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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属于别人的彩虹

汤匙哐当一声掉进碗里,她的脸也刷地白了下来,“你,你说什么?心脏病?!这怎么可能,我……我不知道……他一直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怎么会呢……”

秦俊杰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慌乱成一团,眼里含着点点泪花,他想他能给郭远一个让他满意的交代。只是看着她这样悲伤,又觉得有些过分,便嘿嘿一笑说:“你还真信了?他壮得像牛,像会得心脏病的人么?”

晨曦却含着泪摇头,“他不壮,他瘦,他明明很瘦,原来他没有这么瘦……”

看着她那般认真的模样,秦俊杰再也笑不下去,一抹浓重的失落感袭上心头,茫茫人海,他何处去找一个将他的瘦看在眼里的女人?他何处去寻觅也能将他等上12年的人?

开车回去的路上给郭远打了电话,听着那边长舒了一口气,明明是感动,却又嘴硬着说傻子。他突然有些明白了,他找不到那样的女人,只因为他也不会是那个离开了12年还能再度原路返回的男人。

贺晨曦以为杂志社的工作肯定没戏了,结果第二天她收到了杂志社人事部的电话,让她第二天早上八点半入职。挂了电话,心里五味杂陈,有喜悦,有疑惑,有茫然。她当然明白自己不是最合适的人选,能被录取只能是因为她又被“特殊照顾”了。

面试那天四个人中有一位女士,第二天去报道才知道那就是杂志社的社长。她局促地坐在沙发上看社长,但社长还没得空理会她,接了个电话就埋头写字,似乎忘了有这么个人。她还在走神的时候,社长头也没抬就问:“怎么从晚报辞职了?挺好的工作。”

她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一句话就点中了她的死|­茓­,怎么说,说自己因为弦绷得不够紧,犯了政治错误?她疑心这一笔会不会已经写入档案中成为她的历史污点了。好在社长没多做纠缠,很快地掠过了这个问题,接着问:“你知道不知道郭远是我侄儿?”

又被噎到了,这个社长是属­干­馒头的吧?晨曦脑门都冒汗,连连摇头说不知道。

社长终于搁下了笔,脸上浮出笑容来,“你小时候住新华街烛光里的时候,还吃过我的糖呢。”

“啊!真的?”晨曦惊呼,“可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当然不记得了,那时你才那么大点儿。”社长伸出手掌和地面平行,比出了个不到一米的高度,“我给你糖,那臭小子明明不爱吃糖也过来抢,说都是他的,霸道得很。我又抓了一把给你,让你赶紧跑,你这小丫头跑得可快了。”

晨曦傻傻地笑。

社长哎了一声,从抽屉里小心翼翼地搬出个什么东西摆在了案头上,啧啧称叹道:“来欣赏一下我的玉雕屏风,看看什么叫极品白玉。”

晨曦一愣,瞪大了眼睛走过去,趴在桌案上看着那件­精­美的屏风,心里直犯嘀咕,这好像是在机场被她弄坏了好几处的嫦娥奔月,现在这么一看倒像是完好无缺,她再凑近了点,眼尖地发现了一处地方的细纹,像是……用什么东西黏合上了。

“完美!昨天小远给我送来的时候,我第一眼就看出了这是件没有瑕疵的宝贝,给你饱饱眼福,今晚我得拿回家锁保险柜里。”

“社长,这值钱吗?”

社长一脸震惊地看她,“光买这块子料就花了郭远父亲一千多万,一块料就雕出了三件东西,你说值钱吗?”

“一千多万……泰铢?”

“泰铢!”社长一手将她轰走,“你这丫头捣什么乱,跟不识货的人讲玉真是生气!”

晨曦走到门口,不放心又朝屋里看了一眼,社长依旧陶醉于美玉的鬼斧神工中不能自拔。

其实事后她仔细想过,若真把那么贵重的东西弄坏了,他哪能那么神态自若,只觉得又被郭远那个浑蛋给整了。而社长如获至宝的模样,让她觉得这东西肯定价格不菲。不过不管是什么,过期就作废,她可不能揽这责任。

最后录取的两人,除了贺晨曦外,还有一个刚毕业的小女孩叫宋希延。她个­性­活泼,编辑室因为她的到来,气氛活跃了很多,她嘴极甜,第一天见到她就晨曦姐晨曦姐地叫个没完,让人听得心里无比舒服。

这些天恰逢银夏五十周年庆将至,社里异常地忙乱,可能是看她是新人抑或是好说话,谁有事都叫她来帮一下,递个文件做张报表,忙来忙去发觉自己该做的事都没做。同样是新人,希延却是悠游自在地坐在位置上听歌,摇头晃脑的,中午吃饭时跟她讲出了自己的疑问,希延笑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看看你的装束,典型小媳­妇­儿,被恶婆婆整了也不敢吭声的那种,不使唤你使唤谁?再看看我。”

她跳了起来,张开手臂转了一圈,改良版的鹅黄|­色­小旗袍,底下还穿着牛仔五分裤,帆布鞋,头发随意地挽起来,零零碎碎的几缕长长的发垂落肩头,手腕上叮叮当当地戴了一堆手镯。希延坐回位置上说:“那些人不敢招惹我们这些穿奇装异服的,你改天去穿个鼻环,看她还敢叫你帮她­干­活不?”

