨情景。想不到18年后惨剧又重现,而且连儿媳、孙女也没了,老天爷也大没天理了!

寒假期间欧灿荣回来了,继母的女儿也从佛山回来,两个年青人倒是说得来,吃过晚饭就结伴去逛商场。欧灿辉和练翠珍刚从练翠珍老家沙河镇嶂坑返回,晚上正在富怡大厦那边的家中商议婚礼琐事。接到刘艳红电话,欧灿辉马上打电话给麦老师的好朋友朱名亮,从朱名亮处得到确凿消息,欧灿辉一家都惊呆了。欧国能简单的对丁洁荷说了麦老师家的情况,丁洁荷就说,我们现在就过去吧。欧灿辉便急忙给阮桂洪打了电话,约齐一同回欧巷。

欧国能便偕丁洁荷、欧灿辉、练翠珍急忙回欧巷。几十年的街坊邻居,平日里大家都守望相助,谁家有红白事,街坊邻里都自动上门,何况是这样大的惨事,更应读上门吊唁慰问。

麦老师家中愁云密佈,朱老师已经因为虚脫躺在床上打吊针,她的娘家女眷在卧室陪着照顾她。看得出麦老师是强忍悲痛,和前来慰问的人小声倾谈,欧灿辉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麦老师,乍一见麦老师,原来慈爱亲切的脸变得忧伤、憔悴,一点也没了平日容光焕发的模样,欧灿辉默默地和麦老师用力握了握手,一切尽在不言中,练翠珍却别转了脸躲在一边偷偷流泪。欧灿辉看见朱名亮在客厅帮忙招呼客人,走过去和他说了一会话,所以知道市文化局的领导和同事来过了,学校的校长和老师也来了,现在正和麦老师说话的是区教育局的领导。

欧灿辉心想麦老师朱老师平日人缘好,受人敬重,所以家里出了事,连从前的学生也赶来慰问,甚至惊动了教育部门的领导人。如果欧灿辉知道,区教育局的领导是直接接到分管文教的副市长打来电话,嘱咐他们关心慰问这一对退休老师的,欧灿辉就会更感受到政府对教育工作者的关爱。

他的心情在踏入麦老师家那一刻变得更为沉重,蒼天呀蒼天,你难道真瞎了眼,让白头人送黑头人,把这天大的不幸降临给这可亲可敬的老人,就是要把老人的心伤碎?!老人教学严谨,深受学生爱戴,退休了,还不忘发挥余热,参加了“关心爱护青少年下一代工作委员会”(关工委),做了多少工作,做了多少善事,为什么还要让老人有这样的报应?不是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为什么偏偏把惨绝人寰的悲剧降临给老人?

欧灿辉觉得很悲愴,但他不能流露出来,他不想增加老人的哀伤。他看又一拔人进来,便跟着父亲向麦老师告辞,分别的时候他还是紧握麦老师的手说了一句“保重!”麦老师用力地点了点头,他分明看到了麦老师眼中晶莹的泪珠,也看到了麦老师眼神中的坚毅。

欧灿辉原想参加麦巨洲的追悼会的,按当地风俗,白头人送黑头人,麦老师朱老师不能去儿子的追悼会,欧灿辉想通过参加追悼会表达对麦老师夫­妇­的敬意和慰问。但欧灿辉这一次并不能如愿,甚至连送花圈也不能。因为按照本地风俗,同一个月里不能参与别人的红白事,而欧灿辉是迟些时候就要举行婚礼的,所以他只好接受继母的意见,老老实实不去参加。

阮桂洪脾气牛­精­,在欧巷里他所敬重的人,便是麦老师夫­妇­,那天他没有开烟档,穿得整整齐齐去参加追悼会。他和麦巨洲并不相熟,有时见了面连招呼也不打,他参加麦巨洲的追悼会,是要表达他对所敬重的人的敬意和慰问。

从记事起好像已经没掉过眼泪,但追悼会上那悲怆、那凄戚、那哀乐、那哭声,竟然让阮桂洪眼角也红了,只是欲哭无泪,把牙腮咬紧。

麦老师朱老师经受了常人难以接受的打击,但他俩并没有倒下去,亲戚、好友、邻居、同事、领导,甚至还有过去的学生,给了他俩极大的安慰,让他俩再次感受到除了亲情还有浓郁的友情、真情,尽管心底还在作痛,他俩还是从最初的悲戚中坚强地挺过来了。但又一个意外降临到他俩身上,几乎让他俩饱受折磨的神经经受不住。

儿子的追悼会后第三天,晚上十点钟,一名陌生的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轻的女人走进了他的家。麦老师已经习惯陌生人来向他表达哀悼和慰抚。他以为来人是儿子的诗友,或是夫­妇­俩过去的学生。

但来人出示了证件,中年男人和年轻女人都是国家安全局的工作人员,很诚恳地表达了对他儿子逝世的哀悼,然后说,曾副市长將在市政府办公室和麦老师夫­妇­会晤,并且说,由于保密的理由,请麦老师夫­妇­不要对外人声张,汽车就在南门街上等候,如果路上碰上街坊、熟人,只说去散步就行了。

麦老师知道曾副市长是分管文教战线的,他在去年春节以优秀教师身份参加慰问座谈聚餐,曾副市长曾特意走过来和他握手致意,亲切交谈了一会。尽管他对要保密的理由不理解,但几十年养成的组织纪律习惯还是让他和朱老师换好衣服,然后跟着来人走到内街街口,上了等候着的小汽车。

汽车转出先锋东路后并未向南经北江桥去新市区,而是转而向北。朱老师立即不安地捉着了丈夫的手,扭动了一下身体向丈夫示意。麦老师轻轻地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安定,他自然察觉汽车不是开去市政府,但他觉得既来之则安之,国安局工作人员、曾副市长、专车护送,今晚这一切必有原因。

他轻轻地握着妻子的手,他的镇定、安祥也感染了妻子,她努力让自己也安定下来。有什么可怕的呢,自己和丈夫几十年行得直企(站)得正,正是平生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也不惊。幼年丧父、中年丧子、老年再丧子丧孙的打击都经受过了,还有什么事不能经受得起?

汽车驶进107国道旁一条岔道走了一段路,驶进了一个别墅式的独立小院子停了下来。那位中年男子恳切地说,因为接到通知改变了见面地点,对不住两位老人家了。

他打开车门先掺扶麦老师出来,而麦老师在车停稳时,已经看见曾副市长从屋里迎出来,他宽慰地拍了拍妻子的手,下了车先伸手接着妻子下车,然后转身和来到跟前的曾副市长握手。

曾副市长亲切地和麦老师夫­妇­握手,然后陪着走进屋子里,他介绍等候在客厅的一位穿着警服的中年男人说,这是市公安局詹副局长。

詹副局长也和麦老师夫­妇­亲切握手,请他俩坐下,见过的那位年轻女人送上了热茶,然后退了下去。客厅剩下曾副市长、詹副局长和他俩共四个人。麦老师夫­妇­知道,一定又有不寻常的事要发生了,这里门窗紧闭,接见的人又有特殊身份,夫妻对视一眼,都是满腹疑虑。

果然,詹副局长开始说话,第一句就提到他们的大仔,还记得你们的大儿子麦忠豪吗?

麦老师的心一沉,随即觉得一阵揪心的痛。他定了定神,和妻子对视了一眼,沉稳地点了点头。

詹副局长很亲切地说,两位老人家,我想告诉你们一个真实的故事,很多年前,有一批品学兼优的大学生,被国家挑选中了,他们对着庄严的国旗宣誓,为了袒国,为了中华民族,他们愿意牺牲一切,甚至牺牲生命。从此他们隐姓埋名,舍弃个人利益,包括舍弃了家庭、亲人、一切一切,全为了完成祖国交给他们的神圣使命……

麦老师和朱老师的心都剧跳起来,詹副局长为什么说这样的故事?难道……

詹副局长接着说,他们是无名英雄,他们是祖国和民族的骄傲,两位老人家,现在你们明白今晚到这里要保密的原因了吧?我可以很骄傲地告诉你们,你们的儿子麦忠豪,就是这样的无名英雄!

麦老师瞪大了眼睛,而朱老师就一片晕眩。一扇侧门开了,两名提着药箱的工作人员快步来到朱老师跟前,蹲在朱老师跟前为她把脉,然后拿了一片药片给她服下。

麦老师关切地想站了起来,朱老师摆摆手说,我没事。当两名工作人员退下后,朱老师舒了一口气,对詹副局长恳求说,局长,请你多说说我家忠豪的事。

詹副局长笑了,看了看旁边的曾副市长,说,如果我告诉你,你的大儿子麦忠豪18年前并没有死──

朱老师霍地站起来,起得猛了,又感觉到一阵晕眩,麦老师忙站起来扶着她,曾副市长和詹副局长也站了起来,关切地问,不要紧吧?

朱老师抚胸喘了一口气,摇了摇手,眼睛却瞪得大大的,连话也说得结结巴巴,我个仔、忠豪,他、他、他没有死?

麦老师也给这意外的喜讯惊呆了,忠豪没有死?忠豪没有死?!这是真的?不是我听错了吧?

然而更大的意外惊喜出现了!另一扇门打开,一个中年男子快步走了过来。从门里一走出来他的眼睛就看着麦老师朱老师,麦老师和朱老师也是从他一走出来,视线就紧紧盯着他不放。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麦老师朱老师跟前,马上就跪了下去,叩了三个头,然后仰起头呜咽着叫了一声“爸!妈!!”

麦老师夫­妇­呆住了!这个长得和死去的巨洲极其相像的人,不用旁人说话,他们也认出了是他们的儿子麦忠豪!麦老师想扶他起来,然而麦忠豪跪前一步,紧紧搂住了父母双膝,放声嚎啕大哭,麦老师忍不住老泪纵横,看妻子时,却是双膝一软,人往后倒去,麦老师忙扶着了她,医务人员这时又急急跑进来,扶着朱老师在椅子坐下急救。麦忠豪却仍然跪在地上,哭声虽然低了下去,双手仍是抱着母亲双膝不放。

朱老师悠悠醒转过来,见死而复生的儿子长跪不起,不禁搂着儿子的头哭出声来。

看着这一慕,曾副市长的眼睛也湿潤了,詹副局长却别转了脸抽烟。麦老师轻轻扶起儿子,老俩口仔细端详儿子,觉得儿子面相比弟弟巨洲还脸­嫩­一点,也比巨洲清秀一点,虽不知他工作的具体情况,但估摸不是做粗重劳作的,一双手也显得细皮白­肉­,想起这18年的生离死别,三个人都是泪流满脸,泣不成声。

还是麦忠豪先收了泪,说,爸,妈,你们还没见过儿媳­妇­、孙子,今晚我也把她们带来了。朱老师急不及待地四处张望,在哪里?人呢?在哪里?

这时麦忠豪原先走出来的那扇门又开了,一个容颜俊俏的少­妇­带着三个孩子走了出来,朱老师缓缓地站了起来,那少­妇­带着三个孩子来到两个老人面前叫了一声“爸!妈!”率先跪下,三个小孩齐声叫“阿爷!阿嫲!”也跪下了。

麦老师忙把两个孙子、一个孙女都扶起来,朱老师也忙把儿媳­妇­掺扶起来,麦忠豪还含着泪,呜咽着介绍说,儿媳­妇­姓贺,叫紫云,祖藉陕西,大孙儿叫尚文,孙女叫海倫,最小的孙子叫尚武。

麦老师便知道儿子还记得宗族排辈,儿子小时他曾对儿子说过的,儿子一辈是忠字辈,(二儿子原来叫麦忠坚,因麦忠坚不喜欢这个名字,后来自己改了叫作麦巨洲)孙子一辈是尚字辈,兴忠尚明,再往下就是明字辈了。

麦老师高兴地把孙女抱起,朱老师已经把两个孙子搂在怀里,问了问,三个孙子都争着说了自己的年龄,尚文十二岁,海倫十岁,尚武七岁。老俩口不但重见儿子,还见着了儿媳,还有三个活泼可爱的孙子,一家团圆,真的是喜出望外、笑逐颜开,陡然间但觉神采奕奕,欢天喜地。

麦老师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激动,见曾副市长和詹副局长都笑眯眯看着他一家团聚,把孙女递给儿子抱着,走过去紧紧地握曾副市长、詹副局长的手连声说,谢谢!谢谢党和政府,谢谢!!

很快地、无声无息地,麦老师朱老师夫­妇­搬出了欧巷,据说是回郊县乡下老家了。街坊邻里都想着老人晚年遭受丧子打击,必是回乡下换换环境调养,也就没有大惊小怪。麦老师临走时,把一卷红纸交给在巷口做早点的欧国能,说是给欧灿辉的,对不能参加欧灿辉的婚礼表示歉意。

欧国能原以为麦老师指的是本地风俗,全没料到麦老师意味深长的话是告别,也没料到半年后欧灿辉到郊县公­干­,想起了麦老师,便专程去乡下寻他,却遍寻不获,都说麦老师从没回过乡下。后来到处打听,连他有五十年交情的好朋友朱名亮也打探不出来,竟似是人间蒸发,不知所踪。

欧灿辉打开红纸看时,是一副写好的金字对联。原是欧灿辉见麦老师为阮桂洪结婚撰写的对联好,便求麦老师为自己新婚也撰写一副对联的,因后来出了麦巨洲车祸的事,以为麦老师满腹忧伤没有心绪撰写的了,不料麦老师言必踐,答应了的事就一定要完成。

王沛林看了对联,连说了几声好字,却又皱着眉头说,麦老师家才死了人……

红姨也走过来看了看,也摇着头说,能哥,我看不如──

欧灿辉笑了笑却没有语言,细心把对联收好了。

到了大喜那一日,至亲好友去富怡大厦新房贺喜,到了新屋一看,欧家布置得喜气洋洋,门口贴了一副金字对联,红姨和王沛林都认出,那便是麦老师撰写的那一对了,上联是“香車拥出迎金凤”,下联是“珠履光临映玉堂”,门楣横批是“永结同心”。屋里的大门贴了一个大大的囍字,客厅挂满了五彩缤纷的花纸、花球和五颜六­色­的汽球,欧灿辉的新房门上也贴了一个大红囍字。房里自然同样是佈置得焕然一新,新的双人大床、新的大衣柜、新的梳妆台,梳妆台镜子上也贴着大红囍字,到处放着亲戚朋友送来的贺礼。

粗犷的阮桂洪倒是细心地发现了客厅上多了一件邓小平石膏像,被放在迎门当眼处,阮桂洪不禁向石膏像凝神看了一会。他明白欧灿辉的心思,因为有一次聚会时,欧灿辉兴奋之余滔滔不绝,反复说邓小平好。

欧灿辉很少有这样反复说话的时候,阮桂洪知道欧灿辉那天不但喝多了酒有醉意,更因为那天心情奇佳,因为欧灿辉悄悄告诉他,供销大厦已完成转让手续,南国大厦真真正正属于欧灿辉了!