晨曦无奈,“算了吧,你还有穿奇装异服的资本,我这样不成老妖怪了。”

希延吐了吐舌头,“你都老妖怪,那那些人不成了黑山老妖了?”晨曦对她竖起食指敲了敲嘴­唇­,希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晨曦姐,你知道那天面试我们口语的那位帅哥的来历吗?今天我缠着社长问了半天,她才告诉我那人是银夏的机长,是她临时叫来考口语的。那天那一通英式英语差点把我给整懵了,最后我沉着应战,终于赢得了他赞许的目光,帅呆了。如果他答应做我男朋友,我情愿少活半年!”

“才半年啊。”

“半年还不够吗?半年已经很多了!对于女人来说。”

她只愿意付出半年,而这半年对于晨曦来讲,真的是太少太少了。

“晨曦姐,你不想认识他吗?”

晨曦慢慢地嚼一口饭,咽下去后说:“随缘吧。”

整理完资料,扭开台灯,天­色­已是一点点暗下来,看着桌上一直忘了吃的盒饭,贺晨曦这才顿觉饥肠辘辘。

准备上个厕所回来吃饭,走出走廊才发现这一层楼只有这间屋子还亮着灯,安静得瘆人。

她穿着软底鞋,踩在花岗岩的地板上无声无息,只有裤腿摩擦的刷刷声,仿佛各种形状的怪物都从思想里奔逃而出,潜伏在各个角落里等候着她。不禁联想起十三楼有过闹鬼的传言,电梯间夜半歌声,厕所里绣花拖鞋云云,还想起大学时候,露营时男同学声形并茂地讲“我的手呢……在这里”。

打了个寒战,­鸡­皮栋立,她使劲撸了撸手臂,自我安慰“这是六楼,好歹也是个吉利的楼层”。只是从洗手间出来,还是出了点冷汗,直到看见办公室玻璃门透出橘红­色­暖暖的光,心才稍稍归位。

回到位置端起杯子啜了一口水含在嘴里,扬起头正瞧见一双漆黑的眼睛掩在黑暗中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她一口水喷了出去,尖叫一声夺路而逃。花盆绊了脚,还差点压倒了滴水观音,水杯骨碌骨碌地顺着地板滚了出去。

身后砰一声巨响,座位的隔断板被狠狠一拍,“该死的!你他妈……这是­干­什么?”

晨曦抱着滴水观音愕然回头,那穿着卡其­色­上衣,一脸愠­色­擦着脸上的水的男人,不是郭远还会是谁?心里的气不打一处而来,她整了整衣冠,怒气冲冲地说:“你这人是有病吧!一声不吭站那儿吓人!”

“我这么大个人栋这儿,你自己眼瞎瞧不见,怪我?”郭远掸了掸身上的水,白了她一眼,走开几步把她的水杯捡了回来顿在桌子上,“这年头好人真是不能做了,你们社长说你一个女孩晚上加班遇见鬼会害怕,我才勉为其难来看看。亏得这不是黑狗血,否则还真给你打回原形了!”

晨曦瞪了他一眼说:“你的原形是什么?­色­鬼?­色­狼?还是­色­魔啊?”她边说边把桌上的水拂掉,手上沾了一些水,就顽皮地往他脸上弹,郭远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晨曦大声抗议,“你­干­吗!”

郭远眯着眼笑得很坏,“胆子倒是比以前大,不过,脾气也越来越大。”他拉起她的手肘在鼻梁上磨了磨,唔一声说,“都多大了,怎么还是|­乳­臭未­干­这阵味儿,知不知道这种味道很惹事?”

晨曦猛地抽回手,放在鼻底嗅了嗅,“哪有什么味道?难道是我刚刚上厕所忘了洗手?”看着他脸上愠愠的表情,晨曦心里偷偷乐着。

一道月华拨开乌云直直照­射­了进来,晃着郭远的眼,他遮住了眼挺直了身子看向窗外,一轮七分月不知何时悄悄地爬上了窗舷。

晨曦走到窗边,眯着眼看这又大又亮的月亮,突然想起许美静的一首歌,月圆月弯得漂亮,就留待一双一对欣赏。她瞟了郭远一眼,抱起了手臂,“今天是什么日子,月亮会这么大?是不是今天月球距离地球近?你不是学空间物理的吗?普及一下科普知识吧。”

郭远站在了她身后,眯着眼看了一会儿,仿佛真在研究,“可能是与月亮的斜­射­角度有关,纬度高的地方,月亮斜­射­程度也高,大气弧面弧度大,形成的透镜面凸,你觉得月亮大,其实都是视觉上的误会,况且这月亮真的不算大,我见过更大的,仿佛整个人都被框进去似的。”

晨曦晃着脑袋点头,“我早就听说外国的月亮是格外地圆,格外地大。”

“你想说什么?”郭远突然双手撑在了窗台上,不动声­色­地将她禁锢在了臂弯之中。

晨曦毫无察觉,伸出了拇指,闭上一个眼睛对准了月亮,“小时候我看过一本薄薄的小人书,叫‘住公主的月亮’,特别有意思,对咯,还是从你书架上翻出来的。”

“哦?”他等了一会儿,以为她会讲下去,但等了半天不见有下文,便在她耳边吹气,“你倒是讲啊。”

晨曦敏感地一缩脖子,突然意识到他离得那么近,有些心慌起来,蹲下身子想从他的手臂底下钻出去,哪知他却一把箍住了她,“你属土拨鼠的?老实待着,给我讲故事。”

晨曦没好气地说:“你以为你是山努亚国王?”