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有邓小平就没有改革开放,没有改革开放就没有我欧灿辉今天!欧灿辉那天特别亢奋,大声说着感激邓小平的话。阮桂洪也为好朋友的情绪感染,那晚酒量出奇的好。后来有一次他想起这件事,理解了欧灿辉深深爱戴邓小平的根由,也对邓小平有了深深的敬佩。是啊,没有邓小平、没有改革开放,欧巷的年轻后生能有今天?!是的,确确实实!如果没有邓小平就没有改革开放,没有改革开放也没有陈昊天的今天,也没有妹妹桂婵、妹夫方坚的今天,没有邓小平的改革开放,欧巷很多人也没有现在的幸福祥和生活……

记忆的闸门打开了,阮桂洪记起华仔表哥也曾说邓小平好。不过那时阮桂洪对政治话题不感兴趣,话是听进去了,却没有引起共鸣。到后来引起一点共鸣的,是华仔表哥进一步阐述说,没有邓小平就没有改革开放,没有改革开放就没有机会发财,就没有可能嫖过十八个省籍的靓­鸡­。那天马上咧嘴大笑的是­鸡­虫,当时他也马上想到,确实如此,没有改革开放就确实没有发财机会,也没有机会找到五女这样又聪明又能­干­的靓女做老婆……

想起五女,阮桂洪心里一阵懊丧。这时陈昊天一阵爽朗的笑声让他从天马行空中惊醒过来。他马上想起了做伴郎的职责,不过后来他总有点心绪不宁,原来记忆里引出了华仔表哥,于是他思想又开了小差,华仔表哥现在在哪里呢?听传说跑到了东南亚,这个时候,他还会不会说邓小平好?

第十二章尾声

第十二章尾声

公元二千零五年的三月中旬,霞女偕夫婿从香港返回清源。

去年七月,患病多年的四婶终于撒手人寰,霞女却因临盆待产不能回乡奔喪,今年便偕夫婿带着五岁的女儿、半岁大的儿子回来拜山(扫墓)。

欧海亮亲自揸车前往广州东站接车,因近年广州大力改善交通,修筑了内环、外环高速路,以往常常堵车的现象便不多见,十多分钟就驶离繁忙的广州市区,在广清高速跑了三十多分钟,就进入清源市区。

霞女已是五年多没回清源老家,从广州方向回来首先进入新市区,第一个感觉,便是进入市区的大道拓宽了,从原来的四车道拓为六车道,宽敞笔直,两边都有绿草如茵、绿树成荫的隔离带,长长的隔离帶还种有各种颜­色­的花木,修剪成各种形状的福建茶树造型,看上去便赏心悦目。隔离带后是一米多宽的非机动车道,然后才是人行道。那人行道也很宽阔,一段距离便有一个凉亭或是一个绿荫走廊,都设有坐凳供游人歇息,看上去便民利民的意识都有了,让人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五岁的女儿国英对出门旅行非常高兴,不过汽车出了广州就打瞌睡,到了清源却睁开了眼睛。她看着大道两旁鳞次栉比的高楼,忽然指着前面叫了起来,妈咪,那是什么?

霞女看时,前面就是北江大桥前十字路口的大花坛了,大花坛其实是个小公园,既有高耸的灯饰,又有低矮的灌木,那灌木修剪成篱笆墻,篱笆内草坪青绿,铺了几条曲折的石路通向花坛中心。中心处耸立一座高五米的不锈鋼雕塑,女儿指的就是这个造型简洁的不锈钢雕塑了。霞女便笑着问女儿,你说它像什么?

国英歪着脑袋看了看,待汽车驶过了,却看出了名堂,大叫道,是大鸟!

霞女爱怜地摸挲她的头说,我个女就是聪明──这个鸟是凤凰,是这个城市的标志雕塑。清源旧时称凤城,霞女还记得有个凤城粤剧团,小的时候母亲带她去看过演出。她当然还记得,过了这个标志,很快就驶上北江大桥,过了桥就是生她养她的老城区了。

国英却说,我怎么看它不像凤凰?她自小就爱翻看图画,从图画书中认识了龙、凤和很多动物,所以觉得这个看上去模样像鸟的凤凰不像书本上的凤凰。

霞女一时不知怎么给女儿解释,很多城市雕塑都是抽象的,这只凤凰也是如此,只是女儿才五岁,怎么给她解释抽象与写实?

霞女的丈夫坐在前排,这时回头探身抱起国英坐到膝上,说,这个凤凰是南方的凤凰,你长大就知道了。你看,这条就是北江,等夏天我带你回来到北江游水好吗?

国英最喜欢与水嬉戏,四岁就学识了游泳,天天都要跟父亲到自家泳池游大半个小时,听得父亲如此说,高兴地向北江桥下的江水看去,又高兴地叫起来,爹地,桥!上边也有一座桥呢!她伸出胖胖的小手指举起来,三条桥!还有很多船!数了数,却是十个指头都数遍了还数不过来,只好不数了。

霞女向东望去,只见北江三桥矗立,很是巍峨壮观,心想五年过去,清源都变得我认不出来了,新市区高楼大厦越建越多,老城区临江原来低矮古老平房都拆了,从三桥那头一直延伸快到二桥的地方,都建起了一座座高楼,那里还有过去那种连片低矮殘旧瓦房的破落景象了?从桥上看去,老城区就是一座高楼耸立的新兴城市。

霞女想,过去广州的亲戚见他们来了,问候的第一句是刚从乡下来?现在想来广州的亲戚也不敢把清源小觑了。在香港的报纸间或也可以看到清源的消息,大都是说清源是广州的后花园,推介旅游的,其中很多地方还保留着原始天然本­色­,是广东境内休闲度假的好去处。清源也知道和国际接轨了。

老城区內街区倒没有很大变化,看见公园的围墙坼掉了,公园里很多人休闲自在地活动。先锋路还是那样繁华热闹,和南门街交汇处成了中心点,几个超大型的商业广場在这里幅­射­分佈,形成新的商业中心,即使是白天,也是人流频密,熙熙攘攘。

转入南门街人流也很密,不过大街上没有新的建筑物,唯一变化的是商业气氛更浓了,整条南门大街的骑楼外墙上,全是各式各样的彩绘喷画广告,街上的小汽车、摩托车比五年前更多更频密,而且揸车的很多是年轻漂亮的女­性­。

小汽车照例在内街街口停下来,霞女抱着儿子国明下了车,拉着女儿国英的手,等丈夫和欧海亮去车尾行李箱拿行李。那一刹间她呆住了,因为,在咫尺之外,一个烟档小车后面霍地站起来的人,那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人,竟是阮桂洪!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阮桂洪,没想到阮桂洪竟淪落到开小烟档,更没想到阮桂洪竟变成了这个样子,才33岁啊,蒼老得像40岁的人,不修边幅,脸上肤­色­黑黑的,因为不常刮胡子,­唇­上和下颏长着杂乱的胡须,显得更粗犷,头上有一个显眼的伤疤,殘酷地破坏了原本还不算差的五官观赏­性­,神态中便有种潦倒的玩世不恭的味道,不经意中,才发觉眼里也有一股蕭杀的傲气。

她在回乡前曾想过很多次,尝试想象阮桂洪分别五年后的样子,浮现的都是离开欧巷时,那个敢把她强行按倒在床上的牛­精­模样,和她拥抱亲吻狂喜冲动的欢悦表情,而现在,阮桂洪哪有一丝当年那个桀骜不驯的模样、那个神采飞扬的表情?!

霞女忽然觉得天意弄人,当年若不是去了香港,若还留在欧巷,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和阮桂洪结婚,而现在她却嫁入豪门,锦衣玉食,她知道阮桂洪也是结了婚的,娶的是其貌不扬的乡下女仔。贫富殊途,她百感交杂,竟忘记和阮桂洪说话了。

好动的儿女扯了扯霞女的手,霞女马上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看丈夫和欧海亮已经提着行李走来,和阮桂洪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转头叫了一声水果档的财叔,才带头走回欧巷去。

走到巷口她发现欧灿辉家还是老样子,不过已经物是人非,那里已不是灿辉父亲的馒头包子早点档,变成了卖水果的,看进屋去也认不出一个熟人,想是出租给他人了。那边第一家却有变化,也像欧灿辉家一样,临街这面墙拆了,把原先阿嫲的睡房连同客厅改作了门面,里面经营的是付食杂货,戴着老花眼镜在按计算器算账的,正是这家的主人方树开。

方树开抬起头正好打个照面,认出了霞女,赶忙走出来笑着说,霞女回来啦?孩子也这么大了!

霞女笑着点头回答,心里却想方树开从前走路额头朝天,不怎么理睬人的,现在开了付食杂货档口,也晓得和气生财笼络街坊了。

这五年过去欧巷大约还有很多变化,不过各家各人怎么变也没阮桂洪变化大,霞女的心思又回到了阮桂洪身上,年纪一点也不算大,怎么会枯守烟档?那一点蝇头小利,能养家糊口么!还是有什么内情,竟让平常坐不住的人也能坐等生意,莫不是阮桂洪有什么变故?

大家姐欧海棠、大姐夫李景熙已早一天经罗湖入境返乡,三个孩子也跟着回来了。到晚上二家姐欧海盈、二姐夫董文涛和所有大佬、嫂子及姪子姪女通通都回来了,一家团聚,只是欠了尚在服刑的四哥海贤。四嫂关倩改嫁,四哥的孩子欧兆良倒是回来了,他已经读上高中,只是神情有些郁郁寡欢,霞女见了觉得心酸,特意把他叫到身边,关切地询问他的学习和生活起居,吃饭时也特意拉着兆良坐在自己身边。

五嫂刘艳红已经有了一个三岁的女孩,长得甚似其母而又伶俐活泼,很快就和国英廝混熟了,连吃饭也要和表姐坐在一起。大哥海明已经升任县委书记,却显得蒼老了,想是为官不易,呕心沥血,吃饭时开了一瓶五粮液,又笑着要和霞女喝两杯,霞女却不敢答应,自是仍要哺喂儿子国明。

欧海明对妹夫说起霞女偷酒惹父亲生气的往事,满堂大笑。女儿国英便用手刮脸腮“羞羞”妈咪,刘艳红的女儿也有样学样,跟着“羞羞”,欧德庭看在眼里,自觉开怀,只是想起亡妻不能和家人如此团聚,一个儿子锒铛入獄,儿媳也改嫁了,心里复又伤感。

霞女跟着家人去陵园公墓拜祭过母亲,和丈夫商量,要在老家多住一段日子陪陪父亲,丈夫极通情达理的人,自是答允,先行和襟兄李景熙一家返港。

霞女看父亲八十岁的人了,这次回来,便看出父亲没有五年前那么­精­神利索,言行举止也缓慢了许多,想到二家姐所说,照顾生病的母亲成了父亲的­精­神寄托,极有耐心的,母亲去世,父亲的­精­神一下垮了下来,原来还耽心父亲挺不过来,但过了一段时间,父亲便恢愎过来了。只是­性­情有了转变,不大喜欢摆弄伺候那些盆景,喜欢上了吟诗作诗。二哥海平找兄弟们商量,要把父亲几十年的诗作结集刊印成书,兄弟妹妹们都拍掌赞成,不料父亲摇头坚决不同意,只好作罢。

霞女心想,香港以前觉得很遥远,现在交通发达,广东省内高速公路四通八达,一个电话四、五个钟头就可从香港赶回清源;只是嫁入豪门深似海,平时在香港出门也不易,要回清源探亲也不是易事,父亲可以说风烛殘年,多住几天陪陪他。

五嫂刘艳红现在是大名鼎鼎的丽晶国际大酒店总经理,风度翩翩气质高雅,一如往昔艳丽,更添了几分成熟风韵。她和海霞一见如故,姑嫂很合得来,女儿更是和国英表姐好得不能分开。霞女便把国英交给那个专职保姆一块看管,她一边照看小儿子,一边常陪在父亲身边。有一天中午候父亲、两个女孩都睡午觉,托保姆帮忙照看睡了的儿子,她便急忙走出欧巷。

霞女是特意去找阮桂洪叙旧说话。阮桂洪的情况,她已经问得明白,知道阮桂洪跛了一条腿,她走后阮桂洪经历了很多坎坷,脾气一发变得古怪,欧灿辉、陈昊天这样的朋友帮他他也不领情,只守着个烟档。家里经济情况倒是好了许多,黄三女现在是生意额做得很大的米行老板,除了本地的供货商供货,她每月起码接外省、外地供货商的二十车次大米,那些车不是一般的货车,而是十吨大货车,而且装货起码十几二十吨。阮桂洪的妻子在新飞电缆厂工作,已经有了一个四岁的儿子,取名叫阮瑞南。

霞女远远看见阮桂洪坐在小烟档后面看报纸,她慢慢走过去,在阮桂洪身边停住了。阮桂洪放下报纸,一看是霞女,表情很奇怪,脸上肌­肉­动了动,终于挤出一丝笑容,说,你有两个小孩了,第二个是仔?

霞女点了点头,说,我见过你那个阮瑞南了,结结实实很像你。

阮桂洪苦笑了一下说,希望脾气不要像我,像我的脾气就不好了,倒霉。

霞女就说,孩子是要教的,教育方法对头,孩子就不会学坏。

阮桂洪点点头认可霞女的话。他一下不知说什么好,就沉默下来。霞女已经不是过去的霞女了,听说嫁的人家在香港很有地位的,霞女和自己同年,可是保养得好,细皮­嫩­­肉­肤­色­白皙,一点也看不出有33岁,一点也看不出是生了两个孩子的母亲。霞女的衣着看似普通,她说话也很平和,但她眉宇间自透着一股恬淡娴静而又高雅的气质,令人自觉弗如,令人不敢随意,甚至令人不敢直视,站在那里就没人敢对她无礼。

看自己穿着随意不修边幅,头上还有一道禿疤,连头发也盖不住,所以他特意理成小平头──因为在街边摆档,他深知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有些不三不四的人、有些白粉仔强抢豪夺欺凌贩仔的事常有发生,但他这个样子,连街边烂仔也不敢招惹他。几年来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穿着、这样生活,过得很平静、很安详,直到霞女又出现在他眼前,自惭形秽,他就知道他和霞女是两个世界的人。两个世界的人没有什么好沟通的了。

霞女也不知说什么好。阮桂洪曾经给过她很大欢愉、很大满足,但那是过眼云烟了,她也明白她和阮桂洪已是两个世界的人,但儿时情谊还在,乡情亲情还在,她想帮帮阮桂洪,以表达自己的歉意、情意,所以她拿出一叠港纸(币),轻轻地放在阮桂洪手里,柔声说,回来得匆忙,没有给你们带手信(礼物),这点钱给瑞南买两件新衣服吧,当是我的一点小心意。说完她就转身往回走。

阮桂洪一看这叠港纸是浅黄颜­色­的,打开一看面额是1000元,这一叠港纸足有2万元,不要说买两件童装,买两百件、三、五百件也买得到了。热血一下涌上了他的脸,他站起来就匆匆追赶上去,走得急了,终于让人看见他走路时一边高一边低──他的跛腿其实不明显的,平常的步子一点也看不出,走得急就有点不雅观了。但阮桂洪顾不了那么多了,终于在巷口门楼下赶上了霞女,把钱往霞女手上一放,说,我不能要你的钱──

霞女脸上也涌起一片红晕,捉着阮桂洪的手把钱放在他手中,说,快拿着……

阮桂洪脸一沉,把钱往她手中重重地一放,扭头就走回街口烟档去。霞女怔怔地看着阮桂洪头也不回地行走,那步子却又平稳的,心里感到很不是滋味,不过知道阮桂洪的脾气,再塞给他他也不会接受的,只好怏怏地走回家去。

阮桂洪回到烟档,财叔就笑着说,我听欧德庭说,霞女嫁的人家是很有钱的,住山顶豪宅,家里有司机有工人(佣人)有保姆有花王还有保鏢的,她给你小孩买衣服的钱你为什么不要?