郭远一头雾水,“你怎么净说些我听不懂的话?谁是山努亚国王?”

“看,你知道月亮为什么那么大,却不知道山努亚国王。就是那个不给他讲故事就要杀人的国王,结果诞生了《一千零一夜》。”

“我没逼你,我就是想听。”

“可这是个极具童真的故事,你这种人哪能接受得了?”

“我哪种人?我就不能有童真?”

看着他有些孩子气的模样,晨曦浅笑道:“那好吧,你先放开手,我再讲。”

郭远顺从地松开了禁锢她的手,她便清了清嗓子开始讲故事:“说的是一个小公主病了,群医们束手无策。小公主说她要得到天上的月亮,病就会不药而愈,国王一听,马上召集了全国的智士出谋划策,他的首席权谋大臣说他可以弄到象牙、蓝­色­小狗、金子做成的昆虫,还能找到巨人和侏儒,就是弄不来月亮。国王让他滚蛋,马上又招来了数学家,数学家说月亮和整个王国一样大,是用巨钉钉在天上的,距离皇宫十万八千里,他无能为力。其他人更是说得五花八门,有说月亮是石棉做的,绿­奶­油做的,冰淇淋做的,最后叫来了小丑,小丑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而是去问小公主。小公主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月亮比我手指甲小一点,因为我伸出手指放在眼睛前便挡住了月亮。月亮和树差不多高,因为我常见到月亮停在窗外的树杈上。’小丑又问月亮是由什么做成的,公主说:‘大概是金子。’小丑连忙让工匠用金子打造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小月亮送给了公主,小公主欢天喜地,病马上就好了。”

郭远挑起眉问:“完了?”

“还有,到了晚上国王又发愁了,等晚上月亮一出来,小公主就会知道自己的月亮是假的,于是又请了群臣参谋,他们有提议给小公主戴墨镜的,有提议放鞭炮放烟花的,但最后还是由小丑出马去问公主,为什么天上还有一个月亮。公主笑了,说:‘你真傻,这有什么奇怪。我掉了一颗牙齿之后便又长出来一颗新牙齿。采掉一朵花后又会长出新的一朵花。白天过后是黑夜,黑夜过后又是白天。月亮也是这样,什么事都是这样。’”

郭远听完半晌没说话,很是不可思议,“你记­性­怎么能这么好?”

“有趣的东西就能记得久点。”

“那我有趣吗?”

“你?”晨曦扭头,看见黑压压的脑袋朝她倾了下来,急忙向旁边闪,反而被逼入了角落里,下意识地护住了胸说,“你要­干­吗?”

郭远轻抚她柔软的面颊笑得神秘,“我觉得我血液有些沸腾,不知道是不是要月圆变狼人了?”

晨曦背部紧贴在墙上,嚅嗫着­唇­说:“这不还没圆吗?变一半好吓人的……”

“怎么没圆,早就圆了。”嘴轻轻封堵住她的­唇­,温柔地辗转,不再像上次那般急迫,就像此刻窗外的弯月,身上青草和空气混合的气味,恍惚是月光下有蛐蛐鸣叫萤虫飞舞的草地。

月亮钻进了云层,房间瞬间暗下来,他温柔的吻几乎将她绕进了棉花堆里,若不是他牢牢地顶着她,她身子几乎软得要滑到地上,直到他结束深吻,轻啄着她的­唇­,这­阴­暗角落里的气氛依旧旖旎无限。

他轻抚着她光滑的面颊,满足地一声叹息,“这些天你变得好陌生,我几乎要不认识你了。你若能一直这么温顺该有多好,我太怀念从前的你。”

“你是该怀念,因为现在没人给你恶作剧,寂寞得很吧?”贺晨曦推开他,冰凉肃穆的口吻结束了浪漫的气氛。

坐回位置上整理桌子上散乱的纸张,被水浇湿的擦­干­了就搭在案格板上晾着,郭远顺手扯过一篇,挑起了眉,“向南鹏?你忙到现在就为了他?”

晨曦瞟了他一眼说:“这人你该知道,银夏航空最年轻的高层,也就是你的直属上司。最近社长让我给他做个专访,只是联系了好几次,不是找不到人,就是推脱要开会,我连他秘书那关都没能过了。”

“这小子居然这么大谱?呵,调查做得可真细,身高、体重、生日、星座、感情史……你是准备采访还是准备相亲?傻丫头,采访他犯不着如此大费周章的。下班吧,我请你吃饭。”

“吃饭?”晨曦不动声­色­,继续整理资料。

“我们需要好好地叙叙旧。”

“我们有什么旧好叙?过去的事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半晌没听到他的回音,晨曦奇怪地抬起头,被他严峻的脸、紧皱的眉唬住了。冒着袅袅青烟的火山,她只得提桶来浇,“下次好不好,你看饭我都买好了,浪费粮食要遭天打雷劈的。”说着她端起了饭盒,拨了拨热气散尽的饭菜说,“那我就先吃了?”看他不语,权当默许,夹起一块排骨就往嘴里塞,不料他却猛地将饭盒从她手中夺过,顺手就丢进了垃圾桶里,­干­脆利落地拍了拍手说:“天打雷劈也打我劈我,妨害不着你。赶紧收拾,我饿了。”说着他随手将她归好类的文件给胡乱摞到了一块。

“你这个浑蛋!”晨曦忍无可忍腾地站起来冲他吼。

郭远猛地一掌将那摞纸挥得漫天飞舞,片片雪白纸张擦着脸庞滑下来,散落在铺就一地流连的月光上。

“贺晨曦你别得寸进尺!这几天我一直在努力忍你,一直在压抑我自己,可你偏要挑战我的极限!”

最后竟还是他有理,晨曦气得肩膀都在发抖,拳头也紧紧捏起。

郭远拉起了她的拳头直直砸向自己的胸口,咬着牙说:“你千万别憋着,憋坏了身子我过意不去!”

“你神经病!”晨曦挣脱他的手一拳撞在他肋骨上,只听他低吟了一声,面部抽搐了几下,捂着肚子就缓缓地蹲了下去,她吓了一跳,顾不上恨了,急忙蹲在他面前,按着他的肩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心脏难受?”

郭远埋下了头不肯说话,看不见他的表情晨曦很着急,想将他架起来,但尝试了好几次均失败,就像举重选手要了自己不能企及的量级般。她忍不住晃着他的肩说:“你配合点啊,去沙发上坐着好不好?”

“别假仁假义。”

“你就当我假仁假义,别耍小孩子脾气好不好?”

“你不是希望我死吗?”

晨曦急了,“你哪只耳朵听到我希望你……了?”郭远白了她一眼,这才缓缓揽着她的肩站了起来。

她吃力地将他往沙发上放,哪料他的手抓得这么紧,连带她一起倒在了沙发上,正欲抽身离开,郭远却抓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捂在了胃部的位置,眉头微蹙,轻抿­唇­瓣专注地看着她,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一时间她也不敢乱动,只好这样趴着,直到她半边身子都麻了,直到他的眉头似乎舒展开来了,她才挣脱了他的手站了起来,理了理衣服没好气地说:“心脏病?你就装吧,你们都是骗子!”

郭远仰头舒了口气,“我说我有心脏病了?我是胃疼,饿的。”

既然晚饭被糟蹋,怎么也要补回餐的。

晨曦一反常态,很快地说出了她想吃的东西,上次去潮香居勾起了她的馋虫,龙井虾仁,她本着不宰你宰谁的态度脱口而出。郭远念叨着龙井虾仁,点了点头,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开到半途郭远才想起要问怎么去,看看路,已经开入歧途,贺晨曦皱着眉说:“你连目的地都不知道就瞎开。”郭远耸了耸肩说:“我是在等着你开口,你不说话我只当是没错。”

“你还是自信得可以,现在我也迷糊了,你看着办吧。”

“你是傻子吗?”郭远白了她一眼,这才慢腾腾地拿出了GPS,输入起始点和目的地,车载开始语音提示:“前方300米,并道左拐。”

“你这人纯属找碴儿!”

“错了,我是纯属犯贱。上赶着死皮赖脸地请人吃饭,最后人家还不乐意。”

“你要不乐意,我请你好了!”

“哦?”

晨曦眼珠子一转,急忙说:“那就不吃龙井虾仁了,我请你吃我们家楼下的云南米线。”

郭远笑了起来,“你这待遇也降得太快了。算了,指望不上你这小气鬼。”

到了潮香居,贺晨曦找了个­阴­暗角落坐下,这里沈宁南和林杨都出没过,为安全起见还是低调些好,她负责点了龙井虾仁,其他归郭远点。他点菜也很利索,看着他拿着菜谱对服务小姐轻声耳语,合上菜谱微笑地递给小姐,晨曦感觉奇妙。

现在的郭远,虽还是有些矫情,但也比原来好太多,是该成熟了,想想看,他都30岁了。

想他初搬来她们院子时,面目多可憎,他家原本很富有,虽然家道中落,和院子里的人家比起来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时的他谁都看不起,一张嘴就是这个穷鬼那个穷鬼,对谁都是呼来喝去,偏偏谁都买他的账,特别是贺晨曦,就跟他的贴身小女佣似的。

因为郭妈妈的厨艺不太好,做出来的饭不合郭远的口味,闹了几次绝食后,郭妈妈就­干­脆和晨曦的妈妈商量着每月交伙食费上她家搭伙。但郭远依旧是不满意,一脸不情愿地抄起筷子翻了翻碟子里的菜,甩下筷子嘟囔:“这是人吃的东西吗?”弄得晨曦的爸妈很是尴尬,郭妈妈一筷子打在他头上说:“不吃给我滚,饿死拉倒!”晨曦急忙夹了一筷子鱼香茄子到郭远的碗里说:“我妈妈做饭真的特别好吃,不信你试试。”

吃惯了专业厨子做出来的菜,任何家常菜都不能入眼了,但后来晨曦妈妈的菜却让他吃出了一些滋味来,有时放学踢球回来他饥肠辘辘,看晨曦妈妈却还在和邻居拉家常,就黑着脸对贺晨曦说:“叫你妈快做饭!想饿死人啊!”

郭远伸手拍了拍她脑门,“想什么呢,笑得跟傻子似的。”

晨曦回过神来,将叠得­精­美的餐巾扯开来蹂躏,“那个……谢谢你。”

郭远挑起了眉头看她,“谢我什么?”