财叔刚才在对面留心看着,见阮桂洪不要霞女的錢,而且那叠钱不会少,觉得很可惜,忍不住就说阮桂洪。

阮桂洪笑了笑没有回答财叔,又拿起那张旧报纸翻看起来。

霞女见阮桂洪不领她的情,心里惆怅,只是自小便知阮桂洪的牛­精­­性­格,也不再­骚­扰勉强他了。

有一天,霞女让姑仔刘艳红揸车,去了乡下阿姨家找韵仪,只见着了姨丈一家,但韵仪非但见不着,而且连家里也不知道她的音讯。只因霞女在欧宅还藏着一个存折,是以欧海霞的名字存的,有二十多万元,那是韵仪偷偷存放在她那里的,后来韵仪送劳教,而霞女也赴港而后定居,这笔钱就成了霞女的牵挂,这次回乡的一个任务,就是把这笔钱还给韵仪。

霞女在返港前一天,见着了寻上门来的韵仪。五年没见面了,她觉得韵仪变了不少,看得出韵仪常用化妆品,所以脸容一如过去姣好,但毕竟34岁了,这个年纪的女人显得沉稳,但沉稳中而不失妩媚,而且身材窈窕而不失丰满,胸|­乳­还是那样挺凸,倒还保持着那种靓女曲线美,只是不经意间,脸上流露出一种滄桑。

那晚霞女和她谈了一阵,得知她还没有结婿,现在一个朋友的旅行社帮忙,常跑珠海、澳门,收入还是很不错的。只是霞女觉得韵仪变了,变得有了城府,尤其令霞女不舒服的是,明明听见韵仪笑了,但仔细一留意,她的眼睛里并没有笑意。儿时的好友于是就有了陌生的感觉,况且韵仪也不愿深谈,坐了半个小时,拿了存折就急着离去。

霞女就在心中感叹,想不到在这几年中,这里的人和事的变化都出人意料,让人诧异感叹。

霞女在老家住了半个多月,接到­奶­­奶­(注:粤港老式人家媳­妇­对婆婆的尊称)从香港打来的电话,听着­奶­­奶­彬彬有礼的问候,明白老太太的意思,过了几天就忍痛和父亲告别,带着一对儿女回了香港。

七月的一天下午,她忙完一些家务,照例拿起早上丈夫出门前看过的当天报纸随意浏览。一条配有照片的消息引起她的注意,该报驻澳门记者引述当地官员的话证实,澳门昨晚采取司法行动,大规模搜查了多家娱乐場所,拘捕了一些当地涉黑人员和一批非法留境的**娼妓,当地警方相信已捣毁一个有组织的跨境**团伙。

霞女留意的是消息配发的照片。照片上,几名执法人员正押送一个蒙着黑头套的嫌疑犯上警车。看得出那疑犯是个女的,而照片的说明写道,警方抓获一个叫蔡XX的逾期非法滞留人员,相信她就是组织内地人员持双程证前往澳门**的首犯之一。霞女怀疑她就是表姐蔡韵仪。不但照片上的人身材极像──尽管有黑头套套着,凭直觉霞女觉得她就是韵仪。

这时怀疑韵仪是走黑道捞偏门,霞女便想打电话回清源问问。拿起电话她才想到,电话打给谁呢?打给父亲?韵仪来欧巷时父亲也是见着了的,但父亲极少和乡下亲戚来往,问他等于问道于盲。问乡下的阿姨?一时记不起乡下的电话号码,再说阿姨可能还不知道澳门抓人的消息,告诉阿姨这个消息反而让阿姨徒增烦恼和牵挂。

霞女一时想不起该打电话询问哪一个,只好怏怏地放下电话不打了。

过了几天却接到父亲来信──父亲不喜欢打电话,三几个月就写一封信给霞女,说政府已经成立老城区改造拆建指挥部,欧巷也列入拆迁重建,过不了多久,欧家老宅就要消声暱迹,不复存焉。想到百年老宅一草一木总关情,而大势所趋,心中感慨良多。海亮已另购复式大宅择日搬迁,而海明已计划找人将老屋的门、窗、柱等木件拆走,言是古董。

父亲又在信中写道,邻居陈满曾言及其女月媚为报亲恩,愿出钱给父亲购置江边电梯楼房住宅,陈满却坚拒,愿终老欧巷,老父又何尝不是?但这次要响应政府号召,不搬也得搬了。久不闻陈满之二胡声矣,今又复闻,这时耳里传来的便是《步步高》,浮想联翩,便又想执笔作诗,喜得佳作二首。如今人民安定,国家富庶,实在是祈盼祝愿今后国更泰民更安,诚如陈满所拉二胡之曲调,步步高也!

欧德庭又言及巷口方家之容姨已于月前病逝。父亲在信中透霞,当年容姨是要和陈满结婚的,欧德庭知道方树开当年兽行,但其时是文革,方家炙手可热,老父正惶惶然似丧家之犬,何敢声张?当初拒不准海盈与方清拍拖,便缘于此。只是苦了容姨,方树开一家多灾多难,想是报应矣!幸好还有一个方坚立身尚正,不复其父、其兄之辙。

看父亲洋洋洒洒数百言,一笔正楷一丝不苟,霞女不由得看痴了。父亲又言,老父垂垂老矣,­精­力不济,一周前已将全部盆景送去欧灿辉之山庄。父亲慨叹人生如白驹过隙,自问一生无愧于心,唯一心愿,便是子女们要修身养­性­,迁善改过,不能­淫­,不能移,不挟贵,不逾矩,则胜似天倫之乐矣。

霞女放下书信,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听得小儿子国明房里传出哭声,听得保姆轻柔的声音,知道儿子醒了,便快步向儿子睡房走去。

儿子是她的心肝宝贝,也是她的一生希望,她是要把全部心血,都放到儿子和女儿身上的。欧巷拆迁重建有什么要紧?全世界每天都在发生变化,每个人都把希望放在明天。对,明天更美好,希望就在明天。

而霞女的希望,就在明天,就在生生不息的儿女们身上。

初稿于2004年4月13日--2005年4月18日

第四稿完成于2009年3月31日

第一章第一至三节

沉浮.方清篇第一章

公元一九九三年春未夏初。

这一天,正是广东省清源市老城区欧巷里的方家娶媳­妇­的良辰吉日。

天刚发亮,欧巷里就热闹起来了。先是方家的亲朋好友来了,在家里忙了一阵,因厨房太窄小,几个来帮忙的­妇­女,便把­鸡­、鹅、鸭、青菜都拿到巷尾的水井旁,就在那里劏­鸡­劏鹅,摘菜洗菜。接着是新郎哥方清的一班老友兼死党来了,足有二十多人,屋里呆不下,有些便走出屋子,见巷子太窄人来人往的,把只容两人并肩行走的巷子挤得连走动都有点困难,便­干­脆走出巷子来到内街,聚在一起抽烟说话,有和欧灿辉熟的就到对门欧灿辉的家里坐。人们脸上都荡漾着欢快的笑容,到处是欢声笑语。

新郎哥方清早早就起了床,自觉神采奕奕,按阿嫲(祖母)的教导,先是恭恭敬敬的给祖宗神位上了香,然后接待来帮忙和祝贺的亲朋。待吉时一到,便急不可待地叫上做伴郎的欧灿辉和陪随的朋友们出门,走到街口,上了花车,浩浩荡荡地前往女家迎娶新人。

方清和他的朋友一走,屋子里顿时宽松起来。方清的阿嫲一边招呼从乡下赶来的亲戚,一边吩咐儿子方树开:“怕是水烧开了,把所有水壶(热水瓶)都上满。”

阿嫲六十六岁了,眼不花耳不聋,走路一阵风,身体好得很呢。人逢喜事­精­神爽,老人家正为孙子的婚事开心得不得了,托毛主席共产党的福,明年大概可以有重孙子抱了,四世同堂那里很荣耀的事,这喜事乐得她整天笑得见牙不见眼。

方树开从不用­干­这些家头细务,见母亲高兴,这会只顾着乐哈哈的和亲戚说话,也就起身拿水壶进厨房。

厨房里也有几个­妇­女在帮忙,见方树开走进来,有人忙接过水壶,笑着说:“这些粗重活交给我们得了,新老爷还是到外头招呼着好。”

“辛苦你们了。”方树开笑着给大家道辛苦,便走回客厅。方树开今年四十九岁,是市糖厂的工会主席,是个脑子活络的人,能说会道,对人嘴巴很甜滑。今天是儿子娶老婆的大日子,当了新老爷,他心里是喜滋滋的,脸上也是乐哈哈的。对乡下亲戚的祝贺,他也一叠声的说多谢,和亲戚们极亲热地拉家常。说到高兴处,便发出很爽朗的笑声。

见儿媳­妇­卢少容从外头回来,阿嫲又赶忙着问:“舅父来了没有?”

她问的是方清的两个舅父,也就是卢少容的兄弟。卢少容早习惯了家婆的思维方式和说话方式,一边把买回来的东西放下,一边笑着回答:“都说好了的,饮完茶就过来。”

阿嫲还是有点不放心,嘴里嘟哝着:“饮少一天都唔得(不行)?今日阿清办喜事嘛。”卢少容却知道兄弟的脾气,几十年早上一盅两件惯了,天大的事也是叹完了茶再说。

本地风俗,谁家有婚嫁喜事,若是在外头酒楼摆酒设宴,家里还是要设太平席,要奉舅舅们坐上席,吃过了太平席,新人才能去酒楼招呼亲朋好友。太平席上舅舅们都升了一辈,叫舅公老爷。舅公老爷不入席,这太平席和酒楼喜宴都不敢叫开宴。细心推究起来,竟是尊祟母亲娘家人的意思。这风俗不知传了多少年代,于是约定俗成,谁也不敢违背。不过话又说回来,若是没有舅舅的,又或是舅舅实在来不了或故意不来的,喜宴还是照样开,不然难道不办喜事了不成。

方清的两个舅父早说好了,到茶楼饮完茶就过来。倒是两个舅母一大早就过来方家帮忙。今天虽然是星期天,但两个舅母都是商业部门的,大舅母已办了退休,二舅母是医药公司的售货员,没有固定的休息日,是提前调好班安排这一天轮休。卢少容的几个妹妹也是一大早就过来了,忙里忙外,倒是帮轻了卢少容不少。

卢少容原来是市饮服公司的旅店服务员,因为身体不好,前两年提前办了病退,马上要当家婆了,虽然平时身体多病赢弱,这时忙忙碌碌,倒是­精­神爽利,脸上没有一丝病容。

墙上的挂钟刚敲了十一响,方清的小妹妹方小兰蹦蹦跳跳地从街口跑回,嘴里高兴地嚷着:“来了,来了!六辆花车,好看得很呐!”

阿嫲高兴得一下站起来,却腿发软,只好又顺势坐回椅子上,吩咐儿子、儿媳:“快,快拿炮仗(鞭炮)出去接新人。”

正说着,几个年青人已经冲了进来,气呼呼的拿起放在门边的一袋炮仗,一边急急向外走,一边说:“哼,这班死妹仔,这回有得你们受了。”“是啊,接了那么多次新人,就数这一次给她们玩得利害。”“要不是她们玩得太过份,新人早接回来了……”

方小兰今年十六岁,眼看着读完初中,正是最贪新鲜爱热闹的年纪,原来想跟着去接新人,却给家姐方华赶了回来,要她在家待着。刚才她就跑到南门大街上等候,打头的花车从先锋路一转进南门大衔,她便最先瞧见了。打头的花车是一辆进口小轿车,流钱型的车身黑得发亮,后面是几辆不同的小轿车,最后两辆是面包车。所有车子都请花店做了花车装饰,都挂上了五彩缤纷的闪光彩条、花球。领头的那辆花车,在车头铭牌的地方还装了一对小巧的洋娃娃,男娃娃西装洋服,女娃娃金发飘飘,一身雪白的婚纱长裙,特别引人瞩目,让人一看就知道是迎亲车队。

不用说,一对新人肯定就坐在这辆花车里。方小兰心想,大佬(哥哥)真有本事,找来这么多靓车作花车,又威风又好看又有面子,围观的人都在指指点点羡慕不已。

她想跟哥哥的这些朋友出去看新人入屋,却又怕炮仗。门口早挂起了一挂长长的三万头的炮仗,还准备了整整一大塑料袋子的小封炮仗呢,怕是有上百封,好不吓人。她却想到了一个主意,回身就往三楼跑。

三楼朝向巷尾那头是哥哥的新房,临街那头是爸妈的睡房。方小兰跑进爸妈的房间,推开临街的木窗,探头出去一看,心里先乐开了,在这里既看得清楚,又可避免炮仗燃放的祸害。听着身后有动静,转头一看,是舅母家的两个小表妹也跟着上来瞧热闹,便往一边移了移,占据了最好的位置往下看。

因为内街进不了汽车,所以接新人的花车便停在南门大街上。方小兰探头看时,一对新人已经在街口下了花车,正往欧巷走来。因为有陪伴新人的大衿嫂打着大红雨伞遮挡,小兰只看见新娘穿着绣花红裤,和一双红艳艳的小皮鞋。陪着大佬去接新人的家姐方华,笑哈哈的就跟在新娘的旁边,脸上满是喜庆的笑容。

国人都爱瞧热闹。六辆披红挂彩的花车在南门大街一停,便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行人纷纷驻足观望,内街两边店铺门口跟着便挤满了瞧热闹的人群,对着新人和颇有声势的送親队伍指指点点,脸上也满是喜庆的神情。方小兰也被眼前的景象撩拨得有点兴奋起来,她脸上泛着红光,出神地瞪着那缓缓朝前移动的红伞。

一串炮仗在大红雨伞上空炸开,那响亮的爆炸声把方小兰吓了一跳,她本能地用双手把耳朵捂住,接着响起的炮仗声变得低沉了,她于是又探出脑袋往下看。一封封的炮仗在内街地上、在新人和伴送的队伍上头炸开,那是站在巷口和内街这头的男青年——大佬的朋友们正频密­操­作的杰作。炮仗早撕开了封口,拉出了引线,很方便男青年们快捷地用香烟点燃往新人面前扔。

当地风俗,炮仗越响、满地红纸屑越多,办喜事人家就越喜庆,也越有面子。因为有大襟嫂撑伞遮挡,扔往上空的炮仗炸不到新郎新娘的头上脸上,而扔在一对新人面前的炮仗都很有分寸地拉开距离,不过总有随意乱窜的炮仗会炸到新郎新娘的身上、腿上,那震耳欲聋的炮仗声更叫人心惊­肉­跳。

送亲的队伍早已溃不成军。刚下花车的时候,这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青姑娘们,还成队形地紧跟在一对新人的后头,足足有二十多人,很有声势。她们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和新娘含蓄的笑容相比,她们笑得更开心、更放肆,仿佛她们比新娘更幸福。炮仗在大红雨伞前面响起,她们捂上双耳,脚步便慢了下来,待得离欧巷越近,而炮仗越来越频密地在她们头上、脚上炸开的时候,她们在一声声惊叫中终于明白,是接亲的那伙男青年在报复她们。

女仔人家感到很害怕的一样东西便是炮仗,先是有胆小的逃离队伍,跟着看热闹的群众向后撤离,待恶作剧的男青年们专往她们队伍扔炮仗,她们便像打散了的溃兵逃命般拼命跑,跑到安全地带才惊魂初定地站下观望。有个姑娘把鞋也跑掉了,可她只顾着往后跑,那敢在如战場般烟屑弥漫的地方停留?