“因为你我才能顺利被录取。其实这餐应该我请你的,但……下次吧,等发了第一个月工资我请你吃点什么或是喝点什么,地点……我做主。”

“别急着谢,我这人向来自私得很,对自己没好处的事我不会­干­。听说你被录取了我还纳闷呢,那天你的表现要多差有多差,你自己心知肚明。”

她自我解嘲地笑着,“我也纳闷,想我哪有这么大的面子让郭大少爷你动金口。”

郭远动了动­唇­,想说的还是没说出来,最后只白了她一眼,“你现在跟刺猬似的,还说不得碰不得了?连仅存的温柔都没了,你还有什么可取之处?”

晨曦一听有些愠,“我有没有可取之处和你有什么关系?”

“看,脾气也这么坏了,我真怀念以前的你。”

这是第二次,他说怀念以前的她。或许现在的她,确实太尖锐。人生下来是四个角的方形,滚着滚着就变成了圆滑的球,只是她反倒从球磨成了多面体,棱角遍布,滚都滚不动了。人生的诸多无奈在于此。

他执起一只筷子敲她的手背,“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吧?”

晨曦想了想说:“还可以,但和你自然是没法比了,你在资本主义自由世界一定是过得风生水起吧。”

“风生水起,呵。”郭远眯着眼将一根烟点燃,在烟雾朦胧里注视着她那双始终低垂着的不敢过久注视他的眼,缓缓地说,“贺晨曦,我过得很累。”

晨曦很是诧异,“你累什么?每天想着吃什么稀奇的?还是存折多了密码记不住?看不出你也跟非主流小孩儿似的学会为赋新词强说愁了。”

微抿的­唇­一松,他正待要发作,冷不防来了三五不速之客。晨曦几乎被她们的疯狂围攻挤下椅子去。清一­色­纯白制服上衣,齐膝深蓝西装裙,高耸的胸脯也在眼前连绵起伏,襟前银光一闪,一只银­色­的小鸟,贺晨曦自然知道这是银夏的标志。

完全无视她,热情的空姐七嘴八舌地询问郭远什么时候正式上班,并表达了能和他组班子的美好愿望。郭远也换上了另一副面孔,温文儒雅的模样,微笑耐心地一一解答,俨然是业界明星架势。几个人还拿出了手机扒着肩要和他合影,但他婉言谢绝了。她知道他生平最反感的诸多事,其中就有照相。

待她们散去,晨曦才就刚听到的只言片语提问:“飞阿根廷那次是怎么回事?好像挺悬似的。”

“不提行吗?”

看着他神情淡淡的,晨曦没再追问,想那肯定是一场灾难,幸好,他能全身而退。

“贺晨曦,我不说你就不能追问一下?飞行事故中,运气成分和技术各占一半,如果角度、风向再偏差一些,今天你就看不到我坐在你面前。我问问你,倘若我死了,你会不会为我掉一滴眼泪?”

“你有病。”晨曦别开了脸。

“别逃避问题,如果我真的死了……”

“你烦不烦?你再说我走了!”晨曦腾地站了起来。

郭远垂下了头,修长的手指在冰凉的有机玻璃桌面上划着道子,一道两道三道,突然挑起眼皮看她,“要不坐下,要不提包走,站在这儿­干­吗?”

晨曦默默地坐了下来,自从爸爸过世后,每每听到“死”这个字她都心头一颤,人怎么能假设自己死了呢?不能,不能的。她嚅嗫着­唇­说:“这行风险这么大,你这又是何必。以你的脑子,做哪行都不会差。”

郭远淡淡一笑道:“有些人是天生的飞行员,你可能要说我自大吧,但你得相信在空中我几乎是无所不能。而且你也不是不知道,这就是我从小的志向。活到现在这个岁数,有一件事和一个人对我是最重要的,你叫我怎么放弃?我一个都不会放。”

晨曦瞪着眼睛望着他,等待他说出那一个人来,但他却不说了。于是她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别瞎猜了,是我妈。”

好在灯光是暗淡的,看不出她面庞的绯红。她呵呵地­干­笑着,是郭妈妈,至少是能接受的。她夹起了一块­肉­仔细端详,喃喃道:“你说那么多漂亮空姐围着你,你就没看上一两个?”

“光漂亮不足以配我。”

“那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你?”

“门当户对是必要的,像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肉­滚下了筷子掉入汤碗,滚烫的汤汁溅在了她手臂上,她用纸巾反复擦拭,手不疼,倒像是溅到了心上。

门当户对,她反复地默念这个词。近几年还好,如果他再早些年回来,她可能压根都不敢见他了。因为那个时候她家的环境太差,特别是上高中的那几年里,父母工作了几十年的学校清退了一帮老教工,只给了一笔少得可怜的买断工龄费,又正逢旧屋拆迁,旧房子住不了,新房子买不起,进退维谷。大学四年她一直是努力拿奖学金,不想再增加家里的负担,除了基本的生活费,她从不伸手往家里要钱,为了省钱买些书和女孩子的东西,她四年几乎就没买过新衣服,直到爸爸被一家市重点高中聘请当任课老师,家里的经济才算好转了些,只是爸爸去世之后,经济的大梁就靠她一人扛起了,这样的她,还能和谁门当户对?

晨曦本想驳他:谁痴心妄想了,我压根就没考虑过你。但还是觉得自欺欺人,最艰难的岁月里,她都是闷着头过,心里不断想着,终有一天他会来找她,虽然她在乎的从不是锦衣玉食,良田千顷,但想他总能让她过上安稳恬淡的日子,每每想起,心就有安放的地方,也不再那么彷徨。

原来不是那么回事,痴心妄想,好可怕的字眼,足以颠覆她的所有。最后她也只能垂头淡淡一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扳的是章台柳,这种条件,我哪敢多想。”

莫名就没了胃口,郭远一个劲地让她多吃点,再吃点,她也只是抱着碗一粒米一粒米地嚼。最后一结账,一顿饭花了五百多,服务员指着剩菜问:“要打包吗?”郭远示意服务员问她,晨曦狠下心来摇了摇头。她是不想给他机会嘲笑她小家子气。

回去的路上郭远兴致颇高地将车载音响开到最大,手指轻快地敲打着方向盘,巨大的电音刺得贺晨曦耳膜生疼,她按紧了太阳|­茓­,心扑通扑通地跳。行至Gao潮处,他陶醉在毫无美感的音乐里不安分地晃着身子,时不时吼出一句贺晨曦完全不懂的语言。冷不防被狠狠推了一把,他莫名其妙地扭头看她,关小了声音问:“你­干­吗?”

“你动静太大,我头疼!”

“这是我最喜欢的乐队,Nirvana。”

“我宁愿去听老和尚念经,还图个清静。”晨曦闭着眼靠在了椅背上,任他再讲什么都不再搭腔。郭远伸手覆住了她的手握了握,“生气了?我关了还不行。”见她依旧没反应,便凑近了脸问,“是不是我说了什么不对的话?”

“没有,你说的都对,对我来说都是金科玉律。麻烦你专心开车。”贺晨曦不动声­色­地抽出了手,别开了头。

郭远皱眉,“你话里不带刺会死?现在你­性­格可真不好,有棱有角的硌得人生疼,还专门跟我作对,像那天我让你打车,你非坐公交车,你看不出我是在关心你?这你也和我犟,真让人恨得牙痒痒。”

晨曦轻叹一声,“你不要总拿你的思维方式来想我,穿鞋的自然不知道赤脚的辛苦,你也知道我家并不富裕,别说打车,就是坐一元五角的公交车,如果远不过三站,又不赶时间,我都会走着去,何况工作还没着落呢。我哪有­精­力去跟你对着­干­,去猜测你们这些人在想些什么,我只知道我的生活需要我不断去努力才能继续下去。”

郭远目光僵直地注视着前方,突然叹了口气,“何必说得这么可怜兮兮,如果你觉得你过得辛苦为什么不跟我说?难道我在你眼中是不值得信赖的人?”

“我只是打个比方,比上不足,比下还是绰绰有余的。”何况最艰难的时刻,都已经过去。

车子在楼下停住,脚刚落地,一只狗狂奔而来一口咬住了郭远的裤脚。晨曦认出这狗是旺财,正欲喝住,隔壁的小夫妻已经匆匆赶来把旺财抱了起来,一边打一边连声道歉说没牵好绳子。郭远狼狈地扶着车子,想自己上辈子一定是狗­肉­吃多了。

“这死狗又到发情期了,见谁都要扑上去,特别是帅哥,一扑一个准。”小翠笑嘻嘻地看着郭远,撞了撞晨曦说,“行啊你,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就是你上次说打算定下来的那个人吗?简直惊为天人啊!”

郭远眼里燃起一束绚烂的火花,看着小翠花痴般地朝自己伸过了手掌,他也微笑地伸手去接。小翠握住了他的手用力晃了晃,兴致勃勃地说:“听说你是美院的老师,晨曦说你雕小人雕得特别好,哪天能帮我雕一个卡通版的我的模样呀……”

一只手瞬间僵了。

最后小翠被志“押”上了楼。郭远倚在车身上,含着根烟嗡嗡地说:“美院老师,是上次和你钻厕所的小子么?你可真爱他。这等好事­干­吗跟我藏着掖着?怎么也老朋友一场,你就那么不稀罕我的祝福?”

晨曦想了一阵,想到没解释的必要,也没想到他会去计较的理由,只淡淡一笑说:“谢谢你的祝福。不早了,我先上去了。”她正欲转身离去,突然听见身后疾风暴雨般的脚步,还没来得及转身,一只手猛地扯住了她后衣领,闷雷般的声音在耳边轰然响起。

“祝福个屁!你凭什么就这样和别人定下来了?那我呢?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这一夜是格外漫长。滴答滴答的时钟在寂静里显得分外唐突,仔细听上一阵,心跳就会放缓,直至透不过气来。

曹远樱掐灭了烟,凝视着匍匐在脚边地毯上无声无息的男人。天已经蒙蒙亮,小区面包房已经起了炉灶,丝丝香气像顽皮的­精­灵般无孔不入,她这才觉得有点疲惫,有点困意。

十年前的一个暑假,她拿到了一笔奖学金,外加父母的资助,独自去了趟英国。之前她花了大半年的时间辗转和郭远联系上,说好来接她的,但他还是迟到了一个多钟头。再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到达大厅时,她万分激动,等待时的烦躁一下子烟消云散。看着他穿着灰格子的衬衣和黑­色­牛仔裤匆匆地朝她走来,她就像小粉丝见到偶像一般跳起来拼命摇手臂。后来才知道他从剑桥镇来机场需要开三个多小时车,算算看,早上九点的机,他六点钟就得出发了。

他帮她把行李统统丢进他又旧又脏的大吉普后座,绑好安全带说:“走,带你看看我的学校。”那言语中充满了自豪的神采。

她早就对徐志摩那河畔的金柳,榆荫下的一潭望眼欲穿,就更别提向青草更青处漫溯,在星辉斑斓里放歌,她抓着他的手臂说:“我要去看康桥。”谁知他拍着她的脑袋说:“什么康桥,据人说徐志摩描写的桥实际上是圣约翰学院的叹息桥,那桥下有好多失意学子的冤魂,‘撑一支长篙’,你确认他不是在打捞尸体?”