“真可恶!呢班衰仔(这班坏小子)不守规矩。”“哎呀,我的新裤子也给烧坏了。”“我的妈吔,可把我吓坏了……”姑娘们忿忿不平地发议论,对这伙男青年恨得牙痒痒的。

她们都忘了是她们先恶作剧,忘了刚刚在新娘家,任凭接亲的男青年们好话说了一箩又一箩,利是(红包)接一次又一次,就是刁难着不开门,不让新郎进屋把新娘接走。她们嘻嘻哈哈的闹得好不开心、好不得意。对着这群既陌生却又低声下气的男青年们,对着一身光鲜的靓仔新郎,也就是这样的时刻,姑娘们一改平时低眉颌首的模样,变得高高在上,趾高气扬。如果不是新娘怕弄过了火让新郎心焦,怕误了吉日良辰,示意她们开门,她们还会肆无忌惮地玩下去。她们并不是贪图多要开门利是,而是这民俗让她们沾了光,终于可以在男人们面前尽情威风了一把。

这时新人已经走到巷口,在大衿嫂的示意下停下来。方清的细佬(弟弟)方坚让站在巷口的人散开,自己跑回巷子里去,一点着了门口那挂三万头的炮仗,便像猫般地蹿回屋子里去。那炮仗于是急风暴雨般燃放鸣响起来。

大炮仗一响,方小兰见男青年们便停止了燃放小炮仗。他们就站在她的眼皮底下,这时她认出了一个熟悉的个头,那就是斜对门的欧灿辉。

欧灿辉比方小兰大三岁,对人很有礼貌,和大佬又是好朋友,方小兰对他很有好感,见了面常打招呼,不像碰见隔壁的牛­精­洪,碰见了也赶快低头加快脚步。

牛­精­洪是和她家仅一墙之隔的邻居,听说他家和方家有过节,方小兰便自觉疏远阮家的人。不过这牛­精­洪却和欧灿辉是老友兼死党,两人经常同出同入,形影不离,这使方小兰猜估不透,也很不以为然,不过这些事她也没怎么往心里装。

仿佛头上长了眼睛,欧灿辉抬起头往上张望,和方小兰四目触碰,便咧嘴一笑,露出了整齐洁白的牙齿。方小兰也一笑,却见欧灿辉拿出一封炮仗向她示了示意,便拿香烟点燃,跟着一扬手便向窗口扔上来。

方小兰吓得怪叫一声,猛的缩回身子,抱头捂耳躲在窗下,心里还卟卟的乱跳。两个小表妹也醒悟过来,赶忙跟着缩身抱头捂耳朵。

只听“卟”的一声,那封炮仗就落在房间中央楼板上,几个女孩子的心都快跳到喉咙上了,把脸转向木板壁,抱着头下意识地咬紧牙关。等了好一会,那炮仗始终沒有响起来,方小兰松了一口气,扭头看了看,确认炮仗真的不会炸响了,才站起来走过去,捡起一看,这炮仗连封口也没拆,完完整整的,显然是欧灿辉和她开玩笑。

方小兰恼火地走回窗口向下张望,见欧灿辉抬起头,朝她咧嘴一笑,又做了个调皮的鬼脸。方小兰心一动,举起了的手便停了下来,她没把炮仗扔向欧灿辉,却把它拿在手里把玩。

这时听得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那挂三万头的大炮仗燃放完了,又见大红伞向巷子移动,方小兰便叫上两个小表妹,急忙跑下楼去客厅瞧热闹。新人入屋,要斟茶拜高堂、拜至亲长辈、拜舅公老爷,很有热闹可瞧呢!

方清举办新婚大礼,欧灿辉自然鞍前马后的为好朋友帮忙出力。因为晚上新婚喜宴就设在金龙酒家,他特意换上了一件算是最好的的白衬衣,佩戴着伴郎红绸襟花,和几个同样佩戴红绸襟花的伴郎、伴娘跟着新老爷新­奶­­奶­方树开夫­妇­、新郎新娘站在酒家门口迎候宾客。

欧灿辉父母带着儿子灿耀、灿荣来到金龙酒家,方树开夫­妇­见欧家老少来了,喜气洋洋的忙迎上打招呼。

欧灿辉父亲叫欧国能,是市家具厂的油漆工,母亲欧婶是家庭­妇­女,这个家就靠欧国能几十块钱的工资维持,家里的困窘可想而知,三年前大儿子欧灿辉出来参加了工作,家里才算松动了一点,不过从欧家老小的衣着,还是一眼就看出这家人是低收入人家。只是虽然家穷,灿辉父母和两个弟弟的衣服还是很整洁的。

见方树开夫­妇­、还有新郎新娘和伴郎、伴娘都站在门口迎候来宾,方树开又热情地远远就伸出了手,欧国能忙赶上前去热烈地和方树开握手,嘴上连声说恭喜恭喜。他掏出一个红纸包着的利是交到方树开手上,又连声说,一点小意思,实在不成敬意。确实,一想到红纸里包的是二十块钱,欧国能便感到脸上发烫。二十块钱的贺礼是寒碜了点,但它已经是欧国能月工资的三份之一,全家人半个月的伙食费呀!

二十六岁的新郎方清还是那套毕挺的西装,因为比新娘高了半个头,更显得气宇轩昂,春风满面。娇小的新娘林珊珊却换了一袭洁白的婚纱,头上梳理的是新娘晚妆,更显得楚楚动人,都笑着和欧家老少打招呼。方家的老二方华早站了出来,笑着叫了声欧叔、欧婶,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先一步作引领。

进了金龙酒家,见大厅上已经坐了七、八成宾客,安排欧家老少找着位子坐下了,方华才转身走回去,正巧欧灿辉也引领完几个宾客往外走,方华便和欧灿辉并排走,边走边笑着对欧灿辉说:“都说女大十八变,我看男大也十八变,灿辉,你是越大越靓仔。”

欧灿辉腼腆的笑了笑,不禁多看了方华几眼。方华比他大几岁,原来在石油公司坐办公室,因为喜欢唱歌,一年前和父母大吵一場,不管不顾的辞去公职,跟着男朋友参加一个歌舞“团”,到处去演出,一年当中极少回家。因为跑的地方多了,方华衣着打扮有点另类,身上有点“洋气”,连说话都带穗音(标准的广州话)。

方家几兄妹都的长得不错,这天方华长发披肩,穿了一套墨绿­色­的西装裙,胸前还别了一枚银白­色­的蝴蝶别针,更显得漂亮又洒脱。欧灿辉便说,华姐,什么时候饮你的喜酒?

方华嫣然一笑,说,我爸妈都不急,皇帝不急太监急什么?

欧灿辉挠挠头笑了笑,因为和方家几兄妹都极熟,平日都是没有什么拘束的,这时便调皮地想斗斗嘴皮,因见方小兰引领着欧巷巷尾的麦老师夫­妇­走过来,便改变了主意,热情地转身引带两位老人,让方小兰跟着家姐回到门口迎宾。他知道安排了自己一家和麦老师夫­妇­、还有阮桂洪一家共一桌。因阮桂洪一家还未到,便坐下来跟着父亲和麦老师夫­妇­很亲切地交谈起来。

麦老师、朱老师夫­妇­都是前年退休的小学教师,文质彬彬,对人热情有礼,很得街坊邻里的敬重。麦老师的儿子麦巨洲在市文化局工作,写诗很有名,已经搬出欧巷在文化局宿舍住。文化人大概都有点怪癖,这麦巨洲不大常回欧巷探望父母,只是在逢年过节才和妻女回欧巷来,见了人神情也怪怪的,昂首挺胸,不喜欢和人打招呼说话。麦巨洲原来还有个哥哥,读完大学到大西北搞勘探,不幸遭遇事故,至今连尸骸也未寻到,巷里的人都很同情麦老师夫­妇­。

麦老师正和欧国能说起沙坊那个地方传统的浴佛风俗,倒是勾起灿辉对山区老家的记忆。老家那个地方有一个别的地方也难一见的古老风俗,就是每年农历六月初六,村里要把祠堂里的佛像抬到村边的小河里,把蒙在佛像表面的灰尘洗个­干­净,叫做浴佛。参加浴佛的,必须是未成年的男孩女孩。欧国能虽然生在县城,但对山区老家有一种难忘难舍的情结,四年前老家那条村子恢复了浴佛的古老传统聚会活动,第二年欧国能接到乡亲的通知,特意请了一天假,把三个儿子都带回老家参加这项在文革中被迫停止了的乡村盛会。

麦老师国字口脸,虽年过六旬,头上不见一丝白发,­性­格开朗,平日见他都是­精­神抖擞的,退休后不甘寂寞,和一些志同道合的老同志参加了市关心青少年工作委员会(简称关工委),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对山区贫困和教育的落后奔走呼号,热心得很。去年参加关工委组织的下乡访贫活动刚巧去了欧国能老家沙坊村,这时便和欧国能兴致勃勃地说起沙坊村一年一度的浴佛和抢­鸡­活动盛况。

麦老师最感兴趣的是沙坊村浴佛的起源,正津津有味地和欧国能探究议论,说今年还要去沙坊村参加浴佛盛会。欧灿辉却是坐不住的,笑着和麦老师夫­妇­闲聊了几句,便起身离开座位,一边和熟人笑呵呵地打招呼,一边穿过喧哗熙攘的大厅,走进厨房部。

一股热浪迎面扑来,大厨房的气温比大厅高得多了。虽然开了多部电风扇、排气扇,四个炒菜锅都在热气腾腾地炒着菜,大铁锅那边也炉火熊熊,七八个大蒸笼摞得老高,正在蒸炖着什么,加上人气,厨房便真的是热火朝天了。厨房里人人都忙得手脚不停,一如过去见惯了的紧张和繁忙。欧灿辉见瘦得像条竹杆的阿球,正和几个工人在熟食針板(案板)上剁­鸡­,便走过去和阿球打招呼。

欧灿辉见工作台上,已经整整齐齐摆放着三十多碟剁好的白切­鸡­,知道是方家酒席用的,走过去递给阿球一支烟,笑着说:“今晚又饮得杯落了吧?”

阿球便笑了,侧着头让欧灿辉给他把烟点上。厨房里有一条不成文的陋规,剁­鸡­的时候,­操­刀师傅总会巧妙地从偷下两块­鸡­腿­肉­。酒家一天起码宰上十来卄只­鸡­,生意旺的时候更不止二、三十只,很容易便凑够一碟,收藏起来,收工的时候再拿出来,就在厨房里再炒上一碟青菜,喝上两杯,吃得嘴角流油的,才拍拍肚子脱下工作服下班回家。也有客人吃剩的­鸡­、­肉­、菜,有些还剩很多,有人便挑了些好的拿回家去,俗称打包,不过这样做的大都是餐厅服务员和厨房杂工。

厨房的师傅们是从不屑打包的,一是怕给人误会偷拿厨房的东西回家,二是他们高兴了就拿公家的材料弄一两个菜,反正损耗最后都计算到食客头上,经理头头们都是老饮食出身,明明知道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欧灿辉没少吃这些­鸡­腿­肉­。他为人谦逊口乖,酒家里上上下下都说得来,有时也从点心部大雪柜(冷冻柜)里拿一些点心过来,让厨房里的人把它弄熟了一块吃。欧灿辉酒量好,能说会道,对人也大方,所以大厨们对他也不另眼相看。

站在二锅位置的是三级厨师李凤娴,这时她正炒好了一个菜,一边拿着炒锅倒菜上碟,一边问欧灿辉:“方清找了个什么人家的女儿,今晚好大阵仗啊!”

欧灿辉正想答话,头针师傅骆镜釗却抢先接上话:“是不是见人家今晚洞房,你想老公啦?你今晚睡不着提早告知我一声,嘿嘿,我包保你满意……”(注:头针:厨房里分工专责案板刀工的大师傅。粤人称厨房案板为针板。大型酒家另有资历稍次的作二针、三针。)

李凤娴脸一红,把锅一放就跑过来要打骆镜釗:“你个死咸虫,抵(活该)你一世揾唔到老婆……”她手里还拿着铁锅铲,骆镜釗怕她真的给他来一家伙,忙扔了菜刀往另一头跑。

李凤娴三十来岁,嫁了个老公是香港人,夫妻离多聚少。骆镜釗是饮服公司老职工,快五十岁的人了,原先是有老婆的,十年前因病去世,骆镜釗也想再讨一个,只是没碰上合适的,也就拖下来了。饮服行业的人最无禁忌,什么粗丕顽劣的玩笑都敢开,骆镜釗平日最喜欢往女人堆里凑,喜欢说些咸咸湿湿的话占些小便宜,所以大家都公开叫他老咸虫他也不恼,照样我行我素。

平日开玩笑惯了,现在见李凤娴像是真的恼了,骆镜釗边躲边回头开口讨绕:“算我嘴臭,李师傅,你可别来真的。……真的打破了头,破了相,我可真的揾(找)唔到老婆了。”

李凤娴卟哧一笑,便停了脚步。平时大家都习惯呼名道姓,骆镜釗这时又叫师傅又喊救命,她算出了一口气。饮服行业的人开这样的玩笑也是家常便饭,原不值生这么大的气,只是刚刚接到老公从香港打来的电话,说好回来的又变了卦,一口恶气便趁机往骆镜釗身上发。

今日站头锅的是厨房部部长李伙生,他虽然身材矮小,其貌不扬,在清源市却大有名气。他是清源市仅有的三个特级厨师之一,资格老,威望高,今晚因有重要客人用餐,他便亲自动手­操­勺。见李凤娴跑去追打骆镜釗,便骂道:“你们闹什么闹,今天公司头头全来了,都给我认真­干­活……”

正骂着,餐厅服务员刘艳红从门口走进来,对李伙生说:“李师傅,大厅叫开席了。”

这时,酒家大门口吊挂着的那挂三万头的大炮仗已经响了起来。隔得远了,炮仗燃放的响声在这里听得很沉闷。这是当地婚礼的例规,也是婚宴开始的信号。大伙一听,也不用李伙生再发话,便都各就各位,集中­精­神各自忙开了。

欧灿辉见开席了自然要回大厅去,经过刘艳红身边,便说:“阿红,下了班我请你去宵夜,好不好?”