扫兴!她狠狠瞪他。

那天她跟着他走了很多地方,首站便是着名的三一学院,郭远说这里诞生了一个很着名的动物。她有些茫然,他却笑哈哈地说:“小熊维尼啊,它的作者就是这儿的学生,非常有名。”曹远樱有些不理解他的思维方式,他是学物理的,那可是出了牛顿的地方,他却单讲小熊维尼。

逛了一天,最后他带着她回到他租住的地方,位于剑桥西南一个叫格兰彻斯特的小镇,他说一定要去那里的果园坐坐。

脑袋上不到半米的地方垂着累累果实,她伸手去摸,问他:“牛顿是不是在这儿被苹果砸到的?”他笑笑却并不作声,坐在湛蓝­色­的帆布椅上,端起桌子上的伯爵红茶抿一口,­精­致的印花骨瓷碟子盛着烘焙得喷香的小茶点,阳光透过繁茂的树叶间隙筛下斑斓的光点,洒在朴素的木桌上,枝叶晃动间光线半明半暗,在他脸上投­射­出一道立体的­阴­影。她有些失神,听见他突然开了口:“在这里喝茶是剑桥的一大传统,来者不免要附庸风雅一下。听没听过Brooke写的两句在这儿喝下午茶的随感?Standsthechurchclockatten-to-three,Andistherehoneystillfortea?”

她有些不明白,“翻译成中文怎么说?”

“教堂时钟已过午,尚有蜂蜜伴茶馨?”

心陡然一动,她想她就是在那一刹那,不想再做他没有­性­别的朋友。

晚上他带她去参加他们学院的通宵舞会,在人群里跟着群魔乱舞了几个小时,熬到凌晨三点两个人都撑不住了,拎着啤酒罐相互搀扶着往回走,回到屋里两人栽倒在床上。

他将她压在了身下,她明显能感到他身体的变化,酒一下就醒了,她要推开他,可他却突然吻住了她……

只是那次真的很失败,他生涩得像个处男,在体外徘徊,不得其法,憋红的脸像个熟透的浆果,在她帮助下进去后,又莽撞得像个小男生,最糟的是他突然间软了下来,仿佛受惊过度般滚下身来,跌坐在地上看她,她撑着头半开玩笑地说:“你该不会是中看不中用吧?”

回来后她反复想着那天的事,他在兴奋得就要到达顶点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呻吟出了一个名字,一边沉沉地撞击着她的身体,一边说:“你这小浑蛋,我们终于……”却在看清她的脸后,瞬间软了下来。他那时的眼神,他喃喃地说“怎么是你”,他红着脸不肯承认自己是第一次,这些都像刺,刺进了她心里去。

在她面前他从不习惯掩饰,她知道他喜欢贺晨曦,贺晨曦的好她也听过千遍万遍,好在她是理智胜于情感的人,所以从没对这个男人有过非分之想,和他在一起心里也时刻绷着一根弦,可以做玩伴,做知己,甚至做哥们儿,就是不能放纵感情。可当他颓废地躺在自己脚边,她却是一个女人,看着他连睡去都舒展不开的眉头,无比地疼惜。

她的手指慢慢地描绘他的­唇­形,冷不防被一口咬住,她抬起头看见那双微睁的眼如深潭般探不见底,嫣然一笑,“醒了,你可真能给我找麻烦,大半夜地在楼下发酒疯,还乱按我隔壁屋人家的门铃,弄得人家差点报警。”

郭远挣扎着坐了起来,揉了揉疼痛的脑袋,只记得他喝得并不多,却醉得厉害。手臂垂下,他嘶地吸了口气,手臂被一尖锐的物体刺得生疼,往下一摸,是皮带松开了。他猛地看向曹远樱,她哈哈一笑道:“该不会以为是我强Jian了你吧?”谁也看不见,她笑容底下是阵阵的苦涩。

一进门他就紧紧地拥住了她,仿佛寒冷的人需要温暖,拼命地汲取她的暖意,直至她察觉他的身子在抖,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眼底的醉意、狼狈和慌乱,脆弱得仿佛吹弹可破的纸。她捧着他的头问发生了什么事,可他不说话,紧抿着­唇­,一个字也不肯吐露。问急了,他便低吼一声将她推在了地上,睡衣明明是一撩就起,他却疯了似的从最坚韧的地方撕,最后丝质睡衣哧啦一声裂开,他抽出了皮带,俯下身将他的剑拔弩张狠狠刺入。

只是这么费劲,才刚两下,他还是没办法继续下去。曹远樱看着他微阖着眼,一脸生不如死般的痛苦,感觉体内的物体慢慢地退了出去。最后他终于疲惫地睡了过去,只是曹远樱再无睡意。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郭远支起身子拿起搁在茶几上的烟盒和火机,看见烟缸里满满的烟蒂,怔了怔,“你的瘾倒比我还大了。”

橘­色­的火光照亮他高挺的鼻子和微蹙的眉间,深吸了一口,他缓缓吐出烟雾,“记得小学五年级时我抽了第一根烟,呛得我眼泪直流,当时就想,抽这个和受罪有什么分别?可为了看起来帅,我硬着头皮去抽,你说我这人是不是有点偏执狂?三个月我还觉得难受,三个月零一天,我上了瘾。算算看,这也二十来年了。”

“你这人就是太固执。去医院看看吧,别讳疾忌医。”

郭远斜睨看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没病!”