“好啊!”刘艳红人如其名,生得娇俏,­性­格却又爽朗,她爽快地答应着,又上下打量欧灿辉,笑眯眯地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有什么坏想头?”

“哈哈,你可冤枉我了。”欧灿辉一脸的无辜,“你是我们金龙的头号靓女,我对你生好爱慕,便似粤剧里边唱的,情深似海啊。”他边往外走边唱上了粤曲,“知你爱我心坚,我不怕言明一呀遍……”

方清红光满脸,带着新娘跟在父母后面,穿棱在大厅三十多个酒席之间,逐席向出席婚宴的亲朋戚友敬酒敬茶。他身旁是熟知婚礼例规的大襟嫂──大襟嫂这角­色­往往由男家很亲近的女眷担任──指点一对新人认识、称呼亲戚长辈。后边是分别捧着酒瓶、茶壶的两个妹妹,还有几个酒量极佳的老友跟在后头作“保镖”(当地俗称这些人叫定珠石)。自然,跟得最贴近的还是机灵醒目、口齿伶俐的欧灿辉。这晚若不是有欧灿辉几个定珠石保驾,软硬兼施的对付要玩新郎新娘的宾客,相信还没敬好几桌,方清早给人灌倒了。

方清觉得敬酒敬茶这个例规真好,不但逐个向亲友长辈表达了谢意,而且他们饮完新人茶后,按老规矩要给新人利是,三百多来客起码能收到五、六百封(小孩是不用回赠利是的)。虽然大多是封一元两元的利是,但至亲的亲戚起码要封十块钱。最大方的是外(岳)父的朋友,和大家一样象征­性­地喝了新人茶,有几个没有封利是包的,却是直接就把银纸(钞票)放在茶杯递回来,他看得很清楚,都是最大的票子(50元)。这样算来这些利是钱恐怕会有七、八百,说不定会上千元,方清心里更觉高兴。

敬完酒回到龙凤台上的主席上坐下来,他又举杯向外父、外母敬酒。外母是市人民医院的护长,最近已办了退休。而外父林可奕原来是市区的区长,现在是市经济协作办公室主任。听说潮汕女人一般都不外嫁,都要找回潮汕人,外母原本也不同意这头婚事,只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女儿铁了心非方清不嫁。方清长得一表人才,在国营商业公司当个政工员,心思灵动,看上去也恭谦乖巧,丈夫也对方清有好感,只好点了头让女儿出嫁。她原本想让海外的亲戚帮忙把女儿嫁出去,但女儿鬼迷心窍,不嫁有钱人偏挑了个穷鬼。唉,女大女世界,女儿铁了心,也只好屈从了女儿。

外母喝的是饮料,见方清把酒一口­干­了,便关切地说:“喝少一些酒,莫要喝醉了。”外父外母都是潮汕人,来这里工作生活已经有三十多年,本地话已经说得和本地人差不多,不过留心听总能听出与众不同,一听便知不是本地人。

方清恭谦地点点头。他对这个外母很是敬畏,生怕做错、说错了什么让外母不高兴。他往台下看了看,除了设在龙凤台上的两席都吃得温文尔雅,父亲正兴高采烈地和亲家老爷说话,大餐厅里三十多席都吃得热热闹闹,喝酒的更是喝得兴高采烈,吆喝声、吵闹声此起彼伏,众多服务员穿梭忙碌,大厅里喧哗嘈杂,很有气氛。

方清吃了几口菜,对父亲和外父说,他想再到公司领导和外父亲友处敬敬酒。父亲说,应该的,应该的。外父却示意说,他们来了。

方清转头一看,见公司徐经理带着几个副手,手里拿着小酒杯走上龙凤台。他知道头头们是冲外父的面子上来敬外父的酒,忙示意妻子一同站起来,嘴里就受宠若惊地说:“哎呀,正想去给领导敬酒,这怎么好意思惊动大驾?……”

婚礼都是极其热闹的,粤人虽比不上北方人的豪饮,但遇上这样的喜庆场合,都免不了酣酒助兴。一些亲戚平日少走动,亦借此机会碰头聚会,少不得喝几杯笼络感情。更有方清那些年青朋友狐朋狗党,平日走在一起都要喝个尽兴,方清的好日子那里肯放过新郎哥?于是恭贺喜庆好话连篇,敬酒劝酒花样百出,或呼朋引友,或遥相呼应,或逞能斗嘴,或卖弄本事,弄得整个婚宴热闹不堪,Gao潮叠起……

新老爷方树开喝醉了。儿子攀上这门亲,亲家原来是区长,等于过去的县长县太爷,这是很令他有面子的事。他很用心地巴结亲家,但亲家夫­妇­面子上和他很客气,坐在一起却没有什么话好说,客客气气的。这天晚上倒是亲家那头的亲戚朋友对他还热情。方树开夫­妇­陪着亲家夫­妇­坐在龙凤台主席上,虽然还有两个“舅公老爷”作陪,比起下面那些闹哄哄的場面,他们这一桌就显得沉稳得有点压抑。

好不容易等筳席散去,送走了亲家和一众客人,方树开便急不及待地回到大厅,那里还有几桌的客人还没有走,正喝得吼叫连声,欲罢不能。其中一桌,正是他的糖厂工友同事,见方树开喜气洋洋的走过来,顿时有几人过来把他拉扯到桌边坐下,指着桌上一溜排开的小酒杯,说,新老爷,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你带头。

这一桌上,有糖厂的一正三副四个厂长,党委正副书记,还有几个是厂部的­干­部和车间主任,都是方树开多年的同事、好朋友,平日都习惯了一块吃喝的,这时大都有了酒意,劲头正足,终于等到方树开有暇坐下来,如何肯放过他?

方树开却指着刚才说话的人说,你讲错话,罚!

那人不服,笑着反问,哈,我讲错了话?没有!你快带头喝……

还说没错?方树开稳稳地坐下来,说,今天是我个仔大喜的日子──

方树开是“酒­精­(久经)考验”的人,知道他当主角自然是众人的目标,但今晚确是值得高兴的日子,留下来的都是平日说得来合得来的好朋友,不用说还有自己的上司,不尽兴喝是不行的;但刚才陪亲戚朋友已喝了不少,这时候不耍点手段,几个回合就要给灌倒了也就没多大意思。抓到了別人说话的把柄自然不会放过,只有把水搅浑了才好混过去。看对方还要强词夺理,他更得理不饶人,还“发动群众”,先灌了对方三杯,才带头拿起小酒杯一­干­而尽。

这一边方树开开怀暢饮,另一边还有两桌是方清的老友兼死党,那些年轻人更是放浪不羁,把两张餐桌拉拢靠在一起,二十多人挤拥坐着,闹得热火朝天,声震屋角。方清已经喝得连颈脖也红了,新娘子林珊珊为避众人灌酒,早给方华小兰姐妹送回欧巷。

卢少容走过去,原想阻止方清再喝下去,不料这班后生连她也不放过,硬是迫她也要喝几杯。她身体不好,二十年没沾过一滴酒,这个场合也不好扫大家的兴,幸得欧灿辉出头帮忙打园场。她拿起饮料杯子和大家碰了碰杯,然后叮嘱方清几句,明知方清这时欲罢不能,摆出长辈的架子嘱咐大家适而可止,又特地叮欧灿辉要照看方清,不要把当新郎的灌醉了,才走开去。

她原想过去劝丈夫节制一点,不要喝醉了,但想了想还是没有走过去。丈夫和他的酒­肉­朋友坐在一起,不喝得尽兴是不会罢休的。年轻时丈夫还听一点劝,自从当上厂工会主席,变得人前要面子,脾气也大了。这时候过去劝他少喝一点,他发起脾气倒会弄得大家都没意思。再说今晚她也有心事,丈夫要喝就管不了那么多了。这时方华又回到金龙,她便交带方华到收款台结帐。待结好帐,便和方华静悄悄的走出金龙,一道走回欧巷去。

方华是昨天赶回家的,一回家,便悄悄的交给卢少容1000块钱。因为家里实在太忙,卢少容也没顾得和方华多说几句话,如今趁着有空,便问女儿,你现在还跟歌舞团在外头跑?

当初女儿自己打烂铁饭碗,执意要辞公职到外面闯世界,不啻在家里放了一个炸弹,全家像炸开了锅都跳了起来,异口同声反对方华的轻率之举。当父亲的暴跳如雷,差点就动手打了女儿,卢少容又劝又骂,眼泪也差点流出来了,到后来气得心口疼,只好回楼上房间躺着伤心流泪。

那天晚上阿嫲的也发了脾气骂孙女,谁知方华铁了心,第二天等父母兄弟上了班,妹妹去了上学,才带着简单的行李冷清孤单地离开欧巷。倒是阿嫲早在客厅等着,见方华提着行李走下楼,知道方华一意孤行,劝也没用的了,便掏出用手巾仔(手帕)包着的五十块零碎钱,默默的交到方华手里。

方华面对家人责骂毫不动容,这时见年迈的阿嫲拿钱给她,心里一热,一下子眼圈便红了,说了声“阿嫲你多保重”,推开阿嫲的手噙着热泪快步走出家门。这一去就是一年多,过年也没回家过年,只是给母亲寄来500元,给大佬方清写了一封信,简单的说了一下自己的情况。幸好她给方清留了一个联系地址,方清提前一个月给她写了信,她才没误回来参加大佬的婚礼。

见母亲问起,方华便说,跑外地倒是少了,现在主要留在广州,一个晚上要赶三个场;因为有了点名气,唱歌收入还可以。

卢少容听了,默默的走着,过了一会,又问,他呢?

卢少容问的是方华的男朋友。当初爱唱歌跳舞的方华执意要走这条路,就是她的男朋友鼓动教唆的。家里原本不知道这个人,直到现在连面也没见过一次,当初家里极力反对,对这个神龙不见首尾的男人极为反感、极不放心便是主要原因之一。

这次方清的婚礼,卢少容也示意方清叫方华带他一同回来,因为卢少容后来了解到,那个青年男子是市化肥厂的一个青工,他的父亲也同在一个厂,对儿子迷上音乐离家出走也是恼怒不已,其实这青年在厂里表现也是好的,不是一个胡作非为的人,只是有点好高骜远,心里已是原谅他了,默认了这个准女婿。不料方华是孤身一个回来,卢少容到底关心女儿,便忍不住问起。

早分手了。方华说,她不想再说这个话题,就说,大佬眼光不错,我看这个新大嫂温和柔顺,相信是个孝顺公婆的人。

卢少容点点头。这时她们已转入內街,快到欧巷了,便不再说话。走入欧巷,还没走到家门口,听得巷尾传来一阵阵凄婉的二胡声,因为隔得远了,那声音忽高忽低,传入耳中的,却极是凄戚婉转。方华顿时沉下脸来,因为她听出这曲子叫《江河水》,明知方家娶新人极喜庆的,谁这么黑心,偏在这个时候拉出这样伤心败兴的曲子?

到家门口了,她听出是隔了阮家的收买佬陈满家传出的二胡声,于是想起了以前也听过陈满拉二胡的,不过那时听的多是粤曲小调,这时她心里恼火,也不进家门,便直朝巷尾走去,却给卢少容拉住了。

方华见家里客厅的灯光照耀中母亲脸­色­蒼白,拖着自己的手却很用力,又朝自己摇摇头,知道柔弱怕事的母亲不愿惹起事端,这时她担心母亲身体不适,便转回身,扶着母亲进家门。

阿嫲早就睡下了,方小兰和几个女眷还在客厅看电视。卢少容和女眷们打了声招呼,又对方华交带了几句,才走上三楼,在新房门口隔着门问了一声,新媳­妇­林珊珊也睡下了,笑着叮嘱了两句,便回到对面自己的睡房。

娶媳­妇­是大事,忙了一整天,还有很多杂七杂八的事要忙,但卢少容这时松了一口气,顿时觉得腰酸骨痛都涌了出来,也懒得再理家务事,和衣就上床躺着,眼睛却是睁得大大的在想心事。

起屋(建房子)、结婚、生儿育女是人生三件大事,城乡风俗,都要遍请亲戚好友,连街坊邻里都要请的。这次长子结婚,方树开的主意,还请了老县长罗佑才。老县长离休后在佛山女儿处长住没有回来,嘱托了城区政府行政科的老孙代他送来一份贺礼。老县长年过七十,不回来赴宴原在意料之中,刚才在宴席上仔细看过了,请的客人中,还有阮世诚一家没有来。卢少容知道阮家的黄三女不妥方家,原想趁此机会两家修好,不料黄三女竟做得如此决绝,连这样的面子和机会也不给,卢少容也懒得再想这件事,一门心思却是放在巷尾的陈满身上。

方家金龙设喜宴,陈姨倒是带着女儿陈月媚来了。方树开笑着问陈姨,满记呢?听陈姨回答说满记胃疼不舒服,卢少容便知道,陈满不是胃疼不舒服,是心里不舒服。

欧巷里大约只有自己和丈夫、还有陈满三个人还记得,自己原是陈满的恋人!是方树开横刀夺爱,硬是拆散了一对苦命鸳鸯。

这是一个欧巷里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秘密,埋藏在她和陈满心底之间的秘密。

第一章第四至五节

说起来,那是二十六年前的事了。那一年卢少容19岁,其时正是文化大革命正如火如荼也乱糟糟的时候,卢少容因为家庭成份高了点,读完初中一直没有安排工作,便在镇里的菜场找了份临时工。镇菜场在县城西郊,几十亩菜地是县城城镇几万人口的蔬菜基地,一些正式工跟潮流造反去了,卢少容和一大群临时工没有资格不开工跟着造反,便天天照常开工,给蔬菜浇肥淋水。

这天她们三个人按队长吩咐,清理菜场边一处废旧的猪屋,一不小心,卢少容踩着了一条蛇,待蛇蹿起在她脚踝处咬了一口,刺心的一疼,那蛇倉忙逃窜入乱砖草丛之中,才知道遭了蛇咬。她惊叫一声,已感到脚发麻软,心里一慌,一ρi股坐在地上,两手按在伤口上方。

两个同伴都是结了婚的­妇­人,见状忙跑过来,蹲下一看,见卢少容脚踝处两个蛇牙齿印清晰可见,周围皮肤已经变­色­,顿时大惊失­色­,失神地呼叫起来。

事有凑巧,担着箩筐走街串巷收破烂的陈满,这时正走在对面的公路上,听得远处有人呼叫,细心倾听,只听得有人叫“队长”,又听得“蛇咬了”几个字,定睛看时,有女人坐在地上,陈满便知有人遭了蛇咬。他心里一急,担着箩筐快步穿过菜地奔了过去。

到得跟前,陈满首先看见坐在地上的女人还是个年青姑娘,看上去倒是脸容姣好,眉目清秀,只是此时紧闭双目,脸­色­已变得腊黃,心里一急,扔下箩筐俯身低头看她的脚踝,伤口处只有两个牙齿印,便知这女子为毒蛇所咬,因为伤口周围如有许多牙齿印并且呈锯齿状椭园形排列,则为无毒蛇所咬。

陈满情急之下,拿着衣角一扯,撕下一条布来,急忙给姑娘在膝关节上端隔着裤子打个结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在身上衣服上擦了擦,就往伤口上又刺又划,见有黑­色­毒液流出,便停止刀刺,他箩筐里就带有蛇药,急忙找出蛇药,那是一小包碾成碎未的黄褐­色­药粉,陈满也不管那么多了,捉住姑娘的脚,把蛇药全倒在伤口周围半寸远的地方,下方处却留一个缺口不敷药。

陈满知道这只能解燃眉之急,见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快步走过来,也顾不上寒暄,开口便问,你有冇单车(自行车)?

那人正是队长,听得有异往常的呼叫,跑来一看,已知是这个女工遭蛇咬伤,心里发急,见这个收买佬开口却是问有冇单车,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收买佬又急着问在哪里?队长给收买佬不喘气的问话弄得脑子还没转过来,随手向远处场部办公室一指,收买佬急急说了句“我去找蛇妹来”,拨腿就向队長指的方向跑。跑了两步又掉头,急急地对姑娘旁边的­妇­女说,“隔十来分钟给她松一松再绑上。”说完又急急往外跑。

队长这才醒悟过来,一摸裤袋掏出单车锁匙,急忙叫了一声“锁匙”,收买佬已是跑远了,队长“唉”了一声,对卢少容旁边的­妇­女说,按着她的脚,不要让毒上行,也急忙追收买佬去。场部办公室外面有七、八部单车,收买佬即使找到单车也沒用,他要赶上收买佬,用锁匙打开单车锁才行。

待陈满满头大汗载着蛇妹赶来,卢少容已经昏迷过去。也幸好卢少容遇上陈满,陈满身上带的蛇药,是蛇妹家祖传秘方特制的,有对蛇毒有特效的刁竹、牛椒子、一枝黄花、独脚丝茅、半边莲、七叶一枝花等药物。伤者只要还有一口气,把蛇药敷上,能把伤者从鬼门关口拉回来。也幸好蛇妹半刻也不躭误,赶得及时,经全力施为,采用中西结合注­射­药物、內服外敷,卢少容才算捡回了一条小命。又经蛇妹父女­精­心医治调理,卢少容便慢慢伤愈复原。

这个蛇妹,在清源算得上家喻户晓的人物。她住在欧巷隔离欧二巷,父亲是个土医生,祖传的蛇医蛇药,活人无数,家里客厅三面墙都挂满送来的答谢锦旗,城乡有名;蛇妹年纪轻轻,是家中独女,自小便秉承父志,跟着父亲学医,人称蛇妹,都把她的本名忘了。

陈满和蛇妹同学九年,他和被视为另类的蛇妹自小受同学岐视,俩人同病相怜,竟是心照不宣,后来成了好朋友。也幸得蛇妹原本担心陈满到处乱走,给了一些蛇药作防身之用,卢少容遭帔咬时又碰巧遇上陈满,不然就可能因救治不及时而毒发身亡。

卢少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身体好了一点,便买了礼物,又拿布票到百货大楼剪布做了一件衣服,专程到内街登门拜谢蛇妹及陈满。

卢少容从此结识了陈满,她见陈满孤身一人,年纪轻轻就做了收买佬,虽然不是吃皇粮的正当工作,但陈满­性­情豁达开朗,模样也周正,待人接物和蔼有礼,遇事不温不火,接触了几次,一颗少女的心竟神差鬼使地放到了陈满身上。

陈满出身卑贱,皆因祖上都是做收买佬的,算是祖传的行当,社会上给人叫做收买佬。七十二行中,就有收买(收破烂)这一行。旧时收买佬挑一担箩筐在肩,手里摇一面没巴掌大的小铜锣,穿街过巷,城乡乱窜,叮叮当当,嘴里时时高声吆喝:“鹅毛鸭毛换火柴——”“收买烂铜烂铁锡——”换一些蝇头小利谋生,社会地位却是极其低下,连下九流也不入的。陈满祖上都是做收买佬的,算是祖传的行当,七十二行中,就有这一行。旧时收买佬挑一担箩筐在肩,手里摇一面没巴掌大的小铜锣,穿街过巷,城乡乱窜,叮叮当当,嘴里时时高声吆喝:“鹅毛鸭毛换火柴……”换一些蝇头小利谋生,社会地位却是极其低下,连下九流也不入的。

到了陈满父亲这一辈,无意中发了一笔横财——人们传说,大约是无意中收到了极值钱的东西。陈满父亲于是在乡下买田,在城里买屋买铺,不但做富人收租,还学人做起了买卖。他原想借此脫胎换骨,不让独生儿子再走父辈老路。

不料才当了两年暴发户,共产党来了,第二年土改给划了个工商业地主,先是乡下的田地给没收,分配给了无地或少地的贫下中农,接着是铺面也给没收充公。偏是屋漏又逢连夜雨,才住了几年的大屋莫名其妙遭遇祝融,连累那一片房屋尽成灰砾之地,这一把火又把他们打回原形,老天爷给他家开了一次殘酷的玩笑。

幸好政府没有不管不顾,安排他家住进了欧巷巷尾的小平房。陈满后来才知道,那些小平房原是从欧宅没收充公的。陈满其时十岁,母亲那年又惊又怕,重病之下撒手西归,父亲上了五类份子的黑名册,陈满读小学时,竟是连红领巾也没资格戴。到了一九五七年,陈满读完初中,早已重­操­旧业的父亲也染上重病,陈满那时已知道家庭出身不好,到处遭受岐视白眼,为养家糊口,出乎老师和同学意外,咬咬牙挑起了父亲的旧箩筐,做起了收买佬。

三年后病痛缠身的父亲去世,陈满已经对做收买佬这一行做出了感惰,便绝了转行换工的念头。只是身份卑贱,加上有自卑心,孑然一身嗟咜度日,当日情急中意外救了卢少容,知道卢少容也是家庭出身不好,正是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又见卢少容是真心喜欢自己,他也喜欢卢少容生得清秀,­性­格温顺。那一年他已经25岁了,正是怀春求偶的年龄,见年轻俊俏的卢少容中意他,一颗原被冷冰包裹的心开始融化,不由自主也堕入了爱河。

卢少容常常到陈满家里帮着缝洗浆刷,里里外外执拾打理,有时还买菜做饭,等他进屋,便端上一盆清水让他洗手洗脸,然后摆开饭菜,先端给他一碗湯暖暖肚子,那一餐饭两人有讲有笑,那是何其温馨。

吃过饭,卢少容自去厨房洗涮,陈满却找出二胡,依依呀呀地拉起来;卢少容执拾好了,出来小客厅坐在一旁,手托脸腮专心听他拉曲子,虽然拉的是革命歌曲,也拉得悦耳动听。这时两人心境祥和,破旧小平房中自有一番温暖情景,陈满心里便认准了和卢少容做一世夫妻。

两人来往了近一年,就差一层薄纸没有捅破,陈满已经悄悄筹备结婚的事。不料风云突变,自翊与世无争的陈满,竟给造反派揪斗,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复辟之心不死,要他交待在红旗派据点往来进出、秘密联络的事,批斗他是“挑动群众斗群众”的黑手,是“居心叵测的秘密联络员”。

陈满大呼寃枉,这莫须有的事他哪里能坦白交待清楚?于是给关押起来,在押回街道的批斗会和晚上秘密审问中,更少不了受皮­肉­之苦。陈满有理说不清,有寃无路诉,只好咬实牙关,捱斗受苦,心中牵挂的,便是意中人卢少容,有时想起自己的命运,也不禁悄然垂泪。

其时是1967年,县城造反派分裂成两大派:东风派和红旗派。东风派人多势众,得到武装部解放军支持,自翊为代表正确方向的革命派。红旗派人数虽少,却意志坚定,斗志昂揚,据守多个据点,誓同东风派血战到底。陈满原当逍遥派,置身事外,从不关心两派是与非,县城发生两派武斗,真枪实弹打死了人,他也没有感到害怕,每日只是担着箩筐到处收破烂。

陈满因有了要结婚的想头,一门心思要多揾一点钱,每日穿街过巷更勤,碰上红旗派的人叫进去据点收点破烂换些火柴糖果饼­干­,他敢直进直出,也不担心造反派会对他动枪动拳。不料祸从此起,给关进东风派的总部里,虽然没有饿着,开头受了皮­肉­之苦,后来却丧失人身自由,徒呼奈何。

关了大半个月,解放军支左部队进驻县城,制止武斗,促进联合,陈满才获得自由,急急回到家中,见家里整齐清洁,知道是卢少容帮他执拾的,心中一热,便急不可待地去卢家找她。

卢少容见了他,先是情不自禁的惊喜万分,跟着却又低下头去,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痛苦万分的告诉他,家里已经作主要她嫁给住在欧巷巷口的方树开,以后不会去他的家,要他也不要再来找她。

兴冲冲的陈满如遭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待想再问清楚,卢少容已经泪流满脸,把他家的门匙交还给他,转身跑回家去还关上大门。

陈满恍如雷击,顿时想起自己的出身遭遇,心如刀割,那天也不知是怎样走回欧巷的,回到家,悲悲切切,见着墙上挂着的二胡,忍不住便取下来,拉出了如泣如诉的曲调,那眼泪却是止不住如线般往下流……

听得有轻轻的脚步声走进屋里,陈满也不理会,那二胡曲调正淒切地诉出他的心声,他这时万念俱灰,连死的念头也有,也就不管不顾的拉着,连头也不愿抬。

进门来的是欧巷最內头住户的麦老师。麦老师这年30多岁,夫妻二人都在县城第三小学当老师,斯斯文文的,却是根正苗红,正牌的贫下中农出身,共产党员。家里有两个男孩,都在三小上小学,只是文革风暴加武斗狂潮,学校早停了课,麦老师夫­妇­都没有参加造反派,便躲在家里照管小孩。虽不敢像文革前那样教孩子读唐诗宋词元曲,但教孩子读毛主席语录、毛主席诗词,却是冠冕堂皇,理直气壮。

麦老师夫­妇­对文化大革命很不理解,自运动开展以来也迷惘惶惑。这晚听上门动员揭发批判陈满的街道小组長崔兰好说起,才知道陈满家庭历史也是有污点的。两家因为隔着水井相对而居,陈满卑谦有礼,对为人和蔼親善的麦老师夫­妇­甚为尊重,平日两家关系不错。麦老师夫­妇­原想不通陈满年纪轻轻就做收买佬,也曾提过介绍陈满別的工作;不过陈满心怀感激,嘴上连说多谢,却是婉言谢绝,此时方才醒悟,原来因为家庭出身不好,陈满有自知之明,宁愿做收买佬也不愿出去碰钉子。麦老师夫­妇­此时便对崔兰好唯唯诺诺,却不愿说一句陈满的坏话。

崔兰好看从麦老师夫­妇­处挖不到什么有用的材料,也不好批评麦老师夫­妇­思想认识落后,讪讪地说了一会闲话,麦老师夫­妇­对她也不甚兜答,她只好告辞离去。

崔兰好做了十多年的街道小组长,很有阶级觉悟,街道居委会给造反派夺了权,她虽然没有正式参加造反派,却紧跟新生红­色­政权,谁反对无产阶级专政就打倒谁,成了造反派忠实的依靠对象、工作骨­干­,造反派抄欧德庭的家,她第一个冲了进去,造反派要揪斗陈满,她第一个上台发言,见陈满不老实认罪,就到处搜集材料。

她早就掌握了陈满父亲是五类分子,在欧巷她便负监视的政治任务。不过因为陈满父亲死得早,对五类分子的儿子也放松了警惕,如果不是造反派拋出材料,她还不知道看上去老老实实的陈满,竟然狗胆包天,上窜下跳,挑动武斗。既然五类份子的孝子贤孙复辟之心不死,胆敢破坏穷苦人民的大救星、大恩人、伟大领袖毛主席親自发动的文化大革命,那就坚决打倒他,还要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在中国的社会架构和官吏制度中,街道居民小组长是最低层的“官”──其实也根本算不上什么官,因为它既数不上什么级别,也不领政府的薪酬,名义是居民选举产生的,但很多却是上一级、也就是街道居民委员会举荐、指定的。当这个小组长完全是义务­性­质的,无一例外的是,百份之百全是由上了年纪的­妇­女担任,而且尽管没有任何酬劳,但她们大多都表现了应有的政治觉悟和阶级觉牾,工作积极热心,上传下达,在自己所管辖的范围内,不管是安全联防、卫生清洁,还是调解家庭矛盾、邻里纠纷,她们全都担当了基层组织的领导角­色­。

很多居民甚至不知道省长、县长的名字,可以不大理会省长、县长讲了什么话,但居委会主任乃至居民小组长,在他们眼里就是政府,说出的话就大概可以代表政府。所以,不管新中国成立后发生过多少政治运动、在外国人眼中出现了什么政治动乱,但中国城市社会生活秩序和行政运作却依然保持稳定,不能不说这种最具中国持­色­的、松散而又普遍的社会组织架构所起的积极作用。

崔兰好虽然只是欧巷居民小组长,芝麻豆大的“官”,在欧巷却是最高政治领导人。她是真正的贫农出身,往上数好多代都是贫农,如果不是解放了,她现在还应该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刮风下雨就担心破房倒塌的赤贫生活,所以她对共产党毛主席从心底里感激感恩。当年丈夫给国民党抓去坐牢,五岁的女儿患病无钱医治,眼睁睁看着小女儿在她怀里断了气,她感到天塌下来了;过了几个月,丈夫拖着一条断腿回来,她在几乎绝望的时候,解放了,共产党给贫苦人民分田分地分浮财,她从心底里记着了毛主席是劳苦人民的大救星。

紧接着,政府把她全家接到了县城,分了一间青砖瓦房,还给丈专安排了一份轻松的工作,儿子有书读,她又一次体会到共产党是穷人的贴心人。她没有文化,但她对共产党毛主席表现出来的真挚感情,使她很快成了街道居委会依靠的对象、培养的对象,很快就成了街道工作的积极份子,加入了伟大的中国共产党,然后很顺理成章地,她当上欧巷居民小组长,而且一当十几年,没有人能取代她的位置。

崔兰好心里对麦老师夫­妇­很不满意,和陈满家住得这么近,没理由不发现一点蛛丝马迹的。她知道他夫­妇­俩都是红五类,但她觉得他夫­妇­二人对文化大革命的认识很不够,不过她不识字冇文化,肚里有货也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只能闲话家常般说一说。但麦老师夫­妇­有文化有学识,天天听收音机看报纸,崔兰好自觉心虚,有看法也说不出口,就算说出口也是讲不过有文化的人的,所以尽管有看法,看人家不愿答理自己,也只好怏怏的走人。

欧德庭家是不用去的,欧德庭本身就是个上了黑名单的人,他怎会揭发批判陈满?!他的家庭历史自己知道得清清楚楚,当年要不是自觉有在欧巷监视欧德庭、陈满父亲的任务,她早就出来参加工作了。老罗县长对方家这么关心,要安排一份合适的工作并不是很困难的事──老罗县亲曾提议让她到县政府食堂做饭,但她想着自己一个大字也不识,而且也实在惦挂着自己的任务,她排着队数来数去,欧巷里出身好的,除了麦老师夫­妇­,就只剩欧国能老婆和阮世成老婆,但这两人都没什么政治觉悟,把这么重要的政治任务转交给她们也不合适,自己也不放心。她宁愿少一点经济收入,也要盯紧这两户人家——毛主席后来也说了,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她崔兰好是全靠毛主席共产党才有了幸福生活的,谁敢坏了心腸反对政府,我崔兰好第一个就不答应!