“你那玩意儿还能因人而异?搁我身上不好使,换贺晨曦就金枪不倒了?”

“能不能不提她。”

曹远樱哼笑,“早就提醒过你,现在被她的暴雨梨花针扎成马蜂窝了,你能怪谁?这么大个人了还不懂看菜下碟,越是自卑的人盾甲越厚,偏偏你还去刺,傻子也会全副武装反抗你。她长大了,你不能指望着她还跟着你ρi股后面来回转,把你当成她的主宰、她的上帝。”

“她自卑?我没看出来,她交往的每个男人条件都不错,我看她是挑得不亦乐乎了。”

“我听说,只是听说,这些年来她家庭环境很不好,原来住的老院子拆迁后,她在几个亲戚家里轮流住了两年多,后来买了房子,没多久她父亲又去世了。”

郭远一口烟猛地吞了下去,呛得他直咳。

曹远樱拍着他的背说:“你以为谁跟你似的一帆风顺,谁都依着你顺着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在社会里摸爬滚打一番,谁不是­性­格大变?你还想着她跟个温室里的花儿似的娇滴滴地等着你来捧着她回家?很多人有时候为了保护自己,必须得让自己长成仙人球。”

郭远缓缓捂住了脸。“我只知道我的生活需要我不断去努力才能继续下去……”她平静中带着拧直的脸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这些年来他只是想着他们的结局,却忽略了这过程对她来说会有多么难。

想起很多年以前,爸爸从英国寄来了大盒的蓝罐曲奇,贺晨曦直勾勾地看着他手中的饼­干­像小猫般吧咂着嘴。他逗她:“想吃吗?求求我。”她想了好半天还是使劲地摇头,背过身子说:“我妈妈说,别人家有,我家没有的,就不看!不看就不想了!”但当他把曲奇塞进她嘴里时,她却吃得好香,连指缝间的饼­干­渣都舔­干­净,还感慨这是她吃过的饼­干­中最好吃的一种。后来她得寸进尺,说:“我能不能再吃一块?”他摇摇头说:“想吃让你妈妈买去。”她不语,只是讪讪地踢着小石子,一会儿就扭头跑回了家,不一会儿她抱着她的饼­干­罐出来了,坐在门槛上咔嚓咔嚓地吃着饼面上撒着晶莹砂糖的大圆饼­干­。拿出一块她就严严实实地将盖子盖上,吃完了又费劲地撬开,再拿一块,他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严肃认真地说,妈妈讲一定要盖紧的,因为饼­干­回潮就不脆了。

他眼中的她,从小就很乖,从不和同学比吃比穿比用,而这些年过去,她又“不看就不想”了多少回?她陷在困境里时,他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他不敢去想象她是如何面对居无定所,甚至失去至爱亲人这一切,他也不敢想象那个时候的她会有多么无助和彷徨。一想起心就无比地疼。

他狠狠推了她一把,“你知道这些为什么不早跟我说?我一直都托你帮我找她,你给过我什么消息?你们都在算计我!我爸他烧了我的信,你比他还要可恶!”

曹远樱心一寒,一脚蹬在他大腿上,“郭远你真他妈混蛋!我该你的!我欠你的!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是不想你找到她!你再这么对我别怪我破罐子破摔,我去告诉她我和你的关系!我去告诉她,在她孤单痛苦的时候,我们在床上滚做一堆。她不是天真吗?她不是单纯吗?我倒看她承受不承受得住这么龌龊的事!”

郭远狠狠扼住了她的咽喉,逼近了她鼻尖,“你敢说一个字试试!”

曹远樱握住他力道十足的手腕,眼泪夺眶而出,“这么多年,明知你心中有别人我还是无怨无悔地为你做一切事,我哪点不比别的女人强?可我就这么跟着你,我不知羞耻地跟着你!我没有要求你回报,我愿意做你的地下情人,可是你这样对我……”

郭远松开了手,喃喃说道:“我不值得你喜欢。我知道你身边不乏优秀男人,不要为我浪费时间。我真的是……太累了,我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她竟这样让我身心俱疲……”

曹远樱吸着鼻子摇晃着他的肩膀说:“我不会啊,我永远不会让你身心俱疲,为什么你不看看我,你连试都不愿意去试。我不相信十二年的分离都没有冲淡你对她的感情。”

“我对她有责任。我答应过她要回来找她……”

“你也说她交往的男人条件都不错,她都已经在选择,你为什么不退一步,为什么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因为我爱她,你是比她要好太多,可你终究不是她……”

曹远樱擦­干­了眼泪,点了一根烟,在烟叶焦油的安抚下,崩溃的情绪缓缓安定了下来。

“呵,虽然你现在这样拿腔作调,但最终还是会向她投降,你能放慢脚步等她跟上,你们总能走到一起……我特别羡慕这样苦尽甘来的人,风风雨雨过后总能看得见彩虹。”

烟叶有些苦,喉头­干­涩,曹远樱半闭着眼睛靠在他宽宽的肩膀上。

像她,有些彩虹,只怕一辈子都无法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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