朱老师见崔兰好走了,对丈夫说,怪不得几天不见满记,原来也给关起来了。她摇了摇头,见丈夫沉默不语,知丈夫心意,也就没多说下去。这个年头,说错一句话也能惹出天大祸事,巷里就住着个“阶级斗争要天天讲”的人,整天耸起鼻子嗅哪里有阶级斗争新动向,她和丈夫心意相通,慎守“祸从口出,隔墙有耳”箴言,小心翼翼,不愿招惹这个不戴造反派红袖章的积极份子,更不愿多管闲事,惹屎(事)上身。

十多天过去,这天听得前头有人拉起二胡,夫­妇­二人对望一眼,知是陈满给放出来了,心里竟然感到一丝快慰,不料那二胡声凄凄切切,麦老师大吃一惊,知道那二胡拉的曲调叫《江河水》,最是凄惨悲切的,大白天拉这样的封资修曲子,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夫­妇­二人面面相觑,不知陈满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听那呜呜咽咽的曲子如泣如泝,麦老师夫­妇­在家里如坐针毡,后来实在忍不住了,见妻子朝他点头,麦老师便走出家门来到陈满家,见陈满家门大开,坐在小客厅边拉二胡边流泪。麦老师呆了一呆,还是赶快进了屋,利索地关上了门。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看陈满紧闭双目,泪流满脸,麦老师知道陈满碰上极伤心的事,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因为关上了门,两人又离得近,陈满如痴如醉,力由心出,那二胡拉出的声音便大得很了,那只只音符、声声曲调,此刻对麦老师来说,犹如响鼓重鎚,甚为刺耳,心中更为不安。又见陈满脸黄憔悴,大半个月没剃胡子,嘴上颏下胡子拉碴,那悲愴、那潦倒,忽又想起陈满的出身背景近来遭遇,麦老师对进陈满家里又是后悔又是害怕——给造反派当場抓着他和陈满同处一室,陈满正拉奏封资修反动曲子,那时真是百口莫辩,唔死也脱一层皮。

麦老师想退出屋子,见陈满仍是紧闭双目,拉出的曲子催人泪下,心有不忍,便走前一步,轻轻把手放在陈满肩膀上,柔声劝道,满记,不要这样,……这样不好,这样对大家都不好……

陈满停下拉奏,把二胡一扔,双手捂脸,呜呜地哭出声来。麦老师心里一松,又悄声劝慰了几句,见陈满哭声小了,想着在陈满家也有不少时间,心里一慌,在陈满肩上又轻拍一下示意,便急急离去。走出陈满家时四处張望一下,幸庆巷里无人,便快步走回自己家中。

朱老师见丈夫回来,便用询问的目光瞧着他。麦老师摇了摇头,轻轻说了句“不知道为什么”,便不再多说一句话。这时他心里乱得很,若是同情陈满,便是阶级立場不稳,但陈满那凄愴的表情、那压抑的哭声,却又刺痛了他的心。妻子这时走过来,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麦老师这才觉得,自己的手竟是凉浸浸的。

陈满给造反派关押又放出来的三个月后,方树开把卢少容迎娶进门。这个时候各个单位已经实现了文革的“大联合”、“三结合”,方树开已经当上了厂革委会主任,虽然大权在握,那年头都要破四旧,方树开也不敢大肆张扬,况且卢少容对他冷冷淡淡的,没有一点开朗的笑容,也怕在人前没有面子,只在家里摆了几围酒,新娘是坐单车来的,把男家至亲的亲朋请来吃了一餐,就算办完了婚事。

酒席散去,满心高兴的方树开乘着酒兴,关上房门上了床就要和卢少容“洞房”。新娘子却不肯脫衣服,给方树开扳倒在床上,仍是挣扎推拒,两人都怕惊动别人,新房里便演出了争斗撕掳默剧。方树开几番努力,卢少容仍是不肯就范,方树开恼了,松了手,赤条条的跳下床,指着卢少容压低了嗓音骂道,你还记着那个收买佬?好,明天我就叫人把他抓起来,把我的火惹起来,我叫人斗死他!

卢少容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她喜欢的人是陈满,陈满对她还有救命之恩,家里已经知道她和陈满谈恋爱,父母都没有反对。她更是想早点嫁出去,因为家里三代十口人,挤住在不足三十平方(米)的旧房子里,她快二十岁了,还和三个妹妹同睡铁架小床,她和最小的妹妹睡下铺,连翻身也得小心翼翼,床边还挂了布帘,夏天便闷热要死。两个房间是父母和阿爷阿嫲住了,两个兄弟也只能睡小阁楼,那阁楼是在客厅搭建的,牛高马大的大佬爬上去坐的话,要低头弯腰才能坐着。

家里条件这么差,难得陈满不嫌弃,俩人惺惺相惜,已经很有感情。不想陈满给造反派关押起来,自己天天过去欧巷他家执拾打理,天天盼着陈满回来。

谁知有天晚上正在陈满家厨房冲凉,给悄悄摸进来的方树开按倒在地,她又羞又怒,极力反抗,不料竟给方树开打晕失了身。方树开那晚喝了酒,嘴巴还没凑过来己经酒气冲天熏人欲吐,­色­为酒壮,方树开借着酒意恣意妄为,活生生捧打鸳鸯,拆教了一对落难的有情人。

方树开早觊觎在欧巷进进出出的卢少容年青俊俏,生得低眉顺眼,心想找老婆就该找这样的,想到卑微低賤的陈满竟有这样的福份,心里不服气便骂了出来。做母亲的崔兰好大约也看出了儿子的心事,就把陈满的家庭历史情况说了。

方树开一听,心里有了主意,叫母亲查问了卢少容的姓名、工作单位,半天功夫就摸清了卢少容的底。他也实在喜欢卢少容,原来还想借着经常在巷里碰面和她说话接近,不料卢少容正眼也不看他,对他的接近也不甚答理,方树开心痒难耐,于是便动起了脑筋。

方树开老家原在沙坊山区,父亲原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解放前穷得一年也难得吃上一餐大米饭。老家那一带原是革命老区,常有共产党的游击队活动,解放前一年,父亲一次为掩护受伤的游击队员,不幸给国民党兵抓去严刑拷打,把一只脚也打跛了才给放出来,那日子就更难过了。幸得雄­鸡­一唱天下白,贫苦人民分田分地,好日子才开了头,跟着更大的好事降临,一張纸条,全家都搬进县城住进欧巷,父亲还给安排了工作,虽然只是在武装部看守仓库,也算吃上了“皇粮”,小树开已经七岁,高高兴兴背着书包去上学。

方家有这样的好事,是因为方树开父亲当年救下的游击队老罗,当年是共产党连江支队的一个中队­干­部,解放后担任了县委里的一个部长,他亲自回沙坊山区找着了舍命救他的恩人,见方树开父亲为革命受伤致殘,就安排他全家进城,解决了工作和住房问题。老罗后来当了副县长、县长,见着了方树开的父母,仍是问长问短,嘘寒问暖,一点也没有官架子。后来方树开父亲英年早逝,罗县长还送了花圈,指示民政部门发了一笔抚恤金。

方树开的工作,也是罗县长亲自过问安排进工厂当工人的。因为有这样的政治资本,方树开在文革中扯旗造反,还当上了头头,一呼百应,好不威风。

方树开所参加的旗派召开万人大会,揪斗的第一个县级­干­部就是罗县长。方树开为表示划清界线,第一个冲上台去批斗罗县长,还动手打了一个耳光。后来的批斗会逐步升级,挂黑牌、戴高帽、剃­阴­阳头,再后来不是文斗是武斗,拳打脚踢,把罗县长斗得只剩半条命,住进医院还要还给造反派揪斗。不料当天晚上就给一伙不明来历的人劫走,而且像是人间蒸发,造反派侦骑四出,竟是再也寻觅不着,只好转移斗争大方向,批斗其他走资派。而秘密救走罗县长并把他藏匿在山高皇帝远的沙坊村,养了大半年伤才悄悄安全离去的,正是颇攻心计的方树开。

方树开救走罗县长做得滴水不漏慎密异常,造反派从没怀疑到他身上,而且在派内地位还不断上升,终于坐上糖厂造反派的第一把交椅,呼风唤雨,好不得意。

糖厂原本有不少女工,有几个生得俊俏的,方树开也看得上,只是情窦未开,加上文革来了顾着造反,儿女情长的事自然靠在一边,那时常常见着去陈满家的卢少容,竟是动了情,而卢少容看上做收买佬的陈满反而看不上他,更使他想起来就特别恼怒。又想到自己已经23岁,要解决个人问题了,他把目标瞄准了卢少容,便时时注意陈满、卢少容的行踪动态。

得知陈满进出旗派的据点,方树开计上心来,先是给东风派总部的头头通了电话,果然陈满就给关了起来,然后瞅着机会,一个霸王硬上弓,把还是Chu女的卢少容­奸­了。

方树开得了手,看卢少容哭得痛不欲生,方清许诺尽早娶卢少容过门,又威胁卢少容:不要说你不愿嫁,就算你愿去死,我得不到你,我就整死陈满和你的家人。这一招果然厉害,卢少容思前想后,只好低头认命。

新婚洞房,方树开又使出了这一招,卢少容心里一寒,低下了头,方树开便又爬上床来,她如木头人般给剝去衣服,被方清压在身下,紧闭双眼,任由方树开发泄兽欲,心里却在流血……

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卢少容失了身,忍气吞声被迫做了方树开老婆。后来在“三结合”中,罗县长被结合进县革委会当了副主任,方树开也结合进厂革委会当上主任,炙手可热,很快就安排卢少容进了县饮服公司,在利群旅店当了一名服务员。只是过去的心上人就住巷尾,低头不见抬头见,卢少容心里内疚,自觉躲着陈满。偶然见着陈满担着箩筐在门前经过进出欧巷,也是低眉低眼,目不斜视,心里便一阵绞痛。

不料半年后,陈满家门口响起炮仗声,又听家婆回来说,陈满结婚了,也没有请客,只在门口贴了一副迎亲对联、烧了一连炮仗就算数。

卢少容听得陈满结婚,这婚礼又办得如此简陋草率,也不知是悲是喜,待瞅着机会见着了新人,却是大吃一惊,陈满的新人说不上漂亮也不难看,很普通的样子,只是比陈满足足矮了一个头,认真看时,却是驼背的!

那一天卢少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知道陈满伤心欲绝,竟然闭着眼睛讨了个驼背妹做老婆,借着孕妊反应严重,晚班也不去上了,请了两天病假,躲回房里暗自哭了一場。自始有了心病,总觉得这辈子欠了陈满的,若有来世,就等来世来偿还了,暗地里便背上了沉重的­精­神包袱,自觉经常失眠,身体竟一天天差了下来。

今天方家娶媳­妇­,原是极开心的事,开心也会失眠,丈夫喝醉了酒,那酣声如雷般响,更扰得她睡不着觉。卢少容这一晚翻来复去睡不着,自嫁给方树开,她一直觉得自己愧对陈满,想到今晚陈满不赴方家婚宴原是意料中事,忽又想到丈夫死­性­不改,婚后还搞出了几次乱搞男女关系的丑事,东窗事发受到单位处分,卢少容虽然没有大吵大闹,对丈夫更添憎恶,也更觉自己命苦………

新郎哥方清今晚也喝醉了。半夜里醒过来,脑子还有点迷糊,喉咙­干­涸得要命,他想了好一会才想起自己喝醉了酒,好像是欧灿辉和几个最要好的朋友掺扶他回家的。

这时他发现自己身旁还躺着一个人,忱上飘散的黑发,使他彻底记起自己已经当了新郎哥,这个背向自己熟睡了的女人,就是自己的新娘子林珊珊。床头柜上的台灯还亮着,林珊珊早两天特意挑选的那个粉红­色­绸缎灯罩,使他眼前尽是一片粉红的柔和灯光。

方清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找着暖瓶倒了一杯水喝了,又到楼下厨房卫生间撒了一泡尿,也忘了像往常般冲水,脚步有点踉蹌地扶着楼梯扶手走回三楼睡房。家里非常寂静,好像外面世界也如沉睡般寂静,使他感觉到了深夜,感觉到了静宓,感觉到好像一切生命都停止了活动。

方清撩开蚊帐上床,发现林珊珊转了身平躺着,却仍沉沉入睡。方清便仔细端详这个已经成为他合法妻子的年青女人。

林珊珊生得娇小,肤­色­却很白皙。当初看上在统计局工作的珊珊,凭良心说,起初并没有把他父亲是正处级­干­部的因素考虑进去,她给他第一个印象是肤­色­白净,那是本地女人很少有的肤­色­,不但脸、颈脖白,而纤纤五指和手背也一样白皙。当然本地女人也有皮肤白净的,但他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白晢的肤­色­,真的可以用肌肤胜雪来形容。这一点就把他吸引住了;然后是她的温顺、她的善良、她的柔情,当然,还有她对他的好感、对他的坚定。

林珊珊算不上特别漂亮,但那双明亮的眼睛和温柔的表情,让人很容易想亲近她、呵护她,甚至……爱抚她。这时方清的呼吸有点急速起来,他忍不住俯下身子,在林珊珊­唇­上经轻一吻。

林珊珊头动了动,方清的嘴­唇­便远离了一点。看那一吻没有惊醒林珊珊,方清的胆子大了起来,伸手轻轻地掀起被子,小心翼翼地解开她的睡衣纽扣,凝脂白玉般的胸脯便呈现在方清眼前。白­色­的|­乳­罩包裹住小巧的Ru房,方清入神地看着这个让男人线视停留最多的地方,忍不住伸手去推开|­乳­罩。

方清从和林珊珊确定了恋人关系的时候起,就知道珊珊是个传统的女人。俩人情热时也拥吻,但珊珊从不允许方清的手伸进衣服里,也不准他的手去抚摸Ru房,即使隔着衣服也不行,更不用说“未敲钟先入饭堂”(未领结婚证先发生关系)了。现在好了,他已举行正式迎娶的仪式,而林珊珊现在就躺在他的床上,更深夜静,他终于可以行使丈夫的权利,终于可以满足自己的雄­性­欲望了。

林珊珊睁开了眼睛。那一瞬间她的眼神很惊恐,她是给方清捣弄她的|­乳­罩把她惊醒过来的。她认出了把手放在自己胸脯的人是方清,随即便觉得害羞和慌乱。方清见林珊珊醒了,便柔情地一笑,­干­脆躺下来,把嘴巴贴上了她的嘴巴,一只手从她的颈脖下穿了过去,双手用力地紧贴身体去拥吻。林珊珊本能地挣扎了一下,但方清很坚决地继续他的热烈拥吻。这时她大概想起方清已经拥有了这样的权利,便闭上了眼睛,由着方清动情地拥吻。

情浓中,方清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胸脯上,开始抚摸她的Ru房。|­乳­罩己经给方清解开扣子推了上去,有点粗糙的男人大手在敏感区域活动,使得林珊珊心里一阵狂跳,那异样的感觉令她先是感到害怕,继而就情不自禁地抱紧了方清。终于,她感觉到方清用一只手去脱她的睡衣、扯走了|­乳­罩,然后是伸向下面脱去她的睡裤、­内­裤,她的心便怦坪乱跳。她被动地配合方清把自己变得赤条条,羞涩中又像期待着什么。

终于,方清急不可待地爬到了她身上,那吻便变得更狂热和更冲动。林珊珊感到有一根热­棒­在她的腿根处乱动,方清已经变得很急切焦灼,她终于忍不住了,伸手到下面,轻轻捉住了那发烫的男人根,把它引导到正确的入口处。触到男人那地方,羞涩使她脸上充血,她不敢睁开眼睛,随即一阵疼痛传来使她皱了皱眉头,她知道方清已经拿走了她的童贞,便紧紧闭着双眼,任由情绪亢奋的方清行使丈夫的权利……

第二章第一节

第二章

市商业系统决定在下属公司门店开展承包经营的消息,在国营商业內部引起极大的震荡,国企职工们真实地体会到,国企体制改革终于是要真刀真枪地推行了。

市饮食服务公司邹副经理不但是方清的顶头上司,因为和方清还沾亲带故,一直都很关照他。邹副经理及时找方清通气说,饮服公司这次体改,首先在公司实行人员­精­简,办公室行政这一摊准备只留一个人。方清一算,原来办公室有政工员、教育员、安全员(治保主任)、车队长、打字员,这大刀阔斧的去四留一,他清楚知道自己这个位子不上不下,又没有过硬的后台,­精­简人员定会­精­简到自己。

果然,邹副经理又说,教育员黎丽华是电大毕业生,也算大学学历,整个饮服公司才这么一个大学生,而且刚解决了入党问题,更要命的是,黎丽华是市局黎副局长的亲侄女,有这么硬的靠山,徐经理会不看僧面看佛面。邹副经理说他个人很想留方清,但国营企业的运作大家都清楚,还是一把手说了算。

方清早知道邹副经理是徐经理的应声虫,这样提前通气也是为自己撇清责任,但他还是有了被一种被抛弃的感觉,情绪被变很灰暗。两年前他被抽去参加市计生工作队,明白这几年的努力上进没有白费,果然,因为工作表现突出,他在运动临结束时火线入党,并且在回来后,马上到公司接替退休的麦姨,坐上了公司政工员的位置。那时他是何等意气风发又小心翼翼啊,工作更积极踏实,态度更谦虚谨慎,他的工作表现让公司领导很满意,把他作为第二梯队­干­部培养。方清知道,他等于过了一道门槛,在他的人生道路上,会有着灿烂的前程。

而现在这一切变得很遥远、很捉摸不定,甚至可能结束了。这时他有点恨这个改革,因为他也正在念电大拿文凭,如果不是这个改革,他一定会按既定过程被提拔为副经理,即使饮服公司没有位置,他也可能被调到其他兄弟公司任职。市商业局人事科张科长是个从部队转业的正团级­干­部,很看重方清。方清想到张科长总要升回局级那个位置的,而方清就会成为张科长的嫡系人物、得力­干­将。

现在这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但方清不是自怨自艾的人,俗话讲马死落地行,他需要重新设计自己要走的路。市局张科长确实很关心他,专程找他谈过话。方清于是明白,这个关口对他是一个考验,也是一个机会,或许,命运的另一扇门就这样打开了,它同样展示了光明的前景。于是,方清沉稳下来,开始计划下一步,而且他毕竟在公司­干­了两年多,公司头头们的心态基本都摸透了,这是一个不能浪费的资源。

方清把目光投向了金龙酒家,而公司头头们也半公开地暗示支持他。于是,在做好了各方面的准备工作后,方清正式向公司提出了申请。

方清敢于报名参加金龙酒家的承包竞选,更得益于他妻子林珊珊助了他一臂之力。方清早知道林家家境富裕,海外亲戚众多,况且外父身居高位,这诸多有利因素不加利用岂不是傻瓜?燕尔新婚,他对妻子温柔体贴又热情如火,只是在适当的时候,把一丝丝忧郁流露出来。

方清和林珊珊谈恋爱之前,曾对两个女仔动过真心。一个便是巷内欧宅的欧海盈,也算是青梅竹马的初恋吧。欧海盈在旅游局当导游,人长得漂亮不说,她身上还有一种优雅的气质,令人自觉愿和她亲近。不过这初恋很快就夭折,因为欧德庭夫­妇­的反对,欧海盈也看出父亲对方家有一种本能的憎恶,不敢和方清再谈下去,婉转地编了一个理由,说是算起来其实比方清还大了两岁,不合适,客客气气地分了手。后来欧海盈谈了一个对象,就是现在的丈夫董文涛,是市税务局的一个小­干­部,听说现在提了当副科长。转眼功夫连小孩也两岁了,欧海盈在局里也坐上了办公室。方清有时回想,当年和欧海盈拍拖(谈恋爱),连手仔也没有拖过,更不用说拥吻亲热了,想起来真是傻得紧要。

后来方清看上了欧二巷蛇妹的女儿何丽。何丽长得和欧海盈有点相像,都是眉目俊俏,身材欣长苗条,在南方人种里算得上是漂亮的了,­性­格却又和欧海盈不同,是个极有主见又敢说敢为的人。难怪当年方清示意阿嫲去找蛇妹说合,蛇妹倒是很中意,蛇妹看方清大小是个­干­部,年青有为,以后一定能提拔上去,而且人也生得靓仔,知书识礼,喜孜孜的和女儿说了,谁知何丽硬梆梆扔下一句“你中意你就嫁给他好了”,把当妈的气得倒噎了一口气。

方清阿嫲是看着何丽长大的,也想让何丽当孙媳­妇­,不死心又找了蛇妹几次,倒是方清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何丽的父亲是上门入赘的,这样的人家倒瞧不上他方清,方清的自尊心受到伤害,板下脸叫阿嫲不要再去说这事,暗自发誓要找一个更好的,果然就让他碰上了林珊珊。林珊珊进门后,尊奉老人,体贴丈夫,关爱家人,­性­格温柔,方清便觉扬眉吐气。

林珊珊生得娇小,算不上特别漂亮,但她很有女人味,特别善解人意。她很细心地发现了新婚丈夫的烦恼,三言两语就把夫君的忧愁套问出来。林珊珊也着急起来,她专程回家和父亲说起饮服公司的企改动态,说了方清的忧虑和打算,要父母帮助方清的渴求情溢于表。

林珊珊的话引起了她一个世叔伯的注意。这个叫彭其康的世叔伯和她家沾点亲,很早就从家乡潮汕出来,先后在广州、深圳、海南岛、佛山做生意,三年前来到这里,在新市区开了一间茶叶店。彭其康的茶叶店虽然不起眼,但他的店成了潮汕老乡的聚会之所,经常有很多在清源工作的潮汕藉老乡来泡工夫茶,谈天说地。

听林珊珊说起方清有承包金龙酒家的打算,他很感兴趣,第二天晚上把方清约到林家,彭其康和林珊珊父亲就边冲工夫茶边与方清倾谈。彭其康大约四十五、六岁,个子不高,阔口园脸,显得敦厚老实,脸上整天带着笑容,十分健谈好客。他交游广阔,对人很热情,因为常到方清外父林可奕家串门闲坐,所以和方清也是熟络的。

方清一听彭其康有兴趣出资合作承包金龙,他的高兴之情、感激之情简直是无法形容。那天晚上他们倾谈到很晚,他更发现­性­格志趣及经营管理理念都和彭其康接近,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就是这一晚,基本上把彭其康出资让方清承包金龙、承包后如何管理、营业盈利如何分成都谈妥了,当然是谈论如何改变管理体制、如何策划开展各项经营最多。

方清第二晚应约到彭其康的茶庄关门细谈,对这个被林珊珊和他称为彭叔的人毕恭毕敬,极具诚意。彭其康后来就直言不讳的问方清,你个人认为自己有几分把握中选?

方清想了想,这才发现,自己有满腔热忱,却无三分把握,因为和已知的几个报名竞争者相比,不管论资历、论威望、论人气、乃至论资金,自己都占下风,自己略占了一点优势的,只不过是在公司当政工员有一点地位,再就是公司第二把手和自己沾点亲,想到这里,方清顿觉黯然。

彭其康笑了笑,示意方清喝新冲泡的功夫茶,说道,你今年是二十六岁吧?我告诉你,你的年龄就是你的优势;还有,你认为是劣势的地方,恰好正是你的优势!孙子兵法云,攻心为上。何谓心?把皮­肉­骨头都看透了,便可摸得准这个人的心思。我和你们的徐经理打过交道,我教你一个办法,包管把徐经理拿下来──共产党现行体制可以说有一个致命弊端,就是搞惦一把手,万事通行无阻……

彭其康对争取承包权的步骤计划早就思虑周详,令方清大为佩服,自叹弗如。从和彭其康正式谈论承包金龙开始,他就从彭其康身上学到了很多以前在办公室学不到的东西,他显得心诚悦服。彭其康对竞包金龙的分析和对策,处处透着世故和老到,这些正是自己最匮缺的。而数万元抵押金,彭其康已经准备妥当,不用方清­操­心。

方清于是按照商定的计策,拿了2000元封了一个红包给邹副经理,对徐经理这个一把手却没有封红包,方清提着礼物上门拜访,悄悄提出每年负责两万元的业务费,由徐经理个人专用,并郑重承诺对内外保密。这一招果然立杆见影,不但形势向他倾斜,而且承包金额也作了公开调整。

方清在公司办公室上班,近水楼台先得月,自然掌握公司里的各种最新动态,眼看着企改第三阶段时间逼近,金龙酒家的承包竞争气氛也越来越紧张。而公司最后确定的内部职工承包方案一公佈,又激起了一重波浪。因为新方案确定承包金额从原议的24万元调为20万元,盈亏自负;但方案同时规定要缴交6万元风险抵押金,很多人就望而止步,揠旗息鼓。

这一来只剩下两个竞争对手,一个是三人组合集体承包,这三个人就是现任金龙酒家经理吴秉光、副经理李昌文、王波,另一个是公司属下湖滨酒家的厨房部长赖水清。

赖水清­干­厨师­干­了二十多年,有一级厨师证书,他敢向公司提出申请承包,是因为他是港澳同胞眷属,十万八万也拿得出来。赖水清很想承包金龙,这些天都在金龙笼络人,一日三餐都在金龙请人饮茶吃饭;他故交旧友、师兄弟、徒弟众多,很多人都以为金龙已是他的囊中之物,没怎么看好年纪轻、根基浅的方清。

方清很清楚他的对手情况,其中一个很重要的消息来源,就是金龙酒家点心部的欧灿辉天天和他碰头通报情况。

方清知道,欧灿辉和赖水清的亲细佬阿球是老友兼死党,两人的关系比方清和欧灿辉的关系更亲密。方清的策略,就是开诚布公地和欧灿辉谈了一个晚上,把他意欲承包金龙的计划和欧灿辉交了底,并且诚挚地邀约欧灿辉做他的帮手。

欧灿辉听了,心里一热,觉得方清真正看得起自己,若是方清承包了金龙,自己也会有出头之日;只是赖水清的亲细佬阿球正是自己的好朋友,自己夹在两头当中,顺得哥来失嫂意,盘算来盘算去,心里又踌躇起来。

方清早就看穿了欧灿辉的心意,于是便说,公司领导不会让赖水清承包金龙的。你也知道平日里赖水清对公司头头不敬而远之,而且诸多批评挑刺,公司怎么会把这么大的金龙酒家交给他?!公司办公室就在近处,金龙酒家是公司的金字招牌,头头们三不时就到金龙用餐,赖水清掌管了金龙,对公司头头恐怕沒有什么好处。中国的事情就是这样,不是简单的财力、能力问题,门店的承包问题,现在还是公司领导说了算。

看欧灿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方清又转了话题,说,对吴秉光的三人组合,我更没有认真放在眼里。这三个人都是现任经理,他们若是领导得好,金龙也不用再搞承包了。他们的斤両自己清楚,公司领导也清楚──不破旧,怎能立新?所以,你动脑筋想一想,金龙的承包问题不是一目了然了吗?!

一番话把欧灿辉说得连连点头。方清又说,俗话说胆大有官做,这个时候不搏,还待何时?我承包了金龙,自然要找几个得力的人相助,你和我兄弟一样,我不找你帮手还找谁?你放心,我发达了,还少了你一份吗!

欧灿辉便打定了主意,全心全意帮助方清竞包金龙。只是他不过是点心部的一个小青年,人微言轻,能帮得什么了?只是每天留心酒家里的形势动态,暗地里时时和方清通气。

他和方清同住一条欧巷,抬脚就到对门,方便得很。有时听方清聊起公司和酒家的事,听方清大谈承包后的设想,要革掉大锅饭弊端,改革工资制度,奖勤罚懒,优胜劣淘,强化经营管理,竟是听得头头是道,觉得方清有水平有见地有胆识,又觉得金龙这次改革实在必要,若是还按现在这个样子经营下去,金龙一定是王小二过年─一一年不如一年,说不定哪一天就垮下去了……

于是欧灿辉在心里想,这一仗希望方清能赢。忽然又想起在金龙听到的传闻议论,大家看好的是赖水清──方清真能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